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福晋出声警告后,雍王府沸腾的气息冷却了下来。

    她不是不明白底下众人的小心思,就连自己,心绪也有久久的浮动,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福晋淡淡地看着她们,直至两个时辰过去,才叫了起。

    钮钴禄格格站起来的时候,脚步一个踉跄。捕捉到婢女焦急的视线,她再一次告诉自己,新的征程才刚开始,她依旧要等,要有耐心……

    回到屋里,方嬷嬷对福晋说:“恐怕有些人要不安分了。”

    “财帛动人心,何况事关位份,又有几人能够冷静。”福晋道。

    方嬷嬷一想也是,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压抑着喷薄的情绪。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即将成为一国之母了,想必老夫人的在天之灵,也是欣慰无比!

    半晌想起了什么:“还有个禁足的耿格格……”

    福晋“嗯”了声:“挪宫的时候,总要放她出来,毕竟是弘昼的生母,难道要一辈子居于王府。到时看爷的意思吧。”

    也省得钮钴禄氏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该有个制衡的人,给她来一番敲打。

    方嬷嬷暗想,那都不是敲打,是焦头烂额了!

    主仆俩聊了半天,见方嬷嬷躲避着年侧福晋的话题,就是不提年娇半句,福晋有些好笑:“怎么,平日都没见你畏她如虎,而今反倒避讳起来了。”

    “……”方嬷嬷有些讪讪,“老奴想着,若是皇上封她为贵妃……”

    这没什么,按理,贵妃也是应当的。只是年家人个个出息,前有领兵打仗的,后有舍身救驾的,眼看着煊赫近在眼前,若年家的女儿位居高位,怕是要乘了东风。

    相比年家,乌拉那拉家实在没几个拿得出手,说句悲观的话,日后除了承恩公的爵位,还有什么呢?

    她不是对年侧福晋有意见,是怕福晋心里不舒服。

    福晋拍了拍她的手,轻叹一声:“你却是想岔了。”

    若弘晖还在,或许她会筹谋,会忌惮,毕竟大阿哥的外家不争气,年家却是截然相反。

    可现在,她实在没什么好争的,就算母族靠她的拉拔,在朝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等她死了,还不是得打回原形。倒不如就这么安安稳稳,看在她的面上,皇上还有额外的优待。

    见福晋沉默下去,方嬷嬷知道,主子是想起伤心事了。顿时欲给自己一个耳光,好赖不提,非得提这个做什么?!

    于是忙说:“年侧福晋那样可人的性子,封什么都是应当的!”

    瞧瞧这是什么话。

    福晋扑哧一声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的拥趸,来忽悠我来了。”

    ……

    圣驾进京这日,能走能动的皇阿哥们都来了个齐全。

    现在也不是皇阿哥了,是老阿哥——三爷诚亲王站在最前,说不清心头是个什么滋味,这风云突变,他的四弟就要当皇帝了。

    不,是已经是皇帝,就差一个登基大典——太上皇他老人家身体抱恙,一回京,就要搬入畅春园修养了。

    太上皇的状况,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三爷一想到派遣密使所说的“手不能动”“唯口能言”,心里就烧得慌。

    他与老四的关系,比上不足不下有余,虽然比不上十三吧,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跑不掉的。三爷心定了定,他如今的差事一定能够保全,指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五爷听说太上皇的情形,真心实意地掉了眼泪,坐在书房里,一整天的饭都没吃。

    从前对于哪个兄弟上位,他都无所谓,只要不是老八就好,但今岁以来,他倒真的盼望四爷能够成功。伤感过去,五爷又觉得高兴,在四哥手底下混,许比从前还混得好。

    七爷和五爷一样,都是与世无争,毕竟谁当皇帝,都不会少了他一口饭吃。否则一个苛待残疾兄弟的名声传出去,新帝还要不要做人了?

    只是新帝的人选,还是让他松了口气,嘀咕老爷子的眼光还是不赖的。

    大刀阔斧,迎来新篇哪。

    排行十四之后的阿哥们或年轻或年少,如今都在上书房里读书,他们眼底有不安,有彷徨,老老实实地站在队伍里。

    等到尘土渐起,明黄色的旗帜在远处出现,在场众人皆是跪了下去,包括皇家侍卫,文武百官,整整齐齐地分列左右,从上方俯视,壮观至极。

    “恭迎圣驾回京——”

    “恭迎太上皇回京——”

    等到京郊修整的时候,四爷就与年娇分开,往最前的仪仗而去,苏培盛依旧伺候在年娇身边,与秋嬷嬷她们一道,坐在宽敞的马车里。

    听闻众人恭迎,年娇忍不住掀开帘子,悄悄地看了眼,这才有了四爷当皇帝的实感。

    那她的身份紧跟着水涨船高,穿越之初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半了!

    年娇失神片刻,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要改口了?”

    苏培盛笑呵呵道:“随您,不论是王爷还是皇上,主子都喜欢。”

    已经锻炼出来的苏总管,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生涩的,只会暗中磕甜的苏总管了。从今往后,他就是帝王身边第一得意人,人人巴结的乾清宫大总管!

    即将升职、人人巴结的苏培盛,对待年娇依旧精心,甚至是无微不至,在他心里,这位可是被主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旦有个不好,主子还不削他。

    年娇脸一红,矜持地“哦”了声。

    在漫长的等待过后,苏培盛接到先回府的命令,四爷同样给年娇传了话:“等安顿下来,我很快去接你。”

    望着面不改色的小太监,苏培盛在心里感叹,他这徒弟,总算也锻炼出来了呀。

    年娇让小太监给四爷回话:“不许熬夜,不许不吃饭,不许找别人!”

    听到“找别人”三个字,四爷久久不语。

    守在一旁的侍卫,发现皇上的面色有了一瞬间波动,很快消散无踪。

    四爷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同十三道:“奔波这么久,和十三弟妹先回去好好修整,待休息好了,再行进宫。”

    十三动容地应是,心里却是想着时间紧迫,四哥重视他,他得再努力些才行。

    年希尧那里,四爷也有安排,撇去新皇的爱护,单凭他的救驾之功,便无人敢怠慢。

    年家众人早早就在府前候着了,看见护送的长队,无一不是热泪盈眶。老夫人苏氏提了半个月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了下来,大夫人齐佳氏牵着儿女,通红的眼睛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年遐龄也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浩荡的队伍缓缓分流,年娇的车架,于晌午之前到达了雍亲王府。

    入眼便是福晋的身影,大格格紧随其后,福晋笑道:“年妹妹一路辛苦。我叫厨房烧了好菜,为你接风洗尘。”

    年娇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一个月来,她吃到印象最深的美食只有烤羊腿,后来出了事,有几天食不知味,她都瘦了。

    她忙露出明媚的,感激的笑颜:“多谢福晋!”

    大格格瞧着她,不知怎么也馋了,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众人都笑起来,对门的八贝子府却是铁甲森森,弥漫着沉沉的死气。

    自五日前,这里被团团围了起来,重兵把守之下,不许进也不许出。八福晋郭络罗氏也不再是八福晋,而是罪人胤禩之妻!

    此时,郭络罗氏被押跪在地,身边站着膀大腰圆,防止她自裁的几个嬷嬷。

    她发丝散乱,朝外大喊:“爷呢?老四把我家爷关进了哪里?”

    继而嘶声道:“他狼子野心,夺位篡权!太上皇瞎了眼,文武百官都瞎了眼!!”

