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仃仃的一截腕骨,轻而易举地就被薄妄用掌心拢住,像跟飘摇的羽毛似的,拽起来不费一点力气。
温棠欢略显狼狈地跟在薄妄身后,心里想的既不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是他为什么要公开关系,而是——这狗男人的腿怎么那么长!
好几步他都险些跟不上!
“薄、薄妄……”他右手握成拳头,小声地叫着,企图从男人的指尖里掰回一点自由,“你松开我。”
然而跟前的人却像没听见他说的话,面无表情地将他带到电梯前。
黎特助在电梯前等候已久,含笑替两人开门。
“大少爷,晚上好。”
“晚上不好!”温棠欢一双漆黑湛亮的圆眼睛瞪着他,“愣着干嘛,你们家霸总强抢民男!你看不见?”
闻言,黎特助略一颔首,然后抬手捂住了眼睛。
温棠欢:“……”你踏马!!
进了电梯之后,薄妄才松开他的手。
电梯里的光落在他的轮廓上,在眼睫和鼻梁下溶出极淡的阴影,乍眼看过去冷漠又疏离。
黎特助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最后走进电梯,替两人摁下按钮。
电梯门关上之后,温棠欢揉着自己持续两天被□□的手腕,语调不善:“薄妄,你发什么疯?”
他不是应该在楼上跟温淮你侬我侬么,怎么一下就鬼似地出现在这个病房了?
而且……“我们家小孩”?谁们家?
门禁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薄妄眉眼挑起沁凉的嘲意,看着他:“不过是被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舍身挡了一桶胶,就感动得要见他父母定终身了?随便的婚姻一段不够,现在还要重一段?”
话音刚落,一个带着疾风的拳头挥向了薄妄的脸边。
力道很重,速度很快,但还是被他稳稳接在手心。
薄妄细长的指有条不紊地握住他的拳头,慢慢将他的蛮力压下,冷笑:“嗯,重婚的那个还没入门,就要对正主动手了?”
温棠欢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长在他的怒点上,一句话就能挑动他至深的情绪。
他笑着反讽:“薄总你倒是挺会先声夺人啊?我撞见了你跟温淮都识趣地自动回避,钟夫人开句玩笑就跟掐你七寸一样,你是有多大男子主义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那么好玩吗?”
薄妄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瞳里只有他的轮廓,轮廓之上慢慢凝出薄冰:“我跟温淮做什么了?”
“我管你们做什么?”温棠欢仰着脸,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难不成你们抱一块儿亲一块儿我还要在隔壁鼓掌?”
那要不他下次随身带束花吧,反正也不知道会在哪个转角偶遇这俩,见到了就给他俩铺一路花瓣边铺边唱“恭喜这对新人”。
薄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视线滑落的时候微妙地发现他瘦削的脸颊。
先前翻涌的怒意一点点散了下去,他包着拳头的指尖一转,落到温棠欢的手腕上。
极快地用虎口丈量了一圈,松开。
看着温棠欢把手抽回去之后不高兴地甩了甩,薄妄的眸色逐点深邃:“钟家从十几年前起就是附着温家而活,钟先生眼光不行又没有经商头脑,身边蛰伏的还尽是些狼心狗肺的人,十几年根基的企业已经摇摇欲坠。”
温棠欢嘴唇微抿,脸色更加紧绷。
“所以,钟夫人才会盯上你。她比她丈夫和儿子都聪明,知道离不开宿主,就要跟宿主建立起更亲密紧密的关系。”薄妄看着他隐隐又要动怒的表情,不疾不徐,“她明明看到儿子受伤了很不高兴,还对你笑脸相迎,这点心机你看不懂?”
