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即女子年满十五结发,用笄贯之。
正宾加礼,赞者相协,有司托簪,赵家前两位女郎亦是年满十五就举行了及笄礼。所以夏氏作为赵家当家主母,在安排这样一事上,也还算熟练。
赵筠是庶女,夏氏虽不苛刻,却也不会真的同对待女儿一般为其过多筹谋,只一切照着规矩来。
正宾请的是族内旁支中德高望重德才兼备的妇人,至于赞者……夏氏思虑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让自己的女儿出面。
一切也就这么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赵家宅院是祖辈时便置于下了的,按着规矩分成前厅后院,前厅一般是家中郎君们住着的地方,后院则是家中女眷是活动之地。
赵家大老爷赵盼山正窝前厅书房看着一沓沓的卷宗,听见后院里的奴仆来喊,眉头皱起,放下手里的卷宗淡淡道,“近来公务繁忙,你同夫人说一声,我便不过去了。”
书房外的奴仆有些犹豫,却也还是应声退下。
听到奴仆带来的话,衣着得体的夏氏拧了拧眉,可看着四周数位相熟的妇人,却也并未说些什么。
观礼的宾客其实不算多,只十数位妇人零星般围在四周,大多也只是同赵家沾亲带故的族中女眷,没有多少官眷贵妇。
及笄礼很快便开始了。
正宾妇人高声的吟颂祝辞从堂上传出来,身着素衣襦裙的女郎跪在堂下的软垫上,灵动的双眸平视前方,让正宾为自己正笄,而后对着堂上的嫡母缓缓叩首……
难得换上一件颜色鲜亮的衣裙,阮秋韵隐于人群里,看着亭亭玉立的外甥女,视线又缓缓游移到堂上,玉色的面容带着些许疼惜。
女郎及笄,上首坐着的,合该是双亲才是。这嫡母都在,做父亲却不在……阮秋韵黛眉轻颦,心中对那书中薄情寡恩的赵父,观感更加不好了……
赵筠规规矩矩地行着礼,在起身抬首时,视线在嫡母身侧空着的椅子上停留一瞬,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对女郎来说这样重要的日子,生身父亲却不出席观礼。即便早有预料,心中却还是有些难受,赵筠抿了抿唇,想着千里迢迢赶过来,如今亦在观礼位上观礼的姨母,努力将心里那抹失落难过压下。
三拜后,礼成。
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西阶位上摆好醴酒席,正宾妇人揖礼请笄者入席,赵筠乘着这个机会,抬眸朝着姨母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衣着难得鲜亮的妇人立于昏暗的堂下,牛乳似的肌肤盈盈晕光,即便隐于人群里,也惹人侧目。
姨母的眸光柔和如春风,带着无尽的包容,赵筠扬起笑,那抹因为父亲不在而生出的幽怨,也被这缕春风吹地,缓缓散去……
……
后院隐隐有曲乐声传来,喧闹地让人忍不住心生恼意,赵盼山将手里的卷宗搁下,正要唤人,书房的门却徒然开了,赵府的管家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如同是被罗刹鬼追魂索命一般,赵盼山心生不悦,正想呵斥没有规矩的奴仆,却见管家一溜烟儿跑到自己更前,带着急色高声嚷道,
“大爷,平北王,平北王登门……”
管家上了年纪,跑地也急,此时喘着大气,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让人忍不住骇然。
“平北王?”
赵盼山倏地从扶手椅上坐了起来,瞠目结舌,少顷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平北王在府外头?”
大冷的冬天,管家愣是跑出了一身的汗,他用袖口擦了擦额间,又急忙躬身道,“那能啊,奴已经让人引到客堂了。”
所以……平北王真的登他们赵家的门了?
意识到这点,赵盼山心有些慌,手里沾了墨的笔也迅速搁下,忙撩起衣袍从书房里奔出,匆匆忙地赶到了客堂。
披着氅衣的男人正立于客堂中,身后还跟着不少捧着墨色漆盘的奴仆,漆盘上并无一物遮盖着,让人能清晰地看清楚放置于漆盘里头的物什。
发钗,玉佩,书籍,颜色鲜艳的绸缎布匹……看着,都是些女儿家才会用得上的物什。
赵盼山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心就忍不住扑通扑通地直跳,他步履急促,很快就越过两侧的奴仆,来到平北王面前,躬身作揖,“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赵祭酒无需多礼。”褚峻似笑非笑地,听着隐隐传来的曲乐声,直截了当表明来意,“听闻府上三姑娘今日及笄,本王素来同那孩子的姨母有旧,今日也过来凑一凑热闹……”
三丫头的姨母?
