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运动会照常举行。
上午有孟遥清的八百米比赛,岑柠一早就在赛道旁候着了,是一个离起点很近的位置。
选手陆陆续续到达起点,孟遥清到得不早也不晚,人来的时候还有一半选手没齐。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衬得露出来的那点皮肤白得晃人眼睛,站在自己的起跑点后,规规矩矩地热身。
抻肩的时候,旁边的选手主动和他搭话,他就侧过脸看向他,偶尔回几句,脸上的表情很淡,又像是没睡醒,时不时打个哈欠。
这个状态跑八百米能行么?
岑柠有些担忧。
身旁的几个女生都是其他班的,她们嘴上为自己班上的选手加油应援,举起的手机却极其诚实地对上了孟遥清,还都开着摄像模式。
见此,岑柠沉思一瞬,选择拿起手机选择加入她们。
这时,裁判老师高举发令枪,“各就位——”,尖锐的木仓声随即响彻天际。
岑柠抑制住想要眨眼的冲动,一瞬不瞬地望着起点,那道黑色的身影似离弦之箭,步履轻健却矫捷,没一会儿就占据第一的位置,远超第二名一大截。
到第二圈的时候,有几个选手突然发力追了上去,有两个还隐隐有着后来居上的趋势,岑柠看着手机镜头里被拉进的画面,心下一紧。
镜头内的孟遥清却同样不动声色地加快速度,头发被疾驰的风吹得后仰,脸上认真的表情终于不像是一开始没睡醒的样子了。
最后,在应援的浩大声潮里,他不负众望地冲过了终点线。
终点处围绕的人太多了,孟遥清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人群里,也消失在了岑柠镜头的画面里。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放下手机,下一秒,那道高挑的身影忽然又毫无预兆地跃入她的镜头里,在人群中走动着,似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
某一个瞬间,他的视线正好与镜头相对,让岑柠心跳顿滞,忽然想起来那个暴雨前夕闯入她镜头的玳瑁猫。
她神思游离,指尖轻点屏幕,停止了拍摄。
与此同时,孟遥清脱离人群朝行政楼的方向走去,真正的,彻底消失在了岑柠的镜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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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比赛岑柠没什么兴趣,正好金悦可约着一起回教室拿猫粮和零食去宿舍楼后边喂猫,岑柠就答应了。
两人很快脚步轻快,很快回到教室。
里面就坐着几个人,都在看书或者做题,看得岑柠一愣一愣的。
“要卷死谁啊?”
好在岑柠也不是什么勤奋刻苦的好学生,看到这一幕也就心里纳罕几句,并不会产生什么想要立刻学习赶上他们进度的危机感。
她记起自己包里还有几根猫条,就都拿出来了,金悦可的东西比较多,干脆是直接拎着包走了。
往外走的时候,有个同学还诧异地出声,“你们就背书包回家了?!”
“不是。”金悦可拍了拍鼓起来的书包,解释道,“去喂学校的流浪猫。”
“原来如此。”问话的同学顿时松弛下来。
学校里的野猫经常有同学喂,在贴吧上甚至有帖子总结了它们长时间流连的根据地。
宿舍楼后面的那片空地就是小猫们的常驻地之一。
这里远离操场,也远离了那些喧嚣的加油声和经久不散的运动员进行曲,岑柠一路走来,觉得脑子都清净了。
绿茵茵的草坪上,或坐或卧着好几只膘肥体壮的猫。
它们整体都挺干净的,兴许是习惯被投喂了,见人过来也不跑,甚至还咪呜咪呜地凑过来,围着她们转悠,像是知道她们带来了好吃的。
“一个个都伙食很好的样子嘛。”金悦可蹲了下来,眼疾手快地抓住一只小狸花的尾巴往上掀,“哦,也做了绝育。”
“喵嗷!”被冒犯的狸花猫炸了毛,一下就跑开了。
没有半点边界感的人类,真讨厌。
但是在金悦可掏出猫罐头,用指尖在金属壳子上敲出清脆好听的声音后,那只跑掉的狸花猫又比谁都跑得快地回来了,朝她叫得欢实。
金悦可一听,这猫还夹着嗓子叫唤呢,真务实。
很快,见这一片的猫都围了过来,她麻利地拆了几个罐头,用自带的勺子将里面的肉搅碎,放在了地上,然后拆开猫粮,倒进猫碗里。
岑柠也早早地撕开了猫条,有两只猫一直围在她的手边互相挤,这只猫舔两口被挤到一边,另一只猫又立刻上位舔猫条。
岑柠兢兢业业地贡献出自己所有的猫条,尽量照顾到身边的每一只猫,让它们都能蹭上几口。
等猫条都吃完后,她就开始对躺倒在地的猫咪们上下其手了。
“毛绒绒真好!”岑柠的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笑,“感觉身心都被治愈了!”
