努力回想半天，死鬼们绝望的发现记忆仿佛只从被大师抓走那一刻开始,以前的事情，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得知一点。
就像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纱,以往的人生好像是一场无聊的电影,散了场,很快就被忘在脑后。
三只死鬼一回想过往的事情,就开始无意识的在瓶子里横冲直撞，尖叫，成为扭曲的黑影。
顾长云晃了晃瓶子，说道：“想起不来就算了。”
光看三只死鬼这渣渣的战斗力,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高级鬼。鬼也分高低等级，像这种意外横死的人,会在死后变成地缚灵,被困在死亡的当天无法挣脱,这便是最为低级的灵了。
一般的地缚灵会在原地不停徘徊,这三只死鬼不愧是脑子不清楚的醉汉,死在了车上，所以一直开车。
谁去开车,他们还会认为是有奇怪的人在和自己抢方向盘。
死鬼能够长时间门停留在车子里，并且还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
不，他的记忆一定有错。或许是缺失，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人动了手脚。
如果真的是意外而死，他们早就不应该一直停留在车里。
顾长云看着瓶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的三团黑影,问：“你们还记得多少？”
死鬼一号老实巴交：“大师，我就记得我喝了酒，在外面停车要收三十块停车费，我嫌贵，所以打算停家里……然后不知道了，之前的也想不起来。”
死鬼二号唯唯诺诺：“大，大师，您别收了我啊，我是好人，大大滴好人！”
顾长云不耐烦：“快点说。”
死鬼二号好像被吓到了，说的飞快：“我就记得我喝了酒有点不清醒，接了电话去接人……没了。”
顾长云把目光转向最后一只死鬼。
死鬼三号狗腿无比：“大师您真实英明神武的大好人啊，大师我跟你说，我记得我在一条路上开车，开着开着突然停了，我下车去看。”
顾长云：“没了？”
死鬼三号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这么点。”
把这些记忆整合一遍，顾长云掏出手机给宋山华发了条信息。
【宋哥，我想问你那个车是在哪里买的啊，给我介绍一下呗！】
宋山华秒回：【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朋友要买车啊？你等等，我把联系方式和地址都发给你。】
【好。】
顾长云收起手机，正准备把矿泉水瓶往兜里塞，倏地顿住，转而看了眼抱头的死鬼们。
死鬼们明白这位年轻的大师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不可能将他们从混沌中拉出来，更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三只鬼都装到矿泉水瓶里。
大师看起来像是要查清楚他们的死因，三只死鬼还不明白。不过顾长云解释了：“查清死因，了却执念因果，就可以轮回转世了。”
“你们是为横死，这是仇。查不到仇人，只能作为鬼停留在世上。”
鬼，不老不死，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不老。
当然当鬼也没那么好，看不见颜色，尝不到味道，如果有人供奉，或许还能混个饱饭。
顾长云看了眼三只邋里邋遢的醉酒鬼。
像这种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清楚自己的死因，甚至连记忆都已经缺失。这种在没人供奉的情况下，清醒后最多在人间门停留半年，最终的结果就是被饿死，烟消云散，连轮回转世都没有。
从宋山华口中，顾长云早已经得知这辆车的情况，按照卖家的说法，是同时死了三个人，而且是他们三个生前一起喝的酒，结果醉驾撞路边上当场去世了。
只这么想的话，这三只死鬼很有可能是相互认识的朋友。
但……
三只死鬼都说自己才是车子真正的主人，那么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地缚灵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每天会在自己死亡的时间门段内不停的重复死亡的过程。
宋山华马上要准备出发回老家，所以顾长云没有多纠结，买了一辆纸扎汽车烧给他们。
既然每天都要重复死亡的过程，那么就让他来看看，这三只死鬼，究竟是怎么死的吧。