这,这……
赵盼山目瞪口呆,作揖的手还未放下,脸上的神色惊疑不定。
……
平北王登门的消息,在传遍了整个前院后,很快也传到了后院,宴席上的女眷窃窃私语。夏氏得了消息,心里也是有些不安,又派了身边伺候的李嬷嬷前去前厅打探消息。
探听消息的李嬷嬷很快就回来了,身侧还跟着十数位手捧着墨色漆盘的灰衣奴仆,漆盘里置的都是些金贵的女儿家物件,一行人从院外进来,看起来浩浩荡荡,极为吸引眼球。
剔透莹润的玉佩,华美金贵的钗环,笔墨书香的书籍,精美绝伦的首饰,还有各色颜色明丽鲜艳的绸缎布匹……十数奴仆捧着漆盘经过,宾客们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端坐的夏氏也被这般的阵仗惊住了,她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视线落在这一排排的漆盘上。
李嬷嬷面上还带着残存的讶色,进了院子后目光忍不住在某个角落停留了一瞬,而后才迅速回到了主母身边,在夏氏身侧耳语了几句。
夏氏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可听着李嬷嬷的话后,脸上的笑容微敛,眸光闪烁间,竟亦是有些愕然。
这是……怎么了?
宴席上的宾客们仿佛也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纷纷安静了下来。
赵筠头上还带着方才戴上的钗冠,身上也穿着新换上的衣裙,目光也跟着那一众垂眉敛眸站着的奴仆上看了几眼,也有些不知所措。
可没人能为自己解惑。
她只能将目光放在嫡母身上,所以很轻易的就能注意到在,李嬷嬷耳语完后,嫡母将惊疑不定的眸光朝着一个方向投了过去。
这看过去的方向……赵筠抿了抿唇,侧了侧眸子,也同样顺着这个方向看了过去,便看到了正坐在席中的姨母。
心头浮现了几缕不安,赵筠唇角笑容渐淡,正想来到嫡母身侧询问询问,却见嫡母倏地从席上立了起来,面上带着滴水不漏的笑,对着宾客道,
“各位且坐下安心用膳,今日是我们家三姑娘及笄之日,是我们赵家欢喜的日子,各位且先用着,照顾不周,还望各位见谅。”
这一番话说得着实大气,倒好似真的把这庶出的丫头当自己闺女一般,宾客女眷们面面相觑,虽有些不解,也也还是安然地坐了下来。
夏氏脸上笑意款款,在安抚了众多宾客后,缓步来到了垂眉轻笑的妇人身侧,温声道,“……卫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美貌妇人好似怔住,却也还是很快起身应下,而见姨母跟着嫡母往外走,赵筠有些急,也忙提着裙摆忙跟了上去。
“母亲,您要带姨母去何处,这席面也开了,不如还是先行入席…”
夏氏看了眼跟着出来面色焦急的赵筠,也并无不愠,只笑地解释,“今日咱们家来了位身份贵重的贵客,说是你姨母的旧友,方才那些礼品都是这位贵客送上门的。”
“既是卫夫人旧识,母亲就想着,总该是请卫夫人去见见这位贵客才好。”
姨母的旧识?
可姨母这么些年常居会稽,又怎会在盛京有旧时?
莫不是……还未出阁时的手帕交?
从未听姨母提起过在盛京中还有旧识这一事,赵筠心里揣测着,看着明显陷入沉思的姨母,忍不住唤到,“姨母……”
原主当初在盛京时,便只和姐姐相依为命,待姐姐嫁予赵家为妾后,便只身离开了盛京。
记忆中,确是没有所谓的旧识……阮秋韵细细地想了想,还是并未想出熟识的人物,回神就听见赵筠唤自己,朝着外甥女安抚般笑了笑,又对着夏氏轻道,
“这么些年了,我也有些记不得了。”妇人黛眉舒展,含着笑道,“不若大夫人带我去看看,兴许我能认出来。”
妇人芙蓉玉面,冰肌玉骨,这容色实在是太盛,夏氏心里暗暗心惊,又忍不住去想当年委身给赵家做妾的阮姨娘。
时候这般久了,她也有些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也是位长相姣好的女郎……
“那我也跟着去吧。”赵筠闻言,也忙着说道,姨母这般温柔的脾性,又长得这般的相貌,若是叫人欺负了怎么好。
夏氏眉目微拧,可看了眼眉眼含笑的妇人,却也并未拒绝,小婢给几人披上御寒的斗篷,几人一道来了客堂,赵筠还是想同姨母一起进去。
有了姨母在身侧,女郎的胆子好似突然大了起来一般,巧舌如簧,“贵客既然已经送了及笄贺礼,那女儿也自该前去感激一番,这才不负母亲的教导。”
这话说得也有理。
夏氏看着一旁隐眉宇隐隐带着纵容的美貌妇人,又想着客堂里的那位贵客,神色顿了顿,并未出言阻止。
一行人进了客堂。
客堂是赵府平日里待客的地方,赵筠在赵府生活了十数年,却也是鲜少踏足过这里。
客堂宽大,烧着炭火,屋里点着烛火,一侧的博古架上摆放着装饰用的瓷器玉饰,赵筠有些好奇地张望,很快便注意到父亲躬身立着的身影,怔了怔。
“给父亲请安……”
没有注意到身侧姨母突然僵住的身躯,赵筠福了福身,朝着背对着的赵盼山请安。
赵盼山转过身,额间上全是汗意,他甚至不敢去看清立于女儿身侧的妇人,只低声斥着自己的女儿,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拜见王爷。”
王爷?