“哇哦。”温棠欢合掌拍了两下,称赞仰慕,“薄总您简直是比干转世,行走的七窍玲珑心,居然能如此熟悉地洞悉人心的黑暗。”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黎特助渗出一丝轻笑。
然后他就感觉到两道锐利的视线齐齐落到后背。
黎特助连忙憋住,继续将自己当成透明人。
温棠欢将视线从局外人身上敛回来,看向薄妄,脸上虚假的崇拜散得一干二净:“但是很抱歉,即便那对母子……整个钟家,他们的心是黑得长虫了,对我好的就是我朋友。”
薄妄看着他这张怒容满面,像是心头某种情绪被纾解,视线慢慢沉静下来:“不准。”
“凭什么?”
“家规。”
家?家你爸爸!
温棠欢想到这里就生气,他费尽心思隐瞒了那么久的婚姻状况就这么泄露出去就算了,薄妄还一口一个门禁家规,整得他跟个欠教训的未成年似的。
他气呼呼地别开脑袋:“跟温淮立去吧。”
薄妄轻描淡写:“我跟温淮又没有结婚。”
“那可以离了跟他结啊,我又没捆着你的手脚不让你去。”
电梯门开,薄妄长腿一迈:“结婚证原件不知道被谁撕了,离婚不够材料。”
温棠欢:“……”
他感觉自己嗓子里有口血要喷出来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薄妄的司机就在路口,似乎是怕他不上车,还专门下车迎向他。
温棠欢扭头就想自己打车,却被跟在身后的黎特助低声提醒:“大少爷,这边。”
“……”
都不是东西!
前有司机后有助理,温棠欢只能冷着一张脸拉开车门,跟薄妄一起坐了进去。
两个人在后座的一左一右,明明只有一臂的距离,却冷得像隔了一座冰山。
司机开到别墅时都感觉自己的指关节要冻僵了。
到家的时候,温棠欢提着保温壶下车,关门的时候感觉到薄妄扫了自己手里的东西一眼。
凉飕飕的视线。
温棠欢一下就炸毛:“看什么?”
薄妄语调淡慢:“看猫粮。”
温棠欢:“……?”
是他思维太迟缓了吗?为什么他现在已经听不懂薄妄说的话了?
门开之后,他换了鞋,把保温壶放下后摆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拦住了准备上二楼的薄妄。
“薄总,有些事不能不明不白着。”
薄妄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从容地摆出观赏般的姿态,有条不紊:“家规是么?第一,三餐定时。第二,休假日晚上十点前回。第三,期末不许挂科。其他待定,补充权在我。”
温棠欢气笑了:“……谁问你这个了?”
他还好意思数第一二三?
薄妄神色淡淡,好整以暇地反问:“不然,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我要跟你离婚,离婚,离婚。”温棠欢特意强调了三遍。
“原件被撕了。”
“补办啊,法律又没有规定结婚证永远不能补。”
薄妄看了一眼腕表:“没那个时间。”
“没关系,你把相关证件交给我,我去补。”温棠欢扯出笑容,毫不介怀,“薄总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就不需要你亲力亲为了。”
他笑容满是恶意,但是因为五官精致,落在客厅淡橘色的灯光下莫名地张扬又好看。
薄妄只是看多了一眼,又想起昨天晚上他在浴室里沉迷沉浸,心魂失守的样子。
只一瞬回忆,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上前捏住了温棠欢的下巴。
两人的距离蓦地又变得极近。
温棠欢看着莫名迎上来的男人,呼吸都停了一下,满脑子都是戒备姿态——
薄妄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纠缠他的他不喜欢,跟他作对的他反而痴迷起来了吧?
意识到这点,温棠欢企图拍开他的手都僵住了,只能嫌弃地别开脸。
薄妄看着他的躲让,眉梢染上淡色:“结婚半年都没有,就急着把自己搞成离异?温棠欢,你才十九岁。”
就冲这个说教,温棠欢都想大翻白眼:“十九岁又怎么了,早点从失败的婚姻里抽身我就是聪明又独立的离异男性,倒是你,知道我年纪小就赶紧放手,别耽误我找下一春。”
“失败的婚姻?”薄妄嗤笑一声,垂眼看他,“大少爷是觉得没有办婚礼,没有搞排场,没有昭告天下,所以失败么?”
