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时,几个院子里的烛火都已灭了,整个宅院被沉沉的夜色笼罩着,四处一片静悄悄。


    守门的两个奴仆一左一右坐着,手里拿着还亮着烛火是灯笼,脑袋一点一点缓缓往下磕,抵不住倦意正打着瞌睡,也因此并未注意到轻飘飘落在墙跟处的几个黑色身影。


    月色昏暗,几个黑衣人影落在墙角处,后迅速移动,很快消失在墙角处,循着风声,朝着主院的方向而去。


    锐利的刀尖在月华下闪着凛凛寒光,几个黑衣刺客接连顺利地进了主院。为首的两个刺客推开屋门,进了里间。


    里间一片黑暗,刺客直奔床榻而去,床榻上的伏起隐约可见,刺客心神一凛,泛着寒光的刀尖径直就落下——


    嗤!


    尖锐的刺刀径直刺入了床板,蒙着脸上刺客眼眸睁大,猛地一手将锦被掀开,却只看到一个被置于锦被下的枕头。


    不好。


    刺客迅速从屋里出来,可已经是为时已晚了。


    一支支箭矢划破了深夜的寂静,从院落的四面飞速射出。


    为首的黑衣刺客面巾下的脸色一凛,脚步立即停住,紧接着低斥一声,就急急地朝后退去,似乎是想要退出一方小小的院落。


    可却还是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十几个部曲拦住了去路,眼见着只能束手就擒,黑色布巾下的脸色一片灰白,心一狠,牙齿一咬……


    主院的烛火亮了起来,将院落小小的一方照地亮堂堂,十数高大部曲从院外走进,手执刀剑立于两侧,而几个刺客早已经东倒七歪地倒在黑青的地面上。


    林樟面色发沉,几步上前利落地将几个刺客脸上是面巾扯掉,被扯掉面巾的几个刺客的面容暴露在灯火下,格外清晰。


    服毒自尽的刺客嘴角溢血,脸色发着青紫,看着俱是面貌平凡普通的男子,体格瘦削小巧,指尖带着厚厚的茧,身上也并无任何表示身份的印记。


    将几个刺客的特征细细打量了一番,找不到任何线索,林樟面色越发沉,垂首来到廊道上立着的男人下首。“禀主子,刺客六人,身体瘦削小巧,手持尖刀袖箭,腰间携着暗器,俱已要破齿间毒囊服毒自尽。”


