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洪武时期, 官方医疗机构分为皇家专用,和地方医事。
皇家专用,其中最著名的太医院是五品衙门, 设令一人,丞一人,吏目一人,属官御医四人,专供居住在皇宫的朱家男人服务,朱元璋、朱标、朱雄英,以及尚未成年的皇子们。
洪武二十二年, 太医令改为院使,丞改为院判,再后来院判增设为两人,吏目十人, 属官御医十人,以及若干后备医士。
太医院衙门位于宫外, 皇宫占地面积宽广, 宫内贵人有个头疼脑热, 传唤太医来回需得一两个时辰,贵人病痛哪能耽误这许久。
于是在宫内令设一机构, 名为御药局,主要职责是管理药材。
御药局设尚药、奉御两人, 直长两人, 药童十人,均由宫内的太监、宫女担任, 同时要求太医院的御医,每日四人同院使、院判共入御药局轮值, 专为皇帝及皇子们服务。
还有一典药局,职责与御药房基本相同,但其属于东宫六局之一,专为皇太子一家服务,目前也就是服务于朱标和朱雄英。
再有尚食局的司药服务于后宫诸妃,安乐堂服务于皇宫内官,以及月子房专为后妃产育服务。
除了以上皇宫部分,还有王府良医所,专门服务于分封出宫的诸王。
地方医事的主要代表是惠民药局,专为贫民提供医药服务,当然虽有优惠,但非免费。
其中太医院御医的主要来源为医户、外访保举、捐纳三种渠道。
史书记载,朱元璋将于洪武十三年创立黄册制度,类似于现代户口本,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按照职业,把百姓分为民、军、匠三类,且必须子承父业,不可擅自变乱。
换而言之,父亲当兵,儿子也得当兵,孙子也得当兵,世世代代都得当兵,父亲打铁,儿子也得打铁,孙子也得打铁,世世代代都得打铁
朱元璋可能觉得他当皇帝,他儿子肯定是皇帝,孙子也是皇帝,世世代代都是皇帝,可把他给能耐的。
其中医户分属民户,同样要遵循子承父业的规定,无论其人医术如何。
当然,想入太医院是需要通过考试的,医户子弟有三次考试机会。
外访保举,即由当地官府推荐擅医者,参加太医院的考试。
还有捐纳,擅医者可通过捐纳钱财,免试,直接获得补任医官的资格。
其中外访保举、捐纳都是明朝后期之事,尤其捐纳,那不就是买官卖官么!
如果真的擅医,自可堂堂正正考试,还用得着捐纳?
还是皇帝支持的捐纳,最支持的莫过于明宪宗朱见深、明孝宗朱祐樘、明武宗朱厚照,成华、弘治、正德年间朝堂腐朽,灾荒频发,财政赤字,于是广开捐纳之道。
传说中的最牛太医刘文泰,治死的两个皇帝就是朱见深和朱祐樘父子,年仅四十岁和三十五岁。
也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太医院的改革,常乐打算先从教育入手,慢慢渗透。
至于其他方面,还是先忍一忍,切莫挑战朱元璋的权威。
太医院的现有教育制度,是世袭医户子弟入太医院,选取其中术业精通者任职教师,教授他人,就是好学生教导普通学生的模式。
而好学生善于书面作答是一定的,至于是否善于临床诊疗,有待商榷。
早春,乍暖还寒。
戴思恭作为太子的钦点御医,每隔三日从宫外赶来为皇太孙请平安脉。
五个月的朱雄英,会俯仰翻身,会摇头晃脑,还会举着拳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戴思恭仔仔细细检查过他的全身,回禀,“皇孙很好。”
常乐点点头,引他到院外香樟树边的石桌石椅边,“戴先生请坐。”
暖阳高挂天际,一缕一缕穿过香樟叶的间隙,映在石桌桌面,形成斑斑驳驳的光影。
晚月在旁点燃炉火,烧水煮茶,显然是太子妃欲有要事商谈。
戴思恭略作思索,没有任何头绪,微微躬身,侧耳倾听。
他已是五十五岁的高龄,须发间已然掺杂着白,眉宇之间,隐有愁容。
常乐轻抚茶盏边沿,先行问道,“戴先生有烦忧之事?”
倘若家有难题,谁也无法静心办差。
戴思恭稍怔,太子妃还是一如既往的眼明心亮。
常乐拎起茶壶,亲自替他续杯,“我与先生也有将近二十年的交情,无需见外。”
当初,还是她派人将戴思恭“请”至京师。
她把图书馆里能调阅的全部关于医,关于药的资料,尽予以他。
戴思恭脊背弯得更深,稍稍踌躇之后,叹息道,“臣之幼女戴杞,年届二十,仍未婚配。”
明朝女子十四岁开始议亲嫁人,二十岁,实属老姑娘了。
戴杞,常乐稍作回忆,是个极为活泼伶俐的小姑娘,婚事怎会艰难?
戴思恭面有怆然,又隐含骄傲,“她受老臣影响甚深,自幼便与医药为伍,是臣子女里最擅医者”
常乐更为不解,“您有衣钵传人,当为喜事。”
戴思恭摇摇头,“奈何世道对女子多有约束,嫁为人妇者,没有哪家长辈愿意儿媳在外抛头露面。”
他因医术得皇家重用,他家女儿聪慧可人,上门求娶者不在少数,可愿意让她继续以医者身份行走的,没有。
“也怪臣对戴杞多有放纵,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立志献身于医道,哪怕孤独终老。”
常乐手指轻点石桌,“戴先生也不同意戴杞行医么?”
戴思恭:“怎会不同意!”
“老臣一生痴迷医术,能得戴杞为女,三生有幸,奈何”
他长长叹息一生,“可是世俗难容她一女子为医,哪怕医术精湛,也少有人愿意将已身性命交托。”
戴思恭越说越是伤心,可常乐越听越是开心。
她道,“戴先生,我正瞌睡,您就递来了枕头。”
戴思恭:“???”
常乐再次替他续杯,“我欲整改太医院,还需您老相助。”
戴思恭稍楞,立即道,“老臣义不容辞。”
可这与戴杞有何关系?
难道戴杞也能进太医院?
常乐:“也欲在民间开设专为女子、幼儿服务的医馆。”
至于男患者么,等太医院教育改革后,自有良医输送民间。
她的教育改革方案,可不仅仅是改变选拔制度,主要在于提升医者医术。
戴思恭:“您的意思是”
常乐:“可否遣人请令爱入宫?我好与之详谈。”
戴思恭:“当然,当然。”
他招招手,随同而来一个小药童跑过来,领命后迅速出宫。
常乐拿起放在一边的册子,“戴先生,这是我根据太医院现有的教育方式,制作的改良方案,您看看。”
戴思恭双手并拢越过头顶,恭恭敬敬接过册子。
·
春来,草木繁盛。
春和宫里的香樟树新芽焕发,绿意盎然。
红墙黄瓦间,行来一着青碧色窄袖褙的少女。
她仿佛薄荷叶幻化的精灵,带来恰到好处的沁凉气息。
戴杞行至近前,眸光微垂,行礼,“臣女见过太子妃。”
她的确见过太子妃,幼年随父亲出入常府之时。
常乐指指身旁的位置,含笑道,“坐着说话。”
晚月沏来一壶新茶,依次为三人更换。
常乐向来有事说事,“听戴先生的意思,你要从医?”
戴杞似有意外,她看了看她父亲,见他点头,道,“回禀太子妃,我愿为一良医。”
常乐点头,平静问道,“你可有想过将来要面对的种种困难?或许终其一生,来找你看病的,也寥寥无几。”
戴杞眸底的光略有黯淡,片刻,她坚定,“天无绝人之路,哪怕女扮男装,哪怕隐姓埋名,我也愿意。”
常乐笑了,“戴杞,我欲开设一间只有女医,专为女子、幼儿服务的医馆,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么?”
戴杞轻声呢喃,“只有女医?”
常乐:“女子更为了解女子的生理构造,也更懂得女子的难处。”
以及身处这个时代,女医倘若服务于男病人,难免会招来心术不正者的觊觎。
男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一面打压女人,瞧不起女人,可当女人真有本事,他又想据为已有,往家里搬,搬来之后,还不珍惜。
尤其是纳妾合理合法的年代,家有门当户对的妻子,再纳来个身世略低,可有实际好处的妾侍,为自己,为全家免费看医问诊,岂非美哉?
她既要用女医,自然得保证她们的平安,绝不予人为妾。
常乐:“戴杞,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么?”
戴杞起身离座,扎扎实实跪拜于地,“臣女愿为太子妃驱使。”
常乐起身,双手托起她的手臂,提前预警,“你恐怕会很辛苦。”
戴杞:“臣女不畏艰辛,只怕一生所学,无用武之地。”
晚月及时拖出来块木板,上面有字有图。
常乐拉着戴杞的手走到木板前,“我打算把医馆分为医疗部,产育部,幼儿部。”
顾名思义,医疗部接待各个年龄段的女患者,幼儿部接待三岁以内的男女宝宝,患者必须到医馆就医。
产育部专为产育前后的女子服务,孕妈可以来医馆,也可聘请医护人员到家,当然不同的模式,对应的诊金肯定有所差别。
常乐:“前期,女医稀少,你既要担起培养女医的责任,还要兼顾为患者提供诊疗服务。”
戴杞点头,她是满脸的跃跃欲试。
常乐:“医馆经营,我会寻个擅商者协助你,前期资金投入和客源,你都不必操心。”
“届时,燕王妃,福成公主,郑国公夫人和少夫人,还有宋国公家的女眷自会光顾,她们都会帮着宣传。”
戴杞:“臣女明白。”
少女满眼对未来的向往,对能一展所长的期待。
常乐想了想,还是道,“任何一样继往开来的新鲜事物,定会遭受排斥、刁难,但愿日后你能坚持己心,不忘今日之志。”
戴杞伏跪于地,“臣女自当铭记于心。”
悠长宫道,青碧衣衫的少女行走在春日里,她步伐轻快,几乎要蹦起来。
常乐远远遥望,暗自祈祷,愿你平安顺遂,愿你终有一日可为世人医。
第52章
乾清宫。
夕阳橙黄的光越过门槛, 沿着地板,蔓延至整座大殿。
朱标站在御案边,亲自奉茶, 道,“爹,儿子想改一改太医院的制度。”
朱元璋乐呵呵接过茶,随意问道,“标儿想怎么改?”
朱标自袖兜里抽出来份重拟的改革方案,“儿子准备增设御医人数,重制考核方式。”
具体而言, 御医人数增加,工作也会增加,在原有的轮值御药房外,还要承担另外两个责任。
一是培养后备役的责任, 成功培养一名良医可给予适当奖励,二要负责研究疑难杂症、特殊病例, 有技术突破者, 同样给予适当奖励。
太医院后备役人数也要扩招, 获得入太医院学习资格的学生,免费学习三年, 三年后进行毕业考试。
毕业考试合格者,必须到惠民药局实习三年, 每月撰写实习报告。
实习成绩优异者可选择入太医院当差, 也可留在惠民药局,而成绩较为普通的, 只能留在惠民药局,或自行开设医馆谋生。
朱元璋边仔细翻阅改革方案, 边似随口问道,“标儿怎么有空关注太医院之事?”
朱标笑了笑,搬出早早准备好的理由,“儿子是为了雄英。”
朱元璋面色一下子就变了,“是雄英有什么不好?”
他差点都要从御座跳起来,他的皇太孙,盼了许多年的皇太孙。
朱标赶忙安抚,“雄英很好,有戴先生在,您尽管放心。只是”
他稍顿片刻,话锋一转,道,“只是,戴先生到底上了年纪。”
朱元璋明白了,儿子是要给孙子准备更多的御医,以防万一,那肯定得同意。
他龙爪子一挥,“没问题,太医院之事,你看着办就行。”
朱标俯身拱手,含笑行礼,“儿子,还有雄英,多谢爹爹。”
其实,他与太子妃还商讨过提升太医院,惠民药局等医士们的待遇,毕竟活增加了,那俸禄也该提一提。
还有,诸王的岁禄已经很高,尤其生孩子多的王府,更高,王府良医所的支出不该再依赖国库,当由王府自行供给。
可是
朱标瞄眼他爹,没再做声。
老爹节俭惯了,还是先别触他霉头。
以及这会,可别给老爹留个苛待弟弟的凶残形象。
·
春夜,细雨缠绵。
微弱的煤油灯光,朱标就着批阅奏折。
常乐眼睛盯着从虚拟图书馆抄录出来的资料,可脑子里还盘旋着刚刚看过的黄册制度。
朱元璋今年正式命户部尚书主持创建黄册,把人分为宗室、官绅、庶民、贱民。
宗室无需承担任何徭役赋税,哪怕他既有岁禄,还有田地。
官绅也只需承担极小的一部分,享受优免政策。
而庶民,包括小地主,自耕地的农民,佃户等,真的是黄牛与奶牛的结合体。
既要勤勤恳恳干活,还要用产出来的奶,无怨无悔供养宗室、官绅。
如果所谓的宗室、官绅,皆都是为国为民者,应当供养。
因为百姓安居乐业,离不开军人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也离不开为官者带领国家繁荣昌盛。
可是,真正为国为民者有多少,干吃白饭,还要奴役百姓的又有多少?
