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间人都懵了,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到如此地步。
谢家老夫人虽然平日里不太出门,但在场小辈们家里或多或少都有生意往来,平日里也是见过这位老人的,极是慈善,每次来,都热情招待,还在说下次要和他们一起出去逛逛。
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场中分散站着十数人,有本就在谢家工作的阿姨,也有各处来的少爷小姐,还有几位和谢家父母同辈的中年男女。
现在都被这事闹得愣在原地,心中惊诧,身体却被激得动弹不得,只能僵直站在原地,看着谢家老夫人宛若僵尸般僵硬跳起,暴怒袭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毫无反应空间。
谈光意进入谢家祖宅后,就和谈鹿分开,孟时同和江让来找谈鹿求买平安符,他自己在谢家逛了逛,看见幅挂在墙上的国画,凑上前观察。
导演系学生也算半个美术生,毕竟要画分镜手稿。
谈光意请过专业教师来教素描和油画,之前想学国画,但高中课程太忙,没时间学,升学后忙着跟组学习,一直没找到时间。
现在看见,忍不住上前揣摩。
谢家墙上所挂的并非名家画作,但触笔细腻生润,不像毛笔蘸着墨晕染开的,反到有种工笔画融合了油画的细腻,从不同角度看,都栩栩如生,画中山水就像活了过来。
谈光意没忍住,伸出手,想在上面摸一下。
此时,变故抖生!
身侧的门忽然被大力拽开,强烈的反冲力击打着墙面,厚重的实木门砰地拍在墙面,响声炸在耳边。
谈光意脑子一懵,人没反应过来,身体却下意识向左侧看去,撞见一双泛着精光的浑浊双眼。
谈光意:“……?”
……这是咋了?
老者浑身佝偻,脸皮松弛,布满皱纹黑斑,走来的姿势怪异扭曲,泛着特殊的僵硬。
动作却极为迅猛,眨眼功夫踏出房门,眼睛扫过别墅客厅所有来人,声音嘶哑:“都来了啊?”
谈光意:“……??”
所有人都茫然着,不清楚谢家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从医院出来太激动了,想来见他们所以力道大了些?动作也奇怪了些??
有人想回答,老夫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她语调幽幽,僵硬喑哑道:“那、就、都、死、吧。”
在场所有人:“…………?”
啥???
他们懵了。
下一秒,场中发生的事却让他们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想法都破灭成空,直接吓到模糊。
只见谢老夫人双臂僵直伸出,指甲看起来还是苍白色,但一眼匆匆望去,总觉得上方泛着幽幽黑芒,打眼一瞧,就能感受到森凉怨气。
她一个僵尸跳,瞬间跨越一米距离,瞄准距离自己的谈光意,双臂直直伸出,就要掏向他喉咙。
谈光意:“…………!!!!!”
他吓到模糊,度假酒店经历的那遭和现在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毕竟那时,他听见的只是几声凄厉哀嚎,至于见,谈鹿根本没让他们经历,他们最多就是被开了个耳窍,听听声。
至于柳十七觉得和他有时说话挺有意思的,和他建了浅浅链接,让两人能实时沟通,就是后话了。
现在的谈光意简直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被僵尸咬着尾巴追赶的猎物,声音比当初的李香头还要凄惨。
“姐!!!!”
“姐……姐姐姐!!!”
救命救命!
救救我!!