    这看着,像是那家的死士。


    至于是那一家的死士,倒是有些辨不出来了,如今主子的行踪泄露,想来盛京中蠢蠢欲动的人不在少数……不过此次只派出这么几位暗卫行事,倒闹得像过家家一般。


    褚峻没有言语,漆黑沉晦的视线只在几具尸首上停留了一瞬,便不徐不缓地移开,狭长漆黑的眼眸微垂,落在撒着月华的地面上。


    十几支箭矢飞射,也有几支射在了刺客身上,暗红的鲜血如注地流在地面上,不大的院落里很快就萦绕起浓重的血腥气。


    十数部曲立在院落中,屏息静气,垂眉敛目,气氛安静骇人,如同冰霜一般冷滞。


    此时月已上中天,月华寒光洒落满院,明月皎洁,即便今夜只是一弯浅浅的银勾,也是极好看的。


    夫人便是爱极了这般的月色,也像极了这般的月亮,立于血腥幽冷的院落廊道中,褚峻心里想着。


    他有些想夫人了。


    ……


    内间四角的炭火烧得旺,暖意融融,内间点着一盏小灯,烛火微弱闪烁,熟悉的气味馥郁香甜。


    垂下的帷幔被缓缓掀开一角,床榻上妇人酣睡的面容暴露在昏黄的烛火下。


    晚间喝下的汤药里添了能够静心凝神的药材,所以妇人睡得格外地沉,青丝散落,柳眉舒展,脸颊晕红,盖着薄被的饱满弧度随着浅淡绵长的呼吸上下起伏,安然恬淡。


    黑色身影坐于床沿处,身姿挺拔高大,泰然自若地仿佛是置身于自己的寝室中,而不是一个在夜里潜入妇人房间偷香窃玉夜探香闺的小贼。


    屋内馥郁的浓香将身上的血腥味冲散,黑影的背脊略微俯下,上身几乎要贴近宛如海棠春睡的妇人。


    细细地感受着熟睡着夫人呼吸间吐露的柔弱绵长气息,男人狭长的眼眸眯起,涌动着暗光,唇角扬起笑。


    顷刻又坐直了身子,就这般置身于盈满妇人气息的床榻边上,却只是坐着,没有做出更进一步逾越的举动。


    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洒落,身影才起身离去……


    *


    妇人醒过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洒落在色彩艳丽的氍毹上了,光斑中隐约可见不断上下浮动的尘埃。


    内室里有几位婢子垂目守着,见贵人醒过来,纷纷动了起来。


    一人备着更衣的衣裙,一人手捧着洗漱的铜盆和面帕,还有一人守在梳妆台旁静待为贵人梳妆,安静的内室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地有条不紊。


    纱状的床幔被撩开,醒过来的妇人身着白色里衣,乌发如瀑地垂下,脸颊生出晕色。


    妇人先是怔怔地看了眼守在内间的奴仆,待眼里惺忪散去,又环视了一圈,似在寻着什么人。


    捧着铜盆的婢子上前两步,恭敬道,“春彩姐姐去伙房取朝食了,夫人,让奴先伺候夫人洗漱吧。”


    小姑娘年纪稚嫩,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是压不下的忐忑,阮秋韵神色微顿,柔和地笑了笑,没有拒绝。


    梳妆的时候,春彩拎着食盒从屋外匆匆走进,见夫人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眸色一亮。


    “夫人早。”她俏生生地唤了一声,稚气的脸颊被寒风刮地有些红,扬着笑,举着手里的食盒,“先生他们也都起来了,说是用完朝食我们再启程。”


    她将食盒置于圆案上,几步便进了内室。


    阮秋韵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着两个小婢给自己梳妆,闻言侧眸看她,笑意柔和,“那春彩等下和我一起吃吧,用完了我们便收拾东西,准备着启程。”


    妇人眸光轻柔似水,春彩甜滋滋地嗯了一声,又噔噔噔地回到圆案前,将膳食一一摆了出来。


    两个小婢年纪虽小,却是十分心灵手巧,很快便将妇人梳妆好。阮秋韵目光缓缓移回镜子,看着镜子中云鬓素钗,近乎完全是古人模样的妇人,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没有下雪,却是有些风,披着素色斗篷的妇人站在宅院朱门处,看着宅院外的一切,一时间,洁白如玉的面容有些怔忪。


    “阮夫人,早。”


    阮秋韵回神,侧身有礼地打着招呼,“褚先生,早。”


    褚峻正立于妇人身后偏右侧,只需略微偏头,便能将妇人的侧脸尽收眼底。


    妇人并未将斗篷的兜帽戴起,柔软的耳垂几乎贴着斗篷毛边的绒毛,并未戴任何耳饰,小巧精致,莹润透光。


    素色的簪子,素色的斗篷和衣裙,脸颊更是如牛乳般莹白,眉眼缱绻柔和,可唇角透着一抹靡丽的红,便如同盛开于雪地红梅一般的艳色,娇艳却又清冷。


    身量高大的男人负手而立,立于妇人身侧,正处于一个不算冒犯的距离内,眸光温和地落在妇人身上,脸上的神色也不复以往的冷峻之色。


    褚峻眸色发沉,喉结攒动,却是挑眉笑了笑,主动解释着,“此行路途跋涉,恐遇到山匪,所以某便传书到府城,让部曲连夜赶了过来,只是不曾事先让阮夫人通晓,阮夫人见谅。”