贱民,也就是奴婢、佃仆,他们更惨,一日为奴,终生为奴,永无出头之日。
同样把庶民定为民、军、匠三类,除了为社会安定考量,也更是为了方便征收徭役。
自幼接受生而平等的教育,常乐真的很难认同这种把百姓划分三六九等,还要百姓任劳任怨的方式。
哪怕她穿越过来已有二十多年,哪怕她现在是太子妃,是阶级社会的既得利益者。
静谧的书房,久久没有听见太子妃翻动书页,朱标好奇问,“乐儿,怎么了?”
常乐眨了眨眼,移开挡住自个神情的书,笑道,“没什么,看到精彩处,一不小心走神了。”
封建时代,提人人平等什么的,痴心妄想。
哪怕朱标待她如何的情深义重,他比她更是阶级社会的既得利益者,有些话该藏一藏的,还是先藏一藏吧。
朱标狐疑看她,总觉得她刚有一瞬间,满身的落寞与寂寥,与周遭极度的违和,还有格格难入。
常乐似若平常般笑起,转了个话题道,“我今儿见了戴先生的女儿,戴杞。”
朱标微微挑眉,顺着她问,“有何特别之处?”
常乐极为推崇道,“她喜医,且擅医,是个极优秀的小姑娘,我打算请她负责妇幼医馆。”
妇幼医馆之事,她有提过,只是
朱标思索片刻,提醒道,“医馆先别挂你的名。”
朝堂诡谲复杂,他们身为太子、太子妃,行事必须谨慎。
常乐:“嗯,医馆取名为木己妇幼,挂戴杞的名。”
朱标点点头,重新埋首于案牍。
常乐看看他,移步到他的书桌边对面,小心道,“戴杞深得戴先生真传,我想带她给娘请平安脉。”
朱标闻言,眉峰逐渐蹙起,面色渐渐苍白,“乐儿,你别吓我!”
自家太子妃从不做多余之事,她会想给娘请平安脉,定然是娘真得生病了。
常乐略顿片刻,“你别着急,应当还有时间。”
史书记载,孝慈高皇后马氏病逝于洪武十五年八月,如今是洪武十三年春,还有两年半的时间。
马皇后虽贵为皇后,也得朱元璋敬重,可她极少违背丈夫。
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也都遵循“说症取药”的规矩,戴杞的出现,让她有机会提早就医,或许,还有机会。
朱标闭了闭眼,稍稍镇定,“明天,明天就给娘看看。”
·
次日,坤宁宫。
常乐带着朱雄英,前来给他的皇祖母请安。
马皇后熟练地接过大孙子,附和着大孙子咿咿呀呀的童言童语。
朱雄英到底年纪小,没一会儿,歪着脑袋睡着了。
坤宁宫有特地为他置办的婴儿床,晚星、晚月带着他去了暖阁。
马皇后打量着似乎瘦一圈的儿媳妇,心疼道,“乐儿带孩子辛苦了。”
常乐摇摇头,“娘,我不辛苦。”
这是真的,用不着自己喂母乳,用不着半夜起来照顾孩子,已经算很好了。
但有了孩子,那注意力的确会时时刻刻聚焦于孩子,难以控住的那种。
马皇后拍拍儿媳的手,余光见看见个陌生人,好奇问,“乐儿换了新人?”
常乐看眼自个身后垂着眸的姑娘,介绍道,“娘,她是戴杞,戴御医家幼女。”
戴杞拎着药箱走到殿中央,跪伏于地,“戴杞拜见皇后娘娘。”
马皇后看看她的手边的药箱,眉间闪过一缕疑惑,抬抬手,道,“快快请起。”
常乐趁此道,“娘,戴姑娘深得戴御医的真传,让她给您请个平安脉?”
马皇后略感意外,但还是露出了手腕。
戴杞没有因得见凤颜而慌乱,她镇定地跪坐于凤座旁,伸手搭脉。
坤宁宫安静下来,常乐不眨眼的盯着戴杞的表情,暗自祈祷。
马皇后见之,扬起慈爱的笑,反过来无声安慰常乐。
戴杞左右手轮流诊脉,渐渐面露难色。
常乐忙不迭问,“怎么样,娘娘可还好?”
戴杞踌躇片刻,道,“娘娘年轻之时,生育频繁,没能及时调理,故而落了许多暗疾。”
她也真的是心大,生育频繁什么的也敢直言不讳。
在皇家看来,能产育皇子,那是女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常乐语塞片刻,问道,“那能治么?”
戴杞收回诊脉的手,问,“娘娘的后腰是否常有酸痛之感?”
马皇后稍楞,“还真有,很多年了。”
戴杞接着问,“是否时常头疼,耳鸣,更衣频繁,偶有出血?”
马皇后:“是,都是些老毛病了,没什么影响。”
常乐忍不住插嘴,“怎么可能没有影响!”
戴杞附和道,“娘娘应该尽早调理的。”
马皇后笑着摇摇头,道,“麻烦戴姑娘为我诊治吧。”
戴杞躬身应是,随着宫人,退到外间,去开药方。
马皇后收回目光,“乐儿,难为你有心了。”
常乐:“娘,这是儿媳应该做的。”
她入宫后,马皇后从不以婆婆的身份磋磨于她,还多次替她周旋,于情于理,她都该回报一二。
马皇后拍拍常乐的手,满脸欣慰。
常乐是个随棍上的,她拎着裙摆蹲到马皇后身边,“娘,戴姑娘准备开间专为女子、幼儿看诊的医馆,你到时候可得多多支持她呀。”
马皇后意外扬了扬眉,随即笃定道,“又是你个鬼机灵出得主意吧?”
常乐拉着婆婆的袖子摇来摇去,撒娇道,“那您多支持支持我。”
马皇后点点儿媳的脑门,“你呀,放心,娘保证不让你父皇找你麻烦。”
门口微微一暗,传来声唱报,“娴妃娘娘,大名公主驾到。”
马皇后很惊讶,娴妃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殿外,李娴带着女儿缓步而来,眼神精准地锁住常乐,狠狠瞪她一眼。
常乐缩了缩脖子,自从姑娘们毕业,她几乎未曾再踏足位于皇宫深处的御花园,那儿离春和宫挺有距离。
而娴妃不可以主动踏足太子所住的宫殿,因此她们已有数年没有过单独的接触。
没有记错的话,大名公主十一岁了,早已超过她与娴妃约定的年龄
马皇后看眼心虚的儿媳,抬抬手示意李娴和公主起身,又道,“本宫先去更衣,你两聊聊。”
皇后娘娘真的太善解人意了,李娴满眼的濡慕、敬佩。
她目送皇后娘娘的身影消失在后殿,然后瞬间换了气势,“名儿,还不拜见你的老师?”
这满满的阴阳怪气
常乐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娴妃娘娘柳眉倒竖,“你要出尔反尔?”
常乐立马否认,“怎么会!”
娴妃娘娘极为傲娇地轻哼了声,满脸写着“食言就胖死你”这种恶毒的诅咒。
大名公主捂嘴偷笑了会,羡慕道,“母妃和嫂嫂不愧是闺中密友,感情真好!”
常乐:“”
大名公主起身走到常乐跟前,扎扎实实跪地行礼,“名儿拜见老师。”
常乐赶忙扶起她,“不必如此。”
娴妃娘娘凉凉道,“让她给你磕一个,往后有得烦你的时候。”
常乐:“”
她这娘当的,好一个甩手掌柜。
常乐无奈摇了摇头,再次确认,“我教什么都可以?”
娴妃极其得不耐烦,“可以,可以。”
第53章
坤宁宫。
殿里的桌椅, 都用棉布包裹住了棱角。
夏去秋来,刚满周岁的朱雄英,用他藕节似的胖胳膊扶着桌椅, 颤颤巍巍地移动。
马皇后用了大半年戴杞的药,精神爽利许多,面色也好了不少。
她略弓着腰在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顾着胖孙儿。
常乐倒是会“偷懒”,正闲适地窝在圈椅里,喝着茶吃着点心。
门口忽然传来唱报,“燕王妃到。”
殿外, 向来淡然,优雅,胸有丘壑的宋瑜,神情仓惶而来。
马皇后略一皱眉, 挥了挥手,道, “带雄英去暖阁。”
雄英看看皇祖母, 再看看母妃, 也不哭闹,乖乖窝在晚月怀里去了暖阁。
宋瑜进殿, 第一时间跪伏余地,“皇后娘娘, 求您救命。”
常乐皱了皱眉, 略作回忆,她是为其父兄而来?
朱元璋和朱标, 难道还是要因胡惟庸案而斩杀万人?
马皇后扶起宋瑜,“怎么了?”
宋瑜泣不成声, “娘娘,我兄侄已被逮捕,圣令还要诏我老父来京。”
她的老父是朱标的老师宋濂,一生清廉、审慎,奈何年老遭祸。
史书记载,宋濂告老之后,其第二子宋璲和孙子宋慎仍在朝为官,宋慎牵连进胡惟庸案。
朱元璋在处死宋璲、宋慎叔侄两后,欲诏远在家乡的宋濂来京,一并处死。
幸亏有马皇后和标的劝诫,朱元璋开恩,绕过宋濂一命,但发配其全家至茂州(四川)。
宋濂是浙江人,年逾七十,又历丧子丧孙之痛,当年病逝于发配途中。
殿外又传来唱报声,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
马皇后立即迎了过去,朱元璋拉着妻子的手,关心道,“妹子,今儿可有不适?”
自从马皇后诊出病痛后,朱元璋每日都要过来问上一回。
他拉着他的妹子在主位入座,眼神半点没留给正弯腰行礼的常乐和宋瑜,也不叫起,仿佛她俩是隐形人。
常乐保持行礼的姿势,暗自腹诽,他是在搞迁怒么?
因为她和宋瑜关系亲密,共同经营福乐酒楼?
还是马皇后道,“乐儿,瑜儿勿须多礼。”
朱元璋冷哼一声,到底也没说什么,些许小事,他妹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马皇后看看丈夫,状似疑惑问道,“重八,宋先生犯了什么事?”
朱元璋神情淡漠,“宋慎乃胡惟庸余党,欲要造反!”
宋瑜忍不住就要反驳,常乐赶紧拉住她胳膊,朝她无声摇头。
除了马皇后和朱标,朱元璋可不会听任何人的辩解。
马皇后微微拧眉,“宋先生既是标儿的老师,又是文正的岳父,实打实我们朱家的亲戚,怎会是胡惟庸余党?”
朱元璋冷哼一声,“我一直想不通胡惟庸区区文官,他没有半点兵权,哪里来的胆子造反?”
常乐飞速看他一眼,不太理解他的脑回路。
宋濂、宋璲、宋慎祖孙三人也是文官,也没有兵权。
等等,兵权
所有人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最后的惊愕无语。
朱元璋怀疑燕王朱文正,极擅领兵作战的朱文正,通过岳家勾结胡惟庸?
他到底是太看不起朱文正,还是太看得起胡惟庸?
胡惟庸,一个通过贿赂李善长进入明初政治中心的人。
她的铁憨憨老爹都不屑与之为伍,朱文正那骄傲劲儿,没先给他一刀,都算他运气好。
马皇后的表情也有瞬间龟裂,“重八,你是文正的亲叔叔,他好好的朱家人,堂堂正正的燕王,何必胳膊肘往外拐?”
朱元璋有他自己的逻辑,“朱文正惯来骄纵,又自以为是,他肯定记恨当年鄱阳湖之战后,我没有封赏于他。”
坤宁宫再次安静
那都是十几,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要那么想,也没错,历史里的朱文正的确因那次封赏而有了异心。
可朱文正的性格,他真忍不了那么久,他第二年就搞事了。
如今的朱文正,有心爱的妻子,心爱的儿子,真就是他的好侄子。
朱元璋可不信,他不能放过任何,有可能妨碍朱家皇朝之人,哪怕是他唯一的亲侄子。
忽得,殿内响起道清脆的童声,“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坤宁宫正殿与暖阁连接处的屏风后,钻出来颗小脑袋。
朱雄英白嫩嫩的圆脸,咧嘴露出米粒似的牙。
朱元璋跟变脸似的,瞬间换了张慈爱面孔,“雄英。”
朱雄英扶着屏风,歪着脑袋思考片刻,“皇爷爷。”
朱元璋笑得满脸褶子,“哎哎哎。”
他连应三声,几个大跨步走向大孙子。
朱雄英见之,迈开腿向他扑过来,“皇爷爷。”
朱元璋一把抱起大孙子,“皇爷爷的乖孙子哎。”
秋日晴好,坤宁宫院子里,红艳艳的石榴挂满枝头。
朱雄英小胖手指着外面,“果果,果果”
朱元璋二话没说,抱着大孙子就去了院子里摘石榴。
院子里,祖孙俩一个低沉,一个清脆的笑声,其乐融融。
马皇后收回目光,“瑜儿放心,这事我来处理。”
宋瑜跪地谢恩,皇后娘娘承诺,那至少父兄和丈夫的性命可保。
翌日,朱元璋传旨:仪礼序班宋慎为罪臣胡惟庸同党,处死。
果然没有提及宋濂和宋璲,是不再追究的意思。
至于燕王朱文正,朱元璋将其贬谪为靖江郡王,藩地改为广西桂林。
常乐原本以为这事可以到此结束,谁知
朱元璋又来一封圣旨,吴王朱棣改封燕王。
常乐整一个大无语,“父皇为何改封四弟?”
史书里,获封吴王的是朱元璋第五子朱橚,后改封周王,但没有提及改封原因。
现在,朱棣改封燕王,意思是无论谁是吴王,都得改封?
朱标没太当回事,边批阅奏折,边简单回道,“吴乃苏州,毗邻京师,又是赋税重地,必属朝廷。”
原来如此,常乐点点头,这个可以理解。
但世事变迁,朱棣竟又被封为燕王,他与北平真是有缘,难道真是天命所归?
