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失鬼”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串魔咒一样在岑柠的脑内盘踞,将她彻底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安静地趴在少年的背上,耳膜被胸腔的轰鸣震得发麻,几近失聪。
穿过走廊,他开始下楼梯,楼道的声控灯在感应到回荡的脚步声后,闪烁几下,彻底亮起。
两人交叠的身子在墙壁投映成模糊的黑影,岑柠看着看着,突然抬起两只手紧握成拳贴在一起,然后翘起一根大拇指,根据墙壁上的影子又调整了一下。
“看,苹果!”
直到摆出自己满意的倒影来,岑柠才开口提醒孟遥清扭过头看。
孟遥清停住脚步,看着“苹果”上不停晃动的梗,轻笑出声,“嗯,很像,也好看。”
岑柠得意地嘿嘿笑着,努力从脑内搜刮其他的影子手势,不断调整这手指的位置,神秘兮兮地问,“这个,你猜猜是什么?”
投射在墙壁上的黑影随着岑柠活动的手指像是在摇头晃脑。
孟遥清沉吟片刻,像是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狗狗?”
“不是!”岑柠动了动手指,“这明明是角啊,你看不出来吗?这是鹿!”
孟遥清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继续往下走,“我还以为是你没做好,所以狗狗耳朵开衩了。”
耳朵“开衩”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一下就戳中了岑柠的笑点,她一时想不出其他动物的影子手势了,再加上两人也要出楼了,所以她就规规矩矩地趴回了孟遥清的背上。
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树上用于装饰的彩带和横幅被吹得哗啦作响,岑柠的头发也被吹都飘起来,拍在了孟遥清的侧颈。
“痒。”他动了动脖子,“把你头发拿开。”
于是岑柠便把头发拢了起来,没带发绳,就先自己用手攥着。
“好大的风啊。”她小声说道。
“觉得冷吗?”
“不会啊,我觉得很凉快。”
岑柠晃了晃腿,然后小腿肚就撞到了他提着的高跟鞋,被鞋尖戳了一下。
“别乱晃啊,我会摔的。”孟遥清无奈地说。
岑柠立刻停止不安分的晃动,嘴上却不肯让步,“那你摔了我也是摔在你身上,反正不会伤到我的。”
孟遥清“嗯?”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那我尽量控制着不往后摔吧,不然你就给我当肉垫了。”
岑柠:“......”
她默默把他的肩膀搂得更紧了,声量极小但颐指气使,“不许摔。”
身下的人闷笑,又把她往上颠了一下。
岑柠被他笑得脸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吃瘪。
出了校门,孟遥清看着停靠在空地上数不清的车辆,问她,“你家的车是哪一辆?”
“黑色的古斯特。”她说,“车牌尾号是777。”
孟遥清很快在路边找到了一辆古斯特,看了一下尾号,确认是她家的,不过没有司机下来。
他有些疑惑,试探性地敲了敲车窗,里面没反应。
岑柠便说,“你开一下车门吧,李叔可能等久了在里面睡了?”虽然可能性很小很小。
听她这么说,孟遥清便往后退了一步,将车门拉开。
“你还要穿鞋吗?”
“不用。”
岑柠直接从他背上滑下来,赤脚踩在地面,踮着脚尖一瘸一拐的上了车,孟遥清搀住她,在她上车后把高跟鞋也放到了她的脚边。
“记得找家庭医生再给你看看。”
“我知道的。”
孟遥清安静地看了她两秒,然后一手扶上车门,“那明天见?你回去早点休息。”
岑柠点点头,看他将车门关好。
“啪”的一声。
月光被隔绝。
岑柠静了两秒,忽然又摇下车窗,对还停留在窗外的人慌忙开口,“那个——”
孟遥清弯下腰,与她尽量视线齐平,“什么?”
其实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岑柠舔了舔唇,亮面的唇釉都被她吃成哑光的了。
“你回去以后......会邀请别的女生跳舞吗?”她听见自己小声地问。
“不会的。”被问到的男生完全没有给自己留有思考的时间,几乎是她的话音才落下,他的回应就衔接上了,“我等会儿也要回家了。”
岑柠愉悦的心绪在经过发酵后迅速膨胀起来。
“嗯。”她说,“我知道了......你快点回去吧,别在边上等着了,不然等车开了你还吃一嘴车尾气。”
岑柠很不喜欢闻车尾气,也不想孟遥清受这无妄之灾。
她的手臂从车窗探出去轻推了一下孟遥清的肩膀,催促他,“快走快走。”
孟遥清无奈,和她挥了挥手说了声“拜拜”后转身往回走。
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走进校门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岑柠长吁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
“走吧李叔,回家咯。”
预想中的应和声没有响起,车子也没有任何要发动的迹象。
岑柠忍不住倾着身子往驾驶座看了眼,正好和扭头看过来的女人对上了眼。
“不是李叔。”她大喇喇地开口。
吓得岑柠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妈?”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驾驶座上一脸揶揄笑意的沈女士,有些莫名的忐忑,“怎么是你过来接我啊......”
