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在陆恒手上舒舒服服躺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变回人形。
“以后不在外面乱开了。”她笑道,“只在家里开给你看。”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青雁别过脸去,不忍直视。
陆恒似是已经被她调戏习惯了,眉眼温柔,流露出认可。
天边,暗淡的太阳斜挂西方,午后申时初左右的光景。
头顶拂来一阵阴气,姜七轻飘飘地落下来,手里攒着一团幽光。
群玉对陆恒说:“前番听你对素照儿有些疑虑,我便让姜七在屋子各处探查了一番。她能穿墙附物,不会留下痕迹。”
陆恒赞许地点头,问姜七:“你手里是什么?”
姜七答道:“是我用鬼术临摹的一张地图。屋子各处我都看过了,没什么异常,只有这张地图,我觉得有些奇怪。”
说罢,她将临摹的地图铺展在地上。
这是妖王宫及周边区域的地图,每一条通道、每一间房舍都刻画得清晰详尽。
群玉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蹊跷,就见姜七指尖一点,地图上的线条扭转起来,渐渐变作另一张更为诡异的地图。
图上标注的“妖王宫”二字,也变成了“妖皇炉”。
姜七:“我偶然发现这张地图有两面,后面这个‘妖皇炉’,瞧着实在邪异,宫室底下似乎还用暗淡的线条画出了一个阵。”
陆恒见状,倒是没有太惊讶:
“我曾于凌霜岭藏书阁中读到过妖皇炉的介绍。上任妖王苏冽影,曾为仙界最强的锻造师,他堕入妖界,成为妖王后,便着手改造妖王宫,构筑出了妖王宫的异面——妖皇炉。平日里,妖王宫还是原来的宫殿模样,但是当妖王启动宫中的巨阵,妖王宫便会变作恐怖的妖皇炉,外围坚不可摧,内部像熔炉一样酷热,机关重重。除了妖王之外,炉中所有生灵都会渐渐麻痹,变作熔炉中的原料,‘浇筑灌溉’妖王,被他吸取力量。”
群玉惊道:“太可怕了。苏冽影死后,妖皇炉是否就掌握在焰尤手中了?”
陆恒点头:“妖皇炉仅受妖王一人控制,一旦开启,便会无差别麻痹炉中除了妖王外的所有人,所以,妖王轻易不会开启妖皇炉。”
群玉:“难怪他敢肆无忌惮地搞什么成神仪式……有了这个炉子,他就能吸取更多力量,同时又不被打扰了。”
“是啊。”陆恒神色凝重,“唯有破坏妖皇炉的法阵,让我们在炉中不受麻痹,才有与妖王一战之力。”
“你知道破坏的方法吗?”
陆恒点了点头,但没有立刻说出口。
青雁说道:“我听说过。此类巨阵的阵基一般都在地底,若能进入地底,以妖王之血祭阵,便能大大折损妖皇炉的力量。”
群玉沉默了一阵:“你说了好似没说。妖王会拿自己的血给我们祭阵吗?”
青雁也尴尬了下,脑筋飞转,忽然想到:“不仅现任妖
王的血有用,上一任妖王,或者他血脉至亲的血也可以办到。传说苏冽影有一个女儿,不知当年从焰尤魔爪下逃出来没有……”
青雁越说声音越小,也觉得这个办法说了好似没说。
陆恒垂着眼,手落到腰间,下意识摸了摸那枚冰凉的同心玉。
苏冽影的女儿,身负苏氏血脉,应当一出生就继承了苏氏至强的锻造术。
堕仙成妖,虽为妖身,却能用仙气护体。
寻常的堕仙,即便有仙气护体,陆恒的灵剑依然能破开表象,探查到妖魔气息。
天地之间,唯有苏冽影与其血脉是个例外。
因为陆恒的灵剑是由苏冽影锻造的,锻造师的灵气灌溉了剑体,所以,苏冽影堕妖之后,足以蒙蔽住这把剑,令它察觉不到他身上的妖气。
苏冽影的血脉至亲同理。
若苏氏妖邪站在陆恒面前,灵剑将不会予以任何警示。
陆恒抬起眼,扫向群玉,温声问:
“我送你的镯子呢?怎么不戴了?”
“没有不戴。前头在妖王宫逃跑的时候,我怕弄坏了,就藏在怀里。”
群玉笑着,从怀中取出镯子,又拿一条丝绢,细细地擦拭。
陆恒淡淡道:“戴上吧。这里妖气重,它能帮你清心静气。”
群玉乖乖戴好,碧绿的同心镯落在她腕间,丝丝缕缕的灵气钻入她的筋脉,游走全身,十分冰凉舒爽。
妖皇炉的威胁横亘在眼前,他们想要阻止焰尤成神,难上加难。
青雁想得头昏脑涨,只得把希望寄托给别人:“素照儿在妖界潜伏了这么久,定然很了解妖皇炉,也许她有别的破解办法。”
群玉闻言,歪着头道:“我之前就想说,她为什么会一个人潜伏在妖界?看起来确实待了很久,这是圣心谷打击妖界计划的一环么?”