如今是洪武十三年,燕王朱棣的第一谋臣,靖难之役的主要策划者,大和尚姚广孝入京的年份。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见过面,姚广孝有没有讲过那句著名的“贫僧愿意送一顶白帽子给燕王”。
可真令人好奇,以及燕王朱棣听到时,到底是惶恐更多,还是惊喜更多,他又为什么没有禀报好大哥朱标?
常乐移开眼前的书,侧眸仔细打量埋首案牍,近一年来日渐消瘦的太子朱标。
朱元璋处死左丞相胡惟庸,右丞相汪广洋后,虽没废除丞相制,可也没有再委任左右丞相。
依照朱标目前日以继夜的工作强度,连夫妻生活都无暇顾及的工作强度,中年猝死什么的,非常,极其有可能。
史书里的懿文太子病逝之期,距今不过十二年,届时雄英也才十三岁,需要亲爹的保护和教导。
常乐很快做了决定,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早就知道她知未来。
她移步到他书桌对面,试探问,“我跟您说个事儿?”
朱标忙得很,头也没抬,“你说,我听着。”
常乐捧着杯热茶,盯着他,小小声道,“史书记载,洪武二十五年四月,懿文太子朱标病逝”
懿文太子本人,“???”
他僵硬地,一点点抬起脑袋,“谁?”
常乐轻咳了声,“洪武三十一年,明太祖朱元璋病逝,皇太孙登基。次年,燕王朱棣起兵造反,历时四年,造反成功。”
她跟机器人似的,只管播报,毫无情绪起伏。
朱标脑海里是划过一整墙的问号,“老四造反?造雄英的反?怎么可能?”
“不是,他还能成功?四年就从北平打到南京?他哪来的兵?岳父,蓝玉,常茂,他们去哪儿了?”
常乐瞥他一眼,“不是雄英”
史书里的朱雄英幼年早亡,皇家弃朱允熥而择朱允炆,朱标是最大的责任。
他在常氏病逝的当年,册封次妃吕氏为太子妃。
原常氏太子妃气不气不知道,反正如果是常乐,肯定得气晕过去。
她给他生孩子而死,而他在当月,或次月,迫不及待升妾为妻。
常乐光想想那画面,就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
朱标第一回 没有发现妻子的熊熊怒火,他怔怔的,喃喃重复,“不是雄英?”
怎么可能不是雄英?!
以爹疼爱雄英的程度,怎么可能不是雄英,除非
朱标手里握着的笔悄然滚落,四溅的墨汁洒满他的前襟,可向来爱洁的他根本无暇顾及。
不是雄英,岳父,蓝玉,常茂也没有阻拦老四
是没有阻拦,还是根本没有机会阻拦?
那么,那个皇太孙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朱标满脸惶然,“乐儿,你和雄英”
常乐怒火未消,朝天翻了个白眼,其意明显。
灯火晕黄,而朱标仿佛失血严重,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
秋夜,夜雨凄凉。
幽暗的床幔里,朱标愣愣盯着床顶。
窗外,惊现一道闪电,照亮天地,雷声随之轰鸣,响彻云霄。
熟睡的常乐微微蹙起眉,似要惊醒,朱标忙侧过身,把人拢进怀里,轻拍她背,以作安抚。
常乐窝在暖烘烘的热源里,无知无觉再次沉入梦乡。
清晨,夜与日的交替,云收雨歇。
一夜未能安眠的朱标亲亲妻子的脑门,起床更衣。
天际朦胧,光影晦暗。
朱标悄无声息拐入隔壁房间,示意守夜的宫女噤声,他坐在婴儿床边看着小小的儿子,一动不动。
片刻,一滴水滴落在婴儿床的扶手
又是忙到焦头烂额的一天,日落西山,朱标踩着寥落的夕阳回春和宫。
他的妻子,抱着他的儿子,坐在院子里的香樟树边,母子俩正咧着嘴笑。
朱标倚在门边,嘴角含笑,眼里含泪。
他,他的妻子,他的儿子,竟是那样的惨烈结局。
朱雄英扶着娘亲的胳膊,一而再,再而三的站了坐,坐了站。
他无意间撇头,喊道,“爹爹,爹爹。”
常乐侧眸,浅浅笑起,“回来了?”
朱标略弯起眼,“回来了。”
夜,又一次如约而至。
夫妻两在院子里,手牵着手,散步消食。
常乐瞅眼他眉间隐含的愁绪,想了想道,“你也别太担心,我爹,我,还有文正,不都活得好好的么。”
可见,天命也可更改。
常乐:“但你得多休息,多多保重身体。”
朱标沉默片刻,“你之前三番五次的昏迷,是因为他们?”
常乐:“是。”
他也太会抓重点了吧?
朱标蹙了蹙眉,“那以后?”
常乐摇头,“我在宫里不会晕,再者,我的图书馆都没了。”
朱标微微挑眉,自家太子妃太过神奇,但以防万一
“乐儿,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常乐:“???”
她停了脚步,略作思索,继而难以置信问道,“你要放弃雄英?”
他是觉得雄英之命,不可更改?
朱标:“怎么可能!”
他看着她,“我要确保你的将来。”
常乐渐渐拧起眉头,他是怕他自己,也怕雄英
可再生一胎,如果是女儿。
这个时代,对女性太不友好,哪怕贵为公主,如果还是没了父兄庇佑的公主
以及,她能再一次平安生产么?
原本她可以多陪陪雄英,万一
常乐抬眸,“我可以要个保证么?”
朱标:“什么保证?”
常乐:“万一,你不可再立太子妃,也不可再立皇后,更不可有其他孩子,你必须亲自照料雄英,以及我们的其他孩子。”
朱标越听,眉间褶皱越深,“你是因生产而”
常乐面无表情播报,“史书里的太子妃常氏,洪武四年入春和宫,七年生嫡长子,八年太子迎侧妃,十年侧妃生太子次子,十一年常氏生太子第三子,同月病逝,同年太子侧妃册为继妃,其子由庶子变嫡子,变皇太孙,而常氏留下来的孩子,呵!”
朱标:“”
突如其来的心虚、尴尬,是怎么回事?
常乐走近他一步,“所以,你可以给我个承诺么?”
朱标应得毫不犹豫,“当然。”
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重点是承诺么?
重点应该是不生了,从源头彻底规避风险吧?
常乐拉着他往书房,“那立字据为证,盖太子印章,和你的私印。”
朱标:“要不,咱不生了?”
常乐:“闭嘴。”
无论生与不生,字据必须得有。
第54章
月影朦胧, 夜色重重。
常乐一个字一个字检查刚拿到手的,盖有太子印章,朱标私印的承诺书。
虽然皇族中人, 到时候他反悔,也拿他没办法,但至少也要让他饱受舆论谴责,后世的舆论谴责。
这个时代,这样的承诺书公开,遭谩骂、质疑的肯定是她,但世事会变迁, 沧海桑田,六百年后,定会有人指责他是背信弃义之徒。
常乐用防水的牛皮袋仔细包好承诺书,放进个带锁的小匣子。
朱标无奈失笑, 随即又担忧道,“乐儿, 还是不生了。”
女子产育风险太大, 他们还是好好保护雄英来得实际。
常乐瞥他一眼, 要生的是他,不生的也是他, 男人果然善变。
“你担心得太早了,至少也得在等两年, 现在雄英太小, 我的身体也要养养。”
朱标长吐口气,连连点头, “是该养养。”
他如今回忆起雄英出生时,那一盆盆往外端的血水, 仍不由自主地颤抖。
据戴先生言,那样惨烈,竟都还算是顺利的,那要是不顺利
常乐看眼自顾自发呆的男人,“你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干些正事。”
朱标还没完全回神,“什么正事?”
他每天勤勤恳恳,干得哪件不是正事?
常乐白他一眼,“当然是多休息,多保养,免得你的好弟弟和你的好儿子,叔侄相残。 ”
当然,主要原因,约莫是他好儿子太能作的缘故。
朱标:“”
他好像从“好儿子”三个字里,听出了某些咬牙切齿的声音
是错觉吧?肯定是错觉吧?
常乐略略皱眉,伸手在他眼前摇晃两下,“怎么又走神了?”
朱标眨眨眼,“没什么。”
顺便转移话题道,“爹准备明年命诸王就藩。”
常乐稍稍怔楞,之前朱标以弟弟们还小,心性未定为由,留弟弟们在京。
史书里的,他的弟弟们小小年纪就藩,无人管教,个个残暴血腥,实乃社会毒瘤。
如今朱元璋再提就藩之事,怕还是想要通过儿子们镇守边疆,以无形的方式收回开国名将手里的军权。
同时,他也期望儿子们能成为明朝疆域的屏障,拱卫中央集权。
常乐轻啧一声,“我觉得该因才适用,人尽其才。”
朱标挑了挑眉,“何意?”
常乐:“你瞧晋王聪敏,擅长算学……”
先前,常茂还在京时,晋王朱棡为算学书,主动与他交好。
后来,常茂去了北平,他又快速搭上常升。
他有兴趣,常乐也不吝啬。
从小学数学,中学数学,再到高等数学,常乐又是抄书,又是给人答疑解惑。
常乐艳羡,“晋王还有岁禄支持…”
普通百姓难免要为五斗米忙碌,很难专心学术研究。
而他有钱有田有房,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伺候,完全不用为生活奔波。
常乐:“给个机会,让他专注数学,没准还真能在数学里寻得一片天地。”
最主要的是,科技发展,需要数学人才,越多越好!
朱标沉默片刻,后阴阳怪气道,“太子妃很关心三弟么。”
常乐:“???”
什么玩意?
朱标:“也是,毕竟三弟最为俊美。”
常乐:“”
天降大锅,六月飞雪,她好冤哪!
常乐:“那我还知道周王喜欢与植物为伍,该给他机会研究粮食,药材。”
她是关心晋王么,她是关心他的每个弟弟。
朱标略作思考,“五弟虽没三弟俊美,但也长相清秀。”
常乐:“……”
咳咳,晋王、周王的确是他兄弟里模样最俊俏的。
朱标长叹一声,“难为太子妃日日忍受我这张普通皮囊。”
煤油灯散着晕黄的光,他满脸的落寞,寂寥……
虽然明知他是装的,常乐还是配合地拐到书桌后。
她微弯腰,搂住他脖颈,在他脸颊印了个吻,“谁能有我家小乖乖的气质呀。”
朱标:“”
他的嘴角不自觉勾起,耳廓不自觉泛起红。
那么多年,那么多回,他仿佛还是当初情窦初开的少年。
常乐抬手,手背轻抚过他白玉似的面庞,语带调戏,“最爱我家小乖乖了。”
朱标气息微重,一把将人揽入怀,左手扣着她后腰,因常年握笔,而微微带茧的右手指穿进她的衣领
常乐闷哼一声,昂起雪玉似的脖颈,抱住他的脑袋。
他在每个清晨修理胡子,每个夜晚泛起青色胡渣,又硬又痒。
桌边的煤油灯燃尽,倏忽间熄灭。
月色浅浅,暗夜朦胧。
·
翌日,早朝结束。
朱标行礼告退,欲回趟春和宫。
朱元璋略有微辞,暗戳戳提醒,“今儿奏折可不少。”
朱标呲着口白牙,“今儿戴先生给雄英请平安脉,太子妃特意嘱咐儿子回去,也让戴先生摸摸脉。”
朱元璋担忧地皱起眉,“标儿身子不适?”
朱标摇头,“儿子很好,只是太子妃见儿子整日案牍劳形,很是担忧。”
闻言,朱元璋松开眉,赞道,“太子妃担心得对,她这事做得好,难得有点你娘的风范了。”
朱标:“”
这样的称赞,太子妃大概是不喜欢的。
她曾言这是道德绑架,以贤惠为名的道德绑架。
女人,一旦冠以贤惠之名,必定要受世人的检阅、评估。
往后但凡有一点点没有做到位的地方,就得挨批评和谴责,比普通女人更多的批评和谴责。
常乐曾言,她无需以太子妃,更无需以贤惠名留青史。
春和宫。
戴思恭收回搭脉的手,“太子平日思虑过甚,肝火偏旺,需得注意一二。”
朱标笑笑,堆积成山的奏折,件件国事都得仔细斟酌,如何能不思虑?
常乐瞪他一眼,“戴先生,是得用药么?”
戴思恭摇了摇头,“暂时不必,平日切勿久坐,多多休息。”
常乐想了想,问,“多些运动骑马练剑之类的,疏松筋骨,是不是会好些?”
同六百年后的办公室社畜们似的,常年久坐,易发胖,易疲倦,最健康的方式就是运动。
戴思恭捋着胡子,“自然,动则不定,动则不衰。”
常乐转眸,强势规定,“您往后每日傍晚回来,跑步半个小时。”
朱标:“”
原以为会得到太子妃更多的关心,实际却是更多的“奴役”,他心内宽面条直流。
戴思恭看看两位主子,拼命忍住到嘴边的笑意,“老臣告退。”
难为他年迈体弱,两条腿捣腾得还挺快。
朱标轻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乐儿,再与我讲讲诸位弟弟的事?”
常乐眨眨眼,无辜道,“我心里唯有您,怎么会知道您的弟弟们擅长什么?”
朱标:“”
昨晚搬起的石头,砸了今儿自己的脚。
常乐美美捏起一缕青丝,小样,我还治不了你。
朱标挪动尊臀,挨到太子妃旁边,半点不迟疑的,“我错了。”
呵呵,男人,认错第一名。
常乐撇他一眼,“还有鲁王朱檀,我觉得他适合跟着陶广义一起研究火炮,火箭,飞天之类的。”
朱标有点惊讶,“哦?”
