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越高,符咒对身体的作用越小。沉睡符的作用仅仅维持了一个时辰,元璇便从绮丽的梦境中醒来。


    身下的床褥有些湿。


    元璇掀开素被,起身赤着脚站在床前,冷漠琉璃眸中映出一片狼籍的床榻。


    他的视线在床榻上停留了半晌,随后给自己与床榻施了个清洁咒。


    夜风裹挟着杏瓣,从未关的窗户里悄悄溜进来,木窗下落了一地粉瓣,甜淡的杏香弥漫在室内。


    元璇弯下腰,指尖捻起一瓣落花,柔软娇嫩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裴游鱼的肌肤也是这般柔软。


    艳丽的梦境再次浮现在眼前。


    然而无论脑子里想得多么龌-龊下-流,他依旧吐息清浅,容色冷淡。


    对于亵-弄师侄这件事,他丝毫不觉羞耻。


    因为规则里没有这一条。


    所以就可以做。


    衣料摩挲的声音在宁谧的夜里响起,元璇一边想,一边扣上纽扣,将自己冷玉似的胸膛遮掩起来,不留一丝让人窥探的缝隙。随后,他从储物袋中拿出宽大的素色衣衫,一件件地给自己套上。


    劲瘦的躯体被掩盖在层层衣料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未关的屋门,在院内摆上传送阵,准备前往邬念青处,仔细询问裴游鱼的身体状况。


    传送阵散发出幽幽荧光,元璇的身影逐渐变虚,就在身体便成透明的那一刻,他突然双手掐诀,改变了阵法的目的地。


    冷白色颀长身影出现在落梅居。


    元璇走到朝食花前,仔细数了一遍朝食花。


    十八朵。


    一朵未少。


    裴游鱼没有摘走任何一朵朝食花。


    元璇轻抚过朝食花,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猜想。


    邬念青对裴游鱼过于放纵,从来不强迫裴游鱼学什么。


    裴游鱼愿意学什么,他就教什么;裴游鱼学不好,他也不责怪;裴游鱼学着学着想要放弃,他也丝毫不觉得可惜。


    这样一个裴游鱼,与修真界世家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没有区别。


    因此,她极有可能不知道暖-情散的制作方法。


    雕花木窗内传来细微响声。


    裴游鱼似乎要开窗。


    这么晚了,她开窗做什么?


    元璇身影一闪,躲入院内的假山。


    裴游鱼打开窗户,趴在窗台上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


    不过半盏茶时间,通体碧蓝的长尾雀便出现在天际。


    它的脚上绑着一个储物袋,袋上歪歪扭扭绣了条小龙。


    元璇认得,这是裴游鱼送给明生的储物袋,袋子上的小龙是裴游鱼绣的。


    裴游鱼只绣过一次花,她将唯一的作品送给了明生。明生十分珍惜这件礼物,贴身携带着这个储物袋。


    长尾雀落在窗前,裴游鱼给它喂了一个灵果,随后从长尾雀脚腕上解下储物袋,从里边拿出几本书籍。


    悟出一丝剑意后,裴游鱼的心思便活络起来,托明生替她寻了几本基础剑书。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想好好练剑,无论多辛苦多痛苦都要练下去,不求成为明生那样的少年英才,只求能有自保之力,即便被离开茫茫宗,也能靠自己活下去,不一定要去投靠渊宣。


    如果可以,她还想漂漂亮亮、光彩耀眼地活下去,成为受人尊敬的某某仙子、某某子、某某长老……而不是一辈子隐姓埋名,用法术遮盖自己的容貌。


    她希望别人提起她时,会这样夸赞她:“裴游鱼啊,我知道她,那可是有名的大能,听闻她不仅修为高深,而且有倾城之貌……”


    她想成为超级厉害的女孩子!


    长尾雀吃完灵果,亲昵地蹭了蹭裴游鱼,一边“啾啾”叫着,一边变换各种姿势,在院内盘旋了几圈,以示对裴游鱼的感激。


    裴游鱼见到长尾雀的动作,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跑回屋内拿了纸和笔,亲自给明生写了几句感谢的话语,并在末尾画上一个迷你小人。


    杏眼桃腮、笑容可掬。


    赫然是她自己的模样。


    她想了想,又在自己旁边将明生添上,随后又给二人都添了一对龙角。


    明生是纯种龙族,她是混血鱼妖,他们都有龙角,刚化形时,她因为这个对明生特别亲近。


    裴游鱼将图画装进储物袋,又喂了长尾雀一个灵果。


    长尾雀将灵果一口吞下,叼起装着纸张的储物袋,张开翅膀飞向夜空。


    裴游鱼目送长尾雀离开后,便重新将窗户合上了。


    暗处的元璇抬手,一束冷白色的流光飞向天空,将长尾雀拽了下来。


    长尾雀疑惑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放下储物袋,“咕咕”叫了几声,似乎在询问什么。


    元璇是明生的师父,长尾雀认得元璇,故对他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元璇从储物袋中拿走图画,凝视半晌,指尖凝起幽蓝色的火焰。


    图画被点燃,幽蓝色的光芒逐渐吞噬整张纸,纸张化为点点荧光消散在空中。


    元璇将储物袋重新系回长尾雀腿上,重新摆了个传送阵,身影消失在裴游鱼院内。


    元璇来到邬念青书房时,邬念青还没睡,他正在整理《临渊诀》。


    《临渊诀》是一位上古人族大能留下的剑书,流传过程中缺失了大部分,只剩下前三卷,后八卷流落在各个秘境。


    因《临渊诀》修炼难度极高,所以即便它是本不可多得的宝书,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花费巨额的精力与财力搜集残卷。