    奉命戍守的统领皱起眉头,心道疯妇。

    他是四爷的人,哪容得主子被这样诋毁,冷笑着扬声道:“夺位篡权?夺的难道是罪人胤禩的位,罪人胤禩的权?太上皇明文明旨,却没料到你不识字。郭络罗氏,神志都不清醒了,还活在梦里呢。”

    士卒们都低低笑了起来,郭络罗氏脸色惨白,怒道:“让我死!”

    “别急。”统领冷漠地道,“除了府里的小主子弘旺阿哥,不消几日,你就能去陪罪人胤禩了。”

    郭络罗氏忽然挣扎起来,领头的嬷嬷厉声命令:“按住她!”

    她可是被苏总管叮嘱了,要让八福晋跪在地上,朝雍王府栖桃院的方向赔罪。

    郭络罗氏从前让年主子在慈宁宫跪了多久,如今,就要千倍百倍地跪着还回来!

    ……

    年娇吃饱喝足,闷头睡了一觉,第二天,收到了四爷兑现承诺的两箱话本。

    小花妖先是欢喜,而后一愣,悄悄把苏培盛拉到一旁:“爷不忙吗?还有时间吩咐这个。”

    忙,怎么不忙?

    前朝后宫都要安抚,他今早奉命接福晋进宫,为安排新晋太妃挪宫的事,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项而已。

    未免太妃们有怨言,也是照顾太后的心情,福晋和四爷商量,请高位太妃移居畅春园一段时间。那里风景好,太上皇的病需要静养,身边也不用她们照顾。

    四爷同意了,前去永和宫问安的时候,低声说道:“等额娘的册封过去,也去畅春园散一散心。”

    适时德妃的神色,连带着四爷的眼眶也红了,苏培盛至今记忆犹新。

    他堪堪打住脑海的思绪,心道再忙,皇上也不会忘了心尖尖上的人,这不,除了话本,皇上还让他问一问年主子,要选哪个宫居住呢。

    “选宫?”年娇有些茫然,早有准备的苏培盛从袖口掏出一卷舆图,唰地展开。

    问春问夏忍不住伸长脖子看去,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那、那么多,除了皇后的坤宁宫,东西六宫随便选??

    嗯,倒也不是随便选,有几座宫殿,名字可是有着特殊含义的。尤其是翊坤宫、承乾宫,苏培盛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过“翊坤”二字——

    辅佐皇后,所居都是圣眷最隆的主。

    从前翊坤宫就是东西六宫里装饰最奢华,排场最盛大的宫殿,苏培盛跟着年娇这么多天,也逐渐摸透了她的喜好,觉得年主子恐怕最喜欢翊坤宫。

    万岁也是这样觉着,如此尚嫌不够,还定好工部前来修缮。苏培盛都怀疑皇上忙里偷闲,准备亲自画设计图。

    不过皇上认定了不行,得让年主子来拍板。

    把东西六宫的风格、装饰都与年娇一说,果不其然,年娇慢慢瞅向翊坤宫的方向。

    苏培盛眉开眼笑,忙夸:“翊坤宫离万岁所居的养心殿不远,年主子英明!”

    第66章

    年娇浑然不知自己入了套,眨了眨眼,问:“养心殿?”

    为什么不是乾清宫?

    苏培盛悉心解释:“皇上顾念乾清宫乃太上皇久居之处,为尽孝道,也是让天下人铭记太上皇的恩德,便把养心殿当作寝宫。”

    年娇趴在了舆图上,仔仔细细去看养心殿和翊坤宫的距离,片刻眉眼飞扬,记下了往后送汤的地点。

    苏培盛给小本本添上一笔,年主子对皇上的安排很满意。

    苏大总管正准备功成身退,年娇忙叫住他:“等到挪宫了,年百福怎么办?”

    苏培盛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严肃道:“百福……咳,年百福然是跟着进宫,作为圣上御犬,又有太上皇的亲自赐名,谁也不能怠慢。”

    年娇心头大石落了地,又问:“那我的话本呢?”

    苏培盛更严肃了:“自然是一箱不落,都给您打包过去。”

    年娇:“还有小厨房的大厨……”

    苏培盛:“若他们愿意,进宫做御厨也无妨!”

    年娇抿起嘴巴,不让高兴的情绪满溢出来:“知道了,苏总管且去忙吧,别在栖桃院耽误得太久。”

    随即文绉绉道:“爷身边,还需要人帮衬。”

    苏培盛连说不敢,昂扬地进宫复命了。

    四爷正在阅览礼部筹办登基大典的折子,闻声抬起头,瞥过去一个眼神。

    苏培盛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就听万岁不辨喜怒地道:“她倒惦记着百福。”

    苏培盛:“……”

    还惦记着话本呢,不是您给送去的吗?

    那小厨房也是您开设的。

    苏培盛不敢顶嘴,老老实实地挪到了一旁,不一会儿,有太监前来禀报:“回禀皇上,福晋择了西六宫的长春宫做寝宫。”

    苏培盛吃了一惊,长春宫?那可是翊坤宫的邻居,按理,福晋不应该入主坤宁么?

    那太监道:“福晋说坤宁宫久没有人气,且荒芜多年,还是热闹一些的地方好。”

    四爷有些意外,片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就按福晋说的去办。”

    太监连忙应下:“嗻。”

    日暮西斜,四爷放下折子,拿起案桌上的一封诏书。

    这是抬旗德妃——如今该称太后的乌雅氏一族的诏书,只等大典的那一日宣读。这不是他写的,而是求来的,为此请旨病中的太上皇,以太上皇的名义颁发。

    四爷看了良久,想起了回京的第二日,无意之中在永和宫听见的对话。

    他的额娘对嬷嬷说道:“我恨佟家出了隆科多,对孝懿皇后却是感激……”

    良久又道:“孝懿皇后把他教养得这般优秀,我远远不及。”

    四爷隐约知道,包衣出身是额娘的心病。生恩养恩,或许一辈子掰扯不清,但在皇额娘去后,他就只有额娘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经历了围场之事,他无疑更慎重了几分,何况十四被汗阿玛下旨所圈,额娘心里有痛楚,他不安抚,又有谁人来安抚?

    四爷出了一会神,提笔写下另几道诏书。

    皇后乌拉那拉氏之弟五格,封承恩公,赐金宅良田,族中子弟皆入官学。

    轮到年家的时候,四爷顿了顿,沉静地继续写,从苏培盛的角度望去,那道诏书很长,内容满满当当,等到盖印、晾干,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月上中天,繁星于夜空闪烁,四爷猛然想起年娇的叮嘱,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往寝殿走。

    苏培盛跟在身后,欣慰得不得了。

    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养成健康的作息,年主子真是功不可没…….

    登基大典的前两天,年娇搬进了翊坤宫。

    事实上,她在雍亲王府的栖桃院也没住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一年,但就是因为时间短,嫁的又是四爷那样众所周知的冷肃之人,所以更衬托出受宠的厉害,她在京城的八卦圈里,已经成了屹立于巅峰的传奇。

    只是传奇本人不知道而已。

    时间短有时间短的好处,挪宫的时候,年娇是最先收拾完的那一个。

    李侧福晋的杂物多,望着她井井有条的箱笼十分羡慕,为了能更好地管到弘时,她选择了离皇子所居的乾西五所最近的储秀宫。储秀宫同样位于西六宫,至于是主殿还是偏殿,那还用说?

    李氏有预感,她的位份或许比不上年氏,但妃位总是有的,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万岁也不会亏待了她。但到底心里发酸,哼,如果她的娘家有年家这般强势,指不定能压下年娇。

    但思来想去,她终是提不起争位的心。

    布尔和玳都快议亲了,换言之,她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还和小姑娘攀比,岂不是让人笑话?