作为一个家里只养鱼的可怜人,她每次想撸毛绒绒就只能去猫咖狗咖或者是金悦可的家里,路上的流浪猫一般都很警惕,吃完她给的零食就会飞也似的跑掉,能乖乖给她摸的很少。
所以,在见到学校里的猫都那么亲人,可以让她随便摸以后,她就很高兴,决定以后要常来喂猫。
“嘿嘿,好可爱啊嘿嘿......”金悦可一脸傻笑地流连在好几只猫咪的肚皮上,一双手都撸不过来了。
和岑柠不一样,金悦可家里猫狗双全不说,还养了兔子和鹦鹉,花园里还有一池子的锦鲤和龟,可以说是海陆空都养全了,就这,她还要经常去逗外面的猫猫狗狗,嘴里总叨叨着:家里的哪有野的香啊?
偏偏每次岑柠问她家里的宠物闻到她身上属于其他动物的气味会不会生气时,她总摇头,然后摆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
“哪有铲屎官不在外偷吃的?它们会理解的。”
岑柠:“......”
但是根据金悦可手臂上时不时就会出现的猫爪印以及被叨出来的痕迹,岑柠知道,她家的小家伙们根本就没有她说得那样大度。
但无所谓,金悦可活该,谁家没事养那么多毛绒绒啊?受再多伤那也是她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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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完这一片的猫以后,两人回到操场,正好赶上了高一教师组的短跑比赛。
只听发令枪声响起后,她们的班主任陈国良跑得飞快,把年级主任等一众老师狠狠甩在了后头,勇夺第一。
在他领第一名的奖牌时,金悦可还在和岑柠探讨班主任的这个第一到底是他的真实实力还是人情世故。
岑柠好几次都以为她们班主任听到她们谈话了,往这个方向瞪了好几眼,让岑柠都不好意思再配合金悦可做捧哏了。
日渐西沉。
所有比赛结束,统分结果出来后,九班得了座银奖,班主任拿着奖杯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岑柠倒是没什么实感,毕竟自己什么项目也没参加,跟着鼓鼓掌欢呼几声,就帮忙搬着班级处的椅子回教室了。
这届热热闹闹的运动会彻底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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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期中考的几门试卷被课代表发了下来。
岑柠全程坐立不安,视线紧盯着教室里穿梭的物理课代表的身影,水杯拿在手里好几分钟硬是半点水没喝。
“别这么焦虑嘛,放轻松放轻松。”
金悦可注意到前面有两个女生在喝柠檬茶,杯盖上正好有她要收集的小麻将,就去交涉了一番,顺利讨来了两个。
和桌上自己收集好的麻将一组合,诶,正好是一副大四喜。
“这是喜兆啊!”她摸着牌,一本正经地对岑柠说,“一定是预示着我们的考试成绩也很喜人。”
岑柠忧愁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双手合十,虔诚地低喃,“我只要都能及格就行。”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失衡的心跳消停下来。
很快,物理课代表就抱着一沓卷子走过来了。
他先把金悦可的试卷放到了她的桌上,向她投去的目光饱含艳羡,“你的物理是全班第二诶,年级里也是前十。”
“全班第二?”金悦可拿起自己的试卷看了一眼,下意识问道,“那第一是谁?”
“哦,对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问自答道,“又是孟遥清是吧?”