“李叔被你爸临时带走了,正好我好久没开车了,就顺便过来接一下你嘛。”沈女士三两句解释完,立刻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微妙笑容。
“很俊的小男生嘛,在交往?”
“没。”
“那就是在玩暧昧咯?”
“......”
被自己亲妈打趣,岑柠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回怼的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快点回家啦!我的腿还肿着呢,刚敷了冰袋,回去还要找家庭医生来看看......”
沈女士看出她害羞,嘻嘻哈哈地戳了下她鼓起来的脸颊,终于发动了车子,发出欢呼一样的声音,“回家喽——”
“刚刚和人依依不舍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着急回家呀。”
岑柠没回话,沈女士又突然想起一茬,“哎,你那天抱回来的铃兰花不会就是他送的吧?还挺浪漫的嘛,五一送铃兰。”
岑柠愣住,下意识问,“这天送铃兰有什么说法吗?”
“五一是法国的铃兰节日啊,这一天赠铃兰好像是象征幸福和幸运归来?”
沈女士打着方向盘,轻描淡写道,“这种花娇弱得很,空运到国内很容易受损,虽然你收到的不到一千支,但他在花店预定的数目肯定要多得多,然后才给你挑出了最完好的985支。”
“家里有钱,也舍得花钱给没确定关系的对象搞浪漫,不错的追求者嘛。”沈女士轻笑着,随即又抱怨似的咕哝道,“不像我年轻那会儿,十个追我的人里面起码有八个是想吃我的软饭!烦得要死......”
岑柠被她逗乐了,笑个不停。
车子平稳地驶入小区,然后一路长驱直入,开进了别墅的地下车库。
“不过你们不确定关系是对的,毕竟还是高中生呢,高考最重要。”沈女士停好车,将安全带扯下来,“等你们大学了,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岑柠矜持地颔首,“我知道。”
“不过我说的只是谈恋爱而已哦,结婚就算了,对你来说还太早了。”沈女士沉吟片刻,又开口,“按理说这种时候啊,在女儿情窦初开的时候,我这个过来人应该要给你传授一点经验才对......”
岑柠身子前倾,把脑袋靠在副驾驶的靠垫上,看着妈妈冥思苦想的表情哭笑不得道,“算了吧你,想不出来就别想了。”
沈女士皱着脸叹了口气,“肚子里没墨水就是这样呀,所以你要多读书,丰富自己的涵养。”
岑柠又笑。
“和恋人相处的经验我确实说不出来啊。”沈女士放弃了挣扎,话锋一转,“我只有让自己过得舒服快乐的经验。”
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儿困惑的神情,沈女士语气淡淡,“那就是所有让自己感到不适的关系都不应该延续下去,该断则断。”
“血缘间的关系当然难以斩断,但所谓的恋情也好,友谊也好,一旦在交往中你觉得不舒服了,就一定要说出来让对方知道,不要憋在心里自己消化,更不要迁就。”
“一时迁就,一世迁就。你一定要说出来看对方改不改,改了你可以再给对方一次机会,不改,那就果断说拜拜。”
“大家一生的时间都很有限,你的时间可以用在学习、玩乐,甚至是在别人看来完全是‘浪费’时间的发呆上面,唯独不要用在不合适的人身上,那只会消耗你的精力。”
她转过身,越过座椅揉了揉岑柠的头,认真地说,“在外人看来,妈妈就是个自私利己,无情又懒惰到极致的人,但是妈妈这上半辈子真的过得很快乐,你知道吗?”
“妈妈希望你也能过得很快乐,哪怕在外人看来你是个‘坏’女孩儿。”
她弯起眼睛,卷翘的睫毛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当然了,前提是我们遵纪守法,不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
岑柠嗯了一声,“我才不会去做那种事情。”随即又笑着任性地表示,“那我以后也要啃老。”
沈女士哈哈大笑起来,“啃你爷爷和外公去!我和你爸自己都不够用了......”