谈鹿还站在门口,被孟时同和江让缠着问平安符怎么放,察觉到房中气场能量顿变时,迅速抬头。
但谢家老夫人明显速度更快,明明浑身骨头看起来都跟缺了油的机器似的,动作却堪称迅猛。
一个呼吸间就跳到谈光意身前,尖长指甲直取他喉咙紧要地。
一招若真是得逞,谈光意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人在最紧张时刻,周身都是僵的,根本不懂如何动弹。
谈光意给这么站在原处,看着危险寸寸逼近。
唯二能救他的谈鹿和柳十七都站在刚进来的大门。
谈光意心跳如擂鼓,心率快到让他几欲作呕,大脑明明能思考,身体却寸步难行,眼看着危险寸寸紧逼,关键时刻,掌心爆发出灼热温度,瞬间将他烫个清醒,大脑回笼,重回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短短秒内,做出侧身躲避,再一个下蹲,躲过谢老夫人回身一击,乃至使出全身力气,头也不回地拔腿奔向谈鹿。
从谢老夫人出现,再到袭击谈光意,与谈光意虎口脱险,也不过短短的十秒。
随着谈光意尖叫,再逃走。
在场人理智归拢,目光落向阴险盯着他们的老夫人,心中登时重重一跳,划过不妙触感。
谢老夫人显然没满足,毒蛇般阴冷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再度伸手奔向近处几人。
“啊啊啊!!!!”
登时,漫天惊恐尖叫响彻别墅。
谈鹿站在门口蹙眉,目光落在场中奔腾挪移不停的老夫人上,有些狐疑,却没出手——
这人身上有煞气,却无血腥气,附身的厉鬼邪祟明显未沾人命,且她刚进谢家,察觉到有淡淡怨气鬼气,已与谢家运道交融许久,浑然一体。
现下看来,分明与谢老夫人当前身上气息如出一辙,同源而生!
谈光意惊惧心神归拢,八爪鱼般挂在谈鹿身后。
谈鹿:“…………”
她想扒开谈光意的手,见他实在害怕,犹豫两秒,还是任由他去了。
场中的闹剧没持续多久,谢老夫人再袭向人时,原先的卧室便冲出位道士,手中摇着铃,同时一道线直缠上谢老夫人。
线通体呈现暗红色,泛着浅淡的血腥气,仿佛有灵性般,明明是随手一抛,却精准缠住老夫人手脚。
道士脸色涨红,二指并拢,快速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咒语落下,随着掌中红线传出。
谢老夫人怪叫哀嚎一声,声音动作渐歇,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依然用泛着漆黑亮光的眼注视场内众人。
众人:“…………”
说来也怪,明明是浑浊不堪的眼,却又亮光泛出,让人望之生寒。
谢建国和谢南江匆匆赶来,站在道长身旁,目光再看在地上不动弹的老夫人,神色复杂,惊惧中混着不忍。
地上躺着的老夫人赫然是谢建国的母亲,谢南江的奶奶。
道长上前在老夫人身上蘸朱砂画符,谢建国和谢南江疲惫上前,讲场中惊疑不定的人移到庄园内的另处独栋别墅暂歇。
但刚才一事过后,他们哪敢再留,白着脸,勉强撑住仪态,深一步浅一步地走了。
谢建国说着:“今日的事——”
他没把话说透,意思却已清晰表露。
众人理解道:“……老夫人病重后心情不好,我们理解,改日再来拜访。”
谢建国叹气道:“多谢了。”
他现在哪还敢奢求下次拜访,母亲但凡能安稳下葬,都算大幸。
另一头。
谢南江送走和自己相熟的小辈,来到谈鹿身前。
二者对视:“…………”
谢南江不由想到自己被碰瓷当日,谈鹿说的话,让他近来多陪陪家中老人。
近日他又听闻谈鹿会占卜术数之事,想到老夫人异状,回身看了眼表情已显吃力的道长,再转回,落在谈鹿身上,语气犹豫:“这个……你懂……”
谈鹿视线透过他,落在坐在谢老夫人身上的道长上。
每行有每行的规则,他们这行,默认是一事不烦二主。
谈鹿现在既不是被人请来,谢家当家的谢建国也未开口邀请,她不能插手。
她没随意介入他人因果的爱好。
马道长察觉到谈鹿目光,早顾不上什么面子,脸色涨红,强撑着一口气道:“姑娘可否让身边的柳仙来帮个忙。”
他断不出谈鹿深浅,却能感知到,她身边探头看热闹的柳十七。
这柳仙修为高深,连他都断不太出深浅,明显非等闲辈。
他本是京中真武观道长,有些名气,也有真本事在身,谢家打电话请他出山时,本以为是寻常撞邪,却没想到遇见这等厉害角色,他都差点着道。
忍着胸口翻腾的血气,他强压心神,完成符箓。
谈鹿自己走去,蘸着朱砂,在谢老夫人额间飞速画符,是安神符。
柳十七同时出现,细长尾巴缠在谢老夫人脖子上,表面看不出异样,但若是有天眼的人此时凝神,便能看出,柳十七捆得哪是谢老夫人,明明是她体内不知何时蹿窍走入的邪祟!
