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农耕文明, 一年之计在于春。
朱元璋自小在田间长大,格外看重农桑之事,三月初时, 他带领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亲赴京郊春耕,以鼓励百姓耕种。
马皇后惯来勤俭持家,从前兵荒马乱时如此,如今贵为国母亦是如此,她日日亲自操办丈夫的膳食,还在坤宁宫架起织布机。
每年朱元璋组织春耕,她则在后宫召集嫔妃们织布裁衣。
常乐, 以及入宫读书的姑娘们,也都齐聚坤宁宫。
姑娘们自去岁季秋入宫,至今已半年有余,她们早间习文化、算学两课, 午憩后入坤宁宫习织布裁衣。
故而,上至马皇后, 下至十来岁的姑娘, 她们都有自己织造的布料, 唯独常乐,她没有
常乐午憩后至晚膳前的时光, 花费极小的部分用于批改姑娘们的作业,大部分的时间, 她会通过东华门到皇宫护城河的另一边, 太子朱标送的那块地。
因有朱标的担保,也因朱元璋见识过水泥的坚固, 对于太子妃频繁出入一事,采用了睁一眼闭一只的态度。
反正得朱元璋支持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出手阻拦,常乐已经谢天谢地了。
春耕日织布裁衣之事乃惯例,常乐早有准备,她没有自己织造的布料,便从嫁妆里拿了一块现成的,还特意临时抱佛脚,提前自我练习裁衣之术。
马皇后准备给朱元璋做件常服,燕王妃宋瑜也准备给燕王做件常服,福成公主朱文玉有孕在身,回家养胎去了,至于其他未出阁的姑娘们,多是制作香囊、帕子等物。
常乐左看看,右看看,决定还是别为难自己,她准备给朱标做件里衣。
里衣穿在朝服之内,无需花纹装饰,只要把剪裁好的布料连接起来便可,应当挺简单的。
马皇后抽空瞟眼自家儿媳有模有样的穿针引线,既没扎到手,也没戳烂布料,表示非常满意且自豪。
乐儿能读书,会经商,还可以发明水泥,改良火炮
她自有她的天地,无需每个女子都必须擅长女红,拘泥于后宅。
一上午的时间倏忽而过。
马皇后领着诸人前往坤宁宫的小厨房,择菜做饭,自食其力。
常乐于烹饪一道,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想当年孤身到国外求学,吃腻了面包、汉堡,只得自个进厨房。
她熟练洗菜,切菜,热锅,翻炒,糖醋排骨、蒜蓉虾等相继出炉。
厨房里的太子妃也在发着闪闪的光,简直亮瞎了大家伙的眼。
马皇后更骄傲了,她的儿媳真是十全十美,万里挑一。
午饭过后,众人共同收拾了残羹冷炙,略作休息之后,再重新投入裁衣大业。
时至日暮,有些手脚利落的姑娘交出了完整的作品。
马皇后赞叹道,“妙云的翠竹自成风骨,秀儿的莲花栩栩如生。
徐妙云落落大方,吕秀儿微红着脸颊,两个正值妙龄的姑娘双双拜谢皇后娘娘的赞誉。
她们也的确优秀,如果生在六百年后,以她们的天资,再加勤奋,定能取得优异的高考成绩,可惜了。
暮色四合,马皇后宣布今日活动结束,诸人依次退出坤宁宫正殿。
外面竟然下起了朦胧的细雨,春雨贵如油,倒的确是春耕的好时节。
马皇后早得了消息,她早已命宫人准备了足够数量的油纸伞。
常乐立于众人之前,她自行撑开伞准备回春和宫。
可远远的,坤宁宫外的青石宫阶缓缓行来个人,伞沿低垂,遮住了他的面容
宫灯摇曳,来人朱红绣金龙蟒袍,嵌宝革带,身姿挺拔如松,那便唯有太子殿下。
雨幕深深,烟波浩渺,太子朱标如同仙人临世,闲庭散步,及至近前,他稍稍抬起伞,露出那张俊秀温雅的脸。
春耕奔波忙碌了一整天,他不在春和宫好好歇着,急着来寻皇后娘娘做什么?
常乐收起手中的伞,她恐怕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朱标停步,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响起,待两边见礼后,他把伞移至常乐头顶,道,“乐儿,回么?”
常乐抬眸看他,“你不进去?”
朱标摇摇头,“明儿再来给娘请安也不迟。”
他接过常乐手中的伞,随意递给了跟来的小全子,“我们走吧。”
常乐:“”
一人一把伞,才最合适吧?
朱标:“怎么?”
常乐看他一眼,摇摇头,挽住他的胳膊,两人并肩走进绵绵雨幕。
太子与太子妃肩挨着肩,外袍宽大,从后面看,无人发现他们正不合规矩地亲密挽手。
可共撑一伞,已是非常亲密,尤其,太子是特意为接太子妃而来。
后宫诸妃看过一眼也就算了,纷纷撑伞离去,而情窦初开的姑娘们,或是艳羡,或是向往,谁不盼望日后也得个如太子般体贴温柔的丈夫。
人群后方的吕秀儿,透过缝隙瞧着那相携的背影,略有惆怅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心里的并蒂莲香囊。
春和宫遥遥在望,雨势渐弱。
朱标新奇地看着挂在自个臂弯里的太子妃,他不知道原来两个人还能如此亲密的并肩前行。
常乐点点他手背,“您好好看着路。”
可别摔了。
朱标重新目视前方,笑问,“听说太子妃给我做了件衣裳?”
常乐:“可能,是吧?”
朱标微微挑眉,“那我可等着了。”
常乐:“”
春和宫。
常乐回来喝了碗姜汤,泡过热水澡后,便要舒服的躺床。
朱标沐浴过后却是进了书房,瞧着还要继续挑灯干活。
太子之位,既是权利,更是责任。
他今儿先干了苦力活,又要接着干脑力活,还特意冒雨去接自己
少年人的爱恋,灼灼如同烈阳。
常乐觉得自己应当给予点回应,他才有继续保持的动力。
于是,她亲自端了杯茶送进书房,聊表心意。
朱标还真有些受宠若惊,他楞了会,道,“太子妃有心了。”
常乐胡乱点点头,随意问道,“很忙么?”
朱标捏了捏眉心,“爹主持编撰的《祖训录》有了初稿,我瞧着有几处不太合适。”
祖训录?那不就是朱元璋的《皇明祖训》前身么?
常乐伸长了脖子试图一探究竟,那《皇明祖训》岂止几处不太合适,简直合适的没有几处!
朱标见她似有兴趣,直接把整本递了过来。
常乐给他抛了个表达谢意的眼神,翻开《祖训录》。
第一页是朱元璋亲自作的序,再有祖训首章、持守、严祭祀、谨出入、慎国政、礼仪、法律、内令、内官、职制、兵卫、营缮、供用,共十三篇内容。
常乐一目十行,快速阅览全篇,越看越生气,她每次看都很生气。
朱标见她面色有异,“怎么了?”
常乐深深吸了口气,按耐住情绪,力求平静问道,“您看过《供用》篇了么?”
朱标不明所以,“看过了。”
常乐:“国库所有是否取之于民?”
朱标:“自然。”
常乐:“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否?”
朱标:“当然。”
常乐指着《祖训录》,“那么凡亲王、郡王、王子、王孙及公主、郡主等,每年都有固定钱粮可领,他们为百姓做了什么?”
亲王每年可领米一万石,郡王两千石,公主两千石,郡主八百石,县主六百石,郡君四百石,县君三百石,最次的乡君也有贰百石。
而朝中官员,最高的正一品也才九百石,后来升到一千四百四十石,而最低的从九品只有六十石。
朱元璋教育官员时振振有词,当时一千四百四十石米需要五十个农民在八九百亩地里辛劳一年所得,为官者当怜悯百姓。
可轮到他的亲戚们时,出手就是一万石,最少的也有两百石!
所谓亲王、郡王、王子、王孙、公主、郡主,他们享受荣华富贵,哪怕犯罪所受到的惩罚都要比普通人要轻许多,可他们为百姓做了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做,还自持身份,欺压百姓,奴役百姓!
朱标眉峰蹙起,“可岁赐古来有之,不是么?”
常乐冷笑了声,“古来有之,就是对的么?既是赏赐,为什么不用皇帝的私库?凭什么用国库?”
朱标想了很久,久久没有言语
常乐语气稍缓,“父皇与您日日批阅奏折,为国为民,劳心劳力,该当受百姓供养,可其他人,他们为百姓做了什么?”
包括后宫嫔妃也是,她们是皇帝的女人,皇帝养她们天经地义,可凭什么是国库养她们?
朱标还是没有说话,或许是太过震惊,与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出入太大,
常乐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来算笔账吧。”
朱标眼底闪过茫然,“什么?”
常乐:“一个亲王一万石,父皇如今有十二个儿子,除了您,那便是十一万石。假如每个亲王生十个孩子,其中一个继承亲王爵,另外九个获封郡王,共会产生一百零八个郡王,那便是二十一万六千石。而亲王会接着生亲王和郡王,郡王也会接着生郡王,您猜等传至十代,会有多少郡王?”
朱标:“”
指数式增长,乐儿科普过的一种算学模型。
常乐:“父皇年富力强,绝对能再生十来个儿子,再加十来位公主。”
朱标:“那么多?”
常乐给他翻了个白眼,“您也会生,您登基后也会封儿子为亲王,女儿为公主吧?”
朱标:“会。”
肯定会,他的孩子当然是亲王和公主。
常乐:“那您儿子也会吧?”
朱标:“会。”
常乐:“那您觉得国库有那么多钱么?”
朱标隐隐面色发白,“没有。”
常乐:“那国库没有钱,怎么办?”
朱标简直难以启齿,“加重赋税。”
常乐点点头,“也是,赋税多了,国库自然有钱,皇子皇孙们自然能继续白吃白喝,是个好主意呢。”
“可是”
常乐略作停顿,“百姓要是也没有钱呢?”
“尤其是荒年,颗粒无收,还要给朝廷交税,不交就得挨打,挨打还没钱治伤,那会死吧?”
“既然要死,那”
常乐似恍然大悟般抚了个掌,“不如揭竿起义吧,或许还能挣个出路。”
“对了,咱父皇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么?”
朱标:“”
第32章
那晚, 常乐一顿疯狂输出后,郁气全消,开开心心一觉睡到天亮, 而太子朱标于书房,与孤灯,枯坐至天明。
当天际第一缕阳光穿过宫墙,奉天殿迎来新一天的朝会。
朱元璋凳龙阶,坐龙椅,第一眼看向立于众臣之首的太子,他心爱的, 绝世无双的好大儿。
朱标微微垂目,朱红绣金龙朝服衬的他身形颀长而挺拔,如松如柏秀冠于林,只是
他的面色似乎过于苍白了些, 难道昨日春耕太累了?
昨夜也不在春和宫好好歇着,还特意冒雨去坤宁宫接人, 常氏太过恃宠而骄!
春和宫, 常乐舒服得伸了个懒腰, 睁开惺忪的睡眼,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今儿早膳也是她最喜欢的灌汤小笼包和鸡丝粥, 常乐一口一个,两腮鼓鼓囊囊还不忘记问, “昨晚, 太子什么时候回房的?”
她躺床就秒睡,没有朱标的动手动脚, 绝不会醒。
晚月看着自家没心没肺的太子妃,道, “太子没回寝房。”
常乐正咬着小笼包,含糊发出个疑问词,“嗯?”
晚月如实道,“书房的灯亮了整夜。”
常乐:“”
实属意外,堂堂太子这就被刺激到了?
承受能力太弱,要是知道他自个儿会早逝,那得被刺激成什么样儿。
乾清宫。
朝会结束,朱元璋第一时间领了儿子回来。
朱标眉眼倦怠,满脸的我很累,不想说话,谁也不要理我的沮丧模样。
朱元璋略作思考,试探问道,“标儿昨晚没休息好么?”
朱标半掀起眼皮,恭敬又懒散道,“儿子太兴奋,睡不着。”
朱元璋:“为何?”
