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一怔。
他对这个师祖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似是遭了某些变故,因此常年闭关不出,倒暗合了他“无迹散人”的道号——无踪无迹,谁也找不到在哪。
到现在,沈映宵其实连无迹是否在世都不太清楚:无人知道他闭关的地点,很多人都猜测这位大能其实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某个隐秘的洞府。
而此时,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沈映宵心中一时隐隐有些预感:或许今天,他就能看到那场曾经的“变故”?
事情果然同他想的一样。
无迹原本正带着他的独子准备宗门大比,途中察觉凌尘这边的印记有异,便匆匆赶去救援。然而等他救下人再回去,见到的便是一个被魔修突袭,死伤累累的宗门。
无迹的那个宝贝独子,似乎得到了额外的关照。沈映宵跟在两人身后找到他的时候,他下半身已经不见了,元婴也被人剖出,却仍旧留着一口气。
沈映宵连师祖都没什么印象,这位早死的师叔就更没见过了。他只能从各处流传下来的三言两语,拼凑出这是个资质不凡,性情张扬的少年人。
此时这人嘴边全是血沫,双眼已经涣散,看过来的眼神却依旧带着滔天的愤怒和怨恨,而就在这最后一眼当中,他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凌尘原本想要上前,却被那束目光牢牢钉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映宵打眼一扫便知他在想什么:若非他行踪暴露,师祖着急救援,这个不知名的师叔也不会死的这么惨。
无迹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事情便成了这样。他步伐沉重地走过去,跪倒在儿子身边,阖上他的眼睛,转瞬白头。
凌尘终于回过神,张口想说什么,无迹却看都没看他,抱起那具尸体越过他离开,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
……看上去又是一出魔头造成的悲剧。
然而沈映宵望着满地残留的鲜血和碎肉,却只觉得一股寒意幽幽泛上心头。
父亲为救同门,抛下他离开,导致他死无全尸。这种时候,迁怒那个同门似乎很是正常。
……可刚才师叔那怨恨的目光,真的是朝着凌尘去的吗。
沈映宵回忆着刚才的画面,却总觉得他死前看的好像并不是凌尘,而是……凌尘旁边的那个人。
凌尘依旧僵立在原处。
沈映宵走到他身边,抬起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宗门,却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一处村庄。
一样是莫名其妙被魔修袭击,一样是看似暴虐的屠杀之下,藏着某种细致的目的……师叔的惨死,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可幕后那人究竟想借机达成什么目的?
正觉得抓住了什么,忽然,旁边多了一道人影。
魔尊站在沈映宵身侧,简直像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笑道:“想知道?求我啊。”
沈映宵:“……”
他转头望向周围,却见所有忙
着剿魔的人都对眼前这个最大的魔头视而不见,如空气一般。
沈映宵顿时明白过来:这不是梦里的魔尊,而是那个死的连灰都不剩的残魂。
沈映宵蹙眉:“你怎么进来的?”
魔尊:“许是本尊运气好。”
沈映宵:“……”
他本以为这家伙又要废话,可谁知魔尊竟突然开口:“你师尊的师尊天资聪颖,曾经所有人都觉得他能打破修真界无人飞升的魔咒。可从此事之后,他似是有了心结,修为再无寸动。”
沈映宵想起凌尘也许久没变的修为,猛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师尊……”
魔尊点头:“只要你师祖状似无意地哀叹几l声,那么他一日不飞升,凌尘便会陪着他一日停在这境界。”
沈映宵猛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古怪,盯着他问:“‘状似无意’?你想说什么?”
魔尊笑了,遥遥一点梦里师祖离开的方向:“你猜他此时修为几l何?”
沈映宵比照着凌尘的修为:“难道不是合体中期?”
“自然不是。”魔尊,“再往前倒推几l百年,我遇到他时,他便已经是合体后期——总归境界这种东西,只要自己立于顶峰,便无人能看穿。他想编什么境界,便就是什么境界。”
沈映宵听的整个人都茫然起来。
他前前后后把魔尊的话想了许多遍,才终于得出那个令人难以相信的结论:“……你是说,师祖折上自己一个儿子,就为了把师尊留在这个境界?”
魔尊微一颔首。
沈映宵想起刚才那个面目温和的修士,嘟囔着:“我凭什么信你?”