邪祟哪还有原先的力道挣扎,要不是谢老夫人身体还有口气在,证明邪祟还在,不然,怕是所有人见到老夫人安静躺在地面的样子,都以为事情已过。
马道长心知哪有表面看起的这般简单。
谈鹿和柳十七的加入让他压力骤减,憋住最后一口气,笔走龙蛇,快速画完符咒最后部分,将邪祟封印定身。
这才勉强定住心神,从老夫人身上爬下。
不知何时,他全身都被冷汗浸透,道袍汗涔涔的,甚至让人感觉能拧出水来。
胸口正中还有两道脚印,让人看着就感觉疼。
是老夫人从房中挣脱跑出时,留在他身上的,力道之猛,让道长足足躺了近一分钟才捋顺气血,从地上撑着爬起,再去追人。
马道长面无好气,对着来给他递毛巾的谢建国也是不想理,语气含怒,脸色极不好看:“这东西我查过,可是你们自己招来的,和我沟通时还说是孤魂野鬼冲撞。”
招来的和被冲撞,在处理上可谓是天差地别。
孤魂野鬼冲撞,是为无理可占,发挥不出太大威力。
但家人招来的,可上占着个理字,他们沟通天地之力绘制符箓乃至施法,都大打折扣。
“老夫修行半辈子,今日真是差点要交代在这。”马道长冷冷怒道。
谢建国表情难看,哪想到会闹到这等地步,自然是赔不是,连声道歉。
谈鹿静静看着,没她的事,她也不发表意见。
谈光意和谈鹿一起来的,谈鹿没走,他也没走,坐在距离他们最远的沙发上等,脑中走马观花地回忆刚才经历的一切,灼热的烧麻感似乎还在,烫的他灵魂都作痛,不禁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火烧了。
他低头看向右手,发现他一直攥着的都是手机。
手机完好无损,摸起来凉丝丝的,没有滚烫痕迹。
他大脑想到什么,缓缓打开手机壳,瞳孔骤缩——
里面放的是谈鹿前天交给他的护身符,原本叠成角形的明黄色符箓,不知何时,已变得焦黑一片,一碰即碎。
谈光意:“……操。”
他姐,真是神了!!!
马道长没好气地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谢老夫人挪回床上,懒得再理谢建国,转而来到谈鹿身前,沉沉叹气道:“姑娘如何看?”
他最初还以为是谈鹿是顶仙的,主要靠身边的柳仙,没想到,谈鹿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个。
也是柳十七修为高深,换任何人来怕是都以为它是某家的坛仙,没想到竟是保家的。
谈鹿小小年纪,能让柳仙如此听话,真是人不可貌相。
马道长不禁叹道,当今的玄门真是人才辈出。
再过两年,怕都是年轻一代的天下了。
谢建国听马道长问话,才注意到场中还有除他们外的二人,其实也不是没看见,实在是没心情管,任谁在母亲闹出此等动静的前提下,还能管和自家不想关的人和事?
谢建国见马道长言语恭敬,不禁看去。
谈鹿与他对视,“?”有事?
谢建国:“…………??”
他脸色一变,迟疑看向自己儿子,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他儿子和谈鹿搞一起去了?