朱标神秘兮兮道,“爹,儿子做了道庞大的算学题。”
朱元璋:“什么算学题?”
朱标:“您现在有十二儿子,假如每个儿子都给您生十个孙子,那您会有一百二十个孙子,会有一千两百个重孙子,会有一万两千个重重孙子,会有十二万个重重重孙子,我们朱家人丁越来越兴旺,皇室宗族繁衍,生生不息。”
朱元璋听得双眼发亮,他激动地直搓手,“好,好,如此甚好。”
朱标似是赞同地点点头,随即叹息了声,道,“可惜,儿子怕是难以承担太子重任。”
朱元璋傻眼,“为为何?”
朱标:“您现有十来位亲王,儿子将来也会有十来位亲王,儿子的儿子将来肯定也会有”
朱元璋:“是,你是太子,将来登临帝位,你的儿子自然是亲王。”
朱标瞥眼自家老爹,“可那么多的亲王,明朝疆域够分么?大明还是皇帝的大明么?”
朱元璋:“标儿,你,什么意思?”
朱标:“皇权独尊,届时皇位之上的人肯定会想办法削藩,那藩王会愿意被削么?”
“尤其那时,数代之后,血缘牵绊已浅,兵戈之事,难以避免。”
朱标痛苦扶额,“儿子实在难以想象,我的子孙与弟弟们的子孙互相残杀”
“谁会赢?谁会输?赢了的人坐拥天下,输了的人抛尸荒野?”
朱元璋:“”
他的子孙,将来同室操戈?
朱标:“或许,这还是最好的结果,至少江山皇位还在我们朱家人的手里。”
“倘若,倘若有人浑水摸鱼,趁鹬蚌相争,得渔翁之利,又该当如何?”
朱元璋:“”
他的大明江山没法千秋万载?
·
春和宫。
国事繁忙的太子殿下难得回来用晚膳
常乐瞅瞅他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的俊脸,试探问道,“您没说服父皇么?”
朱标看眼太子妃,奇怪反问,“说服?为什么要说服父皇?”
常乐:“那你为啥一整晚的不睡觉?”
朱标叹息了声,放下筷子道,“我给爹描绘了遍后世子孙的盛况。”
常乐:“盛况?”
朱标颇有些咬牙切齿,“国朝初立,外有强敌侵扰边境,内有百姓民生维艰,爹竟还有时间考虑多代之后的子孙生存问题,既然他老人家精力如此充沛,那不如再多想想,仔细想想。”
别光想着子孙万众一心,也多想想藩王拥兵作乱的后果。
常乐迷茫的眨眨眼,“您为何不直接与父皇禀明岁赐问题? ”
怎么还绕那么一大圈,朱元璋能意识到核心问题么?
朱标无奈地摇摇头,“爹年幼时饱受世态炎凉,他不会轻易放弃为子孙后代规划之事。”
常乐:“所以?”
朱标:“慢慢来吧,亲王能少一个是一个。”
常乐:“”
这就是钓鱼人的耐心?
·
五月,北伐军传来捷报。
征虏副将军郑国公常遇春在岭北,于双方交战的百万军中一箭击杀王保保(扩廓帖木儿)。
唯一的猛将王保保既去,北元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三路明军如入无人之境,横扫和林,覆灭北元皇室。
朱元璋兴奋、欣喜,当着满朝文武,盛赞:“伯仁(常遇春的字)乃朕之卫青!”
常乐接到消息时也难抑激动,老爹竟达成了封狼居胥的成就。
纵览华夏历史,得此成就者唯有五人,霍去病,窦宪、班超、蓝玉、朱棣。
历史记载,洪武二十一年,蓝玉领十五万大军在捕鱼儿海(今贝加尔湖畔)彻底歼灭北元武装力量,俘获北元皇室众人。
如今,徐达和常遇春强强联合,比原历史整整提早了十六年完成灭元目标!
朱元璋简直亢奋得睡不着觉,他恨不得背生双翼,亲自飞到北地去看那万众瞩目的时刻。
约莫十来日后,他的狂喜终于稍稍冷却,然后发愁起了另一件事,论功行赏的大事,北伐军的将领都已是最高爵位,真乃赏无可赏。
那天,常乐正准备从学堂回春和宫,没想到临时被传召去了坤宁宫。
还不待她行礼,马皇后道,“乐儿快来,帮娘瞧瞧。”
她正喜滋滋的看着铺在桌面的数张红纸。
常乐微微挑眉,走到她身边,“娘,这是”
皇子们的生辰八字,学堂姑娘们的生辰八字,自家弟弟常茂、常升的也在,这是要干什么?
马皇后:“孩子们都大了,该成婚的成婚,该定亲的定亲。”
常乐:“”
桌面单独被拎出来的,是写着徐达长女,冯胜长女、次女,还有自家弟弟常茂,常升,以及燕王朱文正世子朱守谦的红纸,都是北伐军将领的儿女。
朱元璋这是赏无可赏,准备送儿,送女?
马皇后最先拿起徐妙云的红纸,她爹魏国公徐达是征虏大将军,功劳当属第一。
徐妙云今年十一岁,与其年龄最为相近的当是
朱元璋第五子,年十二的周王朱橚。
马皇后毫不犹豫将她的红纸贴在了朱橚旁边。
常乐:“”
她难以置信的擦了擦眼,徐妙云和朱橚?
未来的明成祖仁孝皇后和她的小叔子?
原历史里,朱文正早逝,得封燕王的是朱元璋第四子朱棣,也就是未来奉天靖难,夺了侄子皇位的明成祖。
而今朱文正因守卫北平有功先一步成为燕王,论资排辈,老四朱棣被封为吴王,老五朱橚则是周王。
马皇后又把徐妙云配给周王朱橚
那么问题来了,朱棣没了徐妙云这样的贤内助,哪怕吕氏和朱允炆还会出现,他有夺位的希望么?
马皇后再点点常茂的红纸,以老爹百步穿杨的能耐,功劳当属第二。
常茂今年十五岁,与之年龄相当的是中山侯汤和长女十五岁,以及宋国公冯胜长女十四岁。
冯胜也是北伐将领之一,无论爵位与功劳都高于汤和,马皇后把冯胜长女的红纸与常茂贴在了一起。
原历史里,常茂也是和冯胜长女,只是那个常茂是十足的败家子,并非合格的丈夫人选。
今生,但愿常茂能对得起自己的一番教导,否则,别怪她当姐姐的大义灭亲,打断他的腿!
马皇后再拿起张红纸,是冯胜十一岁的次女,与之年龄合适的还有燕王世子朱守谦。
如此一来,北伐军将领的女儿几乎都照顾到了。
马皇后满意点点头,“还得樉儿、棡儿,棣儿配个媳妇,弟弟总不能赶在哥哥之前成婚。”
常乐:“”
秦王朱樉的媳妇
您忘记您的重八赐给他的观音奴了么?
王保保一死,他的妹妹可能也要暴毙了吧。
马皇后:“樉儿十七,汤氏十五,两孩子年龄正相配,今年便可成婚。”
常乐:“您考虑的周到。”
马皇后:“棡儿十五,谢氏十四,也很合适。”
永平侯谢成长女,也是原历史里的晋王正妃,可惜的是她会英年早逝。
常乐思索再三,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马皇后:“棣儿十三,与之年龄的相仿的”
常乐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与朱棣年龄相仿的有卫国公邓愈长女,年十二,以及刑部侍郎吕本之女吕氏,年十二。
这两位么,邓愈长女,原是秦王朱樉的次妃,据记载,她挑唆朱樉囚禁观音奴,两人以折磨宫人为乐,还胆大包天制造帝王规格的五爪龙床和凤袍,最后被朱元璋以嫉妒之名赐死。
但据常乐将近一年的观察,邓姑娘是个乖巧活拨的小女孩,合理怀疑她是因为自己身为国公之女,可迫于皇权只能做妾,才各种作死作妖。
至于吕氏,吕秀儿,肯定是留给朱标的。
果然,马皇后把邓氏牢牢贴在了朱棣旁边。
啧,有一说一,有点刺激
第33章
燕王妃宋瑜因给姑娘们解答难题, 稍晚了点到坤宁宫。
等她行过礼后,马皇后兴致勃勃拉着她手问,“瑜儿, 冯家的女娃娃,配守谦可还合适?”
宋瑜接过写个自家儿子,和宋国公冯胜次女生辰八字的两张红纸,她有些踌躇道,“娘娘,我们家守谦”
她话还未说完,门外传来数道脚步声, “娘,我们回来了。”
这极易辨认的洪亮大嗓门,应当是秦王朱樉的声音。
果然,片刻之后, 宫门被道大力推开。
秦王朱樉带着晋王朱棡、吴王朱棣,周王朱橚依次进来。
四人一同行礼后, 朱樉直言直语问道, “娘, 您喊我们回来,有什么事么?”
他和三弟在城外军营, 来回一趟很耗费时间的。
四弟、五弟在国子学读书,除非休沐, 平日也不回宫。
马皇后瞪眼整日只知道在外边撒欢的儿子, “娘给你们”
忽得,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转而怪异问道,“樉儿, 你手里拿的什么?”
众人视线随着马皇后的问话,纷纷转向秦王
秦王朱樉看眼自己正拿着擦汗的帕子,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反而抖落开来,道,“帕子。”
马皇后:“你哪来的帕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樉儿一个泥里打滚的糙汉子,他什么时候还用起了帕子?
朱樉极其理所当然,“别人送的。”
马皇后扯了扯嘴角,以取笑的口吻道,“莫不是哪个姑娘送你的?”
朱樉想了想:“没错,是个姑娘。”
马皇后:“”
常乐和宋瑜默契地对视了眼,坐等吃瓜。
朱樉:“儿子前次回宫不是被父皇罚跪了么,大哥也真是的,送我送到半路就甩手不管了”
他颇有些怨念的嘟囔了句,接着道,“第二天我准备出宫回军营,腿都还在打颤,路过御花园时被根树枝拌了个大跟头,还好有个漂亮的小姑娘送了块帕子给我擦手。”
全场众人:“”
他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皇后:“那你知道帕子主人是谁么?”
朱樉抓了抓脑门,摇头道,“不知道,不认识,反正是长得还挺可爱的小姑娘。”
马皇后:“帕子给娘看看。”
朱樉有些纠结地递出帕子,还不忘叮嘱道,“您看完得还给我。”
马皇后打量着儿子,“你喜欢这帕子。”
朱樉点点头,“挺好看,挺好用的。”
马皇后:“”
常乐和宋瑜默默凑近脑袋,那帕子应当是很久没洗了吧?
满满的汗渍,角落精美的兰花图案都发了黄。
兰花,那群姑娘里,喜欢在帕子绣兰花的,貌似只有名为邓兰的邓愈长女吧?
常乐:“”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这兜兜转转的,结果还是他两。
今生,邓兰该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了吧!