    想开了便是海阔天空,何况她的侧重点不在这上头。

    弘时……想起越发不爱读书的儿子,李氏愁得咬牙切齿,准备安顿下来之后,求皇上给弘时请个有手段的大家做师傅。

    在大臣眼里,三阿哥是皇上的长子,长子每天混得快快乐乐的,像话吗??

    若说李氏有搬去储秀宫正殿的底气,剩下的格格侍妾们,却是万万不敢。

    她们没有挑选宫殿的殊荣,只能听从福晋的安排。尽管希冀着封妃封嫔、成为一宫主位,但在圣旨未下的如今,谁敢笃定?

    到时闹出笑话,不仅丢人,还会招来皇上的厌恶,那可真就余生没有指望了!

    她们小心地收拾箱笼,钮钴禄氏搬去了东六宫的钟粹宫偏殿,宋格格搬入了西六宫的咸福宫偏殿,武格格入住东边延禧宫,至于禁足多月的耿格格,被安排进景阳宫偏殿,与钮钴禄氏做了邻居。

    钮钴禄氏没想到还有这般的难关在等着她。

    望着面颊瘦削了许多,便是四爷登基也没多少喜气,只一眨不眨望着五阿哥的耿氏,从心底泛出了凉意。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无人在意。一如前朝与民间,所有人伸长了脖子,盼着登基大典与大封后宫,雍亲王嫡福晋成为皇后是毫无悬念的事,那么年侧福晋呢?

    大多数人猜的是妃位之一,或是妃位之首——熟知礼制的大臣们考量得更多,年侧福晋受宠不假,年家势头鼎盛也不假,但年家到底是汉军旗,多年以前,更是纯正的汉人官宦世家。

    大清立国以来,还没有汉军旗登上高位的先例!

    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九爷生怕四爷削他,他都想开设赌局了,只要打探出一丁点内幕消息,简直一本万利啊。

    只是养心殿口风很紧,到了现在,还没有泄露半点风声。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福晋成了邻居,年娇很高兴。与此同时又有些忐忑,身为皇后,怎么不住坤宁宫,而是长春宫呢?

    她对福晋的态度依旧恭谨,除了说话自在了些,和起初没什么两样。福晋笑着同她解释了一遍,年娇恍然大悟,原来福晋喜欢热闹。

    她悄悄说:“妾身可以把年百福借您玩几天。”

    福晋:“……”

    她没有玩狗的爱好……

    福晋若无其事道:“我怎么好横刀夺爱呢。”

    搬进翊坤宫的第一晚,年娇对宫中的装饰很满意。

    栖桃院摆在正厅的青瓷,也一并挪了过来,此时瓶口绽放着一株桃花,浇灌了欲滴的水露。

    年娇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面对她上辈子的本体了,俗称破罐子破摔。爷都准许她搬话本进来,偶尔让一小步,也没什么,小花妖善解人意地想。

    听说上一任主人是宜太妃,年娇对前来用膳的四爷道:“没想到宜妃娘娘的喜好与我那么相像。”

    她的嘴巴都要翘上天了,话里话外,都是对宜太妃的赞美,连带着对九爷的观感,也蹭蹭上涨了一小格进度条。

    四爷:“……”

    熟悉的感觉袭来,他冷冷道:“是朕修的。”

    年娇:“……”

    年娇闭上嘴巴,转而缠上四爷的手,眼眸可怜地瞅去。

    这是四爷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朕,她小声说:“皇上不要生气,几天不见,我很想你。”

    ……

    如今翊坤宫尚未拨来宫人,伺候的都是原先潜邸的那几个,她们极有默契地候在外头,坚决不打搅万岁和主子的相处。

    四爷盯着她,半晌,才勉强认定这话有几分真心。

    他已经熟练地学会不去计较,如今成了天子,心胸便要更加宽广,于是淡淡地道:“姑且信你一回。用膳吧。”

    年娇殷勤地给他夹菜,都说小别胜新婚,今晚的漂亮美人,比在王府的时候还要黏他,全然没有因他成了帝王而感到生疏、惶恐。

    夹完菜,年娇觉得手累,便开始使唤人了:“一旁的果露离爷近,爷快帮我倒一杯。”

    四爷神色不显,手却是自觉地往一旁探去,试了试温度,为她倒了半杯。

    接收到年娇催促的视线,他道:“半杯足够。我不在的这几日,听说娇娇都快把果露当水喝了。”

    年娇伸出的手霎时缩了缩,很有些心虚的模样。

    四爷递给她,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随即一如往常地道:“吃饭。”.

    四爷两日都歇在养心殿,年娇知道他忙,尤其是大典近在眼前,能抽出时间同她用膳,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

    除了与男人争辩之外,她并非是不讲理的人。

    第二天,年娇差不多熟悉了翊坤宫的布局与构造,还来不及去储秀宫串门,便迎来了登基大典。

    虽然没见到现场,但她有幸听苏培盛的小徒弟转述:“……静鞭声响起,文武百官三叩九拜,口称万岁……”

    年娇眼睛亮晶晶的,想必皇上今天又俊又威武!

    晌午过后,苏培盛捧着一道圣旨,浩浩荡荡地前来翊坤宫。

    从内务府精心挑选的宫人,恭谨地跟在他的身后,从规模和人数上看,秋嬷嬷提着的心落了一一落,紧接着便是狂喜——

    有句话说的不错,她们格格出身汉军旗,资历浅,且无妊娠之功。

    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

    苏培盛高声宣读:“今,侧妃年氏……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贵妃,钦哉!”

    翊坤宫前安静了下来,只流淌着苏培盛的回声。

    “贵妃娘娘。”苏培盛恭敬地对年娇道,“册封大典定在下月初二,今儿只是简单的宣旨。下月初二,娘娘单独受封,需身穿吉服,承贵妃宝册、金印,待典礼结束,于翊坤宫接受内外命妇跪拜。”

    潜邸的侍女呼吸急促起来,内外命妇跪拜?

    这可真是前无古人的恩典,秋嬷嬷的嘴唇都颤了,即将热泪盈眶的时候,苏培盛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方才典礼结束,太上皇为太后抬了旗,皇上……为贵妃抬了旗。”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回想起满朝震撼的场景,“年家全族共一百七十余丁,皆抬入满洲镶黄旗。”

    这里的全族,并非指的单单年娇这支。年娇所属汉军镶白旗,除此之外,她的族人还有汉军正白旗、包衣等等,不一而足,从今往后,他们便是上三旗中最尊贵的一旗了。

    这一长串的谕旨,震倒了一大片人,苏培盛宠辱不惊地一笑,心想这才哪到哪。

    贵妃娘娘的血亲还没有加恩呢,不提贵妃的阿玛,年希尧救驾的奖赏尚在酝酿,昨日万岁前去请安的时候,又被太上皇拎出来提了提。

    指不定大清最年轻的公爷就要出现喽。

    苏培盛还知道,皇上原先为贵妃拟定的封号,铺了满满一页纸,还是思考到要低调,要循序渐进,才没有一步到位。

    只等小阿哥或是小格格出生,皇上再为贵妃加封。

    苏培盛朝年娇谄媚一笑:“贵妃娘娘,接旨吧?”

    第67章

    年娇漂亮的眼眸满是高兴。

    听闻圣旨,小花妖第一个反应是皇上对她真好,第二个反应,是皇上对她的家人真好。

    单独册封,还有全族抬旗,阿玛额娘一定很欢喜,虽然对此间含义不很敏感,但一想到这是四爷的决定,年娇心底甜滋滋的,接过圣旨的时候音调上扬:“苏总管辛苦啦。”

    她没有丝毫扭捏,也不好意思说方才苏培盛所提的册封仪式,她有几句没记住,新出炉的贵妃想了想,准备回头问四爷。

    苏培盛几乎笑成了一朵花:“不辛苦,不辛苦。奴才怎敢当贵妃娘娘的一声谢?”