“对,是他。”物理课代表无奈地扶了一下眼镜,周身散发的酸味升级,“满分,真是眼红死我了。”
“也眼红死我!”金悦可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试卷给凑过来的岑柠看了看,忿忿道,“我物理96分都只是年级单科前十是吧?!”
“听说全年级是有三个满分来着。”课代表气馁地耸了耸肩,在一堆卷子中找起了岑柠的,“我才91分呢,班上第四名,在年级里都排不上号了......”
“那我们班第三是谁啊?”
“白芝之。”课代表终于找到了岑柠的卷子,抽了出来,“她物理就比你低两分。”
“追那么紧......”金悦可拧着眉,轻啧一声,“她每天放学和周末都要去打工,是从哪里挤出来的时间去学习啊?”
她越想越不甘,“在白芝之打工的时间里我应该都在补课吧?”
岑柠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试卷,看到上面鲜红的68分,重重松了口气。
“可能人家每天打完工回家后又学习到凌晨一点吧?”
原书里有提到过女主每天只睡五个小时来着,凌晨一点左右入睡,然后六点起床赶早读,看到这一片段的时候,岑柠就忍不住感慨:女主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那孟遥清呢?”
“他也补课的。”
“......”
听到她脱口而出的内容,金悦可神色复杂地扭过头,语气艰涩,“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逛完商场回家的路上遇到他了。”物理及格后的岑柠心情舒畅了许多,自然是问什么答什么,“然后聊了两句,知道他当时是刚补完课然后在路边等家里的车子接他回家。”
“是吗?”金悦可挠了挠后脑勺,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怎么感觉你和他好像还挺熟啊?”
岑柠不以为然地答道,“就是刚巧碰上所以说两句话而已啊。”
金悦可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索性不再想这件事,“算了,那不重要。”
“总之,知道他也补课后我的心情就好多了。”她长吁一声,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最烦那种平日不见学习考试就考超好的那种人了,真是想起来就恨!”
岑柠笑眯眯地觑她一眼,“你那是恨吗?你那是嫉妒,是眼红,是心里泛酸水!”
“以上情绪在我这里统称为恨。”金悦可双手合十,阖上眼,语气异常平静,“平等地嫉恨每一位天才,无所谓,我会努力把他们都拉下去。”
在最中二的初中时期,金悦可经常会把自己幻想成逆袭文里的废柴主角,天资平平,在前期一直被各大天才瞧不起,但那都不重要,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初一的时候还只是年纪前五十呢,但在她废寝忘食的学习和补习老师的不懈努力之下,她初三不还是稳坐年级前三了?
不过高中的知识更难,竞争对手也更加难以对付,所以金悦可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
咦?这样一看,家里给安排这个学期就补课还真合理啊!
岑柠在听完她的凌云壮志后,久久无言。
半晌,她才弱弱地出声,“那要是你超级努力学习了,最后还是没办法得年级第一咋办?”
毕竟在小说里,年级第一基本是孟遥清常驻啊。
金悦可还是很豁达的,听到岑柠泼冷水也没多在意,“没关系啊,我只是很享受那种努力中不断提升自己的感觉而已,就算最后得不到第一,那也不能否认我的优秀啊。”
她摊开手,自信满满地陈述事实,“我家里这么有钱,我又多才多艺的,成绩也这么好,虽然拿不到年级第一还是会有点遗憾,但总不可能什么好事都被我给摊上吧?”
岑柠默默等她说完,递给她一个沉重的眼神,“你不如直接报孟遥清得了。”
金悦可敛起笑容,似是沉思,眉头皱起,“......可恶!好像还真是。”
她倒吸了一口气,“唉,不是,家里有钱长得好看也就算了,他凭什么还能得年级第一啊?我差他哪里啊?!”
岑柠沉吟片刻,才斟酌着答,“嗯,可能是因为你工作日的补课只用补一小时,但他要补两个小时?”
“......”
听到这话,金悦可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就泄了气,“补课真的很累啊,淦!”
岑柠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关系啦,天道酬勤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说了,孟遥清又不是真被钉在年级第一了,说不准哪天就被你拉下马了呢?”
在原小说里,他不就好几次被白芝之逆袭了年级第一么?
白芝之可以,金悦可说不定也可以啊!
