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一

    年娇许久没有看过宫外的景色了,等回宫的时候,抱着木匣意犹未尽。

    一张漂亮的小脸满是惊叹,她看向身旁的男人,眼巴巴说道:“下次出宫我要看花灯。”

    真是惯会得寸进尺。

    四爷牵着她走了一路,也替她挡了一路的风,闻言嘴角一弯:“花灯元宵才有。”

    除去方才“阿玛事件”闹出的小小风波,他对年娇特别迁就,今晚流露出的少许温柔,吹散在明月高悬的夜色里。

    “那元宵……”

    “再议。”

    年娇嗅出了他的纵容,不禁喜笑颜开,当即踮脚亲了他的唇瓣。四爷忍不住也笑了,摸了摸嘴角,重新牵起她的手,有糖人的味道。

    很快,四爷后悔了。

    他看着拔步床上,把地契铺得满满的小妖精,不顾刚刚沐浴过的湿发,涌出了一团心火。

    年娇穿着中衣,盘坐在床的另一头,她清点着地契像清点着大宝贝,连眼睛都是亮的。那一条街坐落在皇城南面,开了好几家出名的当铺茶楼,如今全都是属于她的了,想到这里,雪白的足尖晃啊晃,嘴巴翘得老高。

    四爷冷不丁开口:“贵妃忙得没空看朕?”

    年娇吓了一跳,扭过头,发现床边根本没有皇上坐的地方,连忙把宝贝收拾好,下巴使劲摇了摇。

    陪她走了那么久,竟还有力气盘点礼物——虽是他送她的礼物,但那副财迷的模样,直叫人心火变得更旺了,此时看那木匣也不顺眼起来。

    四爷忽而沉默,自己这是和一个木匣较劲?

    短短几瞬,他的脸色变幻,最后冷冷地想,照她不聪明的脑袋,也领悟不出什么,得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走上前,低下头,一口咬在年娇的腮帮子上,在年娇不敢相信的眼神中,训诫似的咬了咬。

    继而缓缓道:“太医建议朕节制,至于如何践行,就要看贵妃的表现了。”

    ……

    第二天不用请安,年娇迟迟没有起来,想到昨晚皇帝在她耳旁说的“这都是她自讨”,气呼呼地鼓起了脸蛋。

    过程是很节制,却把人折磨得不得了,她的腰都磨红了,手腕也有点酸。

    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半点没有发现端倪,还很欣慰地道:“娘娘再喝几副补药便够了。这几天胃口可有增长?”

    秋嬷嬷代为回答:“娘娘胃口一直很好,瞧不出什么差别……”

    反正大鱼大肉,怎么荤怎么来,连皇帝用膳的时候,都只能吃那可怜巴巴的一点素。

    无知者幸福,太医闻言捋着长须道:“再等等。”

    年娇都快忘了调养身子的初衷,还有当初四爷要她给他生孩子的话,除了心里住了个人,小花妖依旧没心没肺的,在太医院联合诊出喜脉的那一刻,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此时正值年关,翻过去便是元宵节,翊坤宫像按了暂停键似的,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紧接着宫人沸腾,问夏一把捂住了嘴,秋嬷嬷快要高兴疯了!

    问春依旧冷静地道:“快,快着人去养心殿报喜,长春宫那儿,也要第一时间禀报……”

    不难看出她是在极力压抑着冷静,这种时候谁会不激动呢?

    离年侧福晋进雍王府,也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如今摇身一变成为贵妃,宠冠后宫人人艳羡,整个京城都在猜测,翊坤宫什么时候会诞下小皇子小公主。

    她们并没有替主子着急,长眼睛的都能看到,主子正值韶华,又有皇上爱重,怀上不过是迟早的事,但随着时间越久,外头的某些传言就越叫人讨厌。什么无妊娠之功,高居贵妃之位全靠父亲兄长,什么资历没有旁人深厚,竟还压了生下三阿哥的齐妃一头……

    无非就是酸罢了,如今倒好,连酸都无处可酸了!