    快高兴晕了的秋嬷嬷示意问春,问春心领神会,趁人不注意,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如今格格是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了,平日里她们的举止都要注意着些,尤其对皇上身边的人,来往都要精心才是。

    苏培盛原要推辞,他和翊坤宫之间,哪里还要金银来维系?

    问春却是飞快地塞进他的衣袖,随即退到一旁,苏培盛无法,到底收下了。

    待宫人交接完毕,他把徒弟冬喜拉到一边,低声嘱咐道:“咱家原先送你到贵妃主子身边,就是要你细心侍奉。如今成了翊坤宫大总管,更不能有半点疏忽,否则不用皇上惩戒,我先削了你!”

    贵妃没有多少心计,她的身边事,皇上都乐意操劳,苏培盛心里明镜似的,这些话也是推心置腹了。

    冬喜严肃地点点头,而今他新冠了一个姓,叫苏冬喜:“师傅放心,奴才省得。”

    半日内,全后宫都知道了苏培盛宣旨的内容——和前朝一样,如一滴沸水溅入油锅,先是一片寂静,而后无声地沸腾起来!

    刚不久前,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被册为皇后,掌握凤印,入主中宫。

    可还是那句话,这都是早有预料的事,她们关心的是翊坤宫,是年氏。

    没想到她们都猜错了,便是对年娇有好感的宋格格,也只猜到贵妃的位份。没想到年氏不但被封为贵妃,破格接受内外命妇跪拜,且全族一百余丁抬入镶黄旗!

    这是什么样的概念?就连一心扑在四阿哥身上的宋氏都失了神,她问婢女:“若没记错,大清立国以来,只有太上皇为母族佟家抬了旗……”

    婢女轻声道:“还有方才大典上,太后的乌雅氏一族。”

    被封做懋嫔的宋氏忍不住感慨万千,这可都是皇太后的母族,换言之,就是帝王的外家。

    还有接受内外命妇跪拜,这是皇后与皇贵妃才能享受的恩典啊。

    “万岁对年贵妃用情可见一斑,”懋嫔喃喃,“我竟还是低估了。”

    低估的又何止宋氏一人?

    钮钴禄氏深吸一口气,故作冷静等候册封圣旨的希冀,此时化为乌有。她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如一盆寒冬腊月的冷水泼下,泼得她手脚冰凉。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代替年娇的人是自己。

    谁没有做过盛宠在身的梦?她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连四阿哥也不能时常探看,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是她愿意的吗?

    不,是不得已!

    府外流言纷纭,可钮钴禄氏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独宠才是事实的真相。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曾质问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为什么年氏可不付吹灰之力,得到家世,美貌,青春与恩宠,年氏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冷情至此的雍亲王破除规矩,独宠至今?!

    她的阿玛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典仪,虽姓钮钴禄氏,也只是下三旗中的镶蓝旗,和京中高门没有半点关系。而今年家一跃而成满洲镶黄旗,脱离了汉军旗的桎梏,日后年贵妃生下皇子,子凭母贵,不但在众阿哥中身份最高,恐怕还有皇上的偏心……

    那她们母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钮钴禄氏紧紧攥住帕子,只觉心都被苦药腌入了味,她就这么坐着,直到日暮偏西,册封的圣旨终于来到了钟粹宫。

    与期盼的妃位无缘,她被封做了顺嫔。

    顺这个字,即便是个褒词,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封号,比起安,宁,淑,懋,那些都差远了。即便成了一宫主位,顺嫔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强打起精神去接旨,回来就倒在了榻上。

    嫉妒无力,不外如是。

    一个贵妃,一个嫔,天与地的差距,她的四阿哥要怎么办?

    ……

    齐妃李氏成了妃位之首,这样的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年家全族被抬旗,当着三阿哥的面,她沉了一口气,板着脸,开始思索着什么。

    半晌叹道:“弘时,你外祖父一家是没有能人了。额娘如今只盼着你日后办出实绩,能叫额娘享受抬旗的荣耀,额娘余生只盼望着你了呀。”

    弘时:“……”

    也不一定要叫他努力……

    弘时小心地望去,小声地建议:“额娘,您可以试试争宠。”

    齐妃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脸色狰狞起来:“争宠?你个兔崽子叫老娘争宠?!”

    转眼呵呵一笑:“你怎么不自己去呢。”

    弘时:“……”

    “你姐姐都是出嫁的年纪了,你是要叫那些个大臣,暗里评论我为老不尊,叫我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齐妃把翊坤宫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来人,拿鸡毛掸子来!!”

    弘时一蹦老高,吓得转眼就逃,宫人为难道:“娘娘,鸡毛掸子在潜邸,好像、好像没有捎到宫里头。”

    “那就叫人去采购!”齐妃冷冷道,“别以为搬到乾西五所,我就管不着他了,我一辈子都是他亲娘!”

    “是……”

    若说后宫反应最小的,要属裕贵人耿氏,皇上终是看在她生了五阿哥,又失了五阿哥的份上,没有让她沦为常在、答应一流,保住了她最后的颜面。

    贵妃也好,皇贵妃也罢,都不是裕贵人所担心的,她的心气全落在了对门的钟粹宫,她的毕生之敌,抢走她的弘昼的钮钴禄氏身上!

    顺嫔。

    这个顺字好啊,耿氏笑了起来:“明儿我跟着顺姐姐,去同皇后娘娘请安。”

    武格格被封做了宁贵人,此时,宁贵人的心里满是不忿。

    她忍住流泪的冲动,凭什么?为什么?

    连个一宫主位都没捞着,皇上好狠的心,若说她没有生育,年氏岂不是更没有!可偏偏年氏成了独一份的贵妃,她以为绝不会有的抬旗,还有内外命妇跪拜,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宁贵人满心都是不可置信,她对婢女说:“皇上这是昏了头了……”

    婢女大惊失色,忙捂住她的嘴:“贵人!”

    宁贵人如梦初醒,脸色苍白,死死闭上了嘴,片刻着急道:“咱们去长春宫……”

    她要借恭贺皇后的意图,去探皇后的口风,她不信皇后娘娘能够安然坐着,对待年贵妃,还能像从前一样不加芥蒂,甚至当做大格格,不,大公主那样看待!

    宁贵人行色匆匆,最后扑了个空。

    长春宫的姑姑不卑不亢地道:“皇后娘娘去了贵妃的翊坤宫,贵人请回吧。明儿拜见的时候,再来请安不迟。”

    宁贵人满心的谋算凉了下来。

    她僵着脸:“……劳烦姑姑了。”.

    皇后有着与登基大典相似的封后大典,要说排场,定然比贵妃大上许多。

    身为一国之母,同样要受文武百官的跪拜,这些,秋嬷嬷详细地了解过后,一一同年娇说了。

    年娇于是问:“我是不是要给皇后娘娘庆贺?”

    不等秋嬷嬷回答,年娇起身就走,翊坤宫与长春宫是两邻居,拜访极为方便,谁知半道上,恰恰与皇后撞在了一块。

    皇后的目光,看她与从前当福晋的时候并无不同,然后笑着说:“进宫那么多天,我都没去你的翊坤宫坐坐。”

    年娇抿唇,眼眸亮晶晶地道:“福晋……娘娘想来就来,只要有空闲,妾身都仔细接待。”

    想来就来?