青雁闻言,也有些纳闷:“圣心谷偏居一隅,和妖族似乎并无宿仇。”
“也许是个人恩怨。”陆恒忽然道。
他眉目微敛,神情淡漠,群玉却仿佛看出一丝怅恨,忍不住问:
“像你那样的……个人恩怨吗?”
陆恒撩起眼皮看她:“你想问什么?”
“我没有想问什么。”群玉忙道。
其实她想问,一直想问。
他的家人是不是都不在了?都被妖魔杀了吗?他是怎么逃脱了?又是如何……一个人挺到今日?
同行这么久,陆恒对于那些沉痛过往,几l乎只字不提。
陆恒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说反话。
“我家在京畿淮水县,天子脚下,很富庶的地方。我自小无父无母,养在姑姑姑父膝下,他们待我很好,后来,我又有了四个活泼的弟弟妹妹。”
陆恒嗓音清淡,像在转述他人的故事,
“七年前,我十五岁,记得是春天,买菜回家的路上还看到家门口杏花开了。到家不久,外面血光冲天,我
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东西,突然杀进家里,当着我的面,把我的四个弟弟妹妹生剖了。”
“姑姑姑父赶回家,为了救我,他们被怪物砸碎了脑袋。我跑出家门,半个淮水县都被屠了,到处都是血,太阳好似也被染红,地上几l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
群玉指尖嵌进掌心,身体止不住战栗了下。
难以想象,若有人当着她的面生剖她的家人,她一定当场就疯了。
若能侥幸活下来,她一定会变成比陆恒恐怖百倍的、完全被恨意支配的怪物。
青雁听罢,亦是胆寒不已。
它立在窗台上,灵识对群玉说:“七年前我已被贬至丰安山,所以未曾听闻此事。不知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是怎么逃生的?”
群玉也有些疑惑,不过陆恒不说,她没打算问。
青雁想了想,又道:“记得他之前说过,十五岁那年在父亲坟前获得尘霜剑。也许就是尘霜剑救了他。”
群玉轻轻点了点头,见陆恒已经说完,她不自觉伸手抓住陆恒胳膊,小小声转移话题:
“我又饿了,我们弄点东西吃吧?”
陆恒说好,领着她走进屋子。
刚迈入室内,光线昏暗下来,陆恒忽然停步,转头对群玉说,声音沉沉的:
“群玉,这话我从前说过,今日再提一次,你别不高兴。妖王宫危险重重,我必然要闯,但你不必非要陪我冒险。”
群玉愣了下,抓在他手腕的手轻晃,碧绿的镯子折射日光,晶莹剔透。
“陆恒,这话我从前也说过,今日再提一次,你就好好听着。”
群玉学他语气,声音沉沉,
“我是一定要保护你的。我许群玉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金乌西斜,阳光穿过妖界层层雾霭,滑过陆恒微微绷紧的下颚。
群玉背着光,黑眸漆沉,心想:我若真是饕餮,岂不是更不会死了。
混沌之力化作的不死不灭的上古凶兽,妖王即便真的能炼化我,也一定极为不易。
要知道,上一个、上上个想吃老娘的人,最后都被老娘吃了。
群玉浮起笑意,眸中闪过狠戾与疯狂,看向陆恒时,又恢复了单纯浪漫:
“你做什么给我吃呢?”
“我想想。”
陆恒的神情也变得温柔,应是已经接受了群玉非保护他不可的宣言,
“这里不方便买菜,万象乾坤戒里的余粮不多了,我们得省着点……”
话未说完,只听空中传来“咻”的一声,像利箭破空而来。
陆恒和群玉立刻闪到室外,恰好看见一支灵箭飞入院中,箭尾燃着碧色的火焰,深深扎入地面。
淡淡的仙气混杂着妖气,应是素照儿射出的箭。
青雁使风拔出那支灵箭,箭尾自动脱落,一封灵信从断口处飞了出来。
群玉抓住信,展开一看——
妖王宫异动,地底巨兽咆哮不止。
妖王即将开启妖皇炉,我暂时无法脱身,你们需尽快通知门派。
素照儿。
妖王这就要开启妖皇炉了?成神仪式难不成也要立刻开始?
这未免太快了,通知门派哪里来得及?
群玉看完信,随手焚毁,心间忽然闪过——
妖王抓到饕餮了吗就举行仪式?
难不成那个地底巨兽是……
“主人小心!”
青雁一声疾呼,群玉等人身前霎时竖起一面风墙,挡住了骤然袭来的妖术。
这是来抓我的?