从容地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拨出了一个号码:“那明天就准备记者发布会。”
温棠欢不知道他要打给谁,但“记者发布会”五个字就像刺在神经上的尖针,他吓得立刻点了挂断。
“你干什么!”他像只炸了毛的兔子。
他还要命!跟薄妄公开就相当于加速进剧情,这不是找死么?!
看着握在手机屏幕上那只白净的手,薄妄慢慢抬起眼,湛湛的眸地漾起危险:“结婚从你的心,离婚也要顺你的意,大少爷当惯了觉得全天下理所当然要让着你?”
温棠欢没想到他的诡辩是这个方向,愣了一下,突然开始自省。
好,好像是他有点……有点过分。
他放下手,微微咬唇,踟蹰地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薄家在圈子里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你也该知道对于我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名声是最重要的。”
温棠欢退,薄妄便往前迈进一步,一双沉黑如渊的眼盯着他:“结婚没半年就离婚,传出去会有多少种不好听的可能,大少爷想过吗?”
温棠欢往后靠在楼梯扶手上,后脊微僵,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英俊的脸。
不好听的可能……
他是听钟绣说过,哪哪家大小姐嫁人结果老公那啥不行,发现是婚检做了手脚,气得第二天就离婚。
这件事沦为笑柄,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于是后面有谁闪婚闪离男方都会被怀疑。
薄妄在意这个?!
也,也好像确实该在意。
温棠欢呛了一下,生硬地别过脸,嘟哝着:“没关系,到时候有媒体揣测的话,我就替你澄清……”
说到一半,他才发现男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抵在身后的楼梯扶手上,一左一右,正好将他禁锢在第一层台阶中。
“澄清?”过近的距离,连薄妄眼底的审视都带上了某种暧昧感,“你要替我澄清什么?”
温棠欢清楚地感觉自己胸口的心脏跳快了一下,不知道是心悸还是什么原因。
“澄清……”
澄清你蛮,蛮行的。我俩闪离不是因为那个。
温棠欢咬住舌头,后知后觉这件事多荒唐。
见他吃瘪的表情,薄妄知道他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微侧视线:“澄清我并不是对婚姻随便且不重视的人,所以,如果你要离婚,那就得先公开结婚。”
这仪式感还挺重哈。
温棠欢扯了扯唇:“薄总,你知道用名声绑住一个人是多作的一种手段吗?”
薄妄喉骨渗出笑,讽刺的意味淡到几乎没有:“那你觉得不惜名声死缠烂打就不作吗?”
温棠欢:“……”
他咬紧牙关:“那行,我让你作,你给个时限,你作够了我们再谈。”
看着大少爷明显妥协和避让的神情,薄妄抽开距离,又恢复了以往的疏冷:“行,明天开始执行家规。”
温棠欢:“……?”
薄妄往楼梯上走了两步,细长的指节扣住了领带缓缓拉下,回身的时候那一缕黑边绕着他的指尖滑落:“补充一条,我不睡书房。”
说着便迈着长腿上楼,相当自然地回到卧室,关门。
温棠欢在原地深呼吸了三大口,把想拿刀砍人的杀念纾解出口。
不生气,不生气,作精自有作精磨,这是原主应得的。
他是穿到这个壳子里的倒霉蛋,为了苟命,应该忍的。
呵呵。
温棠欢本来秉持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念头,打算去书房讲究,结果上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在卧室……
今天他被人泼了胶,虽然被钟绣挡了大半,但衣服裤子上还是沾了点胶水。
黏糊糊的,脏脏的。
他不能穿着这套睡觉。
忍了又忍,温棠欢走到卧室门口,进行了一番深度的心理建设。
确信自己看什么都跟看空气一样,他才推开门,然后果不其然撞见了衣衫半开,准备进浴室的男人。
狡猾的,诡计多端的,不守男德的。
温棠欢在心里冷笑,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的衣柜前,开始翻自己的衣柜。
他毕竟是个艺人,总是要飞来飞去,所以家里佣人都把衣服收拾分类好放在小柜子里,方便他随时带出去。
但温棠欢并没有特别在意哪个柜子是新放进来,哪个柜子是原本就有的。
当他随手翻出一条纯黑色的四角裤时,第一反应是……这尺寸好像不太对。
他从隔代里拿出这块布料,在脸前抖开,前后看了一圈。
……嗯?