但如果一定得是主角才能上年级第一,那......
那岑柠只能去附近最灵验的寺庙为金悦可拜一下文殊菩萨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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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有几科试卷没有发放下来,但岑柠也算对自己这次的总成绩有了点ac数,因此,在知道总成绩单贴出来以后,也不至于太紧张。
“真不紧张?”挽着她的手臂去看成绩的时候,金悦可全程在笑,“你的手一直在抖诶。”
岑柠面无表情:“一些帕金森早期症状而已。”
金悦可轻嗤一声:“早不用功,现在紧张有什么用?”
“别念了,师父。”岑柠贴着她艰难地挤到公告栏前,仰头看向成绩单。
榜首自然是孟遥清,她看着他名字后面的那一串亮眼的成绩,心生敬意。
视线往下,她很快找到了金悦可的名字。
“你年级十七!”她兴奋地撞了一下金悦可的肩膀,“进步了好多啊,上次开学考是年级三十二吧?”
“开学没考好是因为我暑假玩去了没复习,这次才是我真实的水平。”金悦可拿出手机,将排在她前面的那些人的成绩拍了照,“你看看你的名字在哪呀。”
“我的成绩?那得去第三页找了。”岑柠咕哝着,往旁边踱了两步,从第三张成绩单上找起了自己的名字。
没找到。
她蹙起眉,暗道一声奇怪,难道还退步了?
这时,金悦可惊喜地指着第二张成绩单,“你在那儿,年级两百七十三!”
她又仔细看了看岑柠全科的分数,有些欣慰地说,“你这次的语文、生物和化学都考得挺好的嘛,数学也及格了,虽然也就九十出头......”
“是吗?”岑柠喜出望外地凑进来,将那一小排成绩看了又看,喜滋滋地说,“挺好的,我可以好好过个生日了。”
金悦可哈哈笑了两声,带着她从看成绩的人群堆里又挤了出去,“考不好也不影响你过生日啊,你爸妈对你的成绩又没什么要求。”
“毕竟他们自己上学的时候就是吊车尾嘛,所以对我当然没什么要求。”岑柠撇了撇嘴,“但是退步的话,我肯定会心情不好啊,心情不好就会影响食欲,到时候寿宴都吃不好了。”
“那你的心情不好持续得还挺久啊。”金悦可的手从她的臂弯滑至手掌,要去牵她的手。
但当指尖划过她的手掌心时,突然听她小声地抽了口气。
“怎么了?”
“手掌心突然有点......”密密细细的刺痛自手心蔓延,岑柠茫然地抬起手,视线在触及那一道几乎横跨整个手掌的划痕时,瞳孔骤缩。
她张了张嘴,从喉咙挤出的声音异常干紧,“什么时候......”
金悦可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划痕周边完好的皮肤,“什么时候划伤的啊?也不说。”
岑柠怔忡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没感觉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呀,之前也不觉得痛。”
“这种伤口一开始感受到的可能是痒?也可能是你比较迟钝?”金悦可帮她吹了吹手掌,凉丝丝的风很快缓解了她伤口丝丝缕缕交织在一起的痒与痛。
“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出现在你手上了吧?”
“那可能是之前不小心接触到什么锋利的东西了吧。”岑柠凝视着掌心的痕迹,用另一只手的指腹缓慢描摹着伤痕的走向,脑海中蓦的闪现什么,抑制不住地颤栗。
她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她的掌心也被划过这样一条伤痕,是在吃八宝粥的时候掀开罐盖,被锋利的盖子边缘划了一下。
同样的位置和长度,同样只破了皮没有见血,仔细回忆了一下,甚至连伤口出现的时间点也——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几不可闻,“一模一样啊。”
作为家里的独生女,岑柠自小娇惯,要什么有什么的,可以说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也不为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几乎由“享乐”组成的记忆拼图里,有关于“痛”的片段就异常突兀。
鲜少受伤也鲜少生病,所以有关于这方面的印象,岑柠就记得格外深刻一些。
仔细回忆一下,她以为的那些稀疏平常的换季感冒,和上一世生病的节点似乎也能对的上......