    宫人们喜气洋洋,冬喜抱着拂尘就往外跑,几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瞧着都能飞起来。

    正月初五,养心殿重新启笔,挤压了整个年关的折子堆在一起,四爷这些天又重归忙碌。原先事事亲力亲为的皇帝,逐渐意识到朝政是处理不完的,他若是熬夜晚睡,年娇能闹得他成夜不宁,于是过完年便抓了十三爷的壮丁。

    被封作怡亲王的十三人人巴结,不知被多少兄弟艳羡嫉妒,殊不知十三爷从受宠若惊到逐渐麻木,他很久没有陪福晋孩子了……

    四爷头也不抬地道:“熬得住寂寞,才是锻炼。”

    十三:“……”

    皇兄您自个一到了点,就往翊坤宫去,也别教训弟弟了吧。

    此时的养心殿里,奏折翻阅发出沙沙的声响,四爷召十三爷到御前,兄弟俩就户部新的政策,低声讨论着什么。

    苏培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瞧着十分不稳重。

    不等四爷皱眉,苏培盛喘了口气:“奴才恭贺皇上,贵主子、贵主子有喜了!”

    十三爷一愣,转而便是欢欣,年贵妃有孕,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不论皇子还是公主,都能叫皇宫添丁,变得热闹起来,当今的子嗣到底还是稀薄了些。

    正想同四哥道喜,扭头一看:“……”

    皇兄人呢?.

    四爷表情沉稳,依稀可见议事时的冷肃,只不过出养心殿的时候带了串佛珠,步伐有些匆匆而已。

    苏培盛看在眼里,却是半句也不敢提,他止不住地露出牙齿,意图让主子回头的时候,能够第一个看到他的笑容,感受到他的喜悦。

    苏大总管的动作极为有效,四爷踏进翊坤宫的瞬间,捏着佛珠对他说:“赏。”

    男人绕过外间,颇有些急切地进入内殿,宫人们笑盈盈地对他行礼,他摆摆手,径直走到年娇面前。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沉声问,“肚子呢,有没有酸胀,昨儿还吃了一整碗羊肉羹。”

    年娇有些愣愣的,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她勾住他的手,让皇帝俯下身,双眼亮晶晶地道:“想吃东坡肉,红烧鱼,烤鸡翅和炒里脊。”

    四爷:“……”

    被忽视的彻底的太医:“……”

    年娇完全没有揣了个小生命的自觉,见四爷犹豫,她睁大了眼睛。

    不是说孩子是珍贵的保命符,一旦成了孕妇,便想要什么有什么吗?

    后世都是这样说的,皇家想必也不例外,何况是给皇帝生孩子——这可是镶金的金令牌。

    贵妃娘娘不高兴了,她哼哼道:“是谁念着要我生,现在倒好,连肉都不让吃,男人果真始乱终弃!”

    第80章 番外二

    始、始乱终弃?

    头一次体验皇帝贵妃真正相处模式的太医倒吸一口凉气,小心脏都在颤抖,恨不能眼睛瞎了或是耳朵聋了,也好过直面帝王的怒意——

    可环视四周,宫人皆是习以为常,依旧忍着喜悦在做自己的事,或是给器具消毒,或是收拾棱角尖锐的物品,衬得他的反应极其突兀,仿佛没见过半点世面。

    太医:“……”

    他偷偷觑向皇上,只见皇上神情无奈,一副想训不能训,想辩不能辩的模样,坐到了贵妃身旁。

    继而神色温和地哄:“朕何时说过不让你吃?你可要讲道理。”

    说罢,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太医一凛,下意识地答道:“贵妃娘娘有胃口是好事,只是不能摄入过量,怕油腻之物引起不适。”

    四爷攥了攥年娇不安分的手指:“听见了?”

    “……”年娇不情愿道,“听见了。”

    权威都发话了,可她还是馋。

    四爷心里早有准备,他笑了下,低声道:“我叫小厨房做一道拼盘,都是你喜欢的肉菜。做额娘的人了,日后可要稳重点。”

    苏培盛立马退了出去,和秋嬷嬷一道去膳房传话了。

    太医有些恍惚,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四爷哄得年娇高兴了,又开始问他孕期的注意事项,态度严谨又冷肃,时不时地嗯一声。

    年娇听得昏昏欲睡,慢慢闭上了眼睛。四爷余光一直注目着身旁,他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年娇的腰,让她躺在他的膝上,布满茧子的掌心碰了碰她的脸,动作很轻。

    太医立马不说话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他心里想,人人都说皇上有多宠爱贵妃,可眼见了才知晓,这哪是轻飘飘的宠爱可以形容?

    ……

    小太监来长春宫报喜的时候,皇后不自觉地站起了身。

    “几个月了?”