马皇后无语半晌,在儿子眼也不眨的期待里,把帕子还了回去。
朱樉稀罕帕子跟稀罕什么宝贝似的,立马塞回自个胸前。
马皇后很惆怅,她无奈摆了摆手,道,“你们几个回去歇着吧。”
四王躬身应是,依次退出了坤宁宫。
常乐和宋瑜再次对视了眼,她安慰道,“娘,这是好事,将来秦王与王妃定能夫妻恩爱。”
马皇后低低叹息了声,把邓氏的红纸从吴王朱棣移到了秦王朱樉旁边。
她到底是个为子女幸福着想的母亲。
只是这么一来,吴王朱棣轮了空,可总不能叫周王这个弟弟越过哥哥先被赐婚。
马皇后一时之间有些犯难
宋瑜看着她儿子的红纸,似是随口感慨道,“我家守谦跟他爹一样一样的,都是又倔又硬的牛脾气,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与他的妻子和睦相处。”
常乐有些意外地看眼好友,朱守谦跟他爹一样的牛脾气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常乐试探着配合道,“燕王待姐姐可是十年如一日的体贴,想来守谦定也是位如意郎君。”
前提是得有个同宋瑜一般,温柔的,聪慧的女子,最好还是出生书香门第,精通诗书礼仪。
如此看来,燕王夫妇一心只为儿子着想,没有要与淮西勋贵联姻的意思。
宋瑜朝常乐投来个感激的目光,她早已为儿子相中妹妹夫家弟弟的女儿,两个孩子也相处得甚好。
马皇后睨眼默契的儿媳、侄媳,拿回与燕王世子朱守谦贴在一起的,宋国公冯胜次女的红纸。
宋瑜立即拜谢,“瑜儿代守谦那孩子多谢娘娘体恤。”
马皇后扶起她,“婚姻大事,关乎终生,我自也是盼着孩子们好。”
宋瑜:“娘娘深明大义。”
冯胜次女是家中幺女,自小受父母兄姐的宠爱,是妥妥的将门虎女性格,与温柔什么的沾不上边。
自家老四也是个倔脾气
马皇后思索再三,把原来与周王朱橚放在一起,徐达长女徐妙云的红纸移给了吴王朱棣,而冯胜次女则摆在了周王朱橚后边。
“妙云性子和缓又聪慧,想来能治得住老四。”
“老五内敛好文,得配个活泼伶俐的。”
常乐眨眨眼,自脑海里调出资料比对
这一对对的,那不都是历史记载的夫妻么,挺好,挺好,夫妻还是原配的好。
午歇时,马皇后把自己配对好的小儿女名单,呈交朱元璋审阅。
朱元璋对自家妹子办事向来放心,他没什么意见,只是,“老二和邓氏差了五岁吧?”
马皇后边替丈夫按着肩膀,边回道,“是,樉儿性子张扬,邓家小女乖巧可爱,我瞧着他两最为相配。”
朱元璋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些许小事,既然没碍着朝政,他家妹子开心就好。
·
春和宫。
因墨水染黑了前襟,朱标不得不中途自乾清宫回来换衣裳。
他以为春和宫定然是空落落的,谁知,还没进门,自家太子妃的笑声先传了出来。
乐儿竟老老实实在宫里?难得!
朱标有点开心,他推开门,便见太子妃躺在软塌里,一个人在那笑得花枝乱颤。
那笑声还略带诡异,什么情况?
房门猝不及防被推开,正在脑海里,津津有味吃瓜王爷们爱恨情仇的常乐:“”
夫妻两人猝不及防,面面相觑,尴尬无声蔓延。
还是太子殿下率先作出反应,他状似无事般,站在门口边脱脏了的外袍,边随口问道,“今儿怎么没出宫?”
常乐:“”
她意犹未尽,手忙脚乱地合起脑海里未完的八卦
没有听到回复,朱标再唤了声,“乐儿?”
常乐赶紧应道,“在,在”
“那个,我给您找衣服。”
她慌慌张张走到里间的柜子边。
朱标意外看她一眼,太子妃是无事献殷情?
那一排黄花梨衣柜又高又宽,太子妃随手开了扇柜门,里面全是雪白寝衣,再开一扇是她的襦裙,再开,是翟衣等正式场合穿戴使用的礼服
朱标挑了挑眉,提醒道,“在最外面的那个柜子。”
成婚前,他随身伺候的只有小全子,成婚后,原本这些活计,“懂事”的太子妃自然会全权接手。
可自家太子妃,他早起上朝的时候,她还在梦里酣睡,“懂事”是不可能“懂事”的。
当然,他也可以唤人进来伺候,只是太子妃睡姿并不如何规矩,尤其夏日
小全子再残缺,也是男人。
至于其他宫女,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当年爹赐给常遇春的那个女人,压根连男主子的面都见不到,还有蓝玉成婚时发的毒誓
太子妃对于夫妻关系的态度,非常的简单,且明了。
婚姻生活将近一年,朱标已经越来越习惯自己动手,他比太子妃还要熟悉屋里的布置。
常乐打开最外面的那个柜子,还真找到了衣服,“那个,我服侍您更衣?”
她满是尴尬与心虚的僵笑,朱标睨眼她,张开双臂,“那,有劳太子妃?”
“有劳”二字,有被特意“加粗标红”。
常乐傻笑两声,踮起脚尖,手忙脚乱地往太子殿下身上套衣服,也没发现连带着把他里衣的袖子给撸到了肩膀处。
朱标收回双臂,“我自己来。”
常乐:“那怎么行!”
她专心致志捣鼓他襟边的纽扣。
朱标无奈,单手托着她腰把人提离至自己一步远的距离,然后自顾自整理肩膀处的里衣袖子。
常乐眨巴着眼,敢情自己是帮了倒忙
“那什么,您知道与秦王定亲的是谁么?”
她试图聊聊天,缓解缓解气氛。
朱标瞥眼她,配合问,“是谁?”
常乐略显夸张道,“是邓氏,卫国公邓愈的长女,邓氏。”
她极有眼力见的从柜子里拣来条腰带,似乎要替他系的意思。
朱标敬谢不敏,赶紧接过来,还不忘回应她,“是她,有什么不对么?”
常乐:“邓氏如今才十二岁,至少要两年后成婚。”
朱元璋规定男子年十六,女子年十四方可娶妻或嫁人。
原历史里,秦王朱樉洪武四年九月纳观音奴为妃,如今与邓氏,得等到洪武七年。
那原本于洪武六年与谢氏成婚的晋王朱棡,也得往后顺延。
常乐明明没做什么,可一个,两个的婚期,甚至还有些人选都发生了变化
她现在哪敢出宫,万一晕倒在宫外,那还了得!
朱标不以为然,“樉儿性子跳脱,晚一些成婚也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常乐:“您说的,也是。”
朱标看眼自家奇奇怪怪的太子妃,“你是因为这事,才没出宫?”
樉儿与邓氏的婚约,与她有什么关系?
“当然不是!”常乐斩钉截铁否认,“我是因为刚写了本新书,等把新书研究透彻,我再出宫的。”
朱标微微挑眉,发出个疑问词,“哦?”
别人写书,那都是极擅长某个领域再落笔,而自家太子妃,格外的与众不同。
她是先写书,再研究,完全与常人颠倒的顺序。
常乐眼珠子乱转,决定使出最后一招
她再次踮起脚尖,轻轻在太子殿下的嘴角落下个吻。
然后似是害羞的推着他往外,“我的小乖乖,你快去看奏折,早点看完,早点回来。”
太子妃的小乖乖,头重脚轻地飘出了春和宫
第34章
北伐军队归来, 朱元璋于奉先殿设庆功宴,赏金银财宝,赐儿女婚约。
圣旨念及的少女们纷纷羞涩垂眸, 少年们则调转视线,欲睹未来枕边人的风采。
秦王朱樉看清躲在卫国公邓愈身后的小小少女,先是一喜,随即嘀咕了句,“父皇、母后到底是给我赐王妃,还是女儿?”
那小姑娘,才多大点年纪!
他有些烦闷的豪饮了杯酒, “也罢,既然是她,多养些时日也无妨。”
前后不过片刻时间,秦王自言自语说服了自己。
离他座位最近的太子与太子妃, “”
酒宴过半,时不时有人借着更衣的名头离开座位。
太子夫妇再次送走位来敬酒的勋贵, 也默默退出了殿
他俩小年轻, 到底喝不过常年混迹军营的糙汉子们。
常乐抬起胳膊闻了闻自个满身的酒味, 嫌弃地直皱眉头。
朱标揉揉晕胀的脑门,“有爹娘在, 我们先回春和宫吧。”
常乐自然没有意见,能摸鱼时, 那必须珍惜摸鱼的机会。
夫妻二人步履生风, 匆匆绕过中左门
左边有位姑娘在慢慢走着,远远瞧着像是魏国公徐达长女徐妙云, 估摸着她是要去更衣。
太子与太子妃粗粗瞥过一眼,自顾自转向在前右方的春和宫。
可左边突然传来动静, 朱标和常乐不约而同停了脚步。
只见从斜刺里闪出来的,十三岁的吴王朱棣高昂着着下巴,“你就是徐妙云?”
他目光极其无礼,又肆无忌惮的来回打量着徐姑娘。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动自发藏身在香樟树后的常乐,难以置信,“那是朱棣?”
封狼居胥的永乐大帝,年轻时是个街溜子么?
被自家太子妃拉着藏身香樟树后的朱标:“”
那绝对不是我弟弟!
最淡定的是徐妙云,她神色自若,边恭敬行礼,边从容应道,“徐氏妙云见过吴王殿下。”
朱棣继续昂着头,挺着胸,“听说你是什么女诸生?”
徐妙云沉着依旧,“虚名而已,妙云惭愧。”
朱棣煞有介事点点头,口出狂言,“不管你是女诸生,还是什么生,你听好了,本王只喜欢温柔的王妃。”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心虚,都没等他未来王妃回应,朱棣一甩头发自行消失在拐角
徐妙云依然淡定,前提是忽略她微微抽搐的嘴角。
又免费看了场好戏的太子和太子妃:“”
宫道恢复宁静,苟着腰的常乐吸吸鼻子,嫌弃道,“酒气好浓。”
她夸张地跳开三步远,边挥着两只手扇风,边脚底生风窜回了春和宫。
君子翩翩如玉,仪态万千,朱标断然做不来有损温雅形象的追逐姿态,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妃仿佛一只蹁跹的蝴蝶逃离远去。
春和宫内,晚星、晚月早已备好了热水。
常乐第一时间把自己关进浴房,迫不及待卸掉钗寰,宽衣解带,整个人浸入温热的浴池。
门口方向传来脚步声,她趴到浴池边缘,随口吩咐道,“晚月,给我摁摁脑袋,酒喝太多,头疼。”
那道脚步声似乎顿了顿,随后传来传来淅淅索索的布料摩擦声。
常乐自臂弯里抬眸,一道挺拔的身影自屏风后转了过来,修长有力的四肢,瘦而有形的胸腹
窗帘紧闭,灯火未燃,热雾腾腾的幽暗浴房,那些沉沉黑夜里的记忆自脑海深处席卷而来。
常乐酒意熏染的双眸,紧随漫步而来的笔直长腿,他缓缓跨进浴桶。
恰能容两人的狭小浴池,他伸直腿坐到自己身边。
少年骨肉匀称的肩胛骨连接充满力量的肱二头肌,仿佛是块浑然天成的白玉,常乐难以自控的凑过去轻咬啃噬。
头顶传来声压抑的闷哼,常乐迷瞪瞪掀起眼皮,满池水雾仿佛聚拢于她眼底,湿漉漉的澄澈空明。
朱标揽着她腰身,把人抱进怀里,面对着面,呼吸可闻间是浓烈的酒味,常乐软柔无骨,似融化的春水,任由自己随着他沉浮,享受。
自浴池,辗转软塌,穿过与卧房相连的暗门落于锦床,常乐舒服到累极而眠。
女子因心动而欢愉,意识归于虚无的那刻,常乐混沌间闪过雷霆之语。
醒来,帷幔四合的床内暗黑仿佛正直深夜,她像只宝宝被拢在暖融融的嘎吱窝里。
酒意渐消,睡意朦胧,常乐贴在少年的臂弯里细细嗅他的问道,淡淡的草木气息,令人着迷,她藏入他颈窝,与他紧紧相黏。
始终微阖着眼眸的少年,嘴角几不可查勾起抹弧度,他托着她后腰,助她贴进自己身体。
半掩的窗透过丝丝缕缕微风,带起帷幔轻扬,夕阳橙黄的光洒落,满室温柔静谧。
常乐懒洋洋地使唤人,“好饿,好渴。”
锦被滑落腰际,朱标稍稍低头,是她染着红梅的雪白肩峰,他抱负似的狠啜一口,随即起身去够茶碗。
常乐拢着锦被娇娇睨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碗水。
朱标将剩余的半碗一饮而尽,又去给两人取来干净的衣裳。
一盏煤油灯点亮,显露床边静悄悄立着的,四根细圆柱子支起的怪异物件。
朱标好奇发问,“那是什么?”
常乐蜷腿坐在床沿,以手为梳随意把满头青丝扎成马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
她突然蹦起,跃至站在床边的太子后背,贴着他耳朵道,“等天黑,我带你看月亮。”
朱标微微弯腰,两手托起太子妃的腿弯,“看月亮?”