    方嬷嬷几人都笑了。皇后温和地道:“从今往后可不是妾身了,而是臣妾,你可要习惯。”

    年娇很是听话,“嗯嗯”两声:“臣妾知道了。”

    到了翊坤宫,方嬷嬷被溢于言表的华美闪了闪,半晌才回神。听说工部有所修缮,可她记得万岁爷的审美……不这样呀……

    这么一对比,还是主子的长春宫,咳,更符合皇后的气质。

    年娇像往常一样,抱着个大茶壶给皇后沏茶,皇后无奈,终是接了过来。

    年娇脊背挺得更直了,在外,她还是那个谦逊谨慎,待上司恭敬的贵妃,虽然才女不在,这个人设永远不会掉——

    皇后拗不过,只好随她,不动声色间,心态倒是与四爷一模一样的同步了。

    回到长春宫,方嬷嬷欲言又止。

    皇后叹道:“她这是不忘初心。”

    方嬷嬷:“…………”

    “谁不忘初心?”说话间,四爷走了进来,保和殿刚结束宴席,他还有些事要与皇后商议。

    苏培盛接过他的头冠,躬身退到了一旁,皇后笑道:“在说贵妃呢。”

    她把年娇倒茶的作为,玩笑似的同皇上一说,就见四爷沉默了下来。

    就在前些天,他还在给年娇倒果露……

    四爷若无其事道:“贵妃待皇后向来恭谨。”

    皇后赞同颔首:“她待皇上也是一样,此等心意,殊为可贵,故而臣妾说贵妃不忘初心。”

    四爷:“……”

    嗯,不忘初心的表里不一。

    四爷动了动唇,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五格同朕说,乌拉那拉家的儿郎有意迎公主下嫁,你意如何?”

    第68章

    皇后讶然。

    五格是她的嫡亲弟弟,这事却没和她通过气。

    她不动声色地问:“五格是如何同皇上说的?”

    当初大公主还是大格格的时候,她考察的几家勋族里头,也有她的娘家,毕竟亲上加亲是天大的喜事,但四爷登基的消息传来,皇后思虑再三,到底放弃了。

    她已经成了皇后,乌拉那拉家便无需靠着联姻的名头来巩固门楣,何况迎娶公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娘家有哪些青年俊杰,她还不知道?

    公主驸马若是恩爱还好,万一结怨,对于乌拉那拉家反倒是承受不了的重压,对于公主本人,就更是了。

    前例便是当今太后生的温宪公主,四爷的亲妹妹,当年在一众公主中最是受宠。太上皇舍不得温宪抚蒙,挑来挑去,挑中了佟家佟国纲那一支,可偏偏嫁进去后,温宪的身子越发虚弱,一次跟随太上皇避暑,便香消玉殒,病逝在了途中。

    太后悲痛万分,即便查来查去,查出驸马待温宪无可指摘,到底心里留了疙瘩,四爷便是从这时候开始,不再把佟家当做至亲看待。

    皇后是当年的亲历者,她与温宪的感情同样深厚,正因如此,对于大公主的婚事,她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

    四爷含笑道:“五格略提了提他的次子,说成亲的年纪快到了,婚事还没个着落。那小子朕见过,为人忠厚,最稀奇的是长得俊,在京城一众同龄人里,堪称第一。”

    皇后想了想,她那侄儿长得的确俊,性子也是老实,虽没有多大本事,但挑驸马,头一个看的还真不是本事……

    她低声道:“臣妾说句逾矩的话,布尔和玳从出生起,便养在了我膝下,这么多年来胜似亲生。乌拉那拉家是我的娘家,关系也是不浅,可真要论亲疏,我自然更要为布尔和玳打算!”

    她把心中的顾虑,都同四爷说了,四爷微微动容:“你怕布尔和玳过得不好,反倒难以开口。”

    皇后点点头,四爷道:“朕何尝不疼她。”

    “我思虑了许久,还是觉得乌拉那拉家乃上等之选。”四爷道,“有你我盯着,乌拉那拉家哪敢待她不好?正因亲缘深厚,布尔和玳下嫁过去,我才放心。何况亲上加亲,也可保你娘家身后荣恩,一个承恩公怕是单薄了些。”

    四爷说得直白,皇后的眼眶有些热,半晌道:“齐妃那里……”

    四爷拿起茶盏抿了口:“齐妃也知道,你是真心待布尔和玳好,她哪里会挑剔。”

    皇上方方面面都想好了,她便再没有反对的理由,皇后温声道:“但凭皇上做主。”

    四爷颔首:“回头我叫人多打探你那侄儿……”

    皇后笑道:“他叫海青。”

    “海青?加一个字便是海东青,好名字。”四爷嘴角微挑,“是有大造化的人。”

    皇后:“……”.

    “这还没当驸马呢,就有大造化。”年娇嘟囔,“那真当了,岂不是要窜上天了?”

    四爷:“…………”

    四爷威严道:“不可胡说。”

    年娇才不怕他,伺候的旧人们也早就习惯贵妃与皇上的相处模式,皇上每每生气,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倒是新进翊坤宫的宫人们,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他们强作平静的样子,内心早就战战兢兢,都说贵妃最得皇上的宠,他们能分进翊坤宫,自然是因为手脚勤快,身份干净,得了苏总管的青睐——能到最有前途的地方当差,他们说是狂喜也不为过,可现如今,他们发现还是小瞧了这“宠”!

    天哪,这哪是寻常的帝王和宠妃,皇上一进殿门,所有人喜气洋洋,唯独贵妃抱怨着上前,问他怎么回来得那么迟。

    不提抱怨和不曾行礼,单单“回来”这两个字,就足够把宫人的心抛到天上,又飘飘然然地落在地上。

    他们怀疑自己幻听了。

    皇上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苏总管老神在在地跟在后头,神色十分悠然,紧接着,皇上便耐心地同贵妃解释,他方才去了哪儿,因为什么耽搁了,又把大公主选驸马的事,原原本本地同贵妃讲了一遍。

    贵妃那一番窜上天的点评,把他们吓坏了,后来他们发现,自个才是大惊小怪的那一个。

    偷偷地望向苏总管,苏总管竟是在憋笑。

    宫人:“……”

    宫人们的世界观打碎了又重组,那厢,四爷问年娇满不满意今天的册封圣旨。

    年娇抿抿唇,变得矜持起来,好半天才小声地说:“满意。”

    四爷挑眉看她,淡淡道:“既然满意,那朕的谢礼呢?”

    年娇微红着耳朵,犹豫许久,起身去内殿翻箱倒柜了。

    四爷掩饰住诧异,没想到还真有,转眼间,他清俊的眉眼舒展开来,盘在腕上的佛珠轻轻转了转。

    从前礼佛,是为了麻痹旁人,作无心夺嫡之状,只是天长日久,佛法与佛珠,都成了他难以割舍的一样东西,能让心乱变得心静。

    四爷绝不承认心里的期待如江河奔涌,面上一片平静,直至年娇期期艾艾地递过来一张纸,他伸手接过,垂头望去。

    是一首诗。

    四爷:“……”

    这是什么出人意料的诗篇,粗粗一读,像是情诗,可行文白话一般,半点都不含蓄,反倒热烈过头,到了炙热的地步!