常乐稍作回忆,“史书记载,他为求长生不老,酷爱钻研炼丹之术,最后毒深而亡。”
朱标:“”
他的弟弟们都是“人才”!
常乐:“你知道的,陶广义年轻时也喜欢炼丹,他两应该颇有共同语言。”
朱标食指轻点桌面,“那明儿去京郊,我们带他一起。”
常乐点头,“可以。”
朱标:“还有么?”
常乐摇头,“没有了,史书也不是事事都有记载,何况还有些被人为销毁。”
比如懿文太子朱标的生平,落于史书,寥寥几笔而已。
朱标叹息一声,似有失望之意。
常乐瞅眼他,恶向胆边生,“还有一位,史书记载特别详尽。”
朱标:“?”
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常乐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就是造你好儿子反的,你的好四弟呀。”
朱标:“”
·
夏末清晨,日光明媚,一行五人奔赴龙江船厂。
自洪武六年至今,有常乐暗戳戳提供的资料帮助,经过将近八年时间的发展,船厂提前二十多年建造出郑和远航使用的宝船。
船有四层,九桅十二帆,锚重数千斤,装有大中型火炮三十门,小型火炮十门。
那些火炮均是由经过数学、物理、化学改造过的陶广义,重新制造出来的新型船载火器,精准度和威力都有质得飞跃。
常升陪着十一岁的鲁王朱檀,十四岁的大名公主,跟着陶广义,带他们领略新世界。
毕竟,孩子们的兴趣,得从小培养。
朱标领着自家作男装打扮的太子妃,走在前面。
常乐兴致勃勃为他讲解船与火炮的理论,偶尔掺杂些历史进程。
忽得,朱标抓住一个重点,“倭寇为患?”
侃侃而谈的常乐稍顿,“没错,明朝后期,倭寇肆虐。”
朱标紧锁起眉,小小东夷,日后竟成我朝之患?
去岁四月,日本怀良谴人入贡,八月日本足利义满谴僧人入朝,两者均无国书,态度傲慢,同月还有倭寇侵扰广东沿海居民,我朝强势拒之并谴责。
今夏七月,日本怀良再谴僧人入贡,依然没有国书,依然忽视我朝“处理倭寇”的要求,我朝再次严厉拒之。
两国邦交难以建立,为保沿海百姓,我朝不得不重申海禁之令,不得不在沿海建立卫所。
卫所建立,又训水师,难道对倭寇毫无作用么?且瞧着他们还强势起来了?
常乐:“因为内战,因为北伐,因为国力渐弱,而小日子国只有打服,没有邦交。”
史书记载,朱元璋病逝,朱允炆登基后,允许小日子国加入朝贡,两国建立贸易往来。
明朝朝贡向来“厚往薄来”,朝廷会给予番邦超出他们朝贡许多的赏赐。
小日子国国内资源短缺,他们乐得来朝贡。
那时候起,明朝大量白银、铜钱流入小日子国。
后来,靖难之役,连年征战,大明负担日渐沉重,到明代宗朱祁钰临朝时,小日子使团竟公然抱怨赏赐太少,毫无对宗主国的敬畏。
可见,施恩,给予,友善,只会滋养他们的野心。
常乐忿忿,“他们,真的,打得越狠越老实。”
史书记载,永乐十七年六月,倭寇侵犯辽东沿海,当时镇守的猛将刘荣全歼来犯之人,斩首千余级,生擒百余人,自此百年,倭寇再未敢侵犯辽东地区。
还是永乐年间,郑和率领十万水师访问小日子国,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派兵剿寇,献来二十余颗倭寇首领的人头。
常乐使劲撺掇,“如今,我朝船坚炮利,国富民强,必须狠狠揍他。”
朱标手指轻点身侧火炮,闭眼思索打一场海战的利弊。
战争意味着烧钱,而那地方,即使打赢,远隔重洋,怕是难以掌控,更难治理。
常乐:“治理什么的,大可不必,那边地势多山林,不适合耕种,且他们国人治不好的,打怕他们即可。”
朱标挑了挑眉,未作言语。
常乐继续怂恿,“小日子国别的没有,唯有金矿最多。”
朱标猛得睁眼,意味深长发出声,“哦?”
第55章
综合考虑天气、粮草、兵器等情况, 东征时间定在初秋。
朱标近来忙于备战之事,少有空闲之时。
常乐带着两岁的雄英,还有鲁王朱檀和大名公主, 往来于春和宫和东华门外的秘密基地。
十八岁的常升给王爷和公主完成今日份授课后,特意来书房寻找姐姐。
雄英正由晚星、晚月陪着,三人在旁玩搭积木的游戏。
常乐亲手给弟弟煮了杯茶,问道,“怎么了?”
常升从小外甥那里收回目光,“姐姐,我准备随军东征。”
常乐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抬眸看他,“为何?”
常升:“我有幸得姐姐倾囊相授,通晓多国语言、地理、民俗,又擅骑射, 水性也不错。”
他白皙俊秀的面庞,镶嵌一双笑眯眯的, 弯月似的眼, 眼底透着坚定, “读万里书,行万里路,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常乐眉峰稍蹙,提醒, “娘大概率不会同意。”
常升咧嘴, 露出口大白牙,“还得姐姐帮我在娘面前, 美言一二。”
常乐:“你觉得我会同意?”
还想推她出来应对娘亲,想得挺美。
常升拿起茶壶, 殷勤斟茶倒水,“姐姐最是人美心善。”
常乐:“”
使劲憋,才能憋住到嘴边的笑意。
她的确美,最美什么的,也还行吧。
常升瞅眼自家姐姐,然后绕过书桌,拉着她的袖子摇来晃去,“姐姐,姐姐!”
他怎一个娇俏二字
常乐真是,莫可奈何。
自个一手带大的弟弟,真是跟自个一模一样。
但有所求,甜言蜜语什么的,随手拈来。
晚星,晚月两人习以为常,眼都没带抬一下的。
年纪尚幼的朱雄英没见过世面。
他仰起圆嘟嘟的小脑袋,学道,“姐姐,姐姐。”
常升摇来晃去的动作,跟被点穴似的,瞬间僵在原地。
朱雄英歪着脑袋停顿片刻,随即又慢动作地前后摇晃肩膀,再一次道,“姐姐,姐姐。”
他学得还挺像
常升那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
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他拉着常乐的袖子继续晃,“姐姐,姐姐。”
那边朱雄英也不甘示弱,跌跌撞撞跑过来,跟他舅舅一模一样,“姐姐,姐姐。”
此起彼伏的二重奏环绕,常乐不堪其扰,唯有举白旗投降。
常升喜滋滋松开姐姐的袖子,仿佛啥事没有发生,他优雅返回自个座位。
朱雄英左看看娘亲,右看看舅舅,也原路返回了他的积木堆边。
·
洪武十四年十月初,朱元璋以“倭寇屡次侵扰我朝沿海百姓”为由,挥师东征。
常升如愿以偿,随军前往。
历时半年,水师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除了金、银、铜等金属矿外,还有成堆的木材。
自周开始冶铁,发展至今,技术逐年精进,可制造出来的铁具质量反倒在降低,特别的脆,极易折断。
比如作为兵器使用的刀,锋利、坚固程度,远远不如大唐时期。
还有作为火炮炮筒,极易炸膛,长此以往,导致我国火炮逐渐落后西方。
究其原因,唐朝用的是木炭冶铁,而到宋明时期,因为北方林业资源日益枯竭,改为煤炭冶铁。
煤炭冶铁本来是技术的一大突破,可会导致冶炼出来的铁具,含有大量的硫、磷,是降低铁具质量的元凶。
而在此时,尚无科学完备的去硫去磷工艺。
但没关系,小日子国林业资源丰富,在去硫去磷工艺完备之前,只能麻烦他们多多帮忙了。
当然,除了这些资源,水师还带回来三十多个倭寇首领,那都是些常年在我朝沿海地区作乱之人。
另外还有小日子国递交的臣服国书。
史书记载,郑和带领军队和宝物前往,走得是恩威并施路线,而这一回,只有一船船的炮!
小日子国唯有选择臣服,逮捕倭寇,任由明军予取予求,宝物什么的,想也别想。
朱元璋看着满船的战利品,喜得直搓手。
曾经以能征善战出名的黄金家族,三次东征均以失败告终。
而他,淮右布衣,一出手打得倭国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谁,就问还有谁!
狂喜之余,朱元璋令专人押送那三十多名倭寇首领至山东蓬莱,那里的百姓受倭寇之苦久矣。
海风阵阵,浪朵朵,空气里夹着淡淡的腥味。
三十名倭寇,沿着海平面排成长长一串。
他们双手被绑缚于背,闪着冷光的钢刀就在眼前,但他们毫无反抗的余地,
自被抓捕,他们每日仅得些稀薄的粥维持性命,四肢早已瘫软,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
围观渔民,面对曾经烧伤抢掠家园的盗贼,纷纷捡起石头,或扔或砸。
自始至终,钢刀毫无用武之地。
·
春和宫。
朱标在书桌前仔细翻阅东征战利品的账册。
这一仗,既扬我朝之威,解沿海百姓之苦,又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实在大快人心。
“乐儿,我们治理黄河的银子,有了!”
年初,夫妻两人在做年度规划之时,常乐跟他提前预警,黄河将在河南、朝邑(陕西的一个镇)两处决口。
治理黄河之法,植树造林,修筑堤坝,桩桩件件都得要钱。
常乐窝在软塌里,翘着只脚,悠哉悠哉读着本书,“何止黄河,疏通南北运河也够了。”
朱标闻言,稍稍侧过身,“乐儿是在提醒我尽快迁都么?”
南北运河自杭州直通北平,乐儿曾言北平是经过历史验证的最佳都城。
常乐赶紧移开挡住自个脸蛋的书,否认,“没,我没这意思。”
迁都之事,牵涉太广,可不是她能轻易妄言的。
朱标轻“唔”了声,“其实父皇一直也有迁都想法。”
一来,大明最主要的威胁还是北地蒙古人,二则,京师皇城南高北低,风水略次。
只不过朝臣极为反对,而且他们父子意见相左,老爹偏好长安,而他推荐北平。
常乐看他一眼,无情播报,“洪武二十四年九月,懿文太子朱标巡抚陕西,十一月归京,重病。”
朱标:“”
懿文太子什么的,可真烦人。
常乐重新摊开书,眼角余光瞥见儿子搭有半条腿高的积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
她悄无声息伸出根手指,轻轻一戳,积木轰然倒地。
朱雄英圆嘟嘟的眼呆愣半晌,随即“哇”一声哭了出来。
常乐作乱的手指,僵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朱标赶紧扔了账册,抱起儿子,轻拍他背,温柔安抚,“雄英乖乖。”
雄英伸出小肥爪,嘟着嘴,满眼控诉的指着罪魁祸首。
常乐无辜眨眼,狡辩道,“我是在考验他的耐心和毅力。”
朱标瞪眼妻子,哄儿子道,“娘亲还是个小姑娘,我们雄英让着她些,好不好?”
常·小姑娘·乐非常配合地转换表情,满脸的可怜兮兮,“雄英宝宝。”
朱雄英豆大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两只手已经扑腾地要去娘亲那里。
常乐接过儿子,毫不吝啬,反反复复亲他柔柔嫩嫩的小脸。
朱雄英痒得咯咯直笑,两母子飞速和好如初。
一阵风沿着半开的窗户拂来,无人在意的角落,无人在意的老父亲朱标,像一座过河拆桥的桥
门口,小全子敲了敲门,“殿下,皇上找您。”
朱标看看眼里毫无他的母子两,一甩袖子奔赴乾清宫。
乾清宫里,朱元璋拣出一本奏折递给儿子,“这是朵甘今岁的朝贡礼单。”
自洪武二年始,每年均有番邦来朝,朝贡之物来来去去也就那些物件,没什么新鲜的。
朱标很不能理解自家老爹突如其来的郑重。
朱元璋指指奏折,“朵甘此次最重要的朝贡之物,是他们的公主。”
朱标:“”
所以
他同平日一样,缓缓打开奏折,“父皇后宫是该添位异邦女子增色。”
朱元璋噎了半晌,“朵甘公主与你年岁相仿。”
朱标头也没抬,“二十弟和二十一弟出生还未有半年,可见您正值壮龄呀。”
朱元璋嘴角笑意一闪而逝,“标儿,何时学得油嘴滑舌?”
朱标满脸认真,“您龙精猛虎的,儿子都是肺腑之言。”
朱元璋艰难忍住到嘴边的笑,极力把话题拐回正轨,“常氏已有嫡子,你也该纳侧妃了。”
朱标合起奏折,给他爹斟了碗茶,“雄英还那么小,您忍心庶弟来分他的宠么?”
朱元璋:“”
他捧着茶碗的手顿住了。
朱标:“异邦女子貌美,万一儿子受其蛊惑,雄英可怎么办?”
他讲得头头是道,朱元璋听得一愣一愣的。
脑海里跟着自动幻化出来一个场景,儿子沉迷美色,荒废朝政,孙子无依无靠,饱受欺凌。
朱标再接再厉,“雄英昨儿睡前还念叨着他皇爷爷。”
朱元璋爱孙之心瞬间膨胀到顶点,“谁都别想欺负我家雄英!”