    “太医说一个多月,脉象很是康健。”

    皇后点点头,嘴角浮出笑容,不必她暗示,贴身宫女立马塞去一个红包。小太监喜气洋洋地退下,皇后出神片刻,对方嬷嬷道:“当年我生产时的方子,可还寻得到?也不知塞在哪个箱子里,都那么多年了。”

    她的情绪难得有些纷乱,不等方嬷嬷回话,便在梢间来回走动。

    对于年氏,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怕是自己也弄不明白了。得知贵妃有孕,她头一个念头便是:年氏连自己都看顾不好,如何看顾孩子?

    皇上竟也舍得。

    叹了口气,皇后道:“走,去翊坤宫。”

    四爷陪了年娇半个时辰,看她闻到香味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把拼盘吃得干干净净,又给她擦了嘴,这才动身回到养心殿。

    皇后后脚到来,看她小乌龟似的盘在炕上,一边新奇地打量着平坦的小腹,不由得笑了:“这是在做什么。”

    “娘娘来了。”年娇眼睛一亮,颇为苦恼地问,“它那么小,真的能长大吗?”

    皇后制止了她的行礼,心道果然还是小姑娘,眼神柔和地道:“当然会长大,长大了能跑能跳,活泼的不得了,还会叫你额娘。”

    年娇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也要叫您皇额娘。”

    小花妖转眼变得期待起来,捧着脸道:“那就等几个月,等臣妾生出来了给皇后娘娘玩儿。”

    她的孩子那就是半妖,一定和她一样,可耐造啦。

    “……”皇后。

    这可不是拿来玩的,她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自己的预感成了真,身为后宫之主,怕是日后还有的操心。

    皇后同年娇说起养孩子的事:“不管阿哥还是公主,六岁以前都要由额娘照顾……”

    年娇朦胧地知道一些,她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忙不过来,可以让娘娘帮一帮吗?”

    她是真的没有经验,几辈子都是头一回。想到小小软软,浑身上下都是奶香味的小婴孩,年娇既期待又担心,虽然妖精耐造,但养孩子一定特别累。

    哭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光是想想头都大了。

    闻言,皇后有些奇怪:“怎么会忙不过来?”

    年娇小声道:“臣妾怕没有时间看话本,也没有时间吃东西……”

    皇后:“……”

    皇后无言半天,抑住戳她脑袋的冲动,世上哪有这样的高位妃嫔,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照顾的?

    年娇抿唇笑,理所当然地道:“皇后娘娘是所有阿哥公主的嫡母,我不相信您相信谁?”

    皇后愣住了。

    半晌,她压住内心的震动,故意拉下脸道:“你好好安胎便是,缺什么都同我说。但这些胡话万万不能同皇上讲,知道了吗?”

    年娇乖巧点头,皇后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敲打了一番翊坤宫的宫人,这才离去。

    不一会儿,齐妃来了。

    齐妃一看到她便啧啧,止不住地酸道:“贵妃娘娘真是好福气,不论小阿哥还是小公主,一生下来便是皇宫最尊贵的存在,谁都比不得。”

    年娇这就不赞同了!

    她用“齐妃姐姐你真笨”的眼神望回去:“比不得三阿哥年纪最长。”

    齐妃:“……”

    齐妃噎住了。

    有时候她怀疑这人在装傻,有时候她又怀疑年氏是真傻,两种念头反复横跳,谁也占不了上风。

    齐妃悻悻然地坐下,把大氅交给宫女:“我知道你也是头一次怀上,很多事情都不明白,譬如饮食有什么忌讳,什么熏香不能用,你问我便是了。”

    说起这个,颇有些骄傲的模样,话音刚落,就见年娇朝她笑:“谢谢李姐姐。”

    语气真诚得不得了,齐妃又不自在了。

    真是狐狸精。

    瞧她这傻白甜的模样,真怕没多久就给人暗害了……

    想到这里,齐妃猛地呸了自己一声。皇上定然把翊坤宫护得滴水不漏,皇后想必也不会撒手,有两尊大佛在,她操的什么心??.

    贵妃有孕引起了空前的震动,尤其是后宫,不知让多少贵人常在红了眼睛。

    可她们除了眼红,丝毫没有别的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她们连一宫主位都不是,无宠无子,还妄想和贵妃掰手腕不成?