“好过分!”岑柠吱哇乱叫起来,“怎么能不为我留一点金馍馍呢!”
两人的笑声从车窗飘出去,飘得远远的,逐渐隐没在一室暗色里。
-
这个学期的期末考,岑柠的成绩终于进了年级前一百。
怀南一中是省重点,所以她这个名次的含金量还蛮高的,能稳住的话,上211没什么问题。
不过,总归还是有上升空间的。
她将这次的成绩单和以前的夹在一起,看着自己的分数越来越高,有一种稳步升级的踏实感和成就感。
爸爸妈妈在看到她这次的成绩后都拿着堂姐以前用过的志愿填报指南翻起来,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
“这个学校看起来不错,听说食堂伙食也好呢......”
“这里不行的!以前我们去这里旅游过你忘了吗?一天天的热死了,皮肤总是油油的,柠柠去了那里得多不适应啊!”
“有道理......”
岑柠一边啃着甘蔗一边看无聊的春晚,“你俩这就未雨绸缪上了?”
“不就只有最后一学期了吗?肯定要开始看了呀......诶?这个学校看起来环境很好啊!加入备选!”
岑柠:“......行吧。”
过完年后,继续去补习班上课。
高考临近,连补习班里的氛围都焦灼不少,岑柠本来都没怎么紧张的,但天天和这些人待在一起,不紧张也变得紧张了。
真是不妙。
金悦可今年的竞赛终于进了国家集训队,得到了保送资格,不过她同样选择继续高考,因为觉得保送的专业有限制,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把家教课续上了。
“而且化学竞赛的含金量认可度本来也比较低,没必要为了保送的名头和一时的轻松就去读那些专业。”
两人一起去寺庙上香的时候,金悦可就这样和岑柠说道,“所以放心好了,在你废寝忘食复习的时候,我不会优哉游哉在旁边吃着零食看你吃苦的。”
之后,两人又去抽了签,金悦可抽到了第一签,也就是上上签。
“说明我高考会考得很好哦。”
她笑着扭过头,就见岑柠捏着手里的下下签一脸铁青。
“咳。”她迅速敛起笑容,一脸正色道,“你命由你不由天,不要相信这些封建迷信。”
岑柠沉着脸嗯了一声,“你说得对。”
然后转身又去捐了香油钱,继续抽签,一连十几抽,直到终于抽到了上上签,才收了手。
她看着手中的签,仿若看到了金光万丈,不由得感慨,“氪金无耻,但有用。”
金悦可猛的拍了把她的背,严肃道,“菩萨面前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哦。”岑柠立刻收声,恭恭敬敬地拜了拜菩萨,然后才下了山。
紧张焦灼的风从补习班刮到了学校。
新的学期,高三的教学楼每到课间就安静得诡异,教室里趴倒一片,走廊时常空无一人,显得午间大家跑去食堂的动静更加震天动地了。
岑柠自开学以后就整天板着张脸,时常萎靡不振,偶尔还神经兮兮的,金悦可误以为她是太紧张高考,还提议两人逃课去外面吃烤肉放松一下。
岑柠很疑惑‘放松’为什么会和逃课出去吃烤肉搭上关系。
“我那个家教老师传给我的经验。”金悦可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学习紧张的时候逃课出去吃点好吃的,会有一种胆战心惊的刺激和另类的美食享受,紧张的情绪到达某个临界点以后反而会触底反弹,就会放松下来。”
岑柠:“每个字我都认识但连起来我就听不懂了是怎么回事?”
“别不信,我那个家教老师是s大本硕博连读的,应试考试这方面经验很足的!”金悦可甚至开始打开外卖软件看起了团购,“月底了,零花钱也没什么了,随便找点烤肉火锅吃一吃吧。”
岑柠:“......你就是单纯馋了吧?”