    年允恭的水准什么时候跌落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境界,何况娇娇深为才女的名号所累,已经许久不碰诗了,怎么忽然递给他这个。

    四爷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却听年娇吞吐道:“这是我……自己写给皇上的诗……”

    小花妖也绝不承认自己嘴笨,夸人的话,翻来覆去只是那几句。如今皇上对她和她的家人这么好,她只觉心下热热的,有满腔的话想说,又笨笨的表达不出来,写日记倒是可以,但要当做礼物,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年娇于是想到了写诗。

    与一开始,三番两次送给四爷的摘抄不同,这回年娇是认真的,她不加抗拒,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都要把笔杆咬秃了,方才憋出了八句。

    写完之后她扔了笔,泪眼汪汪地发誓再也不碰诗。

    年娇把纸笔都藏在了柜子里,觉得还是不要送出去好,谁知道四爷提起了谢礼,年娇犹豫半天,终究还是乖乖去拿了。

    到底是自己的心血,贵妃想,如果皇上不喜欢,收回来就是了!

    四爷脊背骤然一直。

    他落在情诗上的目光,顿时与先前全然不同,掩藏在平静眼眸之下的,是层层叠叠的热浪,他又认认真真读了一遍,抬起头,年娇只一个后脑勺对着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四爷喉结动了动,心下同样发着热,脑海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青蛙……被温水煮熟了。

    他所求的,怕是已然实现。

    热烈的语句,四爷越看越满意,行文不通怎么了,这叫不拘一格,用典错误怎么了,这叫情之所至。

    娇娇就算没有允恭的帮助,也能成为才女。

    他把纸张叠好,放在了衣襟里,开口道:“我很喜欢。”

    年娇扭过了头:“真的?”

    “嗯,”四爷沉声道,“这是朕登位以来,收到的最贵重,最诚心的礼物,千金也不换。”

    年娇惊喜地翘起嘴巴,扎进男人怀里:“皇上没有诓我?”

    在宫人的瞠目下,四爷熟练地托住她的腰,斩钉截铁道:“君无戏言。”

    年娇信了,君无戏言这句话,只有皇帝才能开口。

    她喜滋滋的,恨不能把翊坤宫的对话抄录一份,给远在西南的二哥听一听,二哥从前说她真正的作诗水准连学堂的学生都不如,哼哼,如今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这可是价比黄金,千金也不换!

    结束了最后一场大战的年羹尧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他?

    他只觉心神不宁,自太上皇传位的消息秘密传来,他失神后便是振奋,行军布阵越发谨慎,治军也越发严明。如今终于有了战果,他只想着尽早回京,替从前的四爷,现今的皇帝送上贺礼。

    年羹尧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八百里加急的战报。

    “皇恩浩荡,谢主隆恩。臣不负皇上与太上皇的惦念,擒获贼首,终是平定了这一场动乱,一应事宜,还望皇上圣裁!”

    第69章

    战报传进京城的这一日,恰恰是后宫众人盛装拜见皇后的日子。

    册封圣旨已下,便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不论心中怎么想,嫔妃们精心打扮,乘轿的乘轿,步行的步行,不敢有片刻耽误地前往长春宫请安。

    顺嫔面上不显,心下冷沉。自进宫以来,她与皇上的距离仿佛更远了几分,宫里比府里大了不知多少倍,而皇上独独留宿养心殿与翊坤宫,她想见到皇上,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想见皇上不为别的,光是说说四阿哥的乖巧,借五阿哥来彰显自己的慈爱,对日后都是大有好处。可这么多天了,养心殿那里,除却赐给五阿哥的关怀和赏,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莫说侍寝了,皇上就是来坐一坐,也成了她的奢望。

    宁贵人比她还要不忿,还要恐慌。

    顺嫔至少生养了阿哥,她们这些潜邸的老人,若是没有一儿半女傍身,等新一届的选秀开始,后宫进了新人,岂不是迅速地沦为了明日黄花,被人遗忘到脑后?!

    还有个宠冠六宫的贵妃杵在那儿,要想出头,简直千难万难!

    说起贵妃,宁贵人抬起头,直直地往最前方望去。

    年娇坐在左手边第一位,她仿佛到了有一会了,正优雅地捧着茶水,小口小口地喝。宁贵人的目光,掠过她贵妃制式的穿着,桃色金纹的旗装,还有头上戴着的,华美而不失典雅的花钿,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她几乎没有了心情再看那张夺目的脸,不想看到满宫的女人成为陪衬,宁贵人刺痛般地收回目光,扭过了头。

    年娇浑然不觉有人在盯着她。

    虽然她最爱的是果露,但大清早的茶多喝一点也好,提神。

    至于为什么提神……

    年娇皱了皱鼻子,为彰显对皇后的重视,昨晚上,她特意和四爷强调了好好睡觉,一钻进被窝就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床边冷飕飕的视线,年娇睁开眼,十分认真地解释:“明早还要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解释,四爷的神色丝毫没有回暖,不顾她不久前送去的礼物,淡淡地反问:“怎么不见你一大早起来同朕请安?”

    年娇小声说:“好像没有后妃集结,前往养心殿拜见皇上的议程。”

    四爷:“……”

    年娇深刻地认识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在榻上学请安学了个遍,终于被允许特赦。

    四爷仿佛也知道她比常人易于恢复的体质,刚好把控着那一个度,不算折腾太过,也没有轻易放过了她,此时此刻,小花妖却痛恨起自己的体质,恨恨地抿了口茶。

    满大殿的人都不知道贵妃在想什么,她们小心翼翼地陪坐着。不一会儿,齐妃到了,走到年娇跟前的时候,步伐停了一停。

    不知有多少人屏住了呼吸,可出乎她们意料的,齐妃并没有不敬之举。

    齐妃利落福身,年娇飞快地放下茶盏,用双手搀扶她起来。

    “李姐姐抚育皇嗣,劳苦功高,我还有很多要向李姐姐学习的地方。”年娇朝着她笑,眸光真诚,笑得齐妃恍惚起来,嗅到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齐妃坐下的时候,颇有些别扭,嘀咕年氏怎么没变,还是这幅聪明和不聪明交织的样儿?

    心里却是舒畅了,欢喜了,那最后一丝争斗的念想也尽散了。

    想到弘时那些豪言壮语,果然还是打孩子要紧……

    齐妃竟甘愿屈居贵妃之下,叫宁贵人失望万分。

    殊不知这是四爷教她的,早上起来,他实在被年娇缠得受不住了,随口提点了她几句。年娇觉得新职业新气象,从前二哥教导的东西也过时了,闻言,高高兴兴地记了下来,准备为她的人设添砖加瓦。

    年娇继续捧着茶,小口小口地抿,叫一旁侍奉的长春宫宫女暗暗记了下来,贵妃娘娘喜欢喝这个。

    又过了一会儿,皇后从寝殿出来了,年娇率先起身,恭谨地道:“臣妾给皇后请安。”

    齐妃慢她一步,紧接着便是众多妃嫔,皇后含笑看了年娇一眼:“免礼。年妹妹十分喜欢我这儿的茶,不如多带些回去。”

    话中显现的非同寻常的温和,叫更多的盘算落了空。

    宁贵人失望之下,再也按捺不住了。难不成皇后察觉不到年贵妃的威胁,察觉不到年家的风头,有朝一日将会盖过皇后的母族乌拉那拉氏吗??

    也只有皇后出手,才能遏制年氏的风头,她们唯一的指望便是皇后娘娘了。

    听着皇后与贵妃拉家常的对话,宁贵人心里火烧火燎,找寻时机而不得。就在这时,长春宫外,传来高昂的报喜声:“四川战报——年羹尧年将军大胜,斩敌数万,肃清叛贼!”

    一片长久的寂静。

    年娇面颊浮现惊喜的红润,皇后愣了愣,眼底也露出喜色。

    顺嫔微微有些失态,随即便是长久的怔愣,谁能想到呢?