    当下皇后娘娘对后宫的秩序尤为看重,她们不想落到禁足的下场。

    正缠绵病榻,于钟粹宫禁足的顺贵人呼吸急促,面颊涌上惊人的潮红:“四阿哥……”

    “四阿哥在懋嫔娘娘那儿好好的,贵人有何事?”新调过去的宫女态度很是冷淡,她似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若是贵妃生下小阿哥,阖宫不知道有多热闹呢。”

    顺贵人被刺激得眼前发黑,小阿哥,小阿哥……

    贵妃之子,子凭母贵,满朝哪还有她的四阿哥的立足之地?

    可她便是想谋划也谋划不成,只能一个人品尝绝望的滋味。

    ……

    果然如齐妃所想,翊坤宫被护得严严实实,如同铁桶一般,半点岔子都没有出。

    八个月过去,贵妃临盆,上上下下陷入了忙乱,布置好的暖阁却是诡异地安静。

    皇后神色凝重,扶着方嬷嬷的手,时不时往暖阁里瞧。四爷立在一旁,俊颜并没有大的变化,在他的手心里,佛珠转动得却是极慢、极慢,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

    皇后瞧他绷得慌,不由开口:“皇上。”

    男人眼眸转动了一下,皇后低声道:“贵妃这胎怀的安稳,平日里也没受什么罪……”

    也不知在安慰谁。

    说到最后,她皱起眉:“产婆呢?里头怎么没有声音?”

    “……”

    很快,暖阁传来轻轻的吸气声,好半晌,年娇模糊的嗓音响起:“怎么还不出来……”

    “贵主子用力,就差一点点了……”

    四爷眉眼剧烈跳动,强忍闯进去的冲动,佛珠深深掐入了掌心。

    “我饿了。”年娇带着不满的哭腔,“想吃猪蹄!”

    候在最外头的齐妃愣住了,这时候吃猪蹄??

    太医犹豫着点了点头,下一瞬,皇帝凌厉的眼刀往外一扫,正提着心的苏培盛立马跑了出去,瞧那方向,正是翊坤宫的小厨房。

    苏培盛动作飞快,皇后脸色缓和了些,转头吩咐宫人道:“你们在这里候着。万一贵妃要用别的,遣个脚程迅速的过去。”

    “是!”

    第一盘猪蹄端了进去,紧接着是红烧肉,暖阁又是长久的安静。

    皇帝皇后在外头呢,他们依着贵妃吃东西,给产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指手画脚。好消息是生产一切顺利,快到最后的关头,就差临门一脚了!

    就在这时,年娇含糊地道:“凉皮……”

    四爷脸都黑了,扬声道:“不许吃。”

    凉皮性凉,哪是这时候能入口的东西?

    年娇有些生气,下意识地用了力,下一刻,嘹亮的啼哭声响了起来——

    产婆惊喜道:“生了,生了!”

    新诞生的六阿哥很是康健,虽然皮肤皱巴巴地丑了些,手脚却十分有力气,年娇还来不及感叹好丑,便呼呼地睡了过去。

    四爷站得有些不稳,目光却是亮的。

    “贵妃可好?”他问。

    这是娇娇给他生下的孩子,在六阿哥抱出来时,他的手微微发颤,掀起襁褓仔仔细细地看了眼。

    “主子有些脱了力,很快睡着了,其余一切安好。”秋嬷嬷连忙开口,说到最后,有些欲言又止。

    皇后脱下护甲,忍不住抱了抱六阿哥,很快把他交给奶娘,闻言松了一口气,笑着同秋嬷嬷道:“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主子睡过去前,喃喃着要给孩子取名,叫凉皮……”

    四爷:“……”

    皇后:“……六阿哥若是知道额娘给他取的乳名,恐怕会哭的。”

    四爷捏了捏眉心,半晌吐出一句:“此事延后再议。”.

    “延后再议?为什么要延后再议。”醒过来的年娇只觉浑身黏腻,她瞪着屏风前的男人,湿发落在鬓边,眼眸水汪汪的满是控诉。

    此时外头无人,四爷丝毫不在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味,上前几步坐在床边。

    他替她掩好被子,拢好头发,唯恐她着了凉,紧接着抬头,丹凤眼亮得惊人:“除了这件事,都依你。”

    “那叫他凉面……”

    四爷:“……不行。”

    他下意识地就要训斥,随即哑了火,迎着年娇不高兴的漂亮脸蛋,冷肃地批判自己:“是朕出尔反尔。朕错了。”

    皇上居然朝她认了错!