谈家是京中大户人家,豪门圈里也是顶层的,半年前走丢的女儿找回,在豪门风风火火地刮起一阵大浪,有儿子的都动过联姻的心思。
只是谈鹿后期行事风格,委实太离经叛道,听得他们各个额头青筋直跳。
心中暗道,此等心性,娶回家,全家怕是都不得安生,纷纷歇了心思,私下没少吐槽。
谢南江:“…………没。”
谢建国忙松口气:“…………哦哦。”没有就好。
——嗯??
那谈鹿在这做什么?
谢建国猛然回神,再看谈鹿,谈鹿哪等两人磨叽,跟在马道长身后来到床前,观察被缚身锁绑在床上的谢老夫人。
之前见到的通身暗红色,带有浅淡血腥气的绳索,正是用黑狗血浸泡,后念咒加持的缚身绳,可克天下阴邪之物。
谢建国的目光没有掩饰,谈鹿察觉到,回望,认真问道:“你家这事现在计价一万,处理后根据难易程度可能要上调,做吗?”
谢建国:“…………做。”
“你把事情重新说一遍。”马道长坐在沙发上,谈鹿坐在他身边,对面坐着谢建国和谢南江。
谈光意很自觉地独自坐在边角。
马道长越想越气,现在对谢家依然没好脸色。
谢建国不敢反驳,苦笑声,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从头开始讲。
“我母亲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前天突发心梗,送到最好的私立医院抢救,勉强救了回来,晚上人却忽然气弱,眼看着要不行了。”
“她眼珠被气憋得凸起,告诉我想回家。”
“医院用救护车把我们送了回来,母亲到家精神了十几分钟,像回光返照似的,没成想又不行了,有段时间甚至察觉不到气。”
“我……我们就趴在她身上哭,没成想,这一哭,还给哭活了。”
谢建国说到此处,瑟瑟地看了眼马道长。
马道长冷哼,“趴身上时说什么了?”
谢建国脸色一白,语声弱下来:“我说只要你再睁眼和我们说说话,怎么都成,求求各路鬼神显显神通,你们要什么我都答应。”
“之后就是现在的状况了。”
谢老夫人醒后,他们全家都很高兴,忙对外宣布了这个消息,没想到事情愈演愈烈。
最初,是谢老夫人大变的性格,时常用阴侧侧的目光打量家里人,晚上更是一反常态,自己跑到厨房,吃起没有烹熟还带着血水的肉,吓得家里阿姨动弹不得。
就这么折腾了一夜,家里人也害怕了,忙求助认识的道长,几番辗转,请来了马道长。
马道长来的时候,谢老夫人闹得还没多凶,沟通后,谢老夫人指甲在众人面前,直接变黑,双眼爆射出精光,就要袭击人。
事情发生得急,谢家没来得及和前来探望的人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借口老夫人身体没完全恢复,需要静养为由,没让人进屋探望。
本想着马道长能解决,没想到最终差点酿成大祸。
谢建国后怕地看了眼谈光意,母亲暴喝出门时,他在远处瞧见了,见她直接伸手要掐死谈光意,心脏都要从胸腔跳出来,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调一空。
好在谈光意反应快,躲了过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当时也是急了,才脱口而出的话。”谢建国此时心中一万个后悔,却也无用。
谈鹿摇头:“但鬼神会当真。”
慌不择路时说错些话是常事,但偏偏是在人即将咽气,阴阳交界之时,单说祈求神佛也好,偏偏带上鬼,请来了这么个冤亲。
这算是请来的,与谢老夫人的躯壳建立了法则,再向外送,极难。
“有些东西获得之际,便是偿还的时刻。”谈鹿来到谢老夫人身前,“你的诉求是面前的肉.身再开口讲话,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应你的诉求来了,满足了你的愿望,索要的筹码是你全家的命。”
愿望完成之际,即是偿还时刻。
谢建国通身都凉透了。
回想起母亲死后刚醒的样子,分明是在打量该如何下手逐一索命。
“大师,大师!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谢建国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央求谈鹿。
哪还有之前在商场上纵横捭阖的傲气。
谈鹿看了眼马道长,马道长摇头,示意自己无法,“这占体的灵体有怨,得了断前因后果。”
谢建国小声道:“不是说能让恶鬼魂飞魄散吗?”