常乐往前亲亲他侧脸,催促道,“走走走,先吃饭,我饿了。”
自家太子妃虽每天都乐呵呵的,可真正这般喜悦溢于言表的,极少。
朱标再看眼那放置于两人寝房的神秘物件,也没多问,任劳任怨的背着她前往餐厅。
春和宫的宫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但凡太子或太子妃在,除了小全子,晚星,晚月,其余人没得传召都必须呆在自个房里,不许出门。
暖阳余晖里,温雅俊秀的少年背着他笑意嫣然的结发妻子,穿过长长回廊。
晚膳在残阳里落幕,回廊一盏盏宫灯亮起,夜幕降临,星星盛着月光缀满天空。
朱标学着常乐方才的动作,把眼睛放到她介绍的“目镜”。
常乐有些急不可耐,在旁边连续问道,“看到了么?看到了么?”
朱标紧紧皱起眉头,“这是月亮?”
暗沉的,明亮的,还有烂泥似的坑坑洼洼,没有琼楼玉宇,没有嫦娥玉兔,连花草树木都没有!
常乐:“暗区是月球的平原,亮区是月球的山脉。月球没有水,没有空气,那里自然也没有人,没有花草树木等一切生物。”
朱标略作思索,“那月亮为什么有时候是圆的,有时候又是弯的?”
他反应很迅速,常乐竖起大拇指,“问得好。”
她从书桌那边拿来张纸,仿佛随手画了九个大小不一的圆球,“这是太阳,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其中我们所在的是地球。”
朱标凑近,仔细端详,“九星连珠?”
常乐微微挑眉,“的确是它们九个。”
她再拿来张纸,勾起三个球体,“太阳,地球,月球。地球围绕太阳转,转一圈是一年。月球围绕地球转,转一圈是一个月。地球自己也会转,转一圈是一天。”
朱标:“历法?”
历代有识之士根据天象制定的时间计算方法。
常乐稍稍怔楞,他的反应真的很敏捷,“至于你刚才问的,为什么月亮有时候圆,有时候弯。”
常乐从匣子里拿出三个大小不一的球,“太阳会发光,地球和月球本身没有光源,月球的光是反射太阳的光。”
“月球是以椭圆的轨迹绕着地球转,它有时候离太阳远,有时候离太阳近,以及地球每时每刻都在自转,三者的位置不断变化,我们有时候能看到整个月球,有时候只能看到部分。”
朱标接过三个球,来回切换位置,他陷入暂时的宕机状态。
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太子殿下,暂时陷入宕机状态。
常乐看看他,也没打扰,自顾自凑近天文望远镜,观察熟悉的浩瀚星空。
历经十余年,从普通玻璃,透明玻璃,高质量无色透明玻璃,再到凸透镜、凹透镜的打磨,她一点点学习理论知识,再慢慢收集原材料,一步步的实践
终于,光阴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制造出来一台尚算满意的天文望远镜,终于可以再次观测星空!
良久,良久,朱标语意涩然,“乐儿”
常乐的注意力在遥远的星空,只随意且敷衍的应了声。
她很开心,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朱标闭了闭眼,沉声道,“乐儿,今夜你我之言,不可再与他人。”
常乐豁然回首,“为什么啊?!”
朱标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帝王天定,善恶有道,世人皆信天命之说。”
“天命”
常乐喃喃重复,她自六百年后穿越而来,是天命么?
朱标轻抚她的眉眼,“天命真假未知,可确实是当权者掌控百姓的手段,而你直指神鬼是不存在的东西,既是与皇权作对,也不会讨得百姓的认可。”
常乐愣愣看他,“我没有否认天命,只是月亮不会亮而已”
他的意思是月亮不会亮,头顶没有仙宫,便是打碎人们的幻想?
常乐面色渐渐泛白,她妄图重启的梦想,是无意间在与皇权作对么?
朱元璋也相信他的皇位是天定?
不,不是,他自己信不信不重要,他要的是百姓相信。
他在用武力打败强敌之后,再以天命所归得八方百姓拥护。
甚至,后世有传言,朱元璋以儒学治国,以机心机巧之物与天道相背为由,明令“凡发明机械者,斩。”
斩
常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朱标小心把她抱进怀里,抚着她颤栗的脊背,“别怕,我在。”
常乐愣愣缩在他泛着暖意的怀里,久久没有言语。
那夜,常乐前世今生,第一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更漏深深,她赤着脚落地
黑暗里,朱标睁开眼睛,透过帷幔的缝隙,借着明暗交杂的月光,她双手抱着膝头,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的姿势,蜷缩在那台耗费巨大时间、精力制造的天文望远镜边。
第35章
黎明, 月与星辰隐没,天际泛起鱼肚白。
常乐迎着刺目的光,恍然惊觉, 夜在悄无声息中流逝。
雕花木床内,朱标以最最规整的姿势正酣睡,常乐用熬通宵的迟钝脑瓜思索片刻,她掀开帷幔,偷偷摸摸钻了回去。
约莫一盏茶后,朱标睁眼,眼底毫无初醒的混沌, 他如平常般,自行起床、更衣,亲亲常乐的额头,离开春和宫去早朝。
昨天北伐军庆功宴, 马皇后特许学堂的姑娘们随父母回家团聚,今儿没有课程安排, 自家主子肯定得睡懒觉, 晚星、晚月习以为常地守在院门口。
早朝结束, 本该随爹去乾清宫的朱标,找了个借口溜回春和宫。
晚星、晚月赶紧起身迎接, “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朱标急匆匆的步子稍缓,“太子妃如何了?”
晚星、晚月对视了眼, “太子妃在休息。”
太子妃是能不早起, 尽量不早起的,太子难道还没习惯?
朱标皱了皱眉, 他轻手轻脚进入寝房,做贼似的掀开床幔
迎面而来, 是太子妃绵长规律的呼吸,她是装睡,装着装着装睡着了?
这还真是自家太子妃能做出来的事儿
朱标提起的心也缓缓落回实处,能睡着总比生熬着好。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像阵风似的刮出了春和宫。
晚星、晚月:“”
太子赶回来,只为看眼熟睡的太子妃?
他是中了太子妃的毒么?
看不见太子妃,便要抓心挠肺的那种剧毒?
那阵刚刮出去的风,居然还带回旋
“叫厨房熬些粥备着,太子妃醒来先喝碗粥暖暖胃。”
晚星、晚月:“奴婢遵命。”
他真的超爱!
午膳,太子妃仍未醒。
晚星、晚月有点慌了,自家主子爱睡懒觉,可也从没睡到过大中午。
该不会,主子该不会昏迷了吧?!
晚星有些胡言乱语的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昏迷了也没事,我们守着主子,等她醒来即可。”
晚月想得更多一些,“我们守好春和宫,主子昏迷之事先别外传。”
晚星深以为然,那,“我们要不要先禀告太子殿下?”
太子跟自家主子是一伙的吧?
晚月思索片刻时,“等太子回来再说吧。”
她们贸然去乾清宫寻太子,太过冒险。
晚星:“那我们今儿就在正院守着,万不可让其他人靠近。”
太子殿下估摸要等晚膳时分才会回来,这会唯有她们先撑着。
谁知今儿,太子殿下没有按常理出牌。
午膳时间,他又回来了,他的第一句还是,“太子妃如何了?”
晚月偷摸瞧眼他的神情,“太子妃,还没醒”
朱标点点头,“太子妃昨夜太累了,让她多睡会,你们别打扰她。”
他一副本该如此的语气
晚星忍不住道,“可太子妃从没有睡到过这个时辰,可能不是睡,是是昏迷!”
朱标:“昏迷?!”
他三步并做两步踏入寝房,太子妃还是那副睡姿,完全没有办法分辨是在睡觉,还是昏迷。
自两人成婚后,太子妃肉眼可见的长大了,也没有再昏迷过,他以为是皇家庇佑
可怎么会又昏迷?!
因为泄露天机?
可明明没有天宫,也没有仙人,又何来的天机?
朱标愣愣坐在床边看着自家太子妃,倘若是昏迷,那要昏迷多久?如何对外解释?
午歇时间飞速流逝,小全子在门口徘徊良久,还是鼓起胆子道,“殿下,您该去乾清宫了。”
否则,皇上那边没法交代。
屋内,常乐依旧无知五觉的模样,朱标伸手探探常乐的额头,摸摸她的脸颊,无声出了寝房,“太子妃有任何异动,第一时间通知孤。”
他必须得去乾清宫,爹不喜欢他因私废公,更不喜欢他因儿女私情废公。
倘若爹知道他是因为乐儿而来回折腾自己,那乐儿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朱标紧赶慢赶赶回乾清宫,他特意在门口平稳了气息再进去
可朱元璋还是问道,“标儿,今天是怎么了?”
朱标顿了片刻,他面颊微微泛起些红,道,“爹,儿子吃坏了肚子”
不得不多去几回茅房,那去了茅房,他就得回春和宫换衣服。
好大儿的洁癖,朱元璋也很清楚,“那标儿注意着点自个身子。”
朱标躬身行礼,“儿子明白。”
朱元璋点点头,突然问道,“太子妃整天忙什么?”
他似乎也没指望儿子回答,自顾自继续道,“怎么连你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跟你娘比起来差远了!”
朱标:“”
我家太子妃的纤纤玉手可不是用来照顾人的,我娘的手本也不该
·
日暮时分,常乐在饥饿中醒来。
晚星、晚月喜极而泣,“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常乐揉着咕咕叫唤的肚子,“我醒了,可也饿了。”
晚星:“您稍等,我给您传膳。”
她蹬蹬蹬跑了出去,晚月倒来杯温水,“您润润喉,太子殿下特意吩咐我们提前给您熬粥。”
常乐捧着茶碗的手微顿,“太子?”
晚月:“是的,太子殿下早朝后回来看您,午膳时也回来看您。”
常乐:“”
少年人的热情,烦心!!!
朱标以最快的速度办理完朝务,再次以肚子不太舒服的借口匆匆赶回春和宫。
常乐正慢慢悠悠的喝着碗粥,她神情自然松弛,毫无昨夜仿徨之态。
朱标挥了挥手,殿中只剩他们夫妻二人,“乐儿没事了?”
常乐看他一眼,没好气的反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朱标:“”
是谁伤心难忍,以至彻夜未眠?
是谁青天白日,不吃不喝,光睡大觉?
常乐轻咳了声,“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
遇见个问题,便一蹶不振,那可搞不了科研。
每一次科研实验的成功,前面都有九十九次的失败,失败是成功的妈妈,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标无言以对,“你,没事就好。”
闻所未闻,睡觉还能缓解伤心?
常乐又看他一眼,似怨似嗔道,“说来也都怪你!”
朱标反手指着自己,“怪我?!”
常乐狠狠点头,“怪你!”
前生今世,她两辈子第一回 谈恋爱。
恋爱对象脑子清楚,身体倍儿棒,又温柔又体贴,常乐就像只没有见过世面的青蛙,糊里糊涂掉进了他精心营造的温泉池。
和暖的温泉水,最易使人耽于享乐,掉以轻心,她想当然的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的开明,豁达
月亮没有光辉,没有仙人而已,又不是北元卷土重来。
她只是想登个月,又不是要起兵谋反。
难怪朱元璋特意撰写《御制记梦》,专门记载他梦游天宫的奇遇,还藉此称自己为“奉天承运皇帝”。
在他之前,圣旨都是“皇帝诏曰”,自他之后全部都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彰显自己是天定君王,朱元璋着实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也有可能是因为没得到传国玉玺,少了秦始皇刻在玉玺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他很心虚
太子妃莫名走了神,朱标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乐儿?”
常乐回神,“怎么了?”
朱标:“你怎么了?”
太子殿下并非是第一眼惊艳的美人,却是越看越好看的长相,也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常乐看着他的俊脸,满脸沉痛,“我在反思自己。”
朱标:“反思什么?”