岑柠定定地凝视掌心的痕迹,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拢起了手指......
或许只是巧合也说不定。
毕竟更多的,她也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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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金悦可要留下来打扫卫生,岑柠就一个人先走了。
不过她并不是直接离开学校,而是特意绕到了教学楼后面喂了会儿猫。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只想从毛绒绒里摄取能量。
躺在草地上的胖猫异常乖巧,她上手抚摸它绵软的肚皮时,它的喉咙里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让岑柠很想直接把脸埋进它的肚皮——当然,只是想想。
毛绒绒就是有着让心情变好的魔力,岑柠自觉充满了电,就擦了擦手,起身离开这里。
没什么温度的太阳从建筑物的另一侧落下,她缓慢地走在高楼投下的巨大阴翳中,看向远处的篮球场。
那里总聚集着一群精力旺盛的男生,十一月的寒风好像永远吹不到那里,一方2815的球场里总是热火朝天的。
不过现在的球场里,有几个男生好像起了什么冲突,甚至动起手来。
本来岑柠还只是随意地往那边看几眼,但看见有人打起来了,她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虽然不是很能看清楚,但好像很激烈的样子啊......
拂面的风里好像也带上了几分躁动的热度,让岑柠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想要再离近一点看。
这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平时很少人走,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路旁的杂草生长得要比其他地方的都旺盛一些,路面也不是特别平整,凸起的石块比比皆是——
岑柠好不容易靠吸毛绒绒获取的好心情,就在被某块石头绊倒后戛然而止了。
“砰”的一声,伴随着心脏裂掉的咔嚓声。
报应......
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地上时,岑柠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粉尘因她四溅,短暂地漂浮起来。
虽然穿的衣服还算厚实,但露在外的皮肤还是被坚硬的鹅卵石硌得生疼,特别是原本就有伤的那只手,在地面摩擦过后,掌心火辣辣的疼。
这就是报应。
岑柠又一次想。
因为迫切地想要看热闹所以没有看路,摔得再惨都是她应得的。
但是,手是真疼啊——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跪坐在地上,抬起那只手看一眼,好像有细沙钻进伤口里了,难怪这么痛。
“呜——”她忍不住瘪了瘪嘴。
覆盖她的阴影在某刻变得更为黑稠,像是能直接将她吞噬。
“哭了?”
一道熟悉的清冷声线在斜后方响起。
岑柠原本沉下去的两肩不自觉地向内瑟缩了一下,随后,她慢吞吞地扭过头,仰视来人,语气平淡得没什么起伏。
“没哭,就干嚎一声。”
孟遥清小幅度地歪了下头,随即弯下腰,朝她伸出手,“起来吧,地上脏。”
岑柠直愣愣地盯着孟遥清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一边觉得他们好像也没熟到这份上,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把手搭了上去,借了他几分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走路都没声啊。”她冷不丁说道,虽然明知道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吗?”
孟遥清帮她拍了拍手臂上沾到的尘土,随意说出的话配上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就显得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样,“那可能是我今天穿的鞋子底部比较软?”
岑柠看了一眼他低垂的显得异常温和的眉眼,撇了撇嘴,用力把衣摆上的灰拍走。
“怎么感觉每次出丑的时候都能遇上你?”她瓮声说道。
孟遥清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这算是在出丑吗?”
“都平地摔了还不是出丑?”
对方安静了两秒,像是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
“我出丑的时候你不也在场么?还笑话我呢。”
岑柠想起那天他的脸被泼水后自己突兀的笑声,心虚地没再说话了。
这时,孟遥清又注意到她有一只手一直放得很远,不自然地抬着,便出声问道,“那只手怎么了?”
岑柠抿了抿唇,将那只手摊开给他看了看,“这样了。”
交叠着某道掌纹裂开的伤口自虎口处几乎延绵至手腕,向外透着猩红的血色,混着尘土和细沙,看着脏兮兮的。
孟遥清眉心轻蹙,“摔倒的时候被石子划伤的?”