一言既出,场中瞬时冷下来。
马道长气得一甩袖:“你自己招惹的人家,现在让人魂飞魄散,你怎么不去死?”
谈鹿表情也不大好看。
她动手解了老夫人的口窍,让她可以再度说话,耐心问道:“有话好好说,这事解决了我请大师办超拔法会,送你轮回。”
谢老夫人盯着面前的谢家人,语调含气,脱口而出:“去死吧你们!”
出口的声音娇俏,哪还有原先的嘶哑。
说完竟是呜呜哭了起来,骂这个怨那个,说得颠倒四。
谈鹿:“…………”
马道长:“…………”
看起来真有仇。
并且仇还不小。
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用少女的声音,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地呜呜哭。
任谁见到,都觉得头大。
谈鹿被哭得脑仁疼,劝了半天,人才止住哭,抽抽嗒嗒说着过往。
谈鹿听得断断续续,但也能拼凑出大概。
占据谢老夫人身体的少女名叫孟晓晓,去世的时候才二十一岁。
听见孟晓晓字,谢建国大脑顿时绷紧了。
谈鹿:“……你们认识?”
谢建国忙道:“哪有?!”
谈鹿盯着他看,意思是别撒谎。
他反应过来,语气不是很确定,“我大伯曾经有位学生,就叫孟晓晓,我不知道是不是她。”
谢家祖上出过近代国画史上的名家,巅峰时期还是当时国家美术学院的院长,极擅丹青。
他七十一岁时,将孟晓晓收为关门弟子,自此再不收徒。
至于为什么谢建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谣言甚嚣尘上,都说孟晓晓和他大伯有了师生间不该有的情愫。
两人常常出双入对,为此,他伯母还和大伯大吵一架。
孟晓晓听见谢建国说话,破口大骂:“他们侮辱我名声!谁和那老不死的有爱情,我这么年轻,图他什么?!我男朋友比他好看多了。”
她一承认。
马道长松了口气,报了名号,日后的事便好办了。
谈鹿再问道:“那你为何要缠在谢老夫人的身上,可是和现在的谢家有何愁怨,你且看清楚,他是谢建国,不是你师父。”
孟晓晓恶狠狠瞪了眼谢建国,“我要报复的就是他。”
谢建国:“????”
他百口莫辩,“我真没见过她。”
谢家子孙不少,他父亲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大伯去世时,他不过十余岁。
孟晓晓消失的更是早,比他大伯还要早年,拜师第二年就和他大伯断绝了联系。
他查阅过大伯去世前的采访,说是师徒缘分浅,孟晓晓拜师不久,人就突发哮喘去世了。
“……我大伯害的你?”谢建国惴惴不安问道。
孟晓晓颇有骨气地摇头,“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是他做的便不是,绝不冤枉人。”
谢建国松了口气,但孟晓晓的下一句,直接将他魂七魄吓得脱体而出。
“但他偷了我尸身,将我的骨灰掺杂丹青颜料,画了幅山水画,作为收笔之作。”孟晓晓提到此,原本平静下来的情绪再度翻滚不停,字字泣怨。