朱标:“爹爹南征北战,统御天下,见识多广,心性坚定,什么朵甘公主,再美也绝对迷惑不了您。”
朱元璋傲然睥睨,“那是当然。”
第56章
洪武十五年的八月, 特别漫长。
虽然马皇后没有同史书记载的那般,从四月开始缠绵病榻,可常乐和朱标仍觉度日如年。
直到九月来临, 菊黄蟹肥,夫妻两终于放下心来。
月色温柔,铺就满地光华。
雄英宝宝在娘亲独有的温柔声调里,沉入梦乡。
书房灯火已熄,寝房也没见到太子殿下。
常乐换了身衣裳,穿过暗门悄无声息出现在浴池边。
太子殿下正闲适地靠着池壁,闭目养神。
常乐静静跪坐在他身后, 白玉似的手搭在他肩头,自以为熟练地按捏。
朱标猝不及防,疼得长“嘶”一声。
常乐罕见的,主动服务的双手, 僵在半空。
朱标捂着受伤的肩膀,“乐儿是跟我的肩胛骨有仇么?”
常乐:“”
她貌似没用什么力气吧?
朱标重新靠回池壁, 理所当然要求, “轻点儿。”
常乐瞪着他乌溜溜的后脑勺, 还真当她是来伺候他的了?
久久没有动静,朱标闭着双眼, 微微往后仰了仰脑袋,无声催促。
常乐撇了撇嘴, 两只手搭回太子殿下的肩膀。
有求于人, 只能装会孙子。
朱标舒服地直哼哼,他把整个脑袋都靠入太子妃的膝头。
常乐保持了会, 两条腿有点麻。
她就着原先的姿势,伸直腿驾到朱标的肩头, 两只手轻轻在他太阳穴转着圈儿。
朱标睁开眼睛,微微侧眸,入眼,是条骨肉匀称,白到发光的美腿。
他忍不住地低头,青色胡渣激着白玉豆腐似的皮肤泛起层红。
常乐紧抿着唇,仍然泄露一丝轻哼。
朱标沿着弧度,由背靠池壁,转至面向池壁,入眼,一袭清透红纱覆于瓷白暖玉。
热血奔涌四肢,他情难自控地垂首,靠近,轻触。
暖玉娇嫩,连绵雪色晕染成红。
常乐双腿骤然绷直,后缓缓落回他的肩头。
更漏深深,朱标轻轻浅浅按压怀里人的腰,给她疏散筋骨。
他的手法有过十个月的实战经验,技巧纯熟,力度刚好。
常乐迷迷瞪瞪,昏昏欲睡,懒洋洋提不起任何劲儿。
朱标垂眸,略带着点揶揄问,“乐儿又有了什么新点子?”
依她方才那热情程度,朱标默默盘算起请老爹退位让贤的难度。
离周公差临门一脚,早忘记正事的常乐懵了一瞬,勉强应道,“我想出宫。”
还没盘算清楚的朱标豁然睁眼,脑海里警铃直响,“还回来么?”
自家太子妃那向往天空的灵魂,是要自由飞翔了么?!
常乐:“???”
朱标尽量冷静分析,“宫里少了个太子妃,那可瞒不过去。”
常乐撑起脑袋,疑惑看他,“我不回来,我去哪儿?”
朱标暗松口气,“那你准备出去多久?”
常乐掩嘴打了个哈欠,“自然是当天去,当天回呀。”
她还要哄雄英宝宝睡觉的。
朱标狐疑看她,犹自难以相信,就这?
那她大张旗鼓的,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件红纱。
勿怪他想太多,实在是多年以来,血淋淋的经验。
太子妃的主动程度,往往决定着要办之事的艰难程度。
咳咳,当然,艰难点儿,也挺好的。
常乐掰着指头,“我要去福乐酒楼,去木己妇幼,去郑国公府,顺便验证个事。”
朱标继续手里的活,“验证什么?”
常乐两手托腮,“我是不是无论在哪,都不会晕了。”
马皇后已经度过历史里病逝的时间,她得赶紧抓住机会验证。
朱标略略皱眉,“那太危险了。”
万一会晕
朱标:“还是等我休沐,陪你一起吧。”
常乐瞥他一眼,“谢谢,不用。”
等他休沐,早过期了。
常乐戳了戳他胸肌,“你在宫里好好照顾雄英,以及千万别让父皇发现了。”
她去秘密基地已是皇家公开的秘密,没什么大问题。
但她要去别的地方,万一刚好有人找,却找不到她人,那麻烦了。
雄英也不能暂托给马皇后,因为她在春和宫,或在秘密基地,都会把他带在身边。
朱标想了想,“那我带雄英去乾清宫,以解他思念他皇爷爷之苦。”
常乐:“”
他准备让朱元璋体会带一整天孙子的快乐?
那,只能祝他快乐了
·
乾清宫。
三岁的朱雄英捣腾着短腿扑腾进殿,“皇爷爷,皇爷爷。”
软萌萌的奶音,朱元璋那钢铁炼成,经由岁月千锤百炼的心,瞬间融化成一滩水。
他扔了奏折,忙不迭从御座后面奔出来,一把抱起大孙子,“哎呦,朕的乖孙怎么来了?”
朱雄英搂着他脖子,“雄英想皇爷爷了,特别特别想。”
他嘟起嘴,在他皇爷爷粗糙的,布满风霜刀剑的两边脸颊,分别落了个亲亲。
朱元璋那满脸的享受,比怀拥绝世美女还要兴奋。
他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皇爷爷也想你。”
“雄英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皇爷爷通通满足你。”
他抱着朱雄英,回到御案之后,毫无迟疑地和好大孙分享龙椅,
朱标坐到自己的专属位置,劝道,“爹,你别太惯着他。”
难怪太子妃特意强调所谓的“隔代亲”,瞧瞧他爹那要给孙子揽月捉鳖的劲儿。
朱元璋终于舍得瞪眼他揣在心窝窝里的好大儿。
随即又笑眯起眼,换了张面孔,对着好大孙道,“别理你爹,雄英在皇爷爷这儿,敞开了吃,敞开了玩。”
朱标默默闭嘴,一言难尽
老爹这话里话外,仿佛他和太子妃是天天虐待孩子的神经病。
朱雄英招了招手,随身伺候他的小太监从包里拿出来本书。
“皇爷爷,你读书给我听。”
他把书翻到书签所在的页面,塞进朱元璋手里。
朱元璋:“”
热泪盈眶,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他的乖孙,不要吃,不要玩,要读书!
冒青烟了,老朱家的坟头又又又冒青烟了。
·
木已妇幼医馆。
门口挂着“男子止步”的木牌,推门而入,中间是导诊台兼挂号台。
两个姑娘笑盈盈坐在台后,“两位挂哪一科的号?”
晚月上前一步,“医疗部。”
常乐稍稍掀起帷幔一角,打量医馆布局。
虽则是她画的装修图,到底没有亲眼见过实物。
台后其中一位姑娘,胸前挂着名字“石斛”,科室“学生”的名牌。
她在张四方形纸条里写了个数字,纸条右边角落盖了个“医疗科”红章。
医疗科在一楼左侧,石斛掀起门帘,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请跟我来。”
日光沿着窗户,洒落在悠长的通道,前边有三位夫人安静坐着排队。
石斛双手递来挂号牌,“两位稍坐,请等大夫叫号。”
晚月接过号牌,常乐想了想,问,“可否容许我们四处转转?”
石斛:“当然,两位请便。”
医馆一楼右侧是产育部,客人极少,还有大量房间空置。
这是当初预料过的结果。
达官贵人家的产妇多是请人上门,而普通百姓家的产妇,随便烧个热水也就生了。
卫生情况、母体恢复,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医馆开业刚满一年而已,人之观念非一时能改变。
其实,医疗部常有人来,已经是超过她预期的意外之喜。
二楼是幼儿部,患者比医疗部和产育部的都要多,此起彼伏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为人父母者,总是多为儿女考虑。
常乐绕了一圈,准备去后边的学堂看看,那是医馆的未来。
忽得,门口传来道粗犷的男音,“戴姑娘,戴姑娘。”
他推开拦在面前的保安,威胁道,“我爹是江夏侯周德兴,尔等竟敢拦本少爷的路?”
两个守门的护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常乐回头,入眼是头肥硕如猪的胖子,他是周德兴的独子周骥?
早年瞧着,还有些虎头虎脑的可爱,如今,他是有十个月的身孕了么?
史书记载,周德兴同汤和一样,都是朱元璋自幼相识的老乡,明朝建立之后,圣宠颇多。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懿文太子朱标病逝,朱元璋最悲伤、愤怒之时,周家父子撞上了刀口。
一说是周骥在皇宫当侍卫期间与宫女私通,一说是周德兴自己私生活混乱。
总之,都是因为在懿文太子丧期也不知收敛腿间二两肉,而惹出来的祸。
医馆门口,挂号台后的石斛走出来,“周少爷,请留步,我们医馆只接待女患者。”
周骥打量着拦在跟前的姑娘,往前一步,道,“我又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找戴姑娘。”
他胖得只留两条缝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油,令人作呕。
石斛连着往后退了两步,鼓起勇气道,“我们这儿没有戴姑娘,只有戴大夫!”
周骥皱起眉,没了耐心,“什么戴姑娘,戴大夫。”
他一把推开石斛,叫着,“戴杞,戴杞,快出来见本少爷。”
常乐隐在廊柱之后,“晚月,你去晋王府请晋王和晋王妃来给医馆解个围。”
自家老爹过来自然能压制他的气焰,可到底是长辈欺负了晚辈,没有必要自降身份。
其实对付周骥的最佳人选,应该是秦王朱樉。
以朱樉那性子,上来估计就是踹心窝子的一脚,可惜,人去了西安就藩。
留在京城的,年龄差不多的,唯有闭门研究算学的晋王朱棡,和研究植物的周王朱橚。
这俩,一个装得文雅人,一个真的文雅人。
周骥挺着肚腩,晃着山一样的身体,直往里冲。
戴杞匆匆跑出来,把人拦在医疗科门口,“周少爷,木己妇幼只接待女患者,治不了你的病。”
周骥搓着手,嘿嘿笑,“戴姑娘,我没病,我是来求娶你。”
戴杞瞥他一眼,“周少爷,周夫人刚为您添了位公子,您求娶我?”
周骥神色一滞,“戴姑娘何必斤斤计较,来我后院,总比你抛头露面,辛苦赚那点钱来得强。”
他的语气里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又一挥手,周家护卫抱着一盘盘金银珠宝入内。
医馆的大夫们,围观的患者们,均都被他的一掷千金给“壕”到了。
戴杞皱紧眉头,“周少爷,我已说过多回,戴杞立志从医,终生不嫁,更不会与人为妾。”
周骥眯着眼,笑嘻嘻,“那是你没遇见本少爷,没享受过做女人的滋味,等你从了本少爷,自然”
他张开胳膊就要扑戴杞,忽然,“哎呦!”
周骥肥胖的身体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嗖”一声,飞了出去,撞到墙壁,缓缓滑落。
常乐冷哼一声,缓缓收回实在忍不住的右脚。
她用了十足的力道,周骥的肋骨至少得断个两三根。
周家两个护卫,楞了一瞬,赶紧过去扶起主子。
周骥勉强站起身,“谁,谁暗算本少爷?”
他竭尽全力睁开,实际徒劳无功,依旧是条缝的眼,阴恻恻打量四周。
常乐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竟没把他踹晕过去,她刚才该冲刺几步,借个力的。
门口进来个人,剑眉星目,极为俊美,周身仿佛天然带着光晕。
他二话没说,抬起又是一脚,“瞎了你的狗眼。”
周骥再次飞了出去,“哐啷”一声,“哇”得吐出一口血。
肋骨至少又断了两三根,竟还没晕,那身肥肉挺有减震效果。
常乐隐在帷幔之后,轻啧了声,晋王也不赖么,那一脚踹得棒棒哒。
周骥捂着胸口,头晕目眩,勉强看清眼前之人,“晋晋王?”
朱棡双手背后,长身玉立,“滚。”
第57章
周家护卫扛着周骥飞速撤离医馆。
晋王朱棡转身, 神情转为温柔,“我在车里等你。”
同他一起来的晋王妃谢云点了点头,目送丈夫钻进马车, 她回过身,“戴大夫,方便给我看看么?”