群玉心头狂跳,拉着陆恒躲到青雁身后。
风墙渐消,一名着黑衣,衣上流转着紫色暗纹的干瘦男人出现在院落门口。
“妖将滕紫。”
他自报姓名,唇角噙着阴狠的笑,目光幽幽落到群玉身上,
“我今日在宫中,便觉得那个女妖不对劲。果然是内奸,还有这么些同伙。”
也就是说,他早盯上素照儿,看到素照儿射出灵剑,便追到此处?
群玉未及多思,身侧忽然飘来一阵带着淡淡花香的妖雾,教人极难察觉。
她使用风盾打散那团妖雾,与陆恒立刻跃到现出本体的青雁背上,巨大的青鸟双翼一振,几l人瞬间消失不见,随风潜入空中。
群玉抱着青雁脖颈,忧心忡忡:“照儿不会有危险吧?”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吗?”
陆恒道,“她身份暴露,射出灵箭提醒我们,妖将立刻追来……难保她不是故意。”
“……”
群玉也感到几l分怪异,但她想不到素照儿害他们的任何理由。
青雁在空中高速飞驰,姜七飘在它尾巴上,看到他们身后闪出一道凌厉紫光,急道:
“主人,滕紫好像追上来了!”
“怎么可能?”青雁双翼合抱,在空中翻了个身,一瞬闪现出去极远,“现在呢?”
片刻后,那道紫光再次追来。
群玉趴在青雁背上,嗅到一股极淡的花香:“这是什么味道?”
“是刚才那团妖雾,我们身上都沾染了。”
陆恒低头看自己的手,“这里面或许含有追踪的术法。”
姜七故意飘远些,隔着几l丈望向青雁,惊恐道:“不仅能追踪,还能显形!我们的隐身失效了!”
她视线中,青雁与群玉陆恒,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紫色微光,在空旷的高空分外显眼。
青雁目力极好,远眺妖王宫方向,隐约看到有另外几l道妖光直冲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
不仅如此,妖王宫中层,几l面巨窗打开,幽黑的炮口浮现,缓缓对准他们。
青雁再次闪现出百丈,同时唤出灵风,试图清扫他们身上的显形粉末。
“干净了吗?”
“不知道啊。”群玉回
头看到紫光仍在追逐,“好难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要不先落地?”
青雁低头,又看到地面上也追来一队队妖兵,全城动员,誓要拿下他们。
陆恒抱住群玉的腰,视线扫过天上地下各路追兵,忽而低声道:
“青雁,去妖王宫。”
气氛沉静一瞬。
青雁点头:“好。”
与其像过街老鼠似的被围追堵截,最后落得个退无可退的下场,倒不如直接杀进敌方腹地,夺取先机。
群玉也赞同:“以我们现在的战力,不一定打不过他们。”
她方才观陆恒练剑,便觉得那套剑诀强大至极,尽管陆恒收着力道,不让剑气逸散太远,一招一式间,依旧带着摧城拔地的恐怖力量。
唯独有一点,妖王宫若是变作妖皇炉,他们无法破解,定会陷入死胡同。
她侧眸看向陆恒,却见他神色自若,似乎并无这份担忧。
这时,青雁已调转方向,如风似闪电,疾速飞向鼎立于城中央的妖王宫。
“你害怕吗?”陆恒忽然贴着群玉耳朵问。
群玉腰间一痒,不合时宜地红了脸:“不怕,一点也不怕。”
“怕也没关系。”陆恒低声道,“手给我。”
群玉纳闷地伸出左手,一枚冰凉的戒指迅速推入她指间。
狂风吹乱了陆恒的声音,像沙沙叶声,又像泠泠泉声:
“实在打不过,走到绝境时,我们就躲。”
群玉转了转万象乾坤戒,笑道:“有道理!”
有无迹之境在,他们谁都死不了。
大不了被古神留下陪他睡大觉。他们想出去也不是没招,古神那么仁慈,不会介意再被她杀一次吧?
就是里面好像没吃的……
“你方才休憩时,我心血来潮进了无迹之境一趟。”
陆恒轻声说,“我在里面找到了几l种能吃的谷物和蔬菜,也找到一块肥土地。戒指里时间慢,我顺便翻了翻土。”
群玉脸上笑意更甚,怀疑陆恒是不是能听到她的心声。
和他贴得太近,她都怕嘴角咧到他脸上。
陆恒还没说完:
“你那只变成剑的宝贝咸鱼,若我没认错,应是产自阳兴湖的鳊鱼。”
“我们若能顺利离开妖界,可以去阳兴湖抓几l尾鱼苗,我在无迹之境里也找到了合适的水源,可以围个鱼塘来养鱼。这样以后无论去哪,都能吃到新鲜的。”
妖王宫近在眼前,浓烈的妖气肆虐,群玉一口吸进去好多妖气,却仍止不住笑,呼哧呼哧地问陆恒:
“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其实不太会。”
陆恒也笑,眸中映着邪异璀璨的妖宫,笑意混杂杀意,像个勾魂罗刹,声音却仍是温和肖春风,
“我可以慢慢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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