    若不是浑身没什么力气,年娇定要美滋滋地打开日记本,记下某年某月某日,这座她和皇上之间的里程碑。

    好不容易哄睡了人,四爷直愣愣地坐在一旁,半晌,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吻了吻熟睡的年娇的鬓发,就这么看着她,目光满是温柔纵容。

    第81章 番外三

    六阿哥弘暄一出生就获得了万千瞩目,他有皇帝爹,贵妃娘,可以在紫禁城里横着走。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从他开始学会说话,每天叫的最多的就是阿玛额娘,人人畏惧的冷面皇帝默许他坐在脖子上玩飞飞,漂亮得不得了的娘亲最喜欢朝他招手,然后吧唧一口亲在他白白嫩嫩的脸蛋上。

    年娇对弘暄这个大名无感,最喜欢叫他的小名:“糖糕糖糕!”

    六阿哥一扭头,放下手里的积木玩具,啪嗒啪嗒走到年娇面前,仰头求抱抱。

    在他单纯的认知里,额娘特别特别爱他,忽然有一天,他从冬喜公公那里偷听来了真相,自己“糖糕”的乳名,是汗阿玛再三推拒,皇额娘强烈反对之后,额娘才不情不愿改的。

    他差一点就叫凉皮了。

    六阿哥:“……”

    六阿哥心都碎了,凉皮这个一听就不甜的名字哪里衬他?他泪汪汪地快哭了,抱着他的皇额娘很快察觉不对,柔声问他怎么了。

    除了平日起居的翊坤宫,弘暄常常去往长春宫,以方嬷嬷为首的一众宫人,很快被他混熟了。皇额娘是个温柔的女子,额娘也经常对着他夸,说日后长大了,要好好孝顺皇额娘——身为一国之母,还不辞辛劳地教他认字,带他启蒙,如果他不孝顺,才真是良心被百福吃了!

    六阿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事实上,是皇后觉得贵妃不靠谱,生怕她为了看话本饿着孩子……刚开始还有着无奈,等到后来,无奈化作了心甘情愿。

    谁会不喜欢弘暄呢?

    四阿哥五阿哥同样是皇子,可她天生就没有亲近的念头。

    此时此刻,弘暄小声问她:“皇额娘,听说我差点成了凉皮,是真的吗?”

    皇后:“……”

    方嬷嬷差点没憋住笑,皇后一本正经地道:“怎么会呢,我们六阿哥生来就是小糖糕。”

    六阿哥本人也这样觉着,但皇额娘的左顾而又言它,给他心里种下了警惕的种子,聪明至极的六阿哥决心回头向额娘试探试探。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窝在皇后怀里给她按摩,动作哼哧哼哧,认真极了。

    太阳穴传来的触感叫皇后心化作了一摊水,即便力道不够,她看向孩子的视线越发温情,恍惚间,像是温暖了自弘晖逝去之后荒芜的心。

    ——也不知遗传了谁,弘暄天生点亮了嘴甜的技能,特别会讨好,和亲爹冷肃的本性背道而驰。太后见到他就忍不住笑,连卧病多年的太上皇,如今都能走动几步,眼神慈祥地要抱六阿哥。

    年娇得意洋洋地对四爷道:“糖糕这是像我。”

    四爷不可置否,只要不继承他额娘的脑袋瓜,其余的地方像就像吧。

    这话被他放在心底,没有说出来,否则贵妃必然闹得他三天上不了床。

    六阿哥回到翊坤宫,挎包里揣着一堆骗来、不,皇额娘送来的贵重玩具。年娇惊喜地夸他做得好,弘暄小嘴一翘,正准备和额娘贴贴,忽然想起了凉皮的事。

    他蹭到年娇面前,一脸严肃地宣布:“凉皮一点也不好吃,又土又没有格调。翊坤宫以后的膳桌上,都不要出现这道菜,我最讨厌凉皮了!”

    下一秒,向来宠他的额娘不高兴了。

    年娇蓦然回想起那年那月,她和四爷扯了许久,都没有叫他改变主意的场景。虽然皇帝低头认错的瞬间令妖激动,但被人强按着坐月子的烦躁,很快抹平了激动,更让她生气的是,等坐完月子,男人还不许她吃。

    都受那么大罪了,吃一口怎么了?