    难不成是上天要帮着年贵妃?自家二哥打了一场胜仗,这个时候传到京城,简直是献给皇上登基的最好的贺礼,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备齐了!

    就连懋嫔和裕贵人的脸上,都浮现些许失神。

    就在昨日,贵妃的大哥年希尧凭借救驾之功,被敕为三等忠成侯,加封从二品学士。

    三等侯爵的敕令,不少人觉得高了,即便有外戚和抬旗的加成,再怎么说,年希尧从前也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汉军旗知府而已,顶了天就是个伯爵。再说了,年遐龄作为贵妃的父亲,本就有爵位敕封,如此,年家岂不是一门两爵?

    可不等有意见的臣子们说话,圣旨的开头,叫所有人哑口无言——“秉承太上皇圣喻”。

    什么意思?这是太上皇的意思,从二品学士这个官职,才是皇上真正授予的。

    无数人感叹年希尧圣眷之隆,后宫也隐隐约约听说了,就在这时,年羹尧又打了胜仗,还是这样关键时候,振奋人心的一场仗。

    她们几乎能够想象皇上该是多么龙颜大悦,宁贵人怔愣许久,回过神,拼尽最大的努力,叫自己笑得好看一些:“嫔妾恭喜贵妃娘娘!贵妃的兄长各个出息,指不定过些时日,年家便是一门三爵,别家都比不上。”

    齐妃面色一变,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年娇觉得宁贵人的笑很是刺眼,瞧着有些不舒服。

    她压住上翘的嘴角,脸拉得老长:“什么一门三爵,皇上难不成把圣旨给你看了?”

    年娇越想越气,这个武氏明明比她大几岁,常识比她还欠缺。

    一时间把谦逊的人设抛到九霄云外,年娇绞尽脑汁,发挥最为伶俐的口齿,学着四爷训斥她的风范,板着脸道:“什么别家都比不上,皇后娘娘的外家可是承恩公。本宫都知道公爵比侯爵尊贵,再说了,皇家个个都是亲王郡王,封爵的数都数不清,你的意思是皇家也比不上?”

    她头一次抬出“本宫”这个词,顿时有了更大的底气,几乎复制了四爷板着脸的神态,连骂人都流利了起来。

    那副模样叫齐妃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

    年娇最后总结:“你这是在造谣。”

    宁贵人万万没有想到贵妃竟是不管不顾地训斥了自己,且十分不走寻常路,这一顶顶的帽子扣下来,她哪里还有活路??

    那板着脸的模样像极了皇上,宁贵人哆嗦了一下,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从前潜邸伺候的人都说贵妃脾气好,久而久之,她竟是忘却了年氏拒绝她分宠的事,宁贵人脸色变得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嫔妾,嫔妾……”

    百口莫辩之下,她猛地扭头看向皇后,求助的希冀火焰,在接触到皇后冷得刺骨的眼神的时候,骤然被浇熄了。

    “宁贵人,揣测朝堂大事,你好大的胆子。”

    皇后也是半晌才回过神,暂且把看向年娇的奇异目光压了下去。

    她严厉道:“年将军打了胜仗,自是普天同庆,本宫心底的高兴绝不比贵妃少。而你说出这样一番话,是何居心?”

    第70章

    宁贵人如何也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发展。

    她恭贺贵妃的本意,是要高高地把年家捧起,更多的用意是说给皇后娘娘听——谁知道挑拨不成,自己都快要自身难保了。

    此时此刻,宁贵人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贵妃怎么能突然发威!

    她是真的后悔了,面对震怒的皇后,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后冷笑着继续道:“不敬皇家,蔑视宗室,就是你武氏全族的教养?”

    宁贵人浑身一颤,听见“武氏全族”四个字,苍白的面色骤然转为惨白。

    再不辩解,怕是要连累家人,她当即磕了个头:“娘娘!嫔妾——”

    年娇哼了一声:“什么教养,连公爵比侯爵尊贵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从小到大读了什么书。”

    齐妃:“……”

    齐妃忽然觉得自己输了。

    其余妃嫔大气不敢出,她们恍惚地坐着,贵妃这幅厉害的模样,在她们脑中深深地印刻下来。

    皇后酝酿出的怒意都散了散。

    她无奈剐了年娇一眼,年娇态度骤然变得端正,仔细看去还有些乖巧。

    皇后扭过头,不咸不淡地重新望向宁贵人:“大喜的日子,本宫也不欲罚的太过,就不下旨申饬你的家人了。回去闭门反省,再抄一百卷经书静心,什么时候抄完,就什么时候出来吧。”

    一百卷经书……

    这得抄到何年何月?

    离皇上登基还没有多久,这份惩罚不啻于打入冷宫,等抄完出来,后宫哪里还有宁贵人的落脚之地?

    顺嫔的手指蜷了蜷,望着高居其上的皇后与贵妃,竟是从心底生出畏惧的情绪。

    她垂下眼,努力压住这一丝畏惧,等到皇后让她们告退,独独留下年娇说话的时候,低着头,走出了让人觉得压抑的长春宫。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能遏制贵妃盛宠的唯有皇后,可当皇后与贵妃是一条心,她们这些思绪各异的人,仿佛都成了可笑的跳梁小丑。

    不,一条心还不足以形容她们的关系,皇后简直、简直是在养女儿。

    电光火石间,顺嫔想到了更为可怕的东西——

    皇后膝下无子,且贵妃待皇后的恭敬不是作假。既如此,若贵妃诞下皇子,皇后何不扶持与她关系好的贵妃之子,顺顺畅畅地当她的母后皇太后?

    顺嫔呼吸都凝滞住了,直至贴身婢女在旁呼唤:“娘娘,娘娘……”

    顺嫔的神志堪堪被唤醒,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的精气神像是涣散了一般,踉跄着扶住婢女的手臂,低声道:“回宫吧。”.

    满朝上下有眼睛的人都能发现,皇上很高兴。

    如今的皇帝、从前的雍亲王,实在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冷肃才是他的代名词,说句夸张的话,他的“凶名”传出去,都能止小儿夜啼。

    如今年羹尧打了胜仗,皇上自早朝起,便是和风细雨,情态极为温和,往日与他并不对付的九爷九贝子头一个恭贺,竟是被皇上当场授予监管理藩院的差事!

    五爷喜出望外,九爷更是晕晕乎乎,大喜之下,好话不要钱地放送出来,不外乎年羹尧顺利平叛都是皇上领导有方,等等等等。

    叫三爷好一通鄙视,据他所知,年羹尧可是被老爷子任命的,和皇上领导有方扯不上关系。

    但无论如何,年羹尧都是从前雍亲王的门人,当今贵妃之兄。他的战绩等同于新帝的政绩,在政权更迭的如今,这场胜仗既能振奋人心,又能稳定朝局,堪称帝王登基最好的贺礼,皇上高兴,也是情理之中。

    大臣们几乎能预料到年羹尧回京,该受到什么样的礼遇,无数艳羡的目光投向年府,暗暗感叹年遐龄真是好运道。

    就在这时,他们听说了一个消息——忠成侯上表推辞从二品学士的任命,表明自己不愿为官,只想深入钻研闲暇时的爱好。他虽身不在朝堂,仍旧一心为圣上效命,恳请皇上能够准许。

    一石激起千层浪,年希尧上表推辞的消息,代替其妹被封做贵妃,一跃而成京城最大的八卦。

    养心殿,四爷看了许久,把折子放到一边。

    苏培盛新沏了一碗茶,就听皇上问他:“允恭身体如何了?”