常乐咬牙切齿,自唇齿间吐露两个字,“爱情”
爱情过于美好,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她耗时耗力终于造出个天文望远镜,就像少女时代提前拿到高校保送通知书,忍不住想与所有的亲朋好友分享喜悦,拍照,发朋友圈,恨不得分分秒秒盯着点赞的人数。
而他,是发消息都嫌太慢,必须打视频告知的亲密男朋友!
那会,她丝毫没有想过他是封建时代的男人,还是皇家男人,一国太子
她只是想与他分享自己的激动与兴奋,想给他看看自己毕生追求的浩瀚星空。
常乐郁闷扶额,她怎么会,怎么就被带跑偏了!
朱标略略凑近脑袋,“什么?”
她刚才声音太低,他一点儿都没听见。
常乐抬眸,眼前是他那双眉飞入鬓的含情丹凤眼,清凌凌的,眼波流转似春水,喜欢他,爱他并不羞耻,但失了心,可不能失了命。
登月之事,得要慢慢筹划,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命在希望在。
更何况她的命,关联着常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常乐轻笑了声,她稍稍前倾,轻啄他的唇角,“我的小乖乖,可真好看。”
朱标:“”
他拦腰抱起太子妃,小乖乖什么的,不就是太子妃爱的信号么。
简要说明,动词的爱。
常乐温温柔柔搂住他脖颈,“您不先用晚膳么?”
朱标佯装思索片刻,“晚膳,晚点用也没事。”
暖阳照耀的长长回廊,橙黄的光,他抱着她跑过,反身以后背撞开寝房的门。
帷幔四合的床,少年瘦而有力的脊背拱起。
升顶极乐的那刻,常乐牢牢抱住他,轻声道,“我的小乖乖,我爱你。”
朱标一怔,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比以往任何欢愉的时刻都还要急促,“你说什么?”
常乐眨眨眼,撑起上半身贴紧他,一字一顿道,“我.爱.你。”
朱标一动不动盯着她,她氤氲着水汽的潋滟眼眸,仿佛是摄人心魄的深潭,爱
那年秦淮河畔,桨声灯影,他与她,同生共死。
自那时起,数年以来,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沉沦,也一点一点用真心算计着她沉沦。
关于她会不会爱自己,他其实没有信心,如果她愿意爱自己
朱标托起她后颈,两人鼻尖相对,呼吸可闻,“我.爱.你。”
很久很久之前,我早已心甘情愿爱你。
常乐唇角微扬,笑眯起眼
她的余光是摆在窗前的,可通浩瀚星空的天文望远镜。
命与梦想是要慢慢计划的。
爱情,一种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的东西,有花堪折直须折吧。
第36章
时光静流, 文华门外的秘密基地,常乐已有一个多月未去。
朱元璋圣心难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 为保性命无忧,她必须愈发谨慎低调。
秋风渐凉,常乐出了从学堂,准备返回春和宫,途径御花园时,又碰见了在那等着的娴妃娘娘,她还带了大名公主。
常乐拎着裙角迈入石亭, 与她见礼,“娴妃娘娘。”
李娴同样客客气气回礼,“太子妃娘娘。”
常乐看她一眼,挥了挥手, 晚星、晚月领着宫人退到亭外。
李娴那客气疏离的笑倏然一变,她摸摸自家女儿的脑门, “名儿, 这位便是你的救命恩人, 太子妃嫂嫂,还不快快见礼?”
四周岁多点的大名公主, 像只软软糯糯的雪团子。
她肉嘟嘟的右手压着左手搭在左腰边,边行礼边道, “名儿见过嫂嫂, 祝嫂嫂长命百岁,容颜永驻。”
糯米团子过于可爱了, 而且长命百岁
这个是真祝福到心坎里了。
常乐赶忙扶起她,“公主快快请起。”
李娴看着难得手忙脚乱的太子妃, 心情大好,她又摸摸女儿脑门,“名儿自个去玩,我同你嫂嫂说说话。”
大名公主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再向常乐行了个礼后,跑出了石亭。
常乐的目光随着她小小的身子移动。
见此,李娴轻笑了声,“是不是很可爱?”
常乐收回视线,打量眼气色上佳的娴妃娘娘,“您又特意等我?”
她语气里满满当当的警惕,两只脚都是呈往外跑,仿佛是要逃命的姿势。
李娴睨她一眼,指指自己的肚子,骄傲道,“我有孕了。”
常乐眨了眨眼,看向她依旧平坦的小腹,“恭喜娘娘?”
话说回来,朱元璋不许嫔妃请太医,那她们怀孕是怎么确诊的?
光凭月事,以及看不见摸不着的经验么?
李娴见她丝毫没点正常反应,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与太子成婚,也一年有余了,怎么肚子还没点动静?”
常乐猝不及防,“那个,不着急,不着急”
她与朱标都还是未成年的孩子,真不着急!
李娴看她仿佛看个傻子,“怎么会不着急?他是太子,朝野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肚子?!”
常乐条件反射摸自己肚子,“那,他们要盯,我也没办法,我又不能挖了他们的眼睛。”
瞧瞧她那副吊儿郎当,丝毫没当回事的样子!
李娴气不打一处来,“你管不了他们的眼睛,总能管管自己的肚子!”
常乐略略心虚,“真不着急”
李娴朝天翻了个白眼,“瞧你支支吾吾,没出息的样儿,难道是太子不行?”
常乐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是不要命了么?
“您可闭嘴吧,口出什么狂言?”
李娴后知后觉有点虚,“那不是就跟你说么,难不成你还要告发我?”
常乐捏起帕子边擦嘴角,边无奈剐她一眼。
李娴愈发来劲,“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她真是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劲儿。
常乐反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儿了?”
李娴白她一眼,“我关心你不是很正常的么!”
常乐:“谢谢您嘞。”
李娴撇撇嘴,她探头探脑查瞄了圈周围,凑到常乐耳边,“我不是有孕了么。”
常乐忍着后退半步的冲动,“所以?”
李娴竖起跟手指,指指头顶的天,“前些日子他来看我,嘀咕了句你们”
常乐:“”
他怎么那么闲?!
国事还不够他忙的么?
也对,他前些日子命令百官奏事向皇太子陈述,可不得清闲了么!
李娴退回自个座位,“所以,你两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乐看着她,满眼戒备,“你该不会是代替他来试探我的吧?”
娴妃娘娘的心好痛,犹如万箭穿胸而过
她紧咬后槽牙,“我是来提醒你,你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常乐:“谢谢,谢谢娴妃娘娘。”
李娴又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是故意避子吧?”
常乐连忙否认,“哪能,我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么?”
娴妃娘娘极其笃定,“你是!”
常乐:“”
李娴默默往后退了半个身子,“你该不会,真的在自寻死路吧?”
常乐无奈,“没有,没有那种东西!”
六百年后,都没有完全对身体无害的避孕药,更何况是现在,她又不能让太子殿下带羊肠套子。
她只不过是数学太好,排卵期一算一个准。
有一说一,她也没想到排卵期避孕这么靠谱。
李娴将信将疑,“反正我是做了朋友该做的,你自个心里有点数。”
朋友么,常乐轻轻勾起唇角,“好,我知道了。”
李娴甩着帕子轻打了下她的胳膊,“我找你还有另外的事。”
常乐抚平被她带翘起的衣袖,“什么?”
李娴极其自豪,“我这不是有孕了么。”
常乐:“嗯,怎么了?”
她这是第几回强调有孕之事?
李娴:“那我有时候,难免会顾及不到名儿,”
常乐莫名有种该逃走的直觉,“所以?”
李娴:“你不是说幼童有很强的学习能力么?”
常乐的屁股已经抬离石凳,“所以?”
李娴一把抓住她胳膊,把她牢牢按回石凳,“所以名儿能不能去你的算学堂学习,你带带她?”
常乐难以置信,“现在?公主只有四岁!”
你是亲妈,还是老巫婆?
李娴轻描淡写纠正,“五岁。”
常乐:“有差别么?”
李娴抱胸反问,“你该不是藏私,不愿意教吧?”
常乐理直气壮,“倒不是藏私,但的确不愿意教。”
李娴气得瞪圆了眼睛,“???”
常乐随口胡诌,“公主还小,相比于学习,她更需要您的母爱。”
李娴狐疑打量她,“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教她?”
常乐佯装思考,“至少也得等七八岁。”
前世差不多幼儿园升小学的年纪。
李娴迟疑片刻,勉强妥协,“行,我到时候把她交给你。”
常乐有点想笑,“你这么相信我呢?”
李娴理所当然反问,“为什么不相信你?”
“反正到时候,你不教也得教,我让名儿死缠烂打也要追在你屁股后面!”
常乐:“那我教什么都可以?”
李娴斩钉截铁,“可以。”
常乐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那也行吧。”
既然教什么都可以,那自然是行的。
·
与娴妃娘娘分别,常乐转回春和宫,独自用过午膳,进入午歇流程。
她的睡眠质量向来是极好的,可今儿却辗转反侧。
大名公主,花骨朵的年纪,孩子是祖国的未来,也是科研的未来
常升,大名公主,两个而已,远远不够,她需要把科技的种子在更多人的心中根植、发芽。
还有谁家孩子,最好是有钱有闲的那种,往后学有所成,他也可以专心搞研究。
门口突然传来“咚咚”声,是晚月来提醒午歇时间已过。
好快,她都还没睡着。
常乐拥被坐起,生物钟袭来,困顿渐生。
自成婚后,她与朱标从未分床,帷幔里,方寸之间残留的是他,也是她的味道。
孩子,朱元璋有在嘀咕她和朱标的孩子
按照历史记载,太子妃常氏应当是在洪武五年生太子嫡长女,洪武七年生太子嫡长子,那个八岁既亡的朱雄英。
关于他的早逝原因,没有任何记载,无从考究。
这是一个在明朝三百多年历史里存在感极低的人物,可明明,明明他才是最最根正苗红的正经嫡长孙。
常乐不自觉抚摸自己小腹,孩子,无论如何,于自己,于朱标,于常家,她必须要有孩子,且必须是儿子。
可她暂时还不想生,她与朱标才确认了彼此心意,她还难以想象自己做母亲的模样。
可朱元璋已心生疑窦,他真的是随口在李娴面前嘀咕么?
他有催过朱标么?
一个午后的时间悄然流逝,朱标回了春和宫。
自成婚后,朱标坚持白天无论多忙,必须回来同太子妃共进晚膳,乐儿也会从宫外回来,这是他们无声达成的默契。
秋日晴好,晚膳摆在院中的桂花树边。
朱标兴致颇高,他细心剔了块鱼肉放进太子妃碗里。
常乐看眼他,礼尚往来挑了块排骨喂给他。
朱标在外人面前从来温润的笑意,唯有在太子妃面前露出些许少年人的爽朗。
那么年轻的男孩子,对于传宗接代之事,应该还没有繁衍的本能需求吧?
常乐看着他,试探道,“今儿,我遇见了娴妃娘娘。”
朱标津津有味啃着太子妃投喂的排骨,“娴妃?怎么了?”
没记错的话,闺阁时期,她与李娴的关系很一般般吧?
倒是前次,她居然会帮娴妃母女,自家太子妃果然是个人美心善的仙女。
常乐装模作样舀了勺汤,“她又有身孕了。”
朱标深感意外,“我又要有弟弟了?”
这都第十三个了吧?
十三个亲王,得繁衍出多少个郡王?
养不起,实在养不起。
朱标:“乐儿,咱们当初还算少了,咱爹是真能生。”
常乐:“”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朱元璋还没催过他的好大儿?
第37章
洪武五年腊月初八, 朱元璋命令百官奏事向皇太子标陈述。
隆冬岁寒,白雪覆盖雕梁画栋。
半梦半醒之间,常乐自动自发寻找天然暖炉的贴贴。
世俗要求, 丈夫当睡床里,妻子要在床边。
而她与朱标成婚以来,夜夜同床,从来是她居里侧,朱标靠外。
一来常乐睡姿放纵,朱标时常担心她半夜掉入床底,二来他得早起早朝, 睡在外侧,不会打扰她的清晨好眠。
正直夜半三更,常乐卷着锦被拱来拱去,拱到床边, 拱落在地
幸好冬被厚实,她只是因凌空坠落的失重感而骤然清醒。
夜沉如墨, 空寂无声, 天然暖炉无影无踪。
常乐油然而起股无名火, 这是腊月以来的多少回了?
