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马球继续着,楼阁露台上的众人也大多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马球赛上,并未注意到马球场一侧发生的事。
而同在亭子里待着的郎君女郎们,却是已经将这一幕彻底收入眼底,彩绘球被杖入门时的欢呼呐喊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整个亭子里外鸦雀无声。
方才欢欣的女郎郎君们怔怔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子里的浑身散发着凛冽气息的高大男人,心中惊骇不已,只死死地咬着唇,更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整个亭子里,唯一可闻的唯有马球场一侧越发急促激烈的锣鼓声。锣鼓咚咚,声音响亮,恍如彻底敲击在这一群年幼的女郎郎君心上,让他们的心一颤一颤地抖了起来,心惊胆颤。
平北王年少斩杀十数万戎狄,自摄政后人头落地的世家贵子不在少数,心狠手辣,暴戾恣睢,也被旁人在背地里唤作北蛮阎罗。
如今阎罗近在咫尺,马康年面色已经彻底白了下来,手指也死死地陷入进手心,脑袋嗡嗡作响,平日里所有的聪慧机敏都已经消失,只颤着一双腿,僵着身躯,一动也不敢动。
飞出去的年轻郎君嘴里不断发出哀嚎,随着场越来越喧闹的锣鼓声,哀嚎也逐渐变得无力微弱,很快便没了动静,生死不知。
两个披甲的壮硕部曲上前,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样,将生死不明的年轻郎君拖了下去。
嘴里的鲜血如涎水一样不断地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轮廓一滴一滴地不断地落在了地上,擦出一条血淋淋的划痕。
胆小的女郎郎君看着这么血腥的一幕,面色刷白,双腿发软,身躯也几近摇摇欲坠。
被惊惧惶恐等情绪掩盖着的神志终于在此时恢复了过来,马康年没有对被拖走的同窗投落一抹眼神,只颤着手,立即扑通跪了下来,伏倒在地。
“学生马康年,拜见平北王。”
他顿了顿,发白的嘴唇不停哆地嗦,又是连声请罪道,“同窗好友出言不逊,冒犯了王妃,学生听之任之竟不加以制止,实在愧疚,还望王爷降罪。”
褚峻似没注意到身侧跪下请罪的人,视线在楼阁高台上游移,待看到了夫人的身影后,幽黑眼眸里的沉意才散去些许。
距离近了,褚峻也很轻易就注意到外甥女,随着女郎利落地弯腰将马球杖入,一直注视着外甥女的夫人也鼓掌击节,娇艳秾丽的面上尽是欢欣喜悦。
褚峻勾起笑,也跟着夫人拍了几拍。
擂鼓三通。
这是马球又进了,可亭子里却不再有欢呼,接连着三声不紧不慢却又十分突兀的掌声,显然这是为打进马球者的祝贺和肯定。
告罪了许久,却久久没有回应传来,马康年面色泛白,心跳越来越急促,只死死地将自己的头颅抵着地,连身前的平北王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见平北王终于离开了这方亭子,朝着楼阁走去,亭子里一众已经彻底被吓傻了的女郎郎君们这才缓过神来,不断地喘着粗气。
他们平复着心虚,眸光在依旧跪着请罪的马家旁系郎君停留了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们不过是家中的小辈,平日里能够见到平北王的机会几近于无,如今这般近距离一观,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传闻嗜血狠厉的平北王,果真是着实骇人。
压抑着想要立即离开月登阁的念头,亭子一众人还心有余悸,有些人不断抚着胸口,甚至不敢朝着某个方向看上几眼,只心不在焉地看着马球场,一言不发。
已经换下了骑服的谢书云哥脸上更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也看了眼还狼狈跪着的马家郎君,对着身侧的好友,可惜叹道,“我还以为平北王会连带着马郎君一起处置了呢,没想到,反倒是还饶了这马家郎君一命。”
同在一个书院读书,他对这位马家旁系郎君的观感可不太好,虽不至于厌恶到对方恨不得亡故的程度,可这样安然无恙,也着实有些可惜。
不过仅仅只是让人将那位嚼舌根的年轻郎君拖走,这冤有头债有主的处置,完全算得上是网开一面了……这么看起来,平北王也并无平日里旁人所说的那样暴戾恣睢。
姚庭珪视线一直落在马球场上,闻言眸光也漫不经心地在跪着的郎君身上停留一瞬,对于身侧好友的叹声也仅仅只是懒散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亭子里很快又恢复了过来,依旧维持着伏倒姿态的马康年听到耳侧传来的窃窃私语,似意识到什么一般,猛地将头抬起。
方才还停留在自己身前的平北王,已经离开了,自己这是、这是被放过了……意识到这一点,马康年以拳抵地,立即直起了身,也顾不上自己如今的行色狼狈,立即从地上站起来,离开了月登阁……
马球场上挥舞着球杖的女郎郎君们意气风发大汗淋漓,而露台上的看客也看得激情澎湃,欢呼雀跃。
阮秋韵脸颊微红,望着下首再次朝着自己不断左右摇摆着球杖的外甥女,又含笑地举起显眼的帕子左右地摆了摆。
翠色的帕子随着力度轻摇慢晃,却很快就被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接住,阮秋韵抬眉,却见高大的男人立于自己身后,此时正伸着手,攥着自己的帕子。
阮秋韵微怔,抿唇笑道,“郎君今日不用去军营么?”