    男人的解释地彬彬有礼,也十分合理,很快便打消了妇人的心底的疑惑和那点不安。


    宅院外的街道其实还算宽阔,数十部曲安静地站在自己的马侧,他们大多身量高大壮硕,俱是敛目视线平视前方,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就连原本宽阔的街道也多了几分狭仄感。


    马车依旧被部曲队伍围在中间,可却是明显宽大了许多,阮秋韵眸光落在明显同昨日那辆不同的马车上,脚步再次停住。


    这一次,上前解释的是落于身后的林轩。


    年轻郎君脸上带着笑,上前两步,拱手垂着眉歉意道,“昨夜起风,原本那辆马车被风刮倒了,染了不少脏污,所以只能在附近的车铺租赁了一辆。”


    原来昨夜刮的风竟然这么大。


    阮秋韵没有去细想,只觉得自己昨夜吃了药后,的确睡地有些沉了,连这么大的风声都没有听见。


    一主一仆上了马车。


    褚峻竟也上了马车,他笑道,“这两日骑马有些累了,不如今日就让褚某为阮夫人当一回马夫,夫人以为如何?”


    阮秋韵怔住,虽有些意外,还是笑着感谢地道,“那就有劳褚先生了。”


    妇人细嫩的指尖将车门的帘子轻轻撩着,玉白的面容隐于昏暗中,幽幽甜香丝丝缕缕,男人唇角上扬,“夫人无需客气。”


    车帘放下,遮住了妇人的身影,褚峻转过头平视前方,缰绳抖动,两匹黑色的马匹迈开腿向前跑动。


    *


    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则息,为了维持生计,即便是严寒的冬季,他们也不会轻易放下手头上吃饭的伙计。


    天一亮,小小的镇子就热闹了起来,炊烟升腾,叫卖的要喝不绝于耳,一行人沿着还算宽阔的街道往着镇外走去,坐在马匹上的俱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一路上的百姓看见后更是避之又避。


    一辆宽大的马车被一众部曲护在中央。


    木质的马车四四四方,由两匹马拉着,顶部朱红木檐略微翘起,前头的木檐还挂着两抹流苏随风飞舞,整个车厢外壁被灰褐的皮革裹着,从外面看着色彩黯淡,丝毫不起眼


    披着氅衣的男人身量高大,长得俊朗,手执马鞭,曲着腿地坐在前室驾着马,看起来唬人地很,不像马夫,反倒是像那家贵人一般。


    马车顺利的离开了镇子,从两侧传入的吆喝声逐渐远去,窗牖被轻轻打开,些许寒风从外头灌了进来,有些冷,却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寒意略过脸颊,让人忍不住身子打颤,阮秋韵眸光落在一侧的跪坐着的小婢身上,有些无奈道,“春彩,还是上榻坐着吧,无需这般跪着。”


    新换的马车不仅比原来的马车宽大了许多,就连布置也多了许多,床榻软榻云屏,看着和普通房间也相差无几了。


    春彩正认真垂眸地整理着从院子里收拾出来的行囊,闻言眨了眨眼,灵活地将跪坐的姿势改成盘坐,随即扬笑道,“奴这般坐着也舒服着呢,夫人不必担忧。”


    铺在马车上的氍毹也是上好的,毛绒厚实,舒适柔软,阮秋韵见状,也并未勉强。


    新换上的马车摇晃感比昨日轻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晃,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过于不适,阮秋韵眼眸阖了阖,目光在宽大精致是马车上游移了半晌,脸上有些思量。


    这马车看着就很奢华舒适……也不知道租赁这么一辆,需要多少银钱。


    妇人黛色眉眼微拧,开始有些担心到了盛京后付不起钱了,只细细地想着自己此行带了多少钱财银票,又缓缓安下心。


    前头架着车的褚先生似乎心情极好,还哼起了曲。断断续续的曲调随着风从窗牗钻进车舆,阮秋韵附耳听了片刻,只觉得这陌生的曲调莫名带着些许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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