岑柠摇头否认,“不是,是更早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伤的。”
她收回手,用力甩了两下,好像这样就能甩走伤口处的细沙,亦或是因他投来的专注目光而升起的皮肤热度。
脑袋也转至别处,毫无定点的视线飘忽起来。
孟遥清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伤到的那只手,第一次对她用不赞同的语气说道,“你应该先冲洗一下伤口。”
“我知道。”岑柠的目光依然飘忽着,没有停留到他身上哪怕一秒,“我正在找水龙头,但这边好像没有......我是不是该去卫生间?”
孟遥清沉默了一瞬,突然拽下了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从里掏出了一瓶矿泉水。
“我这里有水。”他看了一眼瓶中剩下的三分之二的水,解释说,“被我喝过两口,但是没碰瓶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用这个冲一下伤口。”
岑柠:“怎么可能介意?”
有近水可取的话,她当然不想大老远的去卫生间取水啊。
她转过身,将手放到草坪的上空,“那麻烦你帮我冲一下哦。”
孟遥清“嗯”了一声,拧开了瓶盖。
细细水流抚过岑柠的手心,被冲走的细沙摩擦着皮肤带起一阵不明显的刺痛。
孟遥清注意到她的手轻颤,便抬眸觑了她一眼,“痛吗?”
“没。”岑柠的脸上并无异色,看着矿泉水的瓶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voss的玻璃瓶装的水真的比塑料瓶装的水要好喝么?”
孟遥清面上的茫然一闪而过,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题可以突然扯那么远,“嗯?”
他眨了眨眼,对上她晶亮的眼睛,略带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喝过玻璃瓶装的。”
岑柠没什么所谓地“哦”了一声,随即又听孟遥清反问一句。
“那你觉得哪个更好喝呢?”
“不知道诶,我都没喝过。”
她小声地笑了起来,“我只买过这个牌子的气泡水,不好喝,就再也没买过了。”
孟遥清又是温吞地“哦”了一声,“我没喝过那个......”
在岑柠的掌心流淌过的水像断线珍珠一般落到草地上,又渗进了泥土里。
一瓶水很快被倒完,岑柠收回手,轻弹指尖,甩了甩水。
“用纸巾擦一下吧。”
孟遥清适时又递来了纸巾,让岑柠都不好意思了。
“谢谢。”她捏着柔软的纸巾,按在了伤口周围的皮肤,忍不住叹了口气。
孟遥清以为她还在懊恼刚才摔了一跤的事情,便又好心叮嘱,“以后走路请一定要记得看路。”
明明应该是关心人的话语,但他用那平直的声线说出来,就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在教训人。
岑柠皱了皱鼻子,觉得自己再不解释的话,自己在他心里留下的形象就会一直是“走路不看路会平地摔的衰仔”了。
“我平时基本不摔跤的,今天情况比较特殊而已。”
“有多特殊?”
岑柠侧过身子,指向前方的篮球场,“那里,之前本来有人在打架的,现在没了。”
她说着还有些遗憾,“我本来想去看看热闹的。”
“看热闹?”孟遥清眉梢微挑,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微妙,“是想看热闹还是想去看别人的笑话?”
岑柠眼神游移,用手指轻蹭了一下鼻尖,底气不足地说道,“别这么说,显得我好像很恶劣的样子诶。”
孟遥清抬眼看了两秒她有些红扑扑的侧脸,又飞快掠过,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她的手上。
“你的伤口,还是再处理一下比较好。”
“反正没出血,等它自己好就可以了吧?”
岑柠对此的态度很是轻浮,并不觉得这道口子能对自己的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因此也毫不在意。
“处理一下会好得比较快。”
孟遥清说着,又埋头在包里找寻起什么东西来。
“那,我到时候要家庭医生给我看一下就行......”
她捏了捏手指,虽然不知道孟遥清在找什么东西,但总感觉自己承的情要还不完了。
“稍等一下。”
孟遥清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继续找寻,片刻后,游移的视线有了定点,“找到了。”
他说着,掏出了一瓶碘伏和小包纱布。
“这么——”岑柠倒吸了一口气,在脑中搜刮合适的词汇,“隆重?”