“这幅画本来可以烧掉的,我也可以脱离困缚我的地方,进入地府轮回。”
她恨恨看着谢建国,“但你父亲非要把画留着,你还将它挂在家里,让我日日不得安生,忍着你们对我尸身的评头论足,我每天都恨不得生啖你们的血肉。”
谢建国都要晕了。
她提画,他倒是真有印象。
他大伯去世前提过,想将生前画的最后一副画烧在坟前,死后地府相伴。
他大伯这辈子爱画入痴,翻阅古籍时,不知从哪看到,说以妙龄少女的骨灰入画,可以给画作附灵。
尸体哪是好得到的,他又不屑乱坟岗的无主尸体,偏偏这时,他最疼的小弟子去世了。
他觉得是上天都在帮他完愿,正巧火葬施行,他用了些小手段,换走了孟晓晓的骨灰,完成了惊世之作《山水情》。
《山水情》作为他晚年之作,倾注了无数心血,是他画山皴法的大成作品,画中山水蜿蜒有情,山明水秀,从不同角度看,山水明暗还有异。
他自觉此生再画不出比这更巅峰的作品,自此封笔,不忘嘱托后人,将此画带入棺椁,为他陪葬。
没想到后人不孝,此画震惊画坛,不少人求购,其子预卖。
谢建国父亲不忍看哥哥心血流落他家,出资买了下来,挂在玄关,后来又传给谢建国。
谢建国哪有什么意识,觉得挺有逼格,挂在祖宅里,逢人来还给介绍一番。
谢建国现在一想,家中墙上挂着副遗体,天灵盖都要被麻意掀开。
他还找了无数人对她评头论足。
兴趣上来时,甚至还会上手摸两下,让来人感受笔锋丹青留下的痕迹。
他要是孟晓晓,也得气到从画里飞出,梦里伸手掐死自己。
谢建国脸上闪过愧疚之色,“现在我能做到什么帮助她的,我一定做。”
孟晓晓傲娇哼了声,别过头。
谈鹿:“…………”
“好了。”她好笑道:“你夙愿是进入轮回,不再困在方寸之地,我请大师超拔送你一程,你还有别的愿望吗?”
孟晓晓怨念深,有些道行,但手中却没真沾到过血气和人命。
若不是谢建国随口应承鬼神,也不能从画中走出,附身在上,闹得鸡犬不宁。
孟晓晓听见谈鹿这么说,扭过头,干巴巴道,“我既输给你,便是我实力不够,也不要别的,你让谢家恭恭敬敬送我一程,把我骨灰换回到孟家,每逢年节恭恭敬敬给我上柱香,我便不缠着他们。”
她也不愿意困在方寸之地,成为毫无自由的地缚灵。
谢建国忙道:“我定为您风光大葬,请高僧为您念经超度。”
孟晓晓傲娇地应承下来:“……那好吧。”
谈鹿起身,在马道长散落的黄纸中挑出一张,裁剪数下,再翻折,不到十分钟,一个折纸小人出现在掌中。
谈鹿对它默念咒语,提笔蘸墨,点出五官。
后和马道长一起解了谢老夫人身上的咒法,孟晓晓说到做到,也没推脱逃跑,直接闪身附在了谈鹿折成的黄纸小人身上。
纸张虽薄却韧。
小人扭动四肢,原地跑了两圈,竟是口吐人言,来到谢建国面前:“答应我的要言而有信,否则下次便不会这般轻易饶过你,我定要你全家付出代价。”
谢建国视线落在小人上一秒,被她诡异的模样惊到,视线无意识向旁飘,语气却正经,没有推脱耍滑之意:“决不食言,您放心。”
孟晓晓从谢老夫人身上走出,老夫人原本就孱弱的身体再度下塌半寸,脸上生机灰败,却还有气。
谈鹿上前查探,诧异挑眉。
谢建国心中一颤:“……我母亲她?”