    如果说原先想吃凉皮的渴望只是三分,很快飙升到了九分。年娇都馋疯了,只这样,四爷还拿条件威胁她,说先给孩子取个像样的乳名,才准许她用。

    年娇想破脑袋才想到糖糕这个名字,前头的什么猪蹄,里脊,全给否了……

    都说拼尽全力得到的才是最好的,从那时起,凉皮就在贵妃娘娘的心里占据了特殊的地位。可是今天,她儿子居然在她面前批判凉皮,说它又土又难吃,还不许翊坤宫的膳桌出现这道菜!

    这岂不是间接否定她的取名能力,年娇回过神,双眼冒火地看着弘暄:“那你去养心殿,和你汗阿玛住,你汗阿玛喜欢素食,搭配得可养生了。”

    头一回看额娘变脸,弘暄霎那间手足无措:“……”

    年娇哼了哼,丢下话本转身就走,弘暄眼睁睁地看着她绕过屏风,走进寝殿,继而不高兴地唤来秋嬷嬷:“我要睡午觉。”

    秋嬷嬷为难地看了眼小主子,低声劝说几句,谁知主子睡午觉的心坚如磐石。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年娇背对着屏风躺下。

    弘暄哇地一声哭了。

    ……

    六阿哥的哭声惊动了一大片人,养心殿,四爷正和朝中几位大臣议事,闻言拧起眉,起身往后宫走。

    大臣们都理解皇上的担忧,那可是好不容易盼来的宝贝疙瘩,还是最宠的贵妃所生!连十三爷也担心了起来,心想回头向苏培盛探探口风。

    皇后得知消息的时间稍慢,她提着心,得知皇上已经赶过去了,这才稍稍放松一些。

    “去打探打探,六阿哥怎么哭了?”

    四爷走进翊坤宫,就见弘暄哭得一抽一抽的,白净的包子脸满是泪痕,宫人又是哄又是安慰,他全都不理,小小的身板倔强地对着屏风。

    四爷霎时心疼了,他摸摸弘暄的脸,眼底划过冷意。

    苏培盛知道皇上这是发怒的前兆,难不成是有人奴大欺主,欺负六阿哥年纪小不知事?

    ——不对,贵妃娘娘呢?

    这可是在翊坤宫,四爷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抱起弘暄,低声问他为什么哭,弘暄抬起肉嘟嘟的小手,把脸埋进四爷的脖颈:“额娘不理我……”

    升级为姑姑的问春动了动唇,决定让皇上去头疼,好半晌,终于把来龙去脉叙说完毕。

    简而言之,罪魁祸首是凉皮。

    四爷:“……”

    苏培盛:“……”

    四爷沉默了半天,俊脸犹如墨汁一样黑,到底没有把儿子放下。

    弘暄打了个哭嗝,希冀地看着他,阿玛一定会教育额娘,让她回心转意的是不是?

    小小凉皮罢了,怎么比得上他在额娘心里的地位!

    以前额娘惹阿玛生气,阿玛都是这么教育的,他才不需要额娘给他道歉,只需要额娘给个亲亲就好。弘暄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看向四爷的眼神满是信赖。

    四爷的脚步,却是罕见地有些迟疑。

    他心知年娇没心没肺,平日玩儿子不够,还会拿儿子的玩具玩,对于凉皮却是特别执着,特别在意——说一千道一万,这也要怪他。

    嘴角抽搐了一下,四爷还是抱着弘暄转道寝殿。

    低沉的声音响起:“娇娇……”

    年娇虽然躺下却没有入睡,她翻了个身,甜蜜的嗓子十分冷酷无情:“你把糖糕抱进来,一个月都别想踏进翊坤宫。”

    一秒,两秒……

    四爷冷肃道:“弘暄,你同额娘认个错吧。”.