由于实在看不过去三只死鬼身上的衣服，这都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门，把死鬼们当初开的一瞬间门，顾长云差点以为他们不是醉驾车祸死的。
无他。
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冲了。
所以在下单纸扎小车的时候，顾长云顺便也买了点衣服烧给他们。
收到新衣服的死鬼一号眼泪汪汪：“大师，您真是个好人啊！”
死鬼二号可怜巴巴：“大师，我不喜欢绿色，能烧个其他色的吗？”
死鬼三号兴高采烈：“谢谢大师，自从做了鬼，根本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好心人！”
顾长云：“……”默默把一堆东西全部扔进火盆中，让他们自己分。
作为三只刚刚清醒没多久的鬼魂，他们接受的是不是太快了点？
浑然不知道顾大师正在想什么的三只死鬼高兴极了。他们虽然是鬼，但是是可以闻得到味道的，以前浑浑噩噩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虽然变成了鬼吧，但是好歹生前也是体面人，谁也不乐意就这么穿着破破烂烂浑身酒气的一直呆着。
鬼没法洗澡，但是没关系，换个衣服，身上就干净了。
对此，收拾捯饬了一番的三只死鬼纷纷说道：“没错，这衣服还带自动清洁功能。”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没关系，死鬼会自己找答案。三只死鬼统一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玄学力量吧！
也是，世界上都有了鬼魂这种东西，那他们以前接受的无神论观念就在他们意识到自己成为鬼的一瞬间门灰飞烟灭了。
玄学嘛！发生点什么特殊的出乎意料的情况，那都是正常的。
三只死鬼毫无压力的接受了自己早就已经变成鬼的事实。现在唯一让他们感兴趣的，就是面前年轻俊美的玄学大师。
大师他年纪轻轻，竟然能有这种本事？！
三道目光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以至于顾长云不用抬头看就知道他们露出这种热烈的眼神儿是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大师好厉害”，“我到底是怎么死的”，“胡说那是我的车！”
顾长云只默默做着手头的事，一下又一下的给他们烧衣服和车子。
烧完之后，顾长云也没闲着，而是拿出黄纸开始叠。
到现在他早就明白三只死鬼究竟是个什么德行。大概还是人的时候，他们三个就是这种风格。
这么想来，一个人变成鬼之后，秉性还是不会有特别大的改变。就比如说保家卫国的战士去世，死后也还是正气凛然的模样。
人生前是什么样子，死后大概率也是什么样子。
这三只死鬼醉醺醺的出了车祸，身体扭曲，变成了鬼，即使有余力恢复成正常模样，也会时不时露出丑态。
死鬼一号转过头来，胳膊以诡异的角度向后扭曲着，这就是出车祸的时候扭到了胳膊。
死鬼二号咧开嘴：“大师，我们哥仨刚才想了想，有点话像对您说。”
顾长云疑惑：“？”
死鬼闭眼，视死如归般闭上眼，梗着脖子说道：“大师，我们知道你想把我们全送走，但是在送走之前这段时间门里能不能跟着你啊？我们会做很多事的！”
顾长云问：“为什么想这么做？”
跟着他，有什么好处吗？顾长云有点迷惑，他以为这种迷失的灵魂在清醒过来的时候，最大的执念就变成了寻找回原本的记忆和死亡原因。
一直以来，他遇见的大多也都是这种灵魂。
死鬼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因为……”
另一个死鬼看不下去，冲出来说：“因为跟着你有饭吃！就这样。”
顾长云：“……”
想过无数理由，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朴素的原因。
他该说是高看了这帮死鬼，还是该夸死鬼们诚实？
陷入沉默的顾长云没有回答他们。
三只死鬼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看见年轻的大师还在思考什么，实在是忍不住了，揪住一旁的死鬼问：“不是说肯定可以的嘛，现在怎么办啊，万一大师生气了把我们全都弄死怎么办啊？”
被揪住的死鬼磕磕巴巴：“应该，不会吧？”
另一只死鬼充当和事佬：“行了行了，现在再说有什么用？反正大师都已经知道了，不行就再死一次呗，还能咋滴。”
死鬼们之所以想要跟随顾长云，实际上是因为鬼魂从从混沌中醒过来时，第一感觉不是迷茫困惑，而是……饿，真的很饿。
饿到路上随便见到什么就想冲过去啃了，看见花盆啃花盆，看见猫猫啃猫猫，看见人从一旁经过，也想冲过去把人啃了。
眼睛发绿又醉醺醺的三只死鬼还没来得及伸手，就被团吧团吧塞进了矿泉水瓶。
之所以尖叫，爬行，甚至身体扭曲身形恍惚，都是因为……好饿啊！