戴杞一愣,立马道,“王妃请跟我来。”
她微微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谢云目不斜视,随之进了诊室, 她仿佛真就是来看病的。
医馆门口围观的人群散去,患者们重新排起队。
常乐去后面的学堂绕了一圈,再回来,谢云已经离开。
约莫又等了一个患者的时间, 终于轮到她的号。
诊室是统一规格的坐北朝南,秋日暖阳洒落, 满是光晕缭绕。
晚月仔细看过诊室内部, 确认没有危险后, 她合起门,守在外面。
戴杞微微讶异, 不愿透露来历的患者很多,可谨慎成这样的
常乐稍提裙摆, 入座, 抬手摘了帷幔,露出一张含笑的脸。
戴杞豁然起身, 行礼,“太”
常乐拖住她胳膊, “我偷溜出来的,无需多礼。”
戴杞愣愣的,莫名有种“老板临时巡查”的紧张、无措、手忙脚乱。
今儿真是一件连着一件的意外,前有周骥硬闯,再有晋王解围,现在连不可能出现的太子妃都来了
戴杞觉得自己的脑子在打结,一团一团的,怎么也扯不开。
常乐拍拍她胳膊,开解道,“我顺路过来瞧瞧而已。”
戴杞睁着双迷茫的眼睛,怔怔点头,两只手不自觉地捏紧裙摆。
二十来岁,自幼受父母疼爱的小姑娘,骤然撑起那么大的盘子,应对那么多的人和事。
类似今天周骥这样寻衅滋事的,肯定不是第一回 了,可她从来没有诉过苦。
常乐叹息一声,“姑娘,你辛苦了。”
男权社会,女子难为,尤其是多数人眼中的“异类”女子,更是难为。
戴杞猛然垂眸,一滴眼泪落地,瞬间泯灭在尘埃里。
她没打算哭的,可太子妃,于自己有伯乐之恩的太子妃,她在心疼自己
常乐掏出来一张帕子递给她,“别怕,有我。只要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你。”
这也是请晋王夫妇,而非自家老爹来解围的原因。
常家即使有太子妃和皇孙,可如今做主的到底是朱元璋,以周德兴父子的眼界,不说抱负,但肯定会找机会在他跟前卖一波惨。
而以朱元璋一贯的态度,哪怕是一路跟随他打天下的功臣之女,他都能随随便便让人做妾,更何况是戴杞。
他肯定会把所有责任归咎于戴杞,故而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堵住周家父子的嘴。
晋王踹周骥一脚,他们只能认栽,绝对不敢去朱元璋跟前瞎逼逼。
常乐想了想,道,“我从常家调两个护卫过来跟着你。”
周骥应该没胆子继续在明面上搞事,但私底下
总归,有备无患。
戴杞强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太子妃越是好,她越愧疚,“医馆生意一般,我还惹了麻烦”
世间女子,无论有多专业,似乎仍习惯性把过错归咎于自身,而给予别人施加精神暴力的机会。
常乐扶起她的肩膀,“戴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妇幼医馆之事,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至于麻烦,那更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那些朝三慕四,视女子为玩物的男人。
常乐:“好姑娘,你”
“笃,笃,笃”,诊室传来三道敲门声。
晚月的声音响起,“福成公主到了。”
常乐微微挑眉,朝戴杞点了点头。
戴杞擦掉眼泪,轻咳了声,“请公主进来。”
诊室门口,福成公主朱文玉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腰走了进来。
戴杞俯身行礼,“烦请公主稍坐片刻。”
朱文玉应了声,“戴大夫自去忙,我不急的。”
戴杞再次躬身行礼,然后退出诊室,并仔细合起了门。
门锁一落,常乐摘了方才重新带起的帷幔,“文玉姐姐,怎么是你来了?”
她派人去常府传得话,不是蓝府,也不是公主府。
朱文玉:“国公爷带嫂子去别庄玩了,我恰好去常府,以为医馆出了什么事。”
常乐:“”
老爹和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
朱文玉稍稍直起腰,凑过来低声问,“你怎么出宫了。”
太子殿下知道么?
常乐拿起旁边的靠枕,亲自塞到她背后,“他当然知道了。”
没有太子的掩护,她哪能那么容易出来溜达。
朱文玉扶着腰倚向靠枕,“也是。”
常乐瞧着她五个月大的肚子,忍不住问,“你怎么又”怀孕了!
要不是前几回在宫里见面时不方便,她早就想问了。
她都已经生过三胎,两男一女,传宗接代的任务早已完成。
朱文玉温柔轻抚高高隆起的肚皮,“乐儿放心,这孩子很懂事,不怎么闹我的。”
常乐无奈,不怎么闹,那还不是会闹?
“我不是给过你那东西么?”
是不会用,还是蓝玉不愿意用?
朱文玉双颊飘起红晕,满脸羞涩,“有时候,来不及”
常乐:“”
·
乾清宫。
朱雄英舒舒服服窝在他皇爷爷怀里,听书听得津津有味。
朱元璋翻过一页又一页的书,趁着一个小故事完结,赶紧问他抱在膝头的乖孙,“雄英,你渴不渴,饿不饿?”
朱雄英仰起圆圆的脑门,“皇爷爷,我不渴,也不饿。”
朱元璋抽了抽僵硬的嘴角,“好,好。”
乖孙真有毅力
朱雄英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皇爷爷,您累了么?”
朱元璋略佝偻的背猛地挺直,“没有,皇爷爷怎么会累?”
真的,喉咙一点也不痛,膝盖一点儿也不酸!
朱雄英歪了歪脑袋,“那雄英可以继续听故事么?”
朱元璋:“当然,当然。”
室内再次响起苍老,但力作声情并茂的朗读声。
观察了许久的朱标,既觉无语,又觉好笑,他爹真身体力行诠释何为死要面子活受罪。
崔公公艰难咬紧牙,唯恐泄露一丝笑。
朱标摇了摇头,“爹,雄英,你们歇会,可以用午膳了。”
朱元璋憋住气,生怕一个大喘息,乖孙不吃不喝,也要听故事。
朱雄英可没他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乖乖拿起书签夹到当前所在页,把书收好。
他两只手撑在他皇爷爷的膝头,沿着他皇爷爷的腿滑落到地,“皇爷爷,我们洗手,用午膳了。”
朱元璋:“好好”
乖孙真孝顺,太感动了!
他龙臀一使劲,想跟平时那样起身,可竟然站不起来!
高公公眼疾手快,赶紧来扶。
朱元璋一手借着高公公的力,一手支着龙椅扶手,哆哆嗦嗦站起,双腿一阵酸麻。
朱雄英正回头,见此又惊讶,又担心,“皇爷爷,你受伤了!”
朱元璋面色一僵,一把推开高公公,“没有,皇爷爷好着呢。”
说着,他挺直胸膛,双手背后,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
朱雄英信以为真,他返回来牵起他皇爷爷的手,“皇爷爷是最厉害的皇爷爷。”
他拉着他皇爷爷跑向偏殿洗手,朱元璋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龇牙咧嘴。
朱标轻啧了声,他爹的两条腿得爽翻天了。
·
日渐西沉,夕阳漫天。
红墙黄瓦,悠长宫道,挺拔如松的男人神情温柔,他抱着孩子缓步而来。
常乐提起裙摆,迈过门槛,小跑着迎了上去,“雄英”
看清孩子红扑扑的睡脸,她声音猛然降低,很意外,“睡着了?”
这会,貌似不是他的睡眠时间吧?
朱标仔细打量完好无损归来的太子妃,嘴角笑意隐现,“玩捉迷藏玩太久,累睡着了。”
常乐:“”
那得是玩了多久?
朱标:“近来国事繁忙,暂时先别带雄英过来了。”
常乐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朱标:“爹的原话。”
常乐:“额,爹是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竟然狠心拒绝他的好大孙?
朱标略作回忆,“唔,大概就是嗓子哑了,龙床淹了,腰也扭了。”
常乐:“”
真是娘的好孩子!
夫妻两先把好孩子送回房间,再到花厅用晚膳。
朱标边给太子妃盛汤,边道,“我和爹准备在宫里建座学堂,专供雄英读书。”
常乐坐等喝汤,非常意外,“那么早?雄英才刚满三周岁。”
朱标把汤碗放到她跟前,“四岁了,等明年五岁刚刚好,我当年也是五岁开始读书。”
常乐捧着汤碗,无言以对,太卷了!
朱标从袖兜里掏出张纸,“我拟的先生和陪读名单。”
常乐放下汤碗,摊开墨迹满满的纸,“刘伯温?”
朱标夹了块鱼肉剔刺,“刘先生经史子集,兵家谋略,无一不通。”
常乐看看他温润无害的脸,刘先生最擅长的应该是厚黑学吧?
他是准备往自家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子里,塞黑芝麻馅?
朱标垂着眸,专心致志剔刺,满脸无辜。
常乐收回目光继续看,往后是一大串的陪读名单
秦王世子朱尚炳,晋王世子朱济熺,燕王世子朱高炽,周王世子朱有燉,靖江王孙朱赞仪。
常乐:“你准备诏在藩地的世子们来京?”
朱标把剔了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爹年龄大了,想必盼着含饴弄孙之乐。”
常乐:“”
你真是你爹的孝顺儿子。
所以,他是纯纯替雄英培养好兄弟,还是为着将来以防万一?
名单再往后,郑国公常遇春之孙,卫国公邓愈之孙,宋国公冯胜之孙几乎网罗所有勋贵之家。
难怪历史里的朱元璋扶持朱允炆时要大开杀戒,照这名单,满朝有点能耐的,都是朱雄英的人。
常乐一口气翻到最后,“江夏侯周德兴之孙?”
朱标喝了口汤暖胃,“周叔叔是最早跟着爹的人,周骥废了,看着往日情分,给他孙子一些恩典。”
常乐:“”
朱标:“怎么了?”
常乐看看他,轻咳了声,“我今儿遇到了周骥顺便踹断了他两三根肋骨”
朱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火起,“他胆敢冒犯你?”
常乐摆手,“没有,没有,他闯到医馆骚扰戴杞。”
朱标微微挑眉,散了周身气势。
常乐合起名单,“戴杞去周府给他难产的夫人接生,他不担心他夫人,反倒对大夫起了花花心思,又蠢又丑的渣男。”
朱标:“没错,渣男!”
常乐拿起筷子,“晋王一脚把他踹吐血了,解气!”
朱标:“三弟?”
常乐:“没办法,为了隐藏身份,我只能请了晋王夫妇来帮忙。”
她有滋有味用着剔了刺的鱼肉,满脸出了口恶气的愉悦。
朱标:“三弟今儿是不是特神气?”
常乐想起朱棡那一脚,赞道,“无敌俊美,无敌帅气。”
朱标:“”
今儿谁掌得勺?
太咸了,太淡了,太酸了,太难吃了!
常乐美滋滋往碗里夹菜,帅哥俊俏的脸,开胃。
朱标磨了磨后槽牙,“外面太危险了,往后还是由我陪着乐儿一起。”
常乐无所谓点点头,“你有时间就行。”
朱标:“”
第58章
洪武十六年闰十月, 寒冬将临之际,诸王奉诏携世子来京。
那一日齐聚坤宁宫,朱元璋和马皇后看看这个孙子, 摸摸那个孙子,喜得满脸褶子仿佛两朵菊花。
四岁的秦王世子朱尚炳虎头虎脑,“那个弟弟好胖。”
他看着旁边的燕王世子朱高炽,口不择言,童言无忌。
真不愧是秦王朱樉的儿子,同他爹是一模一样的“直爽”。
殿内一时安静,朱雄英看看对面两个弟弟, 道,“四弟弟是很可爱。”
他迈着短腿踱过去,站到朱高炽跟前,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 “软乎乎的。”
朱高炽愣愣的,都忘记了眨眼睛。
朱雄英招招手, “二弟弟, 你也来试试。”
朱尚炳“哒哒哒”跑过来, 举起手就要怼,但在靠近朱高炽的脸时, 又慢了速度
他同朱雄英一样轻轻戳了两下,点点小脑袋, 煞有介事道, “是软软的。”
朱高炽看看这个哥哥,再看看那个哥哥, 一转身,猛地扎进他娘怀里。
朱雄英歪了歪脑袋, 跑到主座,拉着他皇爷爷的手,“皇爷爷,我可以带弟弟们玩捉迷藏么?”
朱元璋条件反射地摸向曾经扭了的腰,“可以,当然可以。”
只要乖孙放过他的腰,乖孙想干什么都可以。
朱雄英高呼一声,“弟弟们,跟我来。”
他牵起这个弟弟,又牵起那个弟弟,还扭头招呼另外两个弟弟。
常乐瞧着自家“左拥右抱”的糯米团子,深刻反思
雄英宝宝到底继承了谁的社牛本性?
肯定不是她的,她里里外外都是一个安静的美女子。
朱元璋捋着胡子,极其骄傲,“雄英像我,天生的帝王号召力。”
满殿寂静,诸王与王妃们纷纷垂眸,偶尔响起一两声憋不住的咳嗽。
唯有马皇后满脸的真挚,“没错,雄英跟重八年轻时一模一样。”
众人:“”
母后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
二月春来,草长莺飞。
诸王世子在京过了个年后,正式入宫求学。
朱雄英早先已经独自求学一年,他熟门熟路地领着弟弟们见先生,见同窗。
同时,朱元璋宣旨昭告天下,封嫡长孙朱雄英为皇太孙。
朝野内外毫无波澜,毕竟当初太子妃刚有孕时,皇帝就已经一口一个皇太孙了。
春和宫,刚升任皇太孙的朱雄英正陪着娘亲绕着院子散步消食。
他爹今儿政务繁忙,还在文华殿鞠躬尽瘁。
春日繁花盛开,银月高悬。
朱雄英扬起圆圆的脑门,“娘,皇太孙要做什么吗?”
他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常乐想了想,牵着他坐到香樟树边的石凳,母子两面对面。
朱雄英:“今儿趁着午歇,儿子特地问了刘先生,可先生说等我长大自然就知道了。”
常乐看着坐在石凳,两脚还着不了地的儿子,“那你还来问娘?”
朱雄英嘟了嘟嘴,“儿子现在就想知道么。”
常乐以胳膊肘撑着石桌,两手托腮,“皇太孙首先意味着责任。”
朱雄英:“责任又是什么?”
他学着自家娘亲的动作,肉肉的两只手托起肉肉的两腮。
母子两隔着张石桌,大眼对小眼。
常乐又想了想,“你是不是每天都要穿衣、吃饭?”
朱雄英点点小脑袋:“当然,不穿衣会冷,不吃饭会饿。”
常乐:“那皇太孙要做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有饭吃,有衣穿。”
朱雄英:“还有人没饭吃,没衣穿?”