孟遥清没回话,兀自拧开了碘伏,见状,岑柠动作机械地将手伸了过去。
接着,他开始给她上碘伏。
岑柠的嘴有些闲不住,又主动抛出话题,“是因为上次体育课伤到手了,所以你现在常备这些药吗?”
孟遥清低声应道,“对,平时打球再磕磕碰碰的自己也能处理。”
“所以你平时打什么球啊?感觉在篮球场没见过你诶。”
“不擅长篮球,一般都是打排球或者网球,偶尔还会打台球,在行政楼旁边的那个室内体育馆打。”
“那个体育馆有点远,我好像还没去过......”
因为离得近,岑柠好像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清新微甜的气味,像是荔枝肥厚的果肉在她面前被攥出新鲜的汁水来,无端的令人两颊生热。
之后,他又动作很轻地帮她缠上纱布。
这样一道对岑柠来说微不足道的伤口居然能得到他人如此妥帖的对待,她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她静默地凝视着他专注的脸,鬼使神差地出声,“你对谁都这样吗?”
孟遥清动作一顿,诧异地抬眼,“没——”
在触及她清凌凌的眼睛后又迅速垂下眼帘,将头垂得比之前更低,柔软的发丝在岑柠的眼前晃了两下。
“你之前也帮我处理过伤口,所以,是礼尚往来。”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岑柠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她之前只是给他缠了一下纱布而已,那也算是帮忙处理伤口吗?
她随口的一句问话似乎是给孟遥清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缠绕纱布的动作加快,结束后往后退了一大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好了。”他似乎松了口气。
岑柠低头打量起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像是对此感到新奇。
“谢谢。”她认真地说。
对方也礼貌地回了一句,“不客气。”
岑柠忽然很想笑,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不是笑点那么清奇的人。
她看向对面扯着背包带,脑袋望着别处的男生,又开口,“你急着去补课吗?”
他摇了摇头,“一般都是回家吃完饭才去上课。”
“哦。”岑柠不自觉地捏了一下手掌,感觉被纱布包裹的皮肤被闷出异样的热度来,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舔了舔唇,无所可依的目光根本不知道该停留在哪儿,干脆就盯起了自己的脚尖。
“我想请你喝奶茶可以么?上次你请我喝了热巧克力,我还没回请你的。”
她说完,便觉得喉咙异常干紧,迫不及待地想要喝到奶茶一般。
因此,不等孟遥清做出反应,她就抬起脸,晶亮的眼睛对上他,“虽然已经浪费你很多时间了,但是,还可以再多给我十几分钟么?”
在岑柠期待的目光中,男生明显怔了一下,眼眸轻转,与她交衔的目光被错开,随即,他的脸也微微侧过去了一些。
他闭口不言,像是很专注地盯着远处的某个画面。
岑柠眨了眨眼,低下头看着脚边的鹅卵石,用足尖碾了一下。
“不可以么?那我一个人去喝了。”她还挺失望的,虽然话音里听不出什么被拒绝后的惆怅。
视野里,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晃动了一下。
岑柠忽然听到了一声吞咽的动静,微弱又缓慢,被刻意压抑后还是不受控制地逸了出来。
“那......”