自百官奏事向东宫后,朱标一而再, 再而三的在半夜偷偷摸摸溜回书房!
他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想过劳死?!
史书虽没记载他英年早逝的原因, 可据后人推测, 长年累月,积劳成疾也是其中之一个原因。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他同百官一样,休假的只有春节、冬至、朱元璋生辰三个日子。
每天卯时早朝, 申时散值,早四晚四,日日工作时常高达十二个小时,他还要深更半夜给自己加餐!
常乐压着积攒数次的火气,狠狠把锦被拖回床,再随意扯了件披风,蹬蹬蹬跑向隔壁书房。
廊道传来的脚步声,又重又响,完美映照其主人的心情
朱标心底咯噔一声,赶紧扬起讨好求饶的微笑。
常乐运起遗传自常遇春的天生神力,“咣当”一声踹开了门。
书房内,守在炭炉旁边,正打着瞌睡的小全子惊得整个人蹦了起来。
朱标一瞧自家太子妃的架势,赶忙起身迎接,“乐儿醒了?是做噩梦了么?”
常乐瞥他一眼,“小全子,还不赶紧退下?”
太子妃满脸冷肃,小全子点头哈腰,权当没有看见太子殿下“别走,救孤”的眼神,他连滚带爬逃出了书房。
朱标眼睁睁看他消失在门缝里,忘本负义的狗奴才!
常乐面目表情横着太子殿下,也不说话。
朱标抓耳挠腮,试图解释,“乐儿,年前事多,年后,年后我会准时陪你休息!”
常乐看着他,无声瘪起嘴,满脸的委屈,担心
这朱标哪里招架得住,他赶紧举白旗投降,“回回回,咱们回房就寝。”
常乐冷哼一声,问,“你睡得着么?”
忧国忧民,正年富力强的太子朱标,活没干完,他能安心睡觉?
朱标:“”
那,那定然是要继续盘算
常乐狠狠瞪他,绕过他,坐进书桌边的圈椅里。
朱标视线跟着她转,两条腿也亦步亦趋跟在她后边。
常乐掩嘴打了个哈欠,“太子殿下深夜办公,我这个做太子妃的,怎可只顾自己好眠?”
太子妃话里话外,怎一个阴阳怪气了得。
朱标陪着笑意,“冬日北地饥荒,赈灾事宜半点耽搁不得。”
他打开本奏折递给常乐,“天寒地冻,片刻都可能是一条人命。”
常乐没接奏折,继续怼他,“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朱标:“”
老爹给的好大一口锅。
朱标:“那怎么能一样!”
他是真要与太子妃夫妻一体,“咱娘该出手时就出手,乐儿于我,比之娘在爹心中的地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常乐:“”
男人的花言巧语,真真是张嘴就来。
以及,马皇后之于朱元璋?
还是算了吧,日日伴在那样的煞神身边,也就马皇后“艺高人胆大”。
朱标挤挤挨挨,丝毫不要脸皮的挤入常乐的圈椅,把人拢进怀里。
少年俊俏的面庞近在咫尺,常乐颜控本能发作,心底的火气瞬间消弭无踪。
更何况他是太子,受百姓供养,为国为民是他的本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如今身为太子妃,未来国母,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挣脱历史束缚,达成国母成就
但也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而非专注于自己的登月梦想。
常乐抬眸,“饥荒其实也有办法避免。”
朱标:“什么?”
他方才的心神,其实已经跑到了赈灾方案。
常乐起身,拉着他手,把他按回到书桌边,“饥荒由来一为天灾,干旱、洪涝、风暴、地震,干旱可人工降雨、南水北调,洪涝可修筑堤坝”
“等等!”朱标突然抬手,打断她的未尽之言。
常乐不解,“怎么?”
她可是冒着被朱元璋噶掉的风险,同他普及未来科学技术,他难不成还不想听?
朱元璋要是知道他的好大儿跟自己聊民生,聊朝政,他准得疑心病发作!
朱标略略有些纠结,“乐儿,你,你泄露太多,是不是又得晕?”
前些时候,她彻夜未眠之后睡了整个白天,他很难不回忆起婚前她晕倒之后,瘦到脱相的模样。
他与她青梅竹马,尤其自秦淮河畔之后,他几乎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
虽仍然没有摸到她的神奇源自于何,但多多少少也有些许了解。
闻他所言,常乐沉默半晌,昏迷不醒
他觉得自己在泄露天机?
还会因此被天道惩罚?
天道
可能真的存在吧。
前世的常乐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可她偏偏穿越,偏偏时不时晕倒昏迷
她依然坚定的相信科学,却也不得不正视所谓神异的存在。
没人知道,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有多么的难以接受,简直三观重塑。
自家太子妃神色莫辨,朱标小心唤她,“乐儿?”
常乐回神,对上他担忧的眼神,突然来了兴致,“要是我会晕倒,你就不想知道了?”
朱标语塞,这个问题
常乐添油加醋,“你清楚的,我懂得东西很多,饥荒可是关乎万千百姓,你真的不想知道么?”
她循循善诱,就像是哄骗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老巫婆。
朱标:“”
他满脸的痛苦纠结,都涨红了脸。
常乐失笑,不再逗他,“我”
朱标立刻抬手,捂住她嘴,“乐儿,倘若是以你为代价,那我宁可放弃。”
他缓缓收回手,正色道,“大明基业,天下百姓是我的责任,我愿奉献已身,只求山河无恙,国泰民安,可非你的责任。”
常乐略略皱眉,“我是太子妃”
朱标摇了摇头,“你是太子妃,即使你同其他闺秀一般,依然是太子妃。”
“我想你是偶然得遇天机,是你之幸,也是我之幸,但我要治理国家,当以勤勉敬业,知人善用,而非处处借助你的天机。”
夜幕沉沉,煤油灯那点光,又微弱又晃眼,可少年湛亮的双眸仿佛天边星辰,光辉闪耀。
常乐怔楞片刻,把他的长篇大论在脑子里绕过一圈,他的意思是他相信自己的实力,不屑于走捷径么?
到底年少轻狂,总以为天下事,无可不为,连他以为的天机都可轻言放弃。(注)
可,也正是此间少年,才更令人心动不已。
常乐嘴角漾起笑,“不会,我不会晕倒。”
总结数次事件可得,她或许是因为在皇宫,或许是因为嫁给朱标,或许是因为天道不再管她,具体原因不可确认,总之她自成婚,安安稳稳呆在宫里,应当不会再晕。
朱标双眸唰地放起光芒,“真的?”
常乐点点头,笃定道,“真的。”
朱标眼眶都湿润了,把自家太子妃抱进怀里,“真好!”
少年的爱啊,炙热又真诚。
常乐依偎着他的怀抱,为自己的眼光点赞。
朱标抱了会太子妃,又亲亲太子妃的额头,然后迫不及待把人送回隔壁圈椅。
正享受天然暖炉的常乐:“???”
朱标兴冲冲坐回桌前,新铺开张纸,又拿起笔,蘸满墨水,催道,“那你快跟我讲讲饥荒的应对之法。”
常乐满脑袋圈圈,“你,不是要靠自己的实力么?”
朱标:“实力?实力是什么东西?”
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常乐:“!!!”
朱标看着自家太子妃,语重心长,“运气也是实力,得遇乐儿,是我最大的运气,也是我最大的实力。”
常乐:“谢谢。”
此间少年什么的,随风去吧。
朱标简直火急火燎,他伸直长腿,连人带椅,把常乐勾到自己身边,他满脸的期待。
常乐看他一眼,萎靡在圈椅里,“我困了。”
更漏深深,早朝时间将至。
朱标不期然间打了个哈欠,他把笔放回去,抱起常乐,“那我们先回去休息。”
常乐安心埋在他怀里,朱标将人抱回床榻,合拢帷幔。
他到外间以冷水抹了把脸,稍稍清醒,换上朝服,迎着冬夜寒风往奉天殿。
国富民强,海晏河清,夫妻恩爱,一生一世,他全都要。
第38章
洪武六年, 新春刚过,积雪未消,仍覆着于巍巍红墙黄瓦。
朱标踏入春和宫后, 改走为跑,片刻刮进书房。
文华门外秘密基地里的匠人们,因节庆日都得了带薪长假。
近月余来,常乐也几乎没有出过宫,每日清晨去学堂教姑娘算学,午后在书房著书。
夫妻两人用的同一间书房,两张书桌并排摆着。
常乐闻声, 抬眸看他一眼,继续奋笔疾书,“晚膳稍等会儿,等我写完最后一部分的。”
朱标轻应了声, 解掉披风系扣,坐到自个桌边, 翻开本书看起来。
天际渐渐泛起红霞, 常乐笔尖落下最后一个字, “大功告成,你看看吧。”
她细心把那一叠纸舒捋整齐, 递到朱标面前。
朱标合起手里正捏着的《资治通鉴》,翻阅自家太子妃特有的, 以横写格式所著之书, “论早稻与双季稻的种植之法?”
雪白纸面第一行的标题,已经深深吸引太子殿下的注意力。
他虽未曾在国子学就读, 没有修过那里的农桑课,可于农桑之事, 他有专门学过,也年年跟着朱元璋到别院亲自春耕。
常乐搓揉僵硬的右腕,“相比于其他,这应当更能解你的燃眉之急,也更具备操作性。”
据记载,双季稻最早出现在秦汉时期的岭南地区,可直到清朝康熙皇帝亲自发现早稻,才真正得以落实、推广。
在康熙朝之前,北地多种小麦,小麦产量远低于水稻,北方百姓多依赖南方的水稻收成。
而南方虽也有双季稻,可在这会,所谓双季稻的第一季稻都是糯米,糯米口感微甜,食多难以消化吸收,且产量也远不如可以作为主食的粳米。
康熙通过一株长势极其剽悍的水稻,经过培育,发现可于二月种植,四五月收的早稻。
这样的变异早稻,首先解决北直隶以北,天津、北京等地因气候寒冷,冬季早临,而无法种植水稻的困境,又解决南方第一季稻都是糯米的问题。
其实,可于二月种植,四五月收的早稻,早有出现在南宋文人周去非所撰写的地理名著《岭外代答》一书。
故,明初在北方推广早稻,在南方推广双季稻,完全具备可操作性。
只要派人至岭南地区寻回那变异早稻,加以培育。
至于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发现,谁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没人往那方向综合细究?
朱标捏着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北方早稻,南方双季稻,粮食产量将大大提升!
那家给人足,斯民小康,指日可待!
常乐起身拎来水壶给自己和他的杯子里都添了水,“其实,高产的当属玉米、番薯,可惜那是海外物种,我们暂时没有。”
似乎是要等嘉靖时期,明朝的第十一位皇帝,那时候才会传进来。
朱标略略分出些心神,“海外?那暂时是没有办法。”
洪武四年,朱元璋正式颁布禁海诏令,濒海民众不得私自出海。
他主要是为防范乱党与海盗滋扰的考虑,乱党基本是朱元璋手下败将,张士诚的余孽,他们退避江浙沿海一带,勾结海盗,尤其是倭寇,不定时骚扰沿海民众。
倭寇,那不就是
常乐瞬间来劲,抗倭,那是国人刻在灵魂里的精神!
那什么登月之类的,哪有揍小日子重要!
朱标:“玉米,番薯,我也记着,日后倘若有出海机会,必要寻回来。”
常乐敷衍点点头,她已经在脑海里翻找资料,关于朱元璋对小日子的政策。
明初对于倭寇多是防范为主,一来北元虎视眈眈,朱元璋的主要精力在于北伐
这个原因已经不存在了,有赖于徐达和常遇春的默契配合,北元彻底消失,草原外族没个十几二十年的休养生息,起不了风浪。
二来是元廷忽必烈曾两次东征日本,均以失败告终。
据说每次都是因为在海上遭遇风暴的原因,朱元璋没有解决风暴的办法,为避免步元之后尘,只能望小日子兴叹。
风暴
常乐调出元廷东征时间,所谓风暴,那就是海洋季风,他们是没有选对出征时间,那也不是问题了。
其三是明初海船稀少,朝廷拥有的水师舰队多为内河船,没法远渡重洋,也没有专业的海战人员。
造船、养人,那都是钱,国朝初立,国库怕不是穷得叮当响。
常乐本来有福乐酒楼在后支撑,还算富裕,可近些年,秘密基地所耗甚大,她也是口袋瘪瘪。
转来转去转了一圈,原来是钱的问题,钱从何来?