他摸摸自己吃得饱饱的肚子,拉拉自己镶着金线的袖口,满脸惊讶。
常乐笑了,摸摸他的脑袋,“天高海阔,雄英好好长大,好好看看你的土地,你的子民。”
朱雄英似懂非懂,“那儿子要早点长大。”
·
学堂的课程根据皇孙们的年龄制定,现如今的较为简单。
基本上午学一学,下午玩一玩,一天就结束了。
因为都是同龄孩子,熟悉之后,互相玩闹,一个个比在自家父母身边还要开心。
半年之后,诸王世子差不多习惯了在京的生活,秦王、燕王、周王与王妃们准备返回藩地。
可在此时,魏国公徐达突然生病,燕王妃是徐达长女,燕王夫妇得圣恩准许留京。
史书记载,洪武十七年正月,在家歇息三个月的徐达再次奔赴北平,未久得了背疽,当年十月由长子徐辉祖将其接回京师,于洪武十八年二月病逝。
朱标通过常乐提前知晓,年初特意寻了理由将徐达留在京师,可他仍然患病。
背疽之症,哪怕戴思恭也束手无策,因为他们还没有研究抗生素。
洪武十八年二月伊始,连绵阴雨,或是打雷,或是冰雹,天气恶劣到春耕都难以进行。
朱标急得嘴角都起了两个火泡。
时光飞逝,二月二十七日,徐达病逝,享年五十四岁。
当夜,常乐莫名心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郑国公府在京的二公子常升入宫报丧,郑国公常遇春于昨夜在梦中与世长辞。
他与徐达并肩作战了一辈子,竟连黄泉路都要好兄弟,手牵手,一起走。
朱元璋痛哭流涕,哀叹,“天何夺吾良将、猛将之速!”
常乐听到消息,当场晕了过去。
老爹如今也不过五十六岁而已,娘亲要如何过完余生。
雷停雹止,春雨绵绵贵如油。
常乐醒来时,床前坐着朱标、朱雄英两父子。
他们一个逃了班,一个逃了课?
朱标双眸骤然发亮,高声呼道,“戴先生,戴先生,太子妃醒了!”
戴思恭佝偻着背缓步而来,朱标带着儿子让开床前的位置。
常乐下意识露出手腕,戴思恭闭眼诊脉,良久,道,“太子妃与腹中胎儿无恙。”
原本脑子尚还些许混沌的常乐,瞬间清醒,“胎儿?”
戴思恭点点头,捋着胡子退出了殿。
朱标蹲在榻前,抓起她的手握在掌心,“乐儿,我们又要有孩子了。”
常乐愣愣的,下意识去摸尚未显怀的肚子,她又怀孕了?
自从洪武十五年末,朱元璋改管辖皇帝禁卫军的亲军都尉府为锦衣卫,朱标用完存货之后,常乐秉持谨慎原则,没再重新制作避孕之物。
两年有余,她都以为没那缘分了,这还真是猝不及防,烦人!
常乐双脚猛踢了两记,她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那什么锦衣卫,管他再如何的神出鬼没,生完之后,她一定要重新制作朱标的必备好物!
朱标深觉自己被反握在太子妃掌心的手骨岌岌可危,但他不敢说话,完全不敢说话。
朱雄英钻过他爹的咯吱窝,趴到榻前,“娘亲,他们说我有弟弟了,弟弟在哪里?”
常乐手劲一松,面色转为温柔,“雄英,弟弟,也有可能是妹妹,在娘亲的肚子里。”
她牵着儿子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等再过八个月,弟弟妹妹就会出来见你。”
朱雄英满脑袋的问号???
朱标松了松掩在背后的手骨,摸摸儿子的后脑勺,“雄英出去玩会,好不好?”
朱雄英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常乐道,“儿子先回学堂读书,等放学再回来看娘。”
顿了顿,他补充道,“还有弟弟、妹妹。”
常乐:“好,雄英也别累着自己。”
房门开了又合,阳光明了又暗。
朱标张了嘴又闭合,“乐儿”
常乐嘴角笑意微敛,“我没事,爹到底多他们一路作伴,也挺好的。”
人死没法复生,活着的人得看开点儿。
朱标松了松眉,“你要不要回去”
常乐抬手阻了他的未尽之言,“你代我去即可。”
按照史书记载,朱元璋会亲至徐家参加葬礼,想来也会亲至常家。
他最忌讳后妃与外戚联系,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她还是别触他的霉头了。
来日方长,好好活着最为重要。
·
春去夏来,朱元璋终于走出痛失两名良将的悲伤,重新开始搞事。
坤宁宫偏殿,桌面摊着数张画像。
朱元璋看来看去,“妹子,你说咱标儿会喜欢哪个?”
马皇后:“标儿”哪个也不喜欢!
朱元璋自言自语,“雄英也大了,常氏又怀了,标儿应该找不到推辞的理由了。”
他挑来挑去,挑出其中一张画像,“这个眉眼之间瞧着同常氏有几分相似,标儿应该会喜欢。”
马皇后:“”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朝天翻了个白眼。
朱元璋:“妹子,你说咱标儿咋回事?我都是为了他好,他还推三阻四,东拉西扯。”
马皇后:“”
标儿真是谢谢你了。
朱元璋挠了挠脑门,他真的很难理解好大儿的脑回路,女人,难道不是越多越好么?
突然,殿外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略显熟悉。
崔公公的唱报声紧接而至,“皇太孙到!”
朱元璋一愣,眼疾手快拢起满桌画像,左看右看,最后一股脑儿塞进桌底,还狠狠踢了两脚。
马皇后:“”
他这慌张模样,好像寻花问柳被当场逮住的臭不要脸。
朱元璋轻咳了声,装模作样拿起本书。
朱雄英跑进来,“孙儿见过皇爷爷,皇奶奶”
他歪了歪脑袋,疑惑道,“皇爷爷,你怎么倒着看书?”
朱元璋一低头
马皇后艰难忍住笑,“雄英怎么来了?”
朱雄英小脸一垮,挤进他皇爷爷皇奶奶中间,沉声道,“我在想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朱元璋扔了书,把他乖孙抱到膝头,“雄英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么?”
乖孙一有难题就想到他皇爷爷,在他眼里,他皇爷爷肯定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朱元璋美滋滋畅想,嘴角咧到耳后根。
朱雄英:“等爹娘有了弟弟妹妹,他们还会喜欢我么?”
他长长叹息一声,耷拉着眉眼,平日总笑嘻嘻的小脸,满是落寞。
朱元璋和马皇后对视了眼,“肯定”
朱雄英做了个停的动作,举例,“周屿今天又是肿着脸来学堂,他爹为了新弟弟又打了他一巴掌。”
周屿是江夏侯周德兴之孙,周骥的嫡子。
朱雄英蹙着眉,一只手托着半边脸,仿佛挨打的是他。
朱元璋搂着乖孙,“那不一样,周屿弟弟是他庶弟,雄英和弟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朱雄英:“庶弟?周屿他爹的妾生的弟弟?”
朱元璋:“没错。”
朱雄英托脸的手换到下巴,“我爹没有妾,那爹肯定不会为了妾生的弟弟打我!”
他自顾自作出推论,“皇爷爷,你是这个意思么?”
朱元璋:“”
他真不是这个意思
朱雄英开心地翘了翘脚,随即又皱起眉,“可万一我爹要纳妾”
他扬起圆溜溜的脑门,问他天下第一聪明的皇爷爷,“我爹会纳妾么?”
朱元璋:“”
会
可乖孙满脸信赖的看着他
他不由自主把桌底的画像又往里踢了踢。
马皇后死死咬紧后槽牙,才堪堪忍住到嘴边的笑意。
朱重八,让你作,让你闹,让你打扰儿子儿媳的恩爱生活。
朱雄英是个非常有毅力的孩子,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任何问题必须得有答案。
他看着他皇爷爷的眼睛,“皇爷爷,你怎么不说话?”
朱元璋:“暂时不会。”
朱雄英手舞足蹈,“我爹不会纳妾,太好了!”
朱元璋:“”
暂时不会,是暂时不会!
第59章
盛夏, 昼长夜短。
晚膳结束,日光尚未沉寂,朱标借着亮光, 继续处理公务。
常乐挺着四个月的肚子倚在特质的靠椅,同晚星、晚月、小全子玩起了麻将。
朱元璋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锦衣卫几乎遍布朝野,谁家隐私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但春和宫是没有的,因为朱标据理力争,严词抗议。
常乐吃口西瓜,美滋滋摸起一张牌。
忽得, 门口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晚星、晚月、小全子极其熟练、迅速地把麻将装回盒子,打扫干净现场。
常乐:“”
她差一点就要自摸了!
朱标瞧眼手还僵在半空的太子妃,无奈失笑。
门口,朱雄英跑进来, 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爹。”
朱标扬起标准慈父微笑, “嗯, 雄英回来了。”
朱雄英点点头, 随即迈着短腿几步越过书桌,扑到常乐旁边, “娘亲,我回来了!”
他的声调、语气、字数, 都明明白白对照出了方才单独一个“爹”的敷衍。
朱标一脸麻木, 习惯了,早就习惯了。
常乐越过儿子的头顶, 睨眼失落的老父亲,满脸幸灾乐祸。
朱标:“”
朱雄英没发现父母的眉眼官司, 自顾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周屿今天又是肿着脸来学堂,他爹为了新弟弟又打了他一巴掌。”
他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期待着自家娘亲的反应。
常乐果然满脸怒容,“又蠢又丑的臭渣男!”
朱雄英半仰的脑袋缓缓打出个问号,重点是周屿他爹渣么?
重点应该是周屿又因为新弟弟挨了打吧?
常乐垂眸,语重心长,“宝宝,你以后可得做个一心一意的好丈夫,知道么?”
朱雄英:“”
好丈夫什么的,他才七岁!
常乐摸摸儿子的脑门,“宝宝,你怎么不说话?”
朱雄英眨了眨迷茫的眼,你怎么不说话?
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他好像不久之前刚问过别人
常乐挼了一把儿子毛绒绒的后脑勺,“雄英宝宝?”
朱雄英赶紧护住自己的脑袋,“知道了。”
一心一意的好丈夫,知道了。
常乐:“宝宝真乖!”
她俯身亲亲儿子的脑门,左脸颊,右脸颊。
朱雄英抿紧嘴,试图克制不自觉咧开的笑,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瞧瞧自家娘亲的黏糊劲儿,喜欢弟弟妹妹,而不喜欢他什么的,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至于老爹
朱雄英瞅眼埋首案牍的老父亲,他凑到娘亲耳边,“娘,皇爷爷说爹不会纳妾,爹真的不会纳妾么?”
竖起耳朵听儿子小秘密的常乐:“啊?”
谁说谁不会纳妾?
常乐:“宝宝,你刚说啥?娘没听清。”
朱雄英挠了挠脑瓜子,一五一十复述当时的情景。
常乐:“???”
朱元璋吃错药了?
脑子进水还是进浆糊了?
朱雄英:“难道皇爷爷是骗我的?”
常乐看看儿子,再看看那边满脸无语的当事人,果断甩锅,“这个得问你爹。”
可没等朱标的回答,朱雄英斩钉截铁,“爹肯定想纳妾。”
朱标:“???”
好大一口锅!
常乐看眼满脸懵的当事人,“雄英怎么知道?”
朱雄英理所当然,“周屿他爹说的,是个男人都想纳妾。”
常乐:“”
朱雄英:“娘放心,我不一样的。”
常乐:“哦?”
朱雄英:“因为我答应娘,将来要做个一心一意的好丈夫!”
常乐:“”
她一把搂住儿子,“真是娘亲的乖宝宝!”
朱雄英红着耳朵尖,满足地依偎在娘亲怀里,爹纳妾就纳妾,他有娘亲就行。
这边母子情深,那边一阵风刮过,带起满身寥落。
朱标试图为自己辩解,“雄英,你我父子,你不纳妾,爹自然也不会纳妾。”
朱雄英终于把目光转向他爹,但满眼怀疑。
朱标挺直胸膛,力证自己的光明磊落,绝不撒谎。
朱雄英歪了歪脑袋,随即恍然大悟,“难道这就是虎子无犬父?”
朱标:“”
·
每月初一,命妇寻得进宫朝拜皇后。
马皇后体恤亲家和怀孕的儿媳,问候几句,便给了母女两单独的空间。
蓝氏哪怕涂了层厚厚的脂粉,依稀可见她苍白的面色和红肿的双眼。
她肯定又在夜里偷摸流泪,孤枕难眠,思念老爹。
常乐想了想,道,“娘,我房间的储物柜里有个盒子,你回去后打开玩玩。”
蓝氏也不想女儿担心,她强撑起精神,“乐儿留了什么好东西在府里?”
常乐凑近她,悄声道,“麻将,一种非常好玩的多人游戏。”
蓝氏摆摆手,“我哪有心思玩?”
她一副很忙,没空的样子。
常乐恨铁不成钢,思索片刻,问,“娘,您如今是不是有银子有房子?”
蓝氏略显莫名,但还是点点头,“有的。”
丈夫在世的时候,俸禄、赏赐什么的都归她管,银子、房子,她还挺多。
“乐儿手头紧缺?没事,娘有很多,娘找机会给你送进来。”
蓝氏满脸散发着“我是富婆”的壕,面色苍白,双眼红肿什么的不堪一提。
常乐擦了擦即将流出来的口水,忍痛推辞,“我也不缺。”
蓝氏睨眼女儿,“跟娘客气什么?”
常乐:“”
赶紧转移话题,不是,回归正题。
“娘,您现在是不是有身份有地位,儿孙也都孝顺?”