哪个王爷?
赵筠有些懵,抬眸往客堂上首看了看,的确见着一个男子的身影,心里正想着是那位王爷,却见位于自己右侧的嫡母垂首福了福身,恭敬道,
“臣妇拜见平北王。”
平、平北王?
赵筠眼眸瞪大,下意识地就想福身拜下,可余光却注意到背脊挺地笔直的姨母,心里不由地有些慌。
手也忍不住攥上了妇人的袖摆,慌乱无措间扯了几下,在腕间袖摆牵扯力的作用下,神色恍惚的妇人很快回神,慌乱地掩下眼底的惊色。
平北王。
这个时候,合该行礼才是。
平头百姓在面对真正的贵人时,行礼还是要跪下的,阮秋韵垂下眼睫,握着手心的手缓缓松开,正准备跪下行礼,却不想男人的动作比她更快,已经几步来到了自己身前。
“夫人无需多礼,褚某终于还是见到夫人了。”男人有些叹道。
明明距离那日分别不过一日,可落在对方的嘴里,却好似隔了几个秋一般。
阮秋韵行礼的动作定住,映着烛火的眼睫蹁跹起伏,良久后,终于还是轻声道,“不曾想,褚先生竟是平北王。”
柔软的嗓音里还带着些许哑意,泄露了妇人些许起伏的心绪。
见夫人终于搭理自己了,褚峻眸间泛起笑意,殷切又慢条斯理地解释,“那段时日,我正好从北地赶路回京,为了避免麻烦,便隐去了身份……事从权宜,还望夫人莫怪。”
男人言行还是如同初见那样温文儒雅,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也算克制有礼,可已经有些敏感的妇人却已经不是那般好骗了的。
即便对方再如何伪装掩饰,她却也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涌动于克制温文皮囊下的放肆贪婪。
……就像她生病的那夜,一手扼住自己的腰间时吸允的那般放肆贪婪……既凶戾又霸道。
混乱不堪的记忆再次浮现,妇人不愿再想了,她心生畏惧,只抿着唇,没有继续说话。
妇人身上的斗篷还未褪下,难得穿这般颜色鲜亮的衣裙,杏色的交领罗裙,略带赤色的刺绣腰封,耳垂也坠着一抹小巧的珠花,许是被突然出现的自己吓到了,唇瓣微白轻抿,星眸里闪着惊惶。
还是这般可怜又可欺的娇怯模样。
这是又被自己吓着了。
褚峻看了眼夫人身侧已经福身行礼问安的年幼女郎,而后笑道,“想来这位女郎便是夫人的外甥女了,无需多礼。”
父亲还躬着背,嫡母还福着身,可赵筠还是恍恍惚惚地起了身,听着脑子还是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起身后又听见眼前这位疑似平北王的人物,和声和气地问自己,那些及笄礼品自己可还喜欢……
那几排的被奴仆捧在手里的及笄礼,实在是有些多了,赵筠只匆匆扫了一眼,也没有细看,所以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
她有些无措地挽着姨母的手,巧舌如簧的口舌似在此时也发挥不上多大的用场,只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喜欢的恭维的话,又谢过王爷送的及笄礼,就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开始打结了。
不过幸好这询问,似乎也只是表面功夫顺带的……眼前这位疑似平北王的人物,很快又十分殷切地同姨母攀谈了起来……
夏氏在平北王示意下起了身,同赵盼山一起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回不过神来。
平北王登门,接到消息的赵家大大小小一众人,很快就赶过来拜见了,看到这样一副场景,脸上的神色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客堂宽敞,他们一个接一个恭敬地立着,时不时还要抬眸看一眼赵筠身侧的美貌妇人,神色复杂,连带着赵筠也得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赵筠被他们瞧地满身不自在,又不自觉地往姨母身后避了避,这些叔伯婶母平日里也不给自己一个眼神,如今这般的打量,着实让人有些害怕。
“……今日是夫人外甥女及笄之日,想来应是有宾客要招待的,既然礼已经送上,那褚某也不叨扰了。”
褚峻笑着说道,紧接着又朝着妇人走近了两步,正色道,“夫人初来乍到,想必是人生地不熟,若是有何要事,尽可差人来王府寻我。”
男人声量虽低,可落在寂静的客堂里,却也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一口一个夫人,当真毫不见外,仿佛真的是在唤自己夫人一般。
阮秋韵柳眉微敛,只得垂眉恭声道谢。
得了句轻言细语的道谢,平北王心情颇佳,眼眸里盛着笑意,又低笑道了句,“夫人无需同褚某客气。”
说着便转身告辞,领着林轩干脆利落地离去,赵家几房的老爷见状,嘴里说着恭敬的话忙追了上去,将平北王恭恭敬敬地送出府。
他来地匆忙,离去地也匆忙。
客堂内明明还有不少人,却是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寂静当中,大家仿佛都在酝酿着各种情绪一般,明里暗里的目光放在神色不明的昳丽妇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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