不过美食确实是能治愈人心的,虽然没有逃课,但是当晚岑柠还是特意和补习班老师请了假,然后坐上了金悦可一早安排好的小电驴,两人吹着湿润的晚风穿越了大半个怀城,找到了一家巷子里的老火锅店。
在春寒料峭的时节和朋友一起去吃热气腾腾的火锅真是再好不过了,热气缭绕间,红油汤底翻腾,热辣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吃得正上头的时候,金悦可突然一抹嘴,然后站起了身,撂下一句“等等”就扬长而去,几分钟后拎着两碗豆花过来。
给岑柠买的是芋泥雪山豆花,甜糯的芋泥、细碎的冰沙和软嫩的豆花一起入嘴,霎时扑灭了口腔里烧起的火焰。
那一晚的梦里,岑柠都还在回味越辣越上头的火锅和冰凉甜爽的豆花。
这样的好心情在第一天进教室的时候攀上了最高峰。
只见她原本凌乱的书桌不知何时被整理干净了,堆叠得十分规整的资料书旁边正挨着一个明净剔透的玻璃花瓶,三、四支粉色的郁金香斜斜地插.在花瓶里,细长的菱叶透着浅金的阳光,粉色的花苞随风轻轻晃动着。
花瓶底下压着张便利贴,上面的字迹哪怕没署名她也能看出是谁的。
[花园里的郁金香开了,希望能带给你好心情v]
“什么嘛搞得那么浪漫......”
像是又喝下了一碗冰豆花,冰凉凉又甜滋滋的浇灭她心间所有躁郁的火气。
她桌上的这几支郁金香很快就变成了教室里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任谁路过都要停下来多看几眼,连上课时,老师往这个方向投来视线的频率都直线上升了。
这天,英语老师见她桌上的花又换了个品种,笑着打趣,“很有情调嘛岑柠,这鲜切花一周一换啊?”
岑柠唯唯诺诺的根本不敢说话。
每次花瓶里的花看着没什么精神了,孟遥清就会换个品种的花插上去,一开始是郁金香、紫罗兰、鸢尾,然后是水仙、绿菟葵和洋桔梗。
到了这周,就变成了粉荔枝玫瑰。
虽然每次留的纸条都说这是花园里开的花,但岑柠严重怀疑有几样是他去花店买的。
“你怎么知道我花园里没有那些花?”
在岑柠终于忍不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孟遥清笑着说,“它们就是我每周从花园里剪下来的,毋庸置疑。”
“真的假的啊?”岑柠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花园里种了那么多品种的花啊?”
那他家的花园得多漂亮啊?
岑柠有点想象不出来。
岑柠现在住的这个别墅花园面积很小,里面就只种了最好养活的几种月季,他们家也没聘专门的园丁,都是哪个阿姨有空了,就去打理一下,每次到了花期,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十分漂亮。
像是孟遥清家里那种经过专业园丁打理的花园肯定漂亮一百倍吧?
“那你怎么不给我拍一下你花园里的照片呀?”岑柠满眼期待,“超想看看你家的花园!是不是超级超级漂亮?”
“是挺漂亮的。”孟遥清说,“但是面积太大了,得用无人机拍摄,比较麻烦。”
岑柠:“......”
这么夸张?
“那算了。”她怏怏的,不情不愿地妥协,“那算了,太麻烦了。”
孟遥清却不像以前那样反驳她说“一点也不麻烦”,然后任劳任怨的帮她拍好照片发给她看,而是应和道,“是啊。”
岑柠诧异地看向他,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就不吃这套了。
孟遥清像是看不到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而且光看照片,也体会不到那些花到底多漂亮吧?还是亲自去看才能体会到春天的美丽。”
岑柠耸了耸肩,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拿出这套说辞,总不可能是为了炫耀自家花园多漂亮吧?
“所以呢?”
“所以——”
他眉眼弯弯,故作神秘地拉长尾音,揣在兜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个信封。
“下周我生日,十八岁成人礼,家里打算办大一点。”
岑柠愣愣地接过信封,看着上面精致的铃兰火漆印和杏色的小干花,都有点不舍得拆。
“你是怎么做到一直放在兜里,然后拿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一道折痕的啊?”
她笨拙地拆开信封,看到了里面手写的邀请函。
“四月十九日下午八点啊......那天要上学的吧?”
“对,所以写的时间是放学以后嘛,也可以晚点来的,不一定要准时。”
“哦......”
岑柠一字一句的将邀请函的内容看完,又折好,塞了回去,神色淡淡。
孟遥清一直不见她应邀,有些急了,主动开口问,“所以呢?”
“什么呀?”岑柠歪了歪头,满眼无辜地望着他,“所以什么?”
孟遥清心底生出些微妙的被拿捏住的无力感,不由得放低了身段,软着嗓子似是诱哄,“所以你要去参加我的成人礼么?”
“去逛逛我家的花园?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两颊泛起浅薄的绯色,明亮的双眸水光浮动,放轻放缓的嗓音被温柔的春风送至岑柠的耳畔。
“要去我房间看看我的猫咪和水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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