蓝氏更加莫名,“是有,是孝顺。”
她的两个儿子本事、人品,那都是一等一的。
常乐抓起她娘的手,“那不就是,您如今啥事不用愁,您最好的时光,怎么能没有心思玩?”
蓝氏眨着迷茫的,肿痛的眼,喃喃重复,“我最好的时光?”
常乐:“可不是么,有钱有闲,您不好好享受,您要等到什么?”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这话可不能被朱元璋听见了。
以他那小心眼,肯定会以人度己,他肯定见不得后宫嫔妃在他驾崩后,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蓝氏学着女儿压低嗓子,“我哪有享受的时间,我每天要要”
要干什么来着?
除了吃饭、睡觉,她还有什么必须要干的事?
常乐再接再厉,“您和邓婶婶交好多年,您不为自个想想,也得替她想想。”
蓝氏:“替她?想想?”
常乐肯定点头,“邓婶婶仅有秦王妃一女,邓叔叔病逝多年,袭爵的是庶长子,到底隔了一层,她在府里定然寂寞”
蓝氏:“是,她近年来憔悴了很多。”
常乐:“所以呀,您多约她出来,多玩玩,心情好了,那身体自然好了。”
蓝氏:“是这么个理,但”
似乎哪里不太对
常乐:“还有徐婶婶,您能忍心看着她们寂寞憔悴么?”
蓝氏:“不忍心。”
常乐靠着她的肩膀,“我就知道娘是最最善良的仙女。”
蓝·仙女·珠,油然而起一股使命感。
常乐忽悠
不是,哄骗
不是,是为自家娘亲指明了生活的方向后,返回春和宫。
戴思恭和戴杞已经到了,他们父女俩每隔三日进宫给朱标父子和常乐请脉。
初夏,阳光穿过香樟树叶的间隙,洒落满室斑斑点点。
戴思恭搭在常乐的脉搏许久,“戴杞,你来给太子妃看看。”
常乐稍楞,她的肚子出了问题?
朱标同样一怔,随即几个大步过来,“怎么回事?”
戴思恭微微躬身,“您稍安勿躁,太子妃和皇孙暂时无恙。”
朱标眉间褶皱愈深,暂时无恙?暂时!
戴杞搭脉同样搭了许久,她皱起眉,“太子妃是”
戴思恭点点头,“双胎。”
常乐:“双胎?”
她肚子里有两个孩子?
朱标完全懵了,当初雄英一个就那么难,这回竟然两个?!
常乐定了定神,“戴先生,我和孩子”
戴思恭,“您身子好,孕期仔细将养,想来没什么问题。”
他言辞笃定,常乐心神稍松,“那拜托两位了。”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
太子妃双胎的消息迅速传开,宫内宫外,朝野皆知。
马皇后第一时间赶来春和宫,“乐儿,辛苦你了。”
她早年连续生过七胎,知晓孕妇的艰难,单胎尚且不易,何况双胎。
常乐浅浅扬起笑,“娘,我没事,您别担心。”
说着,她目光转向旁侧的安庆公主,“妹妹是有什么喜事儿么?”
小姑娘晕红着整张脸,莫非是要招驸马了?
安庆公主羞涩垂眸,双手来回搅着帕子。
马皇后看眼女儿,道,“你爹准备今年给安庆、汝宁、怀庆、大名四个指婚。”
安庆公主今年十八,汝宁、怀庆、大名三位公主今年十七,在大明是该嫁人的年纪。
史书里的四位公主,早在洪武十四年,十五年,刚满十四岁时,便已成婚。
而今,是朱标以妹妹年幼,舍不得妹妹为由,阻了她们的婚事。
常乐先恭喜了句,再似好奇问,“娘看中了哪家儿郎?”
马皇后:“欧阳伦,是位颇有才华的进士。”
常乐:“”
怎么还是他!
都四年了,欧阳伦还没娶妻?
史书里的安庆公主,嫁得就是欧阳伦,明朝首位平民出身的驸马。
安庆公主,朱元璋和马皇后嫡出小女儿,太子亲妹,招的驸马竟是众姐妹里出身最低的。
出身低倒也没关系,可这欧阳伦后来借着驸马身份走私茶马,案发之后直接被朱元璋赐死。
明朝公主是不能改嫁的,安庆公主年纪轻轻,守寡至死。
第60章
公主最忌和亲, 明朝公主无此烦恼,理应最是幸福,可实际却并非如此。
朱元璋长女临安公主全家流放, 三女崇宁公主谪戍云南,四女安庆公主年轻守寡,五女汝宁公主全家抄没
夫妻两人均寿终正寝者,约莫只占半数,剩余半数是否夫妻恩爱,不得而知。
安庆公主更换驸马倒是容易,可是否会是幸福结局, 却不容易。
究其根本,非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制度的原因。
驸马选拔制度,夫妻和离制度, 寡妇再嫁制度,归根结底还是女性地位问题。
这个时代的女人自出生时起, 每一个阶段都活在男人的阴影里, 每一个阶段都被剥夺生而为人的自由。
读书识字的自由, 学门手艺的自由,从而使得女人失去自立自强的自由。
常乐扶着腰移到书桌前, 提笔思索可提供给女人的选择。
女子读书暂时没法推广,但可先唤醒勋一小部分人的意识, 尤其勋贵官绅之家, 请得起先生,买得起书画。
女医已经在打基础, 绣娘,厨娘
还有和离、改嫁, 朱元璋是对妇道、贞洁、三从四德极为在意的人,该怎么说服他呢?
常乐歪在靠椅里,咬着笔尖沉思,理都没理归来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挑了挑眉,自后拥住发呆的妻子,“别操心安庆的婚事,我解决了。”
常乐稍稍侧眸,“你怎么解决的?”
朱标弯着腰抵在她的肩头,“换个人就是了。”
常乐:“”
朱标:“哪里不对么?”
常乐斜他一眼,把笔塞回笔筒,问,“你确定换得人一定是好人?”
朱标很有信心,“我派人调查过,错不了。”
常乐点点头,再问,“你确定他将来不会变?”
朱标原本蹭来蹭去的动作稍滞,随即怒喝,“他敢!”
常乐无语片刻,鼓掌道,“呦呦呦,好霸气呦。”
满满的阴阳怪气,整座春和宫,整座皇宫都被她阴阳到了。
直面阴阳的朱标语塞片刻,“那太子妃还有何良策?”
他直起弯了半天的腰,拉了张椅子到太子妃旁侧,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常乐:“首先,允许公主读书。”
现有的十三位公主,临安公主早年在学堂同姑娘们一起读书,还有娴妃的大名公主和寿春公主正跟着自己。
至于其他公主,全看生母识不识字,有没有教。
常乐:“其次,嫁离自由,守寡自由。”
公主每年都有岁禄,还有宫人伺候,明朝公主既无和亲责任,也不需要拉拢朝臣,那干嘛非要嫁?
还要嫁给诡计多端,既无品德,又无才华之辈,还不能和离,还不能改嫁,还得守寡。
有必要么?完全没有必要。
常乐:“最后,全国推广。”
朱标:“”
常乐双手叉腰,“你有意见?”
这一动作,尤显孕肚,她可怀着双胎!
朱标连忙摇头,“没有意见,没有意见。”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常乐伸出跟食指,气哼哼戳他胳膊,“敷衍!”
他分明口不对心,只是不得不屈从于自己的孕肚而已!
常乐白他一眼,随即指着自己的肚皮,“那如果是她呢?”
“她想陪在你我身边,她选错了驸马嫁错了人,你忍心看她蹉跎一生么?”
朱标僵住了,原本的嬉皮笑脸缓缓转为沉重。
常乐叹息了声,“我知道我讲得这些都在挑战父皇的底线,可一想到我们可能会有公主”
朱标:“”
公主,他和常乐的小公主
常乐抚着肚皮,“像你也像我的公主。”
融合她的美貌,拥有自个智慧,软软糯糯像她娘一样会撒娇的小公主
朱标斩钉截铁,“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常乐狠狠点头,“我的小乖乖果然是最最好的丈夫,也是最最好的父亲。”
她挺着孕肚一扭扭进他怀里,捧着他脸亲亲额头,亲亲鼻子,最后先蜻蜓点水,又轻拢慢捻
盛夏时光,孕妇畏热,她在家只着了件轻便的寝衣。
领口散乱,孕期尤为可观的浑圆雪白挺立,入手绵软滑腻。
朱标反手搂住她腰,重重碾压,呼吸缠绕,缭乱。
日光渐散,满院尽是橙黄夕阳。
门口突得传来三道敲门声,“太子妃,大名公主、寿春公主求见。”
晚月躬身立在门口,一板一眼提醒。
两位主子,静心节制,静心节制!
屋内两人:“”
春和宫花厅,十七岁的大名公主微垂着眸,似乎有些紧张?
十二岁的寿春公主拍拍姐姐的胳膊,似是鼓励之意。
常乐扶着孕肚,姗姗来迟。
两个公主赶忙起身,“嫂嫂。”
常乐坐进主位的圈椅,笑问,“你两刚从外面回来?要不要一起用晚膳?”
大名公主:“不了,不了。”
寿春公主:“好啊,好啊!”
姐妹两个异口同声,却是完全相反的答案,还有表情。
常乐挑了挑眉,直接问道,“你俩什么情况?”
看看两姐妹的神色,又补了句,“有什么事尽管说,嫂嫂能帮的一定帮。”
大名公主满脸挣扎,脸颊慢慢浮起红晕
常乐眨了眨眼,这是害羞?
也是,她的婚事差不多也要定了,害羞是正常的,但为什么挣扎?
寿春公主满脸着急,扯着姐姐的袖子催促,“快说呀。”
大名公主深吸口气,“没事,我没事。”
她站起身,“打扰嫂嫂,我和妹妹先告辞了。”
说完,她拉着寿春公主离开,先是疾走,接着跑了起来。
寿春公主似乎还要挣扎,远远还能看见她在反复回头。
常乐:“什么情况?”
天气炎热,又有身孕,常乐近来较少离宫,两位公主还有鲁王在秘密基地由常升授课。
她这是错过了什么事么?
晚月看眼自家满头雾水的主子,想了想,还是道,“公主应该是想请您帮忙推掉婚事。”
但又知道此事艰难,便没开口,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常乐微微拧眉,“她不想成婚?为什么?”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向来以嫁人生子为第一要务。
大名公主竟然不想成婚
是因为热爱学习么?
是因为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和目标?
哇哦,真是本太子妃教出来的好学生!
常乐喜滋滋,可瞬间又垮了脸。
嫁或不嫁,大名公主现在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
晚月看着自家主子片刻欢喜,片刻忧愁的神情,但始终离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叹息一声,凑近轻声提醒,“公主应是有了心悦之人。”
常乐:“???谁?”
晚月没有说话,但满脸都是“您觉得呢”的反问。
常乐:“”
这么明显么?她怎么不知道?
大名公主是个勤奋孩子,整日读书学习,秘密基地是有外男,可她从不接触。
唯一有接触的只有负责教学的常升。
等等,常升
风华正茂,尚未婚配的常升?
晚月沉重点头。
常乐:“他胆肥了!”
竟敢背着姐姐,偷偷撩拨人家姑娘!
晚月:“奴婢瞧着,二公子应没这意思。”
据她观察只是公主芳心暗许而已。
常乐:“???”
大名公主剃头挑子一头热?
·
午后,烈阳炙烤大地。
常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弟弟,试图分析一波表情语言。
常升沏茶送到姐姐面前,“您有何事吩咐?”
他很淡定,没有半点心虚,看来还真没那意思。
也是,如果他真有那意思,也没隐瞒的必要。
如今朱标在,雄英也在,公主,国公幼子,应该有成的机会。
常升轻啜口茶,“姐姐?”
常乐看他一眼,想了想问,“升儿也二十出头了,还不想成亲么?”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情窦初开了吧?
常升稍楞,掩在桌底的五指骤然握紧又松开,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娘亲其实早催过他,还是姐姐替他挡回去的,怎么这会姐姐反倒问起来?
思索片刻,他搬出老生常谈的理由,“姐姐,你知道的,我想趁着年轻,游历四海,太早成亲太不负责任了。”
可搁在桌底的五指,他不自觉地又悄无声息握紧。
常乐拧了拧眉,看来他是真没那意思,除非
他是只管撩拨,但不想负责的渣男。
常乐仔细打量弟弟,她带出来的弟弟不可能是渣男吧?
常升跟着姐姐目光扫视自己,“姐姐,您这是什么眼神?”
怎么还带着嫌弃呢?
常乐轻咳一声,“没事,没事,你有喜欢的姑娘么?”
常升:“”
常乐:“???”
她随口一问的,还真有?
那他怎么信誓旦旦不想成亲?
光想谈恋爱,不想负责任的渣男?!
常升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喜欢什么的,您问得太突然了,弟弟都没反应过来。”
常乐眯着眼看他,满脸狐疑。
常升:“您出去问问,弟弟保证谁家男孩子听到喜欢什么的,都是我这个反应。”
是么?
好像也是
常乐收回如炬的目光,“行吧。”
常乐掩在桌底的五指悄悄松开,笑问,“姐姐,是娘亲又来让你当说客了?”
常乐稍怔,随即笑道,“可不是么,你自个儿逍遥快活,害我受娘亲的言语轰炸。”
常升俏皮昂了昂头,“谁让我有姐姐呢。”
他摇头晃脑,满脸的少年气,的确不像是生了情的模样。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常乐心头微叹,她当时欠考虑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