    食物链最底端的弘暄又哭了,这回哭了一小会儿,十分有眼色地停住了。

    “额娘,我错了。”他蔫哒哒地扯着年娇的衣袖,小胖手扭啊扭,年娇哼了声,大发慈悲原谅了他。

    弘暄又贡上自己的玩具,很快见到美丽的额娘露出笑容,兴致勃勃地和他一起玩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当下的六阿哥,往后的太子爷藏有一本日记,开篇写道——

    凉皮是我一生之敌。

    第82章 番外四

    雍正十年,五月。

    春风拂过圆明园,带来微微的热意,几个黄带子的少年蹲在湖边,提着小圆桶钓鱼。

    宫人们一错不错地看着,生怕自家主子出了什么差错,这可都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无比。

    五阿哥弘昼年十二,长得一副淘气的模样,他看向比他小两岁的六阿哥弘暄,忍不住开口:“鱼儿怎么都往你那跑?六弟,你教教我呗。”

    四阿哥弘历闻言,用余光望了望弘暄。他的六弟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全然继承了贵妃的优势,与汗阿玛却是不甚类似——汗阿玛绝不会嘴甜得跟蜜似的,尤其讨长辈喜欢。

    弘暄头也不抬:“五哥,鱼儿对我情有独钟,弟弟也没法子。”

    弘昼唉声叹气,很快振作起来,蹲到弘暄身旁看他垂钓,时不时大叫一声好。四阿哥听得皱眉,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相比五六两位的亲密,仿佛他与几个弟弟天生有着看不见的隔阂。

    六阿哥钓得腻了,扔开鱼竿,伸了个懒腰:“四哥五哥,我回去了。”

    “回哪?”弘昼说,“汗阿玛想必正陪着贵妃呢,不如再找地方玩玩。”

    回应他的是弘暄的笑容:“如果汗阿玛在,我就替五哥受罪背功课去。我背多了,汗阿玛考你就考得少了。”

    弘昼万分感动地瞧着他的背影,真是好弟弟啊!不枉他又是贿赂银子,又是贿赂新奇的玩意。

    四阿哥弘历垂下眼睛,忽然有些没了滋味。他时常羡慕六弟的大胆,羡慕他半点不惧汗阿玛的威严,撒娇讨好仿佛寻常父子;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怨过恨过为什么自己不是贵妃年氏所生,若是他有宠冠六宫的额娘,还会小心翼翼至此吗?

    不过投胎的差距,像是天与地的距离。

    弘历转道去给懋嫔请安,懋嫔见他兴致不高,关心了几句便让他回屋,随即拧眉道:“这孩子,是越发钻牛角尖了……”

    一旁的嬷嬷道:“前些年,娘娘不该让他同顺贵人见面的。”

    “钮钴禄氏临死想要看看儿子,我还能拦着不让去?”宋氏说起这个便实在后悔,那钮钴禄氏病得要死了还不安分,如今养子和她是越发生疏了。

    皇后娘娘看出了她的窘境,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四阿哥不犯大错,其他的随他去吧。

    懋嫔叹了口气,她只盼四阿哥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同她一样安安稳稳地活着,亲王之位定是跑不掉的——不论前朝还是后宫,只要长了眼睛,都清楚下任储君的人选,那绝对是贵妃膝下的六阿哥!

    皇上看重,皇后偏爱,有谁争的过?

    还有最最重要的因素,便是贵妃的枕头风。

    弘昼那孩子想必也是参透了这一点,平日顽皮归顽皮,在人生大事上却是绝不含糊,一开始就把自个撇开了争储的行列。

    至于皇上的长子……想起让齐妃头痛欲裂的三阿哥弘时,懋嫔就想笑,三阿哥不喜读书,连带着对争储也唯恐避之不及。自从成婚听政以来,有大臣想要接触他,吓得他当场变脸,一溜烟地跑了!

    后来皇上骂了他一个时辰:“人家好歹也是刑部尚书,年过花甲,你连说句话的功夫也没有?”

    三阿哥小心翼翼地问:“说什么?让他别操心了,赶快致仕颐养天年?”

    皇上脸色铁青,不知怎的迁怒齐妃,又断了储秀宫供应的葡萄。齐妃每每想起便咬牙切齿,懋嫔深感同情。

    ……

    被懋嫔担心的四阿哥,很快出现在弘暄和年娇的谈话里。

    弘暄一进屋便左顾右盼,发现汗阿玛不在,心安理得地找他额娘:“额娘,妹妹呢?”

    “睡得和小猪似的,”年娇托腮,指了指里边的暖阁,“在那呢。”

    弘暄屏住呼吸,凑过去瞅了妹妹一眼,只见小公主三四岁的模样,粉雕玉琢,五官像和年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此时四仰八叉睡得呼呼的。

    弘暄松了口气,睡着了就好。

    他算是怕了这位祖宗了,平日娇气得不得了,走路要他抱,吃饭要他喂,还不许他晃动身体,六阿哥一琢磨,这不就是纯正的代步车么?