    “奴才听从万岁的吩咐,每日都去打探,年大人如今伤势养得差不多了,时常能下地走一走。”

    四爷“嗯”了声:“改日贵妃的册封大典,他若不能出席,也是一大遗憾。”

    对于上表请辞一事,却是只字不提,眼见天色已晚,他搁下笔,径直往翊坤宫走去。

    苏培盛熟门熟路地跟在身后,宫人们安静地提着灯。

    经历了一开始的震动,他们当下已是习以为常,皇上敬重皇后,时常到长春宫坐坐,对于贵妃的爱怜,却是寻常人家也不多见。

    敬事房如今都快全体失业,据说敬事房总管第一次举着绿头牌求见的时候,皇上瞥了眼,就把他晾在了一边。

    敬事房总管欲哭无泪地瞧着苏培盛,满眼写着苏公公救我狗命。

    苏培盛没好气地朝他做嘴型:“还不下去?”

    敬事房总管低头看了看摆在最前的贵妃的绿头牌,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揣测圣意,立马圆润地退下了。

    如今离新帝登位才过了多久,敬事房全体上下都成了吃闲饭的,好在薪水不变,就是后妃们给的外快少了。对于敬事房总管的遭遇,苏培盛很是淡定,都快胖成球了,收收裤腰带不是应该的吗?

    四爷远远地瞧见翊坤宫灯火辉煌,他笑了下,原本不错的心情更为高涨。

    殿前的花园造了一个小窝,年百福卷着尾巴睡在里头,听见动静,它竖起的耳朵抖了抖。

    四爷怀疑它都忘了他这个旧主,只一心一意地护着新主人。奈何年羹尧打了胜仗,皇帝原本路过小窝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凝视百福许久,道:“今晚给你加肉吃。”

    年百福摇了摇尾巴,很是给旧主面子,四爷又笑了,跨进殿门的时候唤了声:“娇娇。”

    年娇亲自摆好碗筷,闻言翘着嘴角:“皇上来啦。”

    膳桌就在不远处,四爷一边走一边道:“听说今天你在长春宫发了威。”

    什么叫发威?年娇警觉起来:“皇上不会是为宁贵人求情的吧。”

    四爷:“……”

    “我给她求情干什么。”四爷板起了脸。

    他觉得皇后的惩戒还是轻了,但这些都不如年娇带给他的惊喜大,苏培盛向他复述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年娇哼哼一声,得意洋洋起来:“皇后娘娘也夸我威风。这些都是和爷学的,从前在府里的时候……”

    这更是四爷没料到的,他正要捧起的碗筷放了下去,挑起眉,毫不吝惜地夸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年娇嘴角更翘,她整个人贴着四爷坐下,抱着他的手,叙述宁贵人有可恶常识有多欠缺。

    不等她抱怨完,四爷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光是抄写佛经还不够,再赐几个嬷嬷下去,教导武氏规矩。”

    今天的皇上格外好说话,年娇仰起头,眼眸亮亮的,像盛着夜空的星星。

    很快,把宁贵人忘到了旮旯角里,她轻快地说:“我二哥……”

    终于提到年二哥了,四爷神色更加温和:“娇娇的几个兄长都很好。”

    年娇重重点头,就听四爷道:“我已下了圣旨,年羹尧不日凯旋,将于宫中举办庆功宴。他没有辜负汗阿玛的期待,日后更重的担子,朕也能放心让他扛了。”

    朝堂的事情年娇不懂,她嗯嗯几声,那副模样,仿佛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四爷失笑,一时间升起促狭的心思:“如今不咒你二哥了?”

    “……”年娇脸一红,辩解似的道,“原来都是我乱说的。”

    心里却下意识地琢磨起来,她都那么努力了,二哥总不能重蹈覆辙吧?

    虽然从前的王爷许下承诺,说什么君无戏言,二哥的命总能保住,但年娇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等她思考要不要再给年羹尧去一封信,教导他谦虚谨慎的做人之道,四爷抿一口汤羹,提起了年希尧:“允恭平日最喜欢什么?”

    年娇一愣,想了想说:“大哥最喜欢钻研他那些爱好,医术,几何还有琴艺。”

    最了解兄长的果然是妹妹,四爷颔首:“你大哥的画技亦为高超。”

    四爷想起了年希尧上呈的折子,所附还有一幅画像,正是太上皇的肖像画。这样的臣子,任何一位君主都会偏爱。

    耳边传来年娇的附和,缠着手臂的力道更紧了些,四爷低头,给她夹了一块酥肉,随即慢条斯理地道:“不像贵妃,平日里最喜欢吃饭。”

    年娇:“……”

    年娇睁大了眼睛,唰地收回了手。

    她今晚都没叫小厨房烧满汉全席,皇上这话好没道理,她气呼呼地道:“那爷最喜欢什么,最喜欢我?”

    轮到四爷哑口无言了。

    他动了动唇,在年娇的虎视眈眈下,半晌应了声。

    年娇转眼得意起来,四爷心想,他是不想叫她哭得眼睛红,闹得他半宿睡不着觉……

    算了.

    贵妃娘娘最终没给自家二哥去信,一觉睡醒,她便忘记了这回事。

    离册封大典越发近了,年娇生辰也相距不远。朝堂上下最为关心的忠成侯辞官,直至半月后还没个定论,他上书的折子,到底被四爷按下不表,于是满朝文武都明白了,皇上这是舍不得。

    便有人酸溜溜的,年家出了一个贵妃还不够,也不怕烈火烹油,引火烧身!

    年希尧辞官乃是明智之举,他们无法攻讦;贵妃身处深宫,他们也无法冒着惹怒万岁的风险,弹劾其荣宠太过。

    从前的雍亲王是什么脾性,他们为官多年,哪还不清楚?若不是八爷谋逆,被太上皇安排得明明白白,指不定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贵妃的事说白了是帝王私事,窥探帝王私事,岂不是不要命了?

    有人念头一转,便把主意打到了另一个年家人身上。

    渐渐的,市井涌现出了年羹尧远在四川、拥兵自重的谣言,虽是萌芽,只等哪一天长成参天大树,传到皇帝和朝中重臣的耳朵里。

    十月二十八日,年羹尧带兵凯旋。

    大清许久没有一场胜仗来提升士气了,何况还是新帝登基的关键时候。为彰显重视,皇帝率领百官于宫门亲自迎接,更有礼部官员候在城门外,为大军指点方向,接风洗尘。

    年羹尧胡子拉渣,甲胄蒙满了尘埃,等余光望见宫门飘扬的旌旗,哗啦一声下了马。

    当着礼部官员的面,他摘下头盔,砰地跪了下来。

    身后的几位副将,都默默地下了马,阿保上前一步,接过年羹尧的头盔,立在了他的身后。

    在礼部官员震惊的注视下,年羹尧膝行往前,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宫门挪去。

    明黄色的华盖离他越来越近,年羹尧恍若注进了无限的精力,眼神更坚毅几分。

    而此时此刻,宫门一片寂静,文武百官皆是目瞪口呆。

    九爷张大嘴巴,十爷觉得自己世面还是见得少了。

    此人……打了胜仗,竟是跪着回京……

    四爷怔愣许久,忍不住向前走去。

    他肃着脸,步伐越来越快:“亮工何苦如此?”

    年羹尧停下来,远远地朝四爷磕了个头:“我有今日,全赖太上皇与皇上的信重,大军能打胜仗,也因沐浴当今的皇恩。”

    说着,眼眶发红:“做人不能忘本,为臣更是。”

    最后他道:“四爷,臣不负您的期望,臣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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