魔尊啧了一声:“就是因为早先说了你也不会信,我才等到现在才说,结果你还是不信——既然这样,那往后我一言不发便是了。”
沈映宵:“……”
这话,他的确不想相信。
……可却也很难完全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管是真是假,先让魔尊把情报都吐出来,至于如何辨识,之后再说。
这么想着,沈映宵露出虚伪的微笑:“你尽管说,我信就是了。”
魔尊嫌弃:“笑的真假。”
“……”沈映宵没耐心了,噌一声拔出梦中腰侧这不知真假的长剑,“你说不说!”
魔尊:“说!”
沈映宵:“……”
魔尊叹了一口气,掸掸衣袖:“难得这里没有外人,也不会被天道窥探,你想问什么便抓紧问,过时不候。”
沈映宵心里有太多问题,可此时不知魔尊愿意说到什么程度,只得先抓一个当下最在意的。
他指了指周围:“师祖……那人为何要如此对待师尊?”
魔尊装傻的时候,嘴比钉严的棺材还要牢固。
如今他想说话了,却竟然一下变的话多起来:“你师尊的修炼速度快得吓人,若真让他飞升,届时还如何使用。”
沈映宵一
怔:“‘使用’……他想做什么?!”
魔尊一挥手,竟是搬来一把躺椅。他悠悠闲闲地飘坐在上面,张口便将沈映宵惊得七荤八素:
“你们这一整个师门,除了那个凌尘不知从哪捡回来的小徒弟,其他可不是随便凑的。”
沈映宵看着他这副说来话长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尽力耐下心来:“长话短说。”
魔尊:“你师祖曾经有个道侣,两人皆是天之骄子,修为携手并进……”
说着说着,见沈映宵眼神古怪,他道:“怎么?”
沈映宵想起剑灵的那些话本,欲言又止:“那个道侣不会是你吧。”
“……”
魔尊原本不想说,可他也知道沈映宵在洞府里都悄悄看过些什么,一想到这人脑补的景象,他便觉可怕,只得如实讲了:“不是。是我师尊。”
沈映宵松了一口气,然后在脑中理了理:师尊的师尊和魔尊的师尊是道侣……魔尊和自家师尊年龄差的虽然多了点,但居然算得上同辈之人。
一边想着,沈映宵一边好奇问:“你师尊也是合欢道魔修?”
魔尊叹气:“自然不是。”
沈映宵疑惑:“那为何要收你?”
魔尊理不直气壮:“因为本尊装正道装得像,她又好骗。”
“……”这个欺师罔上的孽徒,“你继续。”
魔尊:“他们两人相约一同飞升,然而雷劫却远超预料,我师尊像从前那些飞升的人一样就此殒命,你师祖……”
他想了想,才迟疑道:“他大概是见了我师尊的惨状,于是顶着反噬自降修为,捡回了一条命。
“那之后,无迹逐渐确信飞升同浊气相关。只是事到如今他再想往体内引渡浊气,也已经晚了,而且他那具身体也千疮百孔,所以便打了别的主意。”
沈映宵听着他这段话,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词。
——夺舍。
自己的身体不行,便碾碎别人的神识,抢一具身体。
他在别处见过这种事,此方世界却似乎没有类似的概念。
可如今回来,沈映宵已经发现了太多和自己印象中不同的事,所以……
沈映宵冷声道:“仙灵之体对浊气天生便有抗性,即便被浊气沾染,也难生心魔。他将师尊悉心养大,莫非是想抢夺师尊的身体?”
魔尊一脸“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摇头:“完整的身体天生与神志相融,没那么好夺,何况你师尊即便被种下魔种,体内浊气也还是不够,修为同样差了一截——虽说让你师尊将境界再升一升也并非难事,但修为越高便越不好驾驭。”
“因此他只打算取你师尊的根骨灵脉,再加上……”魔尊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些,“再加上我师尊残留下来的四肢。这可是正经的大乘期肢体,加以浊气炼化,又有你师尊的灵脉滋养,不难凑出一句他想要的躯壳。”
拿别人的身体拼一具身体……
沈映宵脑中浮现出这那血腥的一幕,久久说不出话。他一时没法把这丧心病狂的举动和刚才那个相貌温和的人结合起来。
可就算魔尊是在说谎,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一口气把该听的听完:难得这家伙肯张嘴,自然要能挖多少算多少,至于消化这些信息,之后也来得及。
沈映宵强行记下这些事,突然想起什么,心里一沉:“你先前说除了戚怀风,其余三人都不是随便凑的……除了师尊,我和梅师弟又是怎么回事?”
魔尊打量着他,露出满意的神色:“你师弟的体质,自有他的妙处。至于你,你是本尊弄过去的,专门给他添乱——如今来看,效果斐然。”
沈映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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