岑柠扬起脸,就见对方还是望着别处,脸半侧着,教学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被偶尔洒下的稀疏霞光映得晦暗不明。
“劳烦。”他说。
岑柠定定地凝视着他内眼角的那颗痣,眼眸像是被手拢住后点燃的烛火,一寸一寸地亮起,等手一松,莹莹的光就将整个封闭的空间照亮。
她忽的噗嗤一笑,揶揄道,“你说得那么郑重,我还以为我之前说的是亲手给你摇奶茶呢。”
孟遥清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了一下,但很短暂,翘起的唇角猝尔平直下去。
“走吧。”
“嗯。”
-
学校对面就有一家喜茶。
岑柠很喜欢这家的多肉葡萄和芝芝莓莓,但只限于是冰的,现在天冷,点这些就不太合适。
所以她最后点的是常温的芋泥牛乳大满贯,孟遥清则是在盯着菜单看了一会儿后点了杯热的糖烤栗子糯糯茶。
在等奶茶的时候,岑柠对他道了声喜。
“你这次期中考是年级第一诶,恭喜呀。”她笑眯眯的,玩笑一般的语气,“看到你那一排耀眼的成绩以后,感觉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谢谢。”对于这样的恭贺习以为常,但孟遥清回应的态度仍十分认真,他侧过头,唇瓣轻启,“那你——”
一种不太妙的预感瞬间侵袭岑柠的大脑,让她立刻双手比叉说了声“no”。
“虽然是我先提的成绩,但是拜托你不要问我的成绩。”她双手合十,一脸真诚地对孟遥清说,“对不起我是个双标怪,主要是被问到成绩会让我有一种,嗯,在年夜饭上被不是很熟的亲戚盘问的感觉。”
虽然她这次成绩其实还进步了,但果然还是很讨厌被问到成绩。
孟遥清安静地注视着她,眸光盈盈,唇角微勾,笑容看起来有几分腼腆。
“嗯,不问。”
岑柠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我饿了就会脑子不清醒地抛出那种很无聊的话题,希望你不要介意呀。”
孟遥清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一旁立起的招牌上,像是很专注地看着上面对饮品的介绍。
“不无聊。”他说。
岑柠笑笑,“那就好。”
没一会儿,她要的奶茶被打包好了递过来。
“谢谢!”
她兴高采烈地接过,迅速撕开吸管插.进杯里猛地吸了两口,眼中焕发出热烈的神采,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
但很快,她又一脸懊恼地松开吸管,“又忘记喝前摇一下了,芋泥有点吸不上来......”
垂在脸侧的长发有些碍事,她抬手将发丝别在而后,然后晃了晃奶茶,用吸管搅和了一下。
孟遥清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莹白的耳朵露了出来,随着她整理头发的动作,耳垂上缀着的耳坠跟着轻晃了两下。
看起来是高冰种的翡翠做成的铃铛,垂吊着圆润的珍珠,晃两下,似乎能碰撞出细微但清脆的声响。
没待他多看几眼,岑柠突然扭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
“怎么了?”
很少见他盯着自己看,一开始岑柠还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耳坠,“在看这个?”
孟遥清没否认,“嗯,铃铛。”
他说完,就注意到女生明显是愣了一下,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然后捂着嘴小声笑了起来,“真遗憾,其实是铃兰花。”
孟遥清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还以为珍珠是充当了撞铃的角色。”
他一本正经的解释让岑柠更加的乐不可支,吸了两口奶茶后才恢复了平静,“我妈妈让师傅雕的就是铃兰花,但是铃铛的话......确实也很像。”
她妈妈很喜欢翡翠,经常会拿原石给师傅雕刻首饰,如果剔出去的边角料合适,师傅就会用那点料子给岑柠雕一些小玩意儿。
经年累月的,岑柠在不知不觉间也拥有很多翡翠饰品了,只不过她对这些都是三分钟热度,这些东西只有刚到手的时候才最稀罕。
过不了多久,这对铃兰耳坠估计也只会落得在首饰匣里不见天日的下场吧。
孟遥清又看了两眼她的耳坠,语气真诚,“很好看。”
岑柠嘿嘿笑了两声,手指在触感温润的铃兰耳坠上捻了两下,“我也觉得好看。”
她咬着吸管,看店员将热饮打包好,“唔,你的奶茶也好了。”
孟遥清抬手接过,向对方道了声,“谢谢。”
两人转身出了奶茶店。
此刻的天际只余一线霞光,粉紫中夹杂丝丝缕缕的橙黄,大片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蓝。
傍晚的风有些冷,岑柠将衣领往上提了提,心想再过不久就要戴围巾了。
岔路口,孟遥清捧着奶茶,指向一侧,“我走这边。”
岑柠松开紧咬的吸管,“我直走。”
她的脚步一刻不停,抬起手朝孟遥清挥了挥,语气轻快,“拜拜。”
孟遥清“嗯”了一声,捏了一下奶茶的吸管。
他的奶茶还没喝过,吸管也是光洁的,不像岑柠的,早就被咬出了凹凸不平的痕迹。
他转过身,两人的背影便形成不断延长的对角线,简短的两个字很快消弭在肃肃的晚风里。
“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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