她一个纯纯工科生,该不会还要自修经济学吧?
自修经济学,然后盘活整个大明的经济?
不靠谱,实在不靠谱!
朱标仔仔细细读过三遍“论早稻与双季稻的种植之法”,总结,“明儿,我领橚儿回来用晚膳。”
楚王朱橚,年十二,国子学率性堂学生,今年应当可以毕业。
国子学自那年科举之后,修改了率性堂考核之法。
从原来的只考文化课,改为文化、算学、律法、骑射,四门课每月轮流考,每门得优积一分,年底积满八分,即可毕业。
朱标:“橚儿与樉儿、棡儿、棣儿不同,他尤其的喜欢花花草草。”
常乐点点头,她很早就查过朱元璋儿子们的生平,朱橚竟然是医学家,和植物学家。
他组织编著《保生余录》、《袖珍方》、《普济方》等医学作品,还著有《救荒本草》,专门记录食用野生植物的书,在六百年后的国内外影响甚远,对植物学发展有着重要作用。
朱标是真有眼光,他是要把弟弟们物尽其用。
天色彻底黯淡,朱标归拢“论早稻与双季稻的种植之法”,仔细收进抽屉。
他小孩子似的摸摸肚子,道,“乐儿,我饿了,咱们先用晚膳吧。”
常乐自然没有意见,夫妻两人相携到花厅。
晚月早已等着摆膳,膳食上桌,哪怕朱元璋、朱标均以节俭之名精简,可菜品依然丰富。
向来胃口奇佳的常乐有些食之无味,她还沉浸在“五斗米”的烦恼中,“赚钱好难!”
她啃着排骨,长长叹息了声。
赚钱好难,想让所有人都赚钱,想让国库丰盈,那是难上加难!
朱标深以为然,赚钱的确好难!
自家老爹还为此出了个“奇思妙想”,想到那个奇思妙想,他也长长叹息了声。
太子和太子妃搁那二重奏呢?
随侍在侧的晚月和小全子对视了眼,稍稍往后撤了半步。
常乐微微撇头,“你叹什么气?”
我都耗时耗力给你抄了本“论早稻与双季稻的种植之法”了。
赚钱再难,那你这会也得如获至宝般高兴吧?
朱标放下筷子,又叹息了声,“小全子,晚月,你们先退下吧。”
厅内空空,唯余他们夫妻与满桌餐食。
朱标再再再次叹息,“爹准备开间富乐院。”
常乐歪了歪脑袋,“富乐院?干什么的?”
富乐,与福乐,听起来,异曲同工么。
福乐,取幸福、欢乐之意,富乐,是富裕、快乐的意思的么?
那富裕了,谁不快乐?
朱标轻咳了声,略略有些难以启齿,“春秋,管仲在齐国设七百女官,以其夜合之资,充国用。”
“啊?”
常乐僵硬的,一点一点,像机器人似的转过脑袋。
夜合之资充国用,夜合
富乐院青楼?!
朱元璋,一国之君要开青楼?
常乐忙在脑海里输入关键词“朱元璋 青楼”
我的天,还真有!
明初百废待兴,极其缺钱,朱元璋为充国库,不得不“置女市收男子钱以入官”。
他在秦淮河畔,贡院对面,修建富乐院。
江南贡院,科举之所,对面竟然是座青楼,也不知道他到底搭错了哪根神经。
富乐院建好之后,朱元璋亲自为其题对联,什么“佳山佳水,佳风佳月,佳人佳事”,他为鼓励豪商巨贾前来消费,也是费尽心思。
他还很有商业头脑,连续修建十几座楼,专走高、雅、精、贵路线。
那钱自然是赚到了,还赚得“盆满钵满”,可是,也有出他意料的发展。
他要招揽的客户是富商,明令禁止以俸禄养家糊口的官员出入。
可惜,事与愿违,富商是光明正大的来,那官员是偷偷摸摸的也要来。
朱元璋屡禁不止,各种手段都没能阻止官员对青楼的向往。
约莫是他所开青楼的服务人员质量,过高。
那些女子大部分是罪臣家眷,无论年纪长幼,凡罪臣家眷,全部充当官妓,包括后期朱标病逝,他为给皇太孙朱允炆铺路而杀掉的,同他一起打江山的功臣家眷。
如此说来,蓝玉、傅友德之类的名将家眷,最后竟都沦落至朱元璋开的青楼?!
那什么,太子殿下,您可以现在就篡位么?
常乐气得面颊通红,朱元璋是真没把女人当人!
她的愤怒之火有如实质,朱标莫名发虚,“乐儿,你别生气,爹也是为了国库,为了百姓”
呵呵,为了百姓?
女人就不是百姓么?
他的功臣也是百姓吧!
蓝玉暂且不说,史书里的他真的很有问题,死有余辜。
可傅友德,他貌似没做任何出格之事吧?!
只因为他的女婿是晋王朱棡的嫡长子朱济熺?
朱允炆到底是有多弱,朱元璋是见谁,都觉得谁能妨碍他的皇位。
常乐瞪眼朱标,让他纳次妃,让他生出个朱允炆来。
他还替他那奇葩的爹辩解!
第39章
三月春来, 万物复苏,又是一年一度的春耕节。
皇家别院,朱元璋领着五个儿子埋头苦干, 直到日上中天,半边田梗种满绿油油的秧苗。
临时搭建的棚内,父子六人随意用着民间的粗茶淡饭。
与他的皇帝爹,和弟弟们的狼吞虎咽不同,朱标即使腹内空空,他一筷一勺依然细嚼慢咽,尽显君子风度翩翩。
午膳之后, 随侍宫人呈来消食的茶饮。
朱标轻啜一口,望着田埂,似是忆起什么,他道, “爹,儿子前些时候读了本书。”
朱元璋捏着帕子擦了擦嘴, 好奇问, “标儿读了什么书?”
朱标似是回忆了番, 道,“《岭外代答》, 书里讲岭南地区有种早稻,二月种植, 四五月便可收。”
朱元璋惊讶地停住了正摸着自个肚皮的手, “三个月即可收?真有此物?”
朱标摇摇头,“儿子不知, 儿子以为可命岭南布政使司在当地探查,并呈送稻谷来京。”
朱元璋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可,八百里加急传圣旨到岭南。”
倘若真有此物
“哈哈哈!”朱元璋仰天大笑,随后拍了拍朱标的肩膀,“我儿果然博览群书。”
朱标也未谦虚,他微微含笑,道,“愿天佑我大明,快快寻得早稻。”
朱元璋双手负于身后,遥望田间盛景,“终有一日,大明百姓人人有衣穿,有饭吃。”
午后阳光愈盛,朱家父子无一人偷懒,勤勤恳恳继续挽着裤腿耕作。
直到夕阳斜照,辟出的田间再无一丝空地。
朱元璋心满意足地宣布起驾回宫,御驾先行,太子次之,诸王在后。
等老爹入辇车,秦王朱樉顿时蔫巴,“真是比在军营操练还要累。”
晋王朱棡,吴王朱棣,周王朱橚聪明的没有附和,只顾自活动着僵硬的胳膊、背。
朱标回头看眼口无遮拦的二弟,“你呀,百姓日日皆是如此,你一年仅这么一次而已,国子学的农桑课都忘光了?”
朱樉赶紧拱手认错,亲亲大哥的絮叨,他可招架不住。
朱标看他一眼,摇摇头,凳上他专属的太子辇车。
御驾穿过城门,行过繁华的街,直直入宫。
朱标带着弟弟们送老爹入乾清宫后,快步回到自己的春和宫,“乐儿,乐儿。”
他人未到,声先至,常乐习以为常,只顾自己继续写写画画。
书房门开,朱标大跨步而来,第一时间想要揽自家太子妃入怀。
常乐赶紧放开笔,任他抱个满怀。
少年人,就是爱黏黏糊糊。
朱标弯腰亲亲自家太子妃的脸颊,余光瞥见她正置于书案的画作,“这是蹴鞠?”
笔锋幼稚,配色鲜艳,瞧着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常乐拿起画,“正是,升儿前些时候出门游玩,偶然得见百姓在玩,兴之所至,作得此画。”
常升今年九岁,平日在国子学读书,得太子相助,他休假时,可来姐姐的秘密基地学习。
朱标拉了张椅子到旁边,随口问道,“他喜欢蹴鞠?”
常乐看着他,试探问,“只在家中玩耍,应当无碍吧?”
会有此问,是因朱元璋圣旨明令禁止军人蹴鞠,常府乃将门,当一以贯之。
朱标看了看画,“孩童玩耍,自是无碍。”
先汉时期,蹴鞠用于军中练兵,既有训练士兵体能之用,也可丰富军中生活。
班固还曾把蹴鞠列入兵家技巧类,军中无事,组织蹴鞠活动,本该是一积极之举。
无奈大明建立之前,朱家的死对头张士诚,他的弟弟张士信常在军中赌博、蹴鞠,与女酣宴。
蹴鞠与赌、淫连在一起,为保明军军纪,老爹只得釜底抽薪,全部禁止,也是无奈。
但在民间,蹴鞠活动仍存,朝廷也未加以干涉。
常乐真切地大舒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朱标把画放回桌面,“那太子妃,我们先用晚膳?”
夜幕初降,盏盏宫灯亮起。
常乐挽着朱标的胳膊,夫妻二人出了书房,慢慢悠悠漫步在游廊。
晕黄的光带着温暖的味道,常乐半走半跳,似是随口问道,“听闻富乐院女子起舞,恩客需以金银买座,方可得一观席位?”
朱标嘴角笑意微僵,富乐院什么的,实在与他自幼所学相悖
但太子妃问,他还是替其解惑,“是这样子。”
常乐恍然大悟似的发出声感叹,又问,“倘若男子蹴鞠,赛事激烈,吸引豪商巨贾来观,也收金银,不知道能不能比过女子起舞之资。”
她摸着自个下巴,似乎是在心中计算到底哪个更能从豪富兜里掏钱。
朱标讶然,“男子蹴鞠之资?”
常乐点头,突然整个趴在他胳膊,“以您的眼光,是更喜欢女子翩翩起舞之柔美,还是更愿意观看男子蹴鞠之刚健?”
朱标:“”
女子柔美,男子刚健?
富乐院,与蹴鞠?
她确定不是在暗示什么吗?
常乐自顾自道,“我要是有钱有机会,应该更喜欢男子蹴鞠。”
朱标睨着自家胆大包天的太子妃,“你爱的太子,活生生在这儿呢。”
还敢直言喜欢男子蹴鞠
常乐赶忙讨好似的拉拉他袖子,又把自己整个人的重量往他怀里靠。
朱标搂住她,轻哼了声,“休想蒙混过关。”
常乐撇撇嘴,解释道,“蹴鞠就像两军对阵,有来有往,看客还可根据赛事变化猜测谁输谁赢,那岂非比单纯的女子跳舞有意思多了?”
朱标:“”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调出女子跳舞,男子蹴鞠的画面,是有意思多了
花厅里,晚月已摆好晚膳。
常乐挥挥手,她带着伺候的宫人退了出去。
朱标施施然在主位落座,还装模作样弹了弹衣摆。
常乐第一回 亲自动手替他盛了碗汤,“您也这么觉得吧?