谈鹿看向谢南江,想到自己第一次见他时所述,“你母亲今年有一大劫,近来心梗住院,已在鬼门关前逛了不止一次,你哭嚎当晚,阴差已来,但孟晓晓占了你母亲的窍,生生将她已快出体的魂压了回去。”
“她因祸得福,算是拣回条命。”
谈鹿擦掉原本定住孟晓晓的安神符,重新画了一道,叮嘱道:“她现在魂体孱弱,这道符时是帮她聚气的,不要擦,天后再洗掉。”
谢建国听到母亲因为孟晓晓拣回一条命,神色有异。
不知道是对孟晓晓的情绪复杂,还是联想到百年后自己也按照此法续命一次。
谈鹿没说话,垂下眼睫,挡住漂亮眼睛。
这是阳寿未尽,也算天公垂怜,老夫人生前没作恶,反倒积了阴德,能以此种棋差一招满盘皆输的方式再活下来。
若是奸人使用此招,孽力爆发,不折寿横死当场便是不错。
马道长也没吱声,显然对谢家今日做法不满意到极致。
谈鹿把孟晓晓放入包里。
孟晓晓死得早,没赶上科技高速发达的年代,进去后不久,就蹲在柳十七身边,两人一起兴冲冲地刷起尖叫文学城。
谈鹿:“……”
马道长:“…………”
马道长精神恍惚起来,没想到还有此种安慰魂体的方法,大开眼界,深感年轻人的创造力。
谈鹿:“…………”
就误会。
她之前也不知道。
谈鹿不再在谢家耽搁,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就和马道长一同离去,临走前,扬了扬手机:“记得打钱,这次不多收了,一万。”
她没太出力,只画了两道符。
说到底,还是孟晓晓好哄,最大诉求不过是落地归根和被送入地府轮回。
谢建国:“……好。”
大师收费真平价,他心中感叹,嘱托儿子道:“给大师打十万,帮了咱大忙了。”
谢南江:“……好。”
马道长是被谢家接来的,没有车,原本想自己坐地铁回去,谈鹿却对他挥手,让司机将他送回去。
马道长推脱不得,上了车,报出真武观地址。
谈鹿定定望着他。
马道长:“……?”
柳十七也从手提包里探出半个脑袋,亮晶晶的豆子眼盯着他瞧,活像见到什么宝贝。
马道长:“…………??”
真武观咋了?
谈鹿摸了摸鼻子,道:“您是檀妙寺隔壁的真武观吗?”
马道长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
谈鹿:这不就有缘了吗?
真武观正是谈鹿送明苏雪去超拔时,路过的道观,柳十七见到,还缠着要她进去帮忙给妈祖娘娘上香,认为只去佛寺不去妈祖娘娘庙宇前,很是愧对前老板。
不过谈鹿上次去加的是李道长,她一提。
马道长笑着反应过来,“小友你说得应该是我师兄,他在观里时间多,我闲不住,常往外跑。”
两人聊到这,不加好友觉得不好意思,便边聊边加。
马道长听到谈鹿是谈家千金,震惊到双目圆瞪。
谈鹿:“……嗯,可能命里就要做这行吧,我平日里还会直播。”
马道长听谈鹿平日生活状态,临回观中时还在感叹。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这么多兼职一起干。
他回了真武观,师兄李道长正在里面给客人解卦,见他回来,随口提了嘴,“最近有大老板资助,玄门想联合举办个直播综艺,道教协会让我们拟定名单,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马道长吐槽:“你说那什么作精附体的通灵综艺,扯呢吗?”
后又准备推拒,说他一把年纪,认识什么年轻人。
临开口,他想到刚遇见的人,生生止住。
……你别说,还真是有。
且能力不小。
同一时刻。
c市的兰城大学论坛热闹非凡,各种学生群里也在哀嚎遍野。
【报!查分通道开了!!!】
【妈的,狗比教务系统又崩了】
【啊啊啊,查不到】
【我连教务系统都打不开……】
无数声里。
卡顿的教务系统拖着沉重身躯艰难运行,直到中午学校紧急扩容才维持住稳定。
一个网名为高速爱我的男大学生登入网站,深吸口气,输入学号与密码,颤抖着完成教师评教,给自己加油打气好半晌,才抖着手点击期末分数查询。
他正是昨晚在直播间挑衅谈鹿的学生。
让谈鹿一句话让自己哭。
谈鹿嘿嘿说他期末高数59。
他连夜把网名改成高数爱我,不禁吐槽,主播心太恶毒。
毫无缓冲余的,分数直晃晃闯入眼帘,他眼睛从上往下扫,一个数字猛然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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