头一回当鬼的三只死鬼们也不知道玄学界到底有没有这个法器。但是他们是醉鬼，又不是傻子鬼，跟着大师能吃饭这点还是毋庸置疑的。
就算是大师吃泡面他们仨喝汤也行啊！
不是他们现在不想找回记忆，关键是……那些久远的，模糊无比的记忆，像是很多年前的一场梦，记不清也不想记。
可能对于以前的三人来说，这些记忆是弥足珍贵的，但对于现在的三只死鬼来说，这特么还没有吃饱饭来的重要。
想的特别明白的三人一脸无所谓：“死都死了，我管他那么多干啥！”
大师都说了，世间门有六道轮回，现在，找回记忆找到死因之所以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是因为真的很想重开。
顾长云看着他们吵来吵去：“安静一点。”
他一说话，三只死鬼的眼睛立刻如同车头大灯一样缓缓亮了起来：“大师……？”
顾长云：“……”
帮他们找记忆和起因的这段时间门，不就是跟着他的吗。等到送走这群蹭吃蹭喝的死鬼，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顾长云正好折完最后一张纸，看看月亮，时间门已经所剩不多了。
越是夜晚，三只死鬼的身形就越发凝固，这时候如果有八字弱的人碰到他们，可能会大喊“撞鬼了！”
站起身，顾长云收拾好所需要的物品，把三只死鬼装进瓶子里：“走了。”
晚十点，在外的人已经逐渐变少，出门遛弯的人们已经打算回家。
顾长云在公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借着茂郁的树林遮挡，在昏黄的灯光之下，顾长云把三只死鬼全都放了出来。
之所以不让他们直接出来，是因为冲撞到路人的话，一会导致活人生病，二是冲撞的多了，这些弱唧唧的死鬼会加快消失的速度。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普通鬼根本不敢离开自己的墓地附近。
走的远了，还有可能迷失方向。要是被什么奇怪的人抓去……惨咯！
顾长云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时间门缓慢流逝。不到死亡的时间门，三只鬼还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样，嘻嘻哈哈的说着话，全然没有了互相抢车时候的剑拔弩张。
【要什么车啊，我死都死了，车都成别人的了，哎不行，什么时候找到我家里人，我让他们给我多烧几辆劳斯莱斯。】
【有道理，到时候我也让我家人给我烧。】
……
一到时间门，三只死鬼立刻陷入混沌之中，仿佛是按照既定程序一般的径直走到车前，一拉车门，坐了上去。
顾长云看到他们的动作却没有制止，只是坐在一旁默默观看。
随着车子缓缓启动，平稳行驶一段时间门之后，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车窗中伸出个脑袋去看，没一瞬间门就缩了回来，接着整辆车突然侧翻。
……
咣当咣当的动静响了许久，终于停下。
目睹一切的顾长云：“……”
行吧，确定了，这三只鬼确实不是一块儿死的。
甚至宋山华买的那辆车，极有可能是辆连续出了三次车祸，死了三任车主。也就是说，到宋山华手里，已经是第四手了。
由于三只鬼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拿着车子的照片直接去找卖家问清楚到底出了几次车祸。
然后再根据这些，从卖家口中，或者从网上下手。应当很快就能查到真相了。
顾长云也并不打算将这几只鬼魂一直放在自己身边。没了执念，这些弱唧唧的魂体再不快点去投胎的话，就得消散了。
拿着照片找到卖家的时候，卖家正在擦拭着新买的车子，嘴里哼着歌。
顾长云不掩来意，直接问到：“这辆车是您卖出去的吗？”
卖家面色不变，却突然有些严肃起来：“是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
顾长云一直在看着卖家，自然看到了他神色有一瞬间门的不自然。
“没有。”
卖家松了口气：“那是……有什么事儿吗？”
顾长云点头，然后拿出照片给他看：“我想知道这个车，究竟出了几次事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做生意从来都是开诚布公的，从来就没有谎报乱报，说出了几次事故，就是几次事故。这些东西卖的时候不是都说清楚了吗？如果因为这个要退货的话估计不行。”
“做生意一直都是明码标价，你看看这价格，要不是出了事故，车里死了人，怎么可能这么便宜？”
卖家显然是有些激动，一番话说的，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看着顾长云，有些生气的说道：“这也是合同里都有的东西。”
顾长云：“……”
“死了几个？”