    可偏偏对着阿玛额娘,妹妹可乖巧了,脸颊肉圆圆鼓鼓,让人忍不住亲。弘暄如何也想不通,扁着嘴记了日记。

    算啦,他这个食物链最底层的人,才没资格抱怨,天知道他连凉皮的宠都争不过!

    看完妹妹,弘暄从衣兜里掏出话本,作为每日一孝敬,上贡给美丽的额娘。

    年娇特别满意糖糕的举动,摸摸他的小脑袋,正准备吧唧一口,就听糖糕道:“额娘,四哥好像不喜欢我。”

    年娇马上道:“那你也不喜欢他。”

    弘暄:“……”

    弘暄甜甜地夸赞道:“额娘金口玉言!”

    年娇不禁得意了,有孩子最大的好处就在这里。糖糕从小就贴心,除了贬低凉皮那回,从来不和她唱反调泼冷水,不像皇上,时不时就盯着她教训。

    “什么金口玉言?”说曹操曹操到,四爷跨进里屋,把吸汗的巾布递给苏培盛。他方才逮着几个弟弟下田,热得出了汗,回到年娇居住的临湖的地方,扑面而来丝丝凉爽。

    年娇眨眨眼,望向弘暄,弘暄思索三秒,有些小为难。他总不能当着他爹的面说坏话,尽管不是一母所生,但汗阿玛定然是想看见兄友弟恭的场景。

    眼见糖糕陷入纠结,自认纵容孩子的年娇开口了。

    “我不喜欢四阿哥,以后叫糖糕与他少接触,皇上觉得怎么样?”她抬起头,露出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娇艳的容貌,乌发红唇,每每都让男人的心尖颤动。

    干净的眼眸自然而然地流露抱怨,四爷沉默片刻,似有些无奈:“他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一旁的糖糕瞳孔地震,随即感动万分,果然还是要额娘出马!

    “哪里都惹我不高兴。”年娇掰着手指头数,“不常过来请安,和他病死的生母关系好,为人不开朗不积极……”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四爷眉心抽动,正准备开口,年娇抿着唇瞅了过来。

    仿佛他说一句不好,她就扑他怀里,终有一天缠得人改变主意。

    当着糖糕的面,他一向会给她留面子。虽然不知弘历哪里惹到了贵妃,但对于四子的心性,四爷明显心中有数,他把手背在身后,板正地道:“朕会管教。”

    年娇喜笑颜开。

    糖糕目瞪口呆。

    睡醒了的小公主揉揉眼睛,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我要哥哥抱……”

    年娇立马看向弘暄,四爷眼里也含了笑意。

    他睨了儿子一眼:“还不快去?”

    人型代步车欲哭无泪。迈着沉重步伐转身的时候,六阿哥回头望了一眼,他向来冷厉的阿玛低着头,正和额娘说着什么,额娘理所当然地拉着阿玛的衣袖,仿佛两颗心不是上下颠倒,而是势均力敌。

    年年如此,他糖糕早就习惯了!

    那厢,年娇扯了扯四爷:“圆明园的花灯不好玩,今年我要去宫外看。”

    四爷早就熟悉了她的奇思妙想,面上淡淡道:“现下才五月。”

    年娇:“这叫提前预支!”

    继而出声威胁:“皇上不去,我就牵着万福去了。”

    四爷颇有些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新的狼犬万福送到年娇身边,代替百福给她陪伴。

    这犬比百福还要护主,还要凶悍,皇帝琢磨着怎么把狗送到苏培盛屋里,眼底满是不赞同:“娇娇。”

    年娇攥紧他的袖子,用了七分力,拽得四爷的脸庞落在她唇边。呼吸伴着桃花的甜香,贵妃略过他的脸颊,一口咬在他耳垂上:“答不答应,答不答应?”

    四爷耳垂红了,不知是被咬的还是热的,他肃着脸的威势丝毫不能奏效,好半天,应了一声“嗯”。

    年娇松开他的耳朵,欢天喜地地亲了亲:“爷待我最好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到最后的宝宝,因为工作的事断了很久,还是要说声抱歉。现在换了个岗位,写文也重新回到轨道,争取一本比一本好下本写《吕雉穿成赵姬》,等隔壁完结就开始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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