他的好像没那么大。
男人的声音从耳旁落下,低沉中沁着一丝别有深意的喑哑:“刚刚还在楼下跟我犟,现在就上替给我收衣服,学乖了?”
温棠欢:“……”
手里的布料一瞬间被扔回柜子里,他面无表情:“啊,找错了。”
然后唰地把眼前的柜子推回去,打算从下一个柜子里翻。
薄妄节骨分明的手落了下来,抵在柜面:“给我拿出来。”
“你自己没手?”
“那你出来让我拿。”
“不知道先来后到?”
“那你拿给我。”
“你没手?”
绕了一圈回到蛮不讲理的起点,薄妄好整以暇地看着蹲在柜前冷着脸的小孩。
不知道是谁在作。
时间不早,懒得跟他闹,薄妄抬手将柜子打开,把他刚刚翻出来的布料拿走。
晃悠的人影从跟前离开,温棠欢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下来。
拿完衣服,飞快地跑到书房,上锁,温棠欢长叹一口气。
别墅够大,空的房间不少,他找了一间带有浴室的,进去跑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在亮,温棠欢把毛巾搭在脑袋上,长长一条横趴在床上。
是钟绣的消息,统共99+。
他费劲地翻到尽头。
[锈了:大哥?你他吗怎么回事?你把薄妄拿下了?]
[锈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要我的份子钱了还是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锈了:我很伤心,我和我逝去的每一根发丝都很伤心!]
然后就是99+不带重复的辱骂表情包。
让温棠欢觉得自己像个抛弃拖油瓶儿子擅自二婚的鳏夫。
在对话框里反复斟酌语言之后,他长叹一口气。
[又欠老子钱:是的,没想到吧。]
他没办法跟钟绣解释,毕竟他都不知道自己一个恶毒男配是怎么跟薄妄扯的结婚证。
而且这个人还注定会在未来抛弃他,践踏他。
想到这里,温棠欢指尖微动,在屏幕上触下几个字。
[又欠老子钱:如果你走上了一条注定是坏结局的路,你要怎么自救?]
[锈了:你终于意识到婚姻是坟墓了?]
[锈了:我草,你以前爱薄妄爱得要死要活,现在把人搞到了又觉得是坏结局,是什么让你转变如此迅速?]
[锈了:你……挨打了?]
[锈了:薄妄能看不能用?]
[锈了:你被绿了?]
[又欠老子钱:闭嘴吧。]
[又欠老子钱:算爸爸求你。]
温棠欢后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他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才会觉得钟绣能给建议。
就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钟绣聊天时,一晃而过的白从窗外闪入。
他顿时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回头。
轰——
迟来的雷声像是在天际撕开了一道口子,尖锐地传遍整个房间。
温棠欢顿时吓得像只看到天敌的兔子,细长的眼睫细微地颤动着,瞳仁涣散。
一帧漆黑的记忆闪现在脑海里……他瑟缩在一个窄小黑暗的空间,面前只有一条细细的缝,而缝隙之外是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害怕打雷,但对雷声的恐惧仿佛刻入了骨子里,在第二道闪电骤然落下时,温棠欢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跑了下来。
回过神时,他已经推开了主卧的门。
薄妄倚躺在床边,只留了枕边一盏暖煦的小灯,正戴着无框眼镜在看平板。
房门猝然被打