    近百年来,只有寻仙界崔家一直在寻找此书。


    崔家寻书,主要是为了崔子越。崔子越是崔氏少主,不及百岁已进入本境,并已将《临渊诀》修练到了第三卷,是修仙界少年一辈中的佼佼者,与不周界明生、桃都裴骊珠、青云云朝月并称为“道一羲光”。他们都曾在道一学宫学习,并在那里展露少年的灼灼光芒。


    元璇站在门口,心里想到了之前的一个传言。


    邬念青与崔家家主崔然是至交,两人有意结为儿女亲家。


    邬念青看到了元璇,但无暇顾及他,因为修补工作进行到了最重要的环节。


    他缓缓抬手,一束灵力快速包裹住枯叶般的半张残页,残页在柔和的光芒中剧烈颤动,“嘭”的一声崩裂开来,化为指甲盖大小的点点碎片,散落在底下的罗盘上,骤然间失去所有光芒。


    邬念青又取出几张残页,不断重复方才的动作。


    室内的光线在不知不觉中暗下来,墙角的阴影里爬出百余只身着牛皮甲的双头耄耋鬼,耄耋鬼嘶哑的怒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窒息的威压如潮水般蔓延。烟雾从罗盘上升起,黑紫夹杂,中有丝丝银光,不过一眨眼功夫,那杂色烟气便化为卧婴状乌云。


    “轰隆”一声巨响,孩儿臂粗的闪电劈空而下,朝着邬念青的方向飞去。


    邬念青后退一步,避过欲夺他性命的闪电,用破木剑在地上滑了一个金圈,金圈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凡是碰到金圈的双头鬼都被牢牢困住,再也动弹不得。


    老者嘶哑的怒吼变为女人的悲鸣,鬼船从乌云中飘出,神情恹恹的妇人撑着篙浅吟低唱,声音柔婉悲戚,却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引着听者回忆最痛苦的记忆。


    邬念青撕开一张符咒,蓊郁的大树拔地而起,灰扑扑的鸟雀欢快立在枝头,唧唧喳喳地鸣叫着,清脆悦耳的鸟鸣声盖过妇人的悲鸣,勃勃生气驱散了满屋的绝望之音。一片翠绿的叶片迅速飞向妇人额心,妇人来不及躲闪,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青紫色卧婴似被鸟鸣吵醒,揉了揉眼,四处张望,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来哄他,便张嘴嚎啕大哭,泪珠化为禾麻菽麦,滚落到妇人身上。


    妇人悲婉的面庞变得狰狞,干瘪的腹部逐渐膨胀,她抱着肚子厉声尖叫,血泪顺着面颊留下,从破木舟的缝隙中渗下,递到一只双头耄耋鬼的铠甲上。


    那只双头耄耋鬼缓缓抬头。


    一滴黑红色的泪水落入浑浊的眼中。


    血色在黝黑的瞳仁中蔓延。


    本来安静下来的双头耄耋鬼倏地发出痛苦嘶鸣。


    悲鸣响彻云霄,而邬念青丝毫不受影响,他将灵力注入剑尖,破木剑一扫,柔和金光自剑尖一跃而起,分为三缕,一缕缠住双头耄耋鬼,一缕帮住妇人,还有一缕将漂浮在空中的卧婴扯下,牢牢钳制在剑上,强行把它积压成一团黑紫光球。


    他们颤抖着试图逃离,然而终被三道金符镇压。


    邬念青将破木剑插回剑鞘。


    老者的嘶吼声、女人的尖叫声、婴孩的啼哭声逐渐停歇。


    三只妖鬼相互依偎着,于静默中等待死亡。


    然而邬念青并没有急着杀死他们。


    他缓缓阖上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花纹繁复的铃铛在他的左手边出现。


    他左手摇铃,右手轻抚过三道金符,金符化为温和的七色光,将三只妖鬼笼罩其中。


    鸟雀、蝼蛄、溪流的纯净的细微声音响起。


    清净微妙,闻者欢喜。


    青年眉宇温静宁和,阖目摇铃,伴着铃声与万千细碎的声音,缓缓地吟唱安魂咒。


    妖鬼一生的记忆随着铃声缓缓飘出,痛苦的、欢乐的、无奈的记忆各有各的色彩,幻光在空中汇合成虚无缥缈的虹。虹的颜色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空中,只留下一地落花。


    欢喜的记忆带来留恋,痛苦的记忆带来不甘,无论哪一种都会带来执念,将妖鬼束缚在烟火人间,人间的火光化为烈火,煎灼五脏六腑,将它们煎熟了、煎焦了、焦得乌黑化为炭渣。


    只有当一生或悲或喜的记忆尽数消散,执念才能随之散去。


    寻常修士战胜妖鬼,往往会选择将妖鬼直接斩杀,从来不会设法引渡妖鬼。


    毕竟妖鬼的苦痛,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何必大费周章,给予妖鬼死前转瞬即逝的欢愉?


    双头鬼、卧婴、妇人愣愣地站在一块儿,忽然双手合十,向着邬念青遥遥一拜。


    邬念青亦双手合十,对三人回礼。


    动作间,耳下殷红的水滴坠子微微晃动。


    一家三口的身影消失在空中,轻纱似的黑雾退去,屋内的光线重又亮起来。


    邬念青将铃铛搁在书桌上,用灵力将残页碎片重新拼接起来,夹入封皮破旧的《临渊诀》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道:“让师兄久等了,师兄要喝茶吗?”


    元璇摇了摇头,道:“你在给裴游鱼准备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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