“晨时去过了,就过来寻夫人了。”扫了眼突然安静下来的露台,褚峻松开了夫人的帕子,在夫人的身侧坐下,大掌笼着夫人的手,对着夫人笑道,“我方才在下面看着筠儿进了一球,进步很大。”
掌心炙热,紧贴着腕部肌肤。
即便已经习惯了褚峻亲近的举动,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阮秋韵还是有些不自在,闻言却还是颔首认同,“筠儿每天都会抽时间练习,这几日的确进步不少。”
一说起外甥女,阮秋韵总是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说的。
夫人脸颊肌肤泛着粉绯色,艳如春花,褚峻笑意渐深,喉结滑动,遂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了起来。
马球场上的鼓乐声依旧没有停下,可刚刚还有掌声响起的楼阁露台此时却是彻底静了下来,阮秋韵后知后觉,望着正认真观看着马球的男人,眉目微敛。
一个半时辰过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马球场上骑马驰骋的女郎郎君也停了下来,换下了骑服的女郎噔噔噔地跑上了楼阁露台,见到姨母身侧的姨父后怔了一下,忙福身行礼,
“给姨父姨母请安。”
赵筠在姨母身侧向来十分亲近自在,马球赛三局下来,虽然自己和朋友这一队赢了,可她还是想着问一问姨母觉得自己表现得如何,只是看到姨父也在,就有些拘束了。
阮秋韵又怎么会不知道外甥女想什么,她眼眸里漾开柔柔的笑意,让外甥女来到自己身侧坐下,夸赞道,“第一次打马球赛就赢了,很厉害。”
赵筠才下马没多久,额间都是汗,脸颊更是一片通红,听着姨母的夸赞,脸颊更热了起来,只觉得一片火辣辣。
她抿了抿唇,虽然努力压抑着,唇角还是不可抑制地勾起,小声地嗯了一声,“我们能赢主要还是瑜姐姐他们厉害,瑜姐姐他们打得更好。”
这话也是实话。
赵筠在赵家长大,从小没怎么接触过马球,因此即便努力练了几个月,也比不上从小就学习骑马打马球的叶瑜徐梁两人,因此这一次能够赢了,主要还是靠着叶瑜和徐梁。
“叶女郎他们的确很厉害,可筠儿和朋友们配合地也很好,肯定是一起练习了很久。”阮秋韵含笑道。
自从学会骑马后,他们就一起练马球了,的确是练了蛮久的……赵筠被姨母的夸赞夸地晕乎乎,只觉得好像自己无论做什么,姨母都能夸自己。
待脸上的热意散开了一些,她抿唇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望着姨母的眼眸里淬着点点星子。
在对着外甥女时,夫人的温柔总是宛如春水一般,轻易就能让人彻底沉溺其中,褚峻眸光落在在夫人柔和的眉眼上,也笑着道,“夫人说得没错,筠儿和几位友人配合地很好。”
得到了姨父姨母的双重肯定,赵筠脸上的笑就更加灿烂了,她谢过姨父姨母的夸奖,后似想起什么,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也已经换下衣物的叶瑜徐梁项真几人也在露台,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着,阮秋韵循着外甥女的视线看了过去,撞上了几位小女郎小郎君的眸光,柔和地轻轻一笑。
“叶女郎她们是在等你吗?”