朱标接过汤,瞥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从常升那副蹴鞠画开始,就在给他设套。
常乐戳戳他胳膊,瓮声瓮气,“我哪有什么坏主意。”
朱标舀了勺汤,也没说话,只无声表达他的眼明心亮。
常乐咬着筷子,“那我也是为国库,为百姓着想么。”
朱标夹起块排骨,放进她碗里,“先用晚膳。”
常乐:“”
·
晚春江南,气候宜人。
国子学以“强兵护国”为宗旨,准备举办一场以骑射为主的赛事。
各堂师生推举善马,善弓,善刀兵者,参加比赛,获胜者可得帝王奖励。
参赛学生可得一张券邀请一位家长,免费入场观看比赛。
当然免费的券,席位自然靠后。
倘若家长想要在更前面的位置,更近距离的观看比赛,或者有多位家长想要观看,那么就得自行购票。
以及没有参赛的学生家长,也有兴趣观看比赛,那么也得自行购票。
朱标抱着自家太子妃窝在软塌里,细细给她讲解此次赛事的流程和规则。
常乐听着听着,脑子里缓缓打出个问号。
朱标是使用,但篡改了自己的创意么?
蹴鞠变成骑射,男子变成学生?
因为难以说服朱元璋打他自己的脸,没法把蹴鞠从禁令里放出来?
可又不想放弃这等快速有效的“敛财之法”
太子殿下真是太懂什么叫“避重就轻”,“呼叫转移”!
国子学自创办以来,京师所有适龄孩童,无论贫富贵贱,均可免费入学。
皇子,达官显贵家的少爷,都在国子学读书,城中富户哪怕是为结交人脉,也会把孩子送来。
因而,国子学学生家长,有财者不在少数。
事关孩子,古往今来的家长,那都是一样的上心。
事实也是如此,国子学关于赛事的入场券放出来后,立马售空。
原本国子学的收入,仅有农桑课师生种出的粮食。
可那粮食也就刚好解决师生餐食问题,其他房屋修建、师生住宿等全部依赖国库。
而今年的骑射赛事一办,票价之高,完全覆盖国子学整年的全部支出,国库直接省了那么一大笔钱。
可是,这样的活动,就是六百年后的校际运动会么,一年至多两次,每次历时三天。
且只家有适龄孩童的富豪、达官,也只会在赛事前后关注。
那减轻富乐院姑娘们压力的目的,完全没有达到,也更不可能借蹴鞠赛事之力取代青楼。
常乐郁闷扶额,真真是费尽心机半场空。
朱标从后怀抱住自家太子妃,哑着声道,“事缓则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常乐的衣服系带,正似有若无的往里钻。
常乐呆愣半晌,“啪”得一声拍开他手,跳出他的怀抱,坐回自个的书桌边,提笔疾书。
温香软玉散去,朱标双手停在半空,“乐儿?”
常乐头也没抬,“别吵吵,耽误我赚钱。”
事已至此,那福乐酒楼也必须捞一笔。
国子学比赛场地入口,必须要有福乐移动奶茶摊的位置!
第40章
盛夏七月, 娴妃李氏平安产育,再得一位公主。
皇家添口,当为喜事, 可再一次成为父亲的朱元璋,无任何欢喜之意。
煤油灯边,马皇后眯着眼做针线活,专心致志。
每位皇子皇女出生后,都能得一套她新手制作的小衣服,娴妃之女,自然不会例外。
朱元璋在旁, 见她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压根没发现他皱在一起的郁结,只得自己打开话茬, “妹子?”
马皇后头也没抬,“重八又当爹了, 是不是很高兴?”
朱元璋:“”
并没有高兴。
马皇后:“明儿早膳给你加菜庆祝, 好不好?”
她语气温柔, 跟哄孩子似的。
朱元璋站起身,各种绕着他家大妹子转圈踱步。
他那影子一会在前, 一会在后,一会在左, 一会在右。
马皇后眼睛都眯成条缝, “重八,你挡着我光了。”
朱元璋:“”
他一个屁股墩挨到妹子身边, “我不高兴!”
马皇后抬起自始至终低垂的眸,她眼里全是惊讶, “为何?”
朱元璋眉间的褶皱都能夹死只苍蝇,“太子成婚将近两年,可太子妃至今无孕!”
公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可大孙子,标儿生的大孙子,他是日也盼,夜也盼,头发都要盼白了!
马皇后微顿,她把针线收拢进篮子,拉过朱元璋的手,歉疚道,“重八,当年你我成婚之后,直到第四年年底方得标儿”
她眼底浮现点点泪意,“那会,你是不是急坏了?那时候,你有没有后悔娶我为妻?”
怎么可能后悔,娶得妹子,是他朱重八今生今世最大的福分!
朱元璋整一个手忙脚乱,着急忙慌间,扯起龙袍的袖子,就给他妹子擦眼泪。
言语之间更是情真意切,“彼时,你我夫妻相依为命,我只要妹子你好好地陪着我。”
马皇后盘旋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着靠入丈夫肩头,感动道,“谢谢你,谢谢你,重八。”
月上柳梢,坤宁宫内。
世间至尊至贵的夫妻二人,相依偎着,追忆往昔。
·
又是日暮。
朱标在奏折里落入最后一笔。
他依着平时习惯,先到坤宁宫给娘请安。
往日,他大部分时候是和爹一道前往,小部分的时间,他爹另去别宫
今儿是小部分,他独自前往。
坤宁宫的院子里,红艳艳的石榴花高挂枝头,待到秋日,想必又是一番“多子多福”的景象。
朱标随意扫过一眼,径自踏入殿门。
马皇后放了手头的针线活,道,“标儿,今日陪娘走走。”
她不容分说,先行踏出殿门,朱标微微挑眉,随即脚步稍转,跟了上去。
艳红的石榴花随风摇曳,偌大院中,唯有他们母子一前一后,缓步徐行。
马皇后微微侧眸,“前些日子,娴妃给你爹生了位公主。”
朱标垂了眸光,他眉峰微蹙,一闪即逝。
马皇后看眼已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儿子,“你爹那里,我暂时替你遮挡了过去。”
朱标唇角微抿,“儿子不孝,劳您操心。”
马皇后拍拍儿子的胳膊,“娘只愿你和乐儿,夫妻和美。”
朱标嘴角隐约牵出笑意,他与乐儿自会恩爱和美。
马皇后收回手,继续往前走,“但你是太子,你们夫妻之事非私事,事关朝野,攸关百姓。”
朱标些许沉默,他还如此年轻,相比于孩子,他更在意朝堂、百姓,还有妻子。
再者,他爹的意思,但凡乐儿产育,有了嫡脉嫡子,就如当年娘有了他们兄弟
为平衡朝堂派系纷争,次妃势必要立马入宫!
次妃,次妃入宫,他与乐儿自然还是夫妻。
可至亲是夫妻,至疏也是夫妻。
成婚至今,没有特意为之,但他确也没有那么渴盼孩子的到来。
马皇后了然地看着儿子,提醒道,“你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朱标微顿片刻,“儿子明白。”
·
春和宫。
夏日炎炎,风也夹带着暑气。
书房摆着大盆的冰,常乐仍热得脱掉长衫和中衣,只留了件主腰(类似现代的小背心)。
纤细的胳膊,修长的脖颈连着雪白的前胸,积累两年的饱满荡起丰盈的弧度
朱标只觉周身气血奔涌,他忙不迭合拢身后的门。
常乐手里笔墨未停,抬眸飞快看他一眼,“你走回来定是一身汗,要不先去洗洗?”
太子妃是真的爱洁,朱标也受不了满身的汗渍渍,但更受不了
他一个大跨步上前,单手托腰拎起太子妃。
常乐猝不及防离地,“你干什么?!”
朱标毫不掩饰,“洗澡。”
他中途还不忘扯来件长衫。
常乐:“”
因着月事,两人确也有些日子没有亲近
她卸了劲,两只细胳膊抱住太子殿下的脖颈。
浴池里备着温度恰好的水,两人亲密无间,互相拽了对方的衣服。
水漫过腰,浮沉轻晃,意识混沌的那瞬间,朱标贴在她耳际,轻声问,“乐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常乐飞天外的魂缓缓归位,颈边是他急促的喘,一声又一声,温热的呼吸摩挲皮肤。
她染着红晕的面颊靠到他的肩头,柔软无骨的手指轻拂他劲瘦的脊背,“那得靠你多多努力呀。”
她说,多多努力?!
她的话音刚落,覆于她身的少年顷刻间生机勃勃。
常乐半眯起眼看着他,“你会保护我么?”
封建时代,女子月事,生产时的污血全被视作不洁之物,嫔妃有孕,临产前夕,需得搬至专门隔离出来的月子房。
月子房地处偏僻,类似冷宫之地,当然皇子皇女诞生之所,人员、设施定然配备齐整。
换而言之,她身为太子妃,倘若有孕,最后能够陪在身边的亲近之人,也只有晚星和晚月。
闻言,朱标停了动作,他看着她的眼睛,承诺,“当然,我当然会保护你。”
水温渐凉,朱标冷静了会,抱起自家太子妃出了浴池,他熟练地给她穿衣。
常乐张开双臂,仰着脑袋,又问,“那你会保护他么?”
朱标稍稍没转过弯,“他?”
他拿起张干爽的帕子,轻柔擦拭妻子的满头青丝。
常乐下巴抵在少年胸前,“孩子,你会保护孩子么?哪怕政务繁忙。”
朱标斩钉截铁,“当然!”
他又停了停,可能是想到了年前,自个忙到三更半夜还要加班的情况,改口道,“我保护你,你保护孩子。”
常乐瞥他一眼,抬起手,点点他的胸口,“那万一我不在了,他怎么办?”
光想想就来气,“你就任由你新娶的太子妃处置?”
然后朱雄英在失去母亲的第四年,年仅八岁,一命呜呼!
朱标脸色哗得变了,“你不在?你为什么不在?”
他连头发都顾不得擦了。
常乐眨了眨眼,“女子生产,本就危险,我娘当年”
而且历史里的常氏,就是在生次子朱允熥的十一天后,撒手人寰。
朱标难以想象那样的画面,他连连摇头,“不会,你不会的。”
“我到时候命戴思恭每天来把脉,生产时也要他在旁候着。”
什么不得诏太医之类的,他绝不会置自己的妻儿性命于不顾。
常乐笑着埋入他怀,还用小动作催他赶紧擦头发。
其实,朱标性格里也有朱元璋的任性狠辣,但他自幼饱读诗书。
他的教养,他的学识,他骨子里的责任感,他不会允许自己做个背信弃义之人。
哪怕有一天,她与他,爱情不再,她相信凭着过往情分,他也会尊重她,给她体面。
如果没有,那就是自己眼太瞎,愿赌服输。
朱标仔仔细细把两人收拾齐整,粗略用过晚膳。
夏夜气温高,蚊虫多,外面不太适合散步消食,常乐就在房里沿着四角转圈。
朱标跟在其后,受她影响,饭后不走几步,他总觉得不大得劲。
今晚的月儿尖尖像条船,漫天星辰闪烁,最适合观赏。
常乐转了一刻钟,伸伸胳膊动动腿,趴到天文望远镜前。
她微弯的脊背勾勒柔美的腰线,朱标倾身贴了上去。
常乐拍拍环绕在自己胸前的两只手,“少年,请勿打扰。”
朱标哪里会听,他搂得愈发紧,十指灵活摆动,轻而易举解开自己亲手给太子妃系得衣带。
常乐微微撇头,拉开距离,问出了个疑惑许久的问题,“您不累么?”
累,那是什么东西?
太子妃是在怀疑什么?
朱标扣紧她脖子,将人拉了回来,反问,“不是你让我多多努力的么?”
常乐:“”
倒也不用那么努力
等等,或许
需要那么努力?
早在去年年底,李娴带来朱元璋的警告,她就没再算过排卵期。
至今也有半年时间,可她仍然没有孕信
他两的身体应该没有问题,历史上的朱标和常氏可生了不只一个孩子。
由此推测,朱标肯定是可以的,原常氏也可以。
可她并非原常氏,难道,她的身体有问题?
常乐骇得踉跄半步,她该不会生不出孩子吧?
那完了,全完了!
常家,蓝玉,通通都得完蛋!
朱标见她神情有异,主动拉开两人的距离,“怎么了?”
常乐看看他,强自镇定,“没什么。”
朱标狐疑看她。
常乐轻咳了声,佯装羞涩,“总之,你多努力!”
朱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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