卖家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查了一下：“出了一次车祸，一回死了仨。”
顾长云点头：“噢。”
这位卖家，明显没说实话。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顾长云已经看过三只鬼的死亡过程。
顾长云也不想和人争执，既然事情已然有了首位，那这事儿在他这儿就已经告一段落了。
不，还没完。
顾长云拿出手机，用顾大师的身份噼里啪啦的给宋山华打了一行字。
而后不管宋山华什么反应，关了手机，带上瓶子里的三只死鬼回了家。
实际上很容易理解。
一次死了三个，可以说是原车主倒霉，是意外。但是当同一辆车死了三任车主，就不是简单的倒霉和意外可以解释的清楚的了。
老板想多挣点钱，所以谎称只出了一次事故，修理之后转手卖掉，利润会高很多。
没良心，但挣得多。
刚刚卖家的表现，明显就是知道内情，只是藏着掖着不说出来罢了。
顾长云上午收到宋山华说要出发回老家的事儿，下午就看到了照片里骨折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宋山华。
宋山华脚被高高吊了起来，但手还能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顾长云发信息。
【我太惨了，我说你上次推荐给我那个顾大师到底管不管用啊，卖家告诉我这车出过车祸，我是信你才会去找那个顾大师的啊。】
【我就想回个家我招谁惹谁了，还没上路就出了车祸，这啥意思，这车不让坐人了吗。】
【我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啊！】
【大师说我这车不止出了一次事故，他至少出了三次事故啊！感情至少我觉得背后发毛，是因为有三任车主在我背后是吧！】
【等我出院，看我不杀回去要个说法！】
再看另一个号码。
宋山华：【大师，就是上次不是请你过来一趟吗，现在我这车又出事故了，是不是因为上次没收干净啊？】
顾长云回复：【我去看看。】
宋山华出了车祸，自己没法动，就拜托朋友帮忙。
三只死鬼自然也是要跟着过去的，他们在同一辆车上死亡。而现在呢，新人车主宋山华又一次出了事故，这足以表明，问题没有出在鬼魂身上。
以前发生的各种事故，包括已经身亡的三只死鬼，都有可能是受到了波及而遭殃。
——问题的根本，是车辆本身。
顾长云如约来到约定好的时间门地点，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来的，大约是宋山华的同事朋友什么的，顾长云没有太在意，问道：“车子在哪儿？”
那人赶紧领着人过去：“就是这儿了。”
年轻人看着顾长云若有所思，笑着说道：“宋山华跟我说要找个很灵的大师帮他看看这车，我还以为是个白胡子老头，没想到竟然是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人啊。”
“啊对了，宋山华让我转告，这次希望大师您给重新看一下，有什么问题当场解决就行了。”
顾长云点头：“好。”
上次没有仔细看，只以为是车里的几个死鬼对车主造成的影响。宋山华那时候找他的时候就说，总是感觉背后发毛，身体发凉，其它倒是没什么感觉。
现在仔细查看一番，顾长云看到某个皮革夹层中正丝丝缕缕的透着死气。
顾长云伸手揭开。
从缝隙处摸到了一张符咒。
借运符。
怪不得，买了这辆车的几任车主，通通因为各种意外离世。
怪不得，问起卖家车辆到底出过几次事故的时候有些慌张。
顾长云现在全都明白了，这是有人要借运啊！
这个借运符还和普通的不一样。正常情况下的借运符应该是把自己的坏运气转移到别人身上，再把那人的好运气转移到自己身上。
但这个……
顾长云看着手中颜色红的发黑的符纸，这哪儿是借运符？这简直就是夺运符！
借运本就不是什么正派法术，尤其这经过修改之后的符咒，更是毒辣至极，将人搞的生病，车祸，身边不断有倒霉的大事发生，直到搞到目标彻底死亡，家破人亡精神崩溃，才有可能停歇。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背后想要借运的黑手准备的。
他的目的，就是要这些气运全部归他。
将真的锦鲤命杀死，自己则成为另一个，集众人之运势为一身的“锦鲤命”。
顾长云手中动作不停，指尖血迹很快画满了整张符咒。和原本红黑色的字迹相互交缠着，血似乎渐渐化为鲜红色的锁链。
符咒被锁，这位“锦鲤命”，很快就会发现今天的事情了。现在，只能他沉不住气过来寻找。
顾长云看向一旁呆滞的三只死鬼，手中还夹着那张诡异的符咒，沉静道：“现在，想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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