赵筠收回了视线,脸颊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对着姨母解释道,“他们说赢了比赛,要去…要去庆祝庆祝。”
这是徐梁首先提出的,叶瑜项真两人也并没有意见,只是赵筠知道姨母会担心自己,所以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想着询一询姨母,若是姨母不想她去,她便不去了。
才赢了一场比赛,几个小孩心里激动,想要一起庆祝庆祝也很正常,不过这个时候,也的确有些晚了……
阮秋韵若有所思,温柔地捋了捋外甥女略有些散乱的额发,思虑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扫兴的话,只细细叮嘱,“已经申时了,庆祝完后早些回家,不可以在外面停留太晚。”
这是自然,绝不叫姨母担心太多,赵筠脆声应了下来,保证自己酉时前一定回来,起身对着姨父姨母福身告辞后,才笑着朝着友人走去……
这个时候,这场马球会也该散了。
平北王妃身份贵重,往日只觉貌若惊人,今日接触后也觉脾性温柔和善,本来还想着在马球会结束之际同平北王妃说说话的官眷妇人大有人在,可此时见平北王在场,也纷纷都歇了一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骑马来的郎君也跟着上了马车,亭子里一众人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只觉那颗自平北王出现后就一直战战兢兢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五味杂陈。
马车部曲浩浩荡荡离去,谢书云收回了视线,抬起手肘正要碰一碰身侧的好友,却没成想碰了个空。
谢书云微微侧眸,却见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下来,他眸光略微朝前,只见前一刻还在亭子里的好友,此时人已经出了月登阁了。
谢书云一懵,也想着姚庭珪这么早就归家,遂也下意识地跟上前了……
平北王府距离月登阁不算远,往来也不过是两刻钟的时间,因此回到了王府,也依旧很早,天色也还是很亮堂。
阮秋韵正想回正院,却见身侧的褚峻拉住了自己,手腕被彻底掌住,男人的身躯几乎将背后的霞光彻底遮掩住,投下一片高大的阴影。
阮秋韵抬眉,隐隐有些看不清郎君的神色,以为对方有事,只询问道,“是不是还有公务要做,要不等会我让人送些饭食到书房……”
褚峻听着夫人的话,并没有插话,只待夫人话音落下后,才勾唇笑道,“今日公务已经处理完了,我只是觉得时候还早,不若我现在教夫人骑马?”
骑马?
现在?
阮秋韵怔了怔,看了看天色,犹豫了片刻,也很快应了下来。
马场是整个王府里阮秋韵来的次数最少的一个地方,她对骑马也没有任何经验,因此看着马师从马厩里牵出来的高头大马,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在褚峻的协助下上了马。
妇人丰润白皙的十指紧紧地握住缰绳,玉面映着霞光,红润的唇瓣微微抿着,视线平视,努力地维持着平静正襟危坐地坐,可紧紧攥着缰绳的指尖,却还是不可抑制地泄露出了妇人在马上的些许慌张。
阮秋韵是见过外甥女学骑马的,也知道马师在教初学者骑马时,是会先让学员上马,然后马师会牵着马带着初学者在马场走几圈,适应在马上的高度。
她以为褚峻也会这般教自己。
可没想到,下一刻,对方竟直接翻身上了马,坐在了自己身后。
夫人背脊绷地笔直,褚峻唇角勾笑,轻声说着什么让夫人无需这般紧张,带着茧的大掌将夫人的手彻底包裹住,进而握住了缰绳。
褚峻的举动让阮秋韵眉心微拧,可不可否认,她却也还是在身后郎君一声接一声的夫人莫慌的安抚声中缓缓放松了心神,就连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高高大大的马缓缓地在马场上走了起来,速度不算特别快,阮秋韵一直握着缰绳,随着马的移动,也觉得自己隐隐有些适应了马匹的高度。
只是……
“郎君如果一直这么教我,想来以后我也是不敢一人上马的。”毕竟一个人在马上,和被旁人抱着在马上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夫人柔和的嗓音里带着些许笑意,褚峻眸色微沉,松开了包裹着夫人柔荑的右手,将夫人如同杨柳般的腰肢往怀里揽着,胸膛抵着夫人的背脊,垂首在夫人耳侧笑道,
“无事,夫人不会骑马,以后合该勤加练习才是。”他顿了顿,又诚恳地低声道,“明日我再教夫人骑马。”
所以今日不是他教夫人骑马,而是他想揽着夫人骑马。
……
“喝一点怎么啦,高兴怎么能不喝点酒呢,你都及笄了,怕什么?”徐梁嘀嘀咕咕着。
赵筠不管徐梁的嘀咕,只带着两位小姐妹又钻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这都第三家首饰铺子了。
徐梁无奈,是有气无力地看着几位好友道,摊手无奈道,“你们这都看了第三家了,还没找到喜欢的吗?”
赵筠一边看着摆出来的饰物,一边心不在焉地回他,“我是买我姨母会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当然得多看看多挑挑啊。”
“那王妃喜欢什么样的啊?你说说,我帮你挑挑。”女郎天生喜欢漂亮的饰物,即便是叶瑜也不意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摆出来的饰品,询道。
赵筠想着姨母平日里穿戴的饰品。
姨母的饰物很多,几乎都是十分名贵的,无论是雅致还是矜贵,带在姨母身上,都是相得益彰地好看。
至于姨母喜欢什么样的……赵筠也有些不甚清楚,叶瑜闻言,无奈道,“没个定型,那我们也只能多看看了。”
又从一家首饰铺子出来,赵筠看了看天色,也决定今日不去寻了,正打算往回走去用晚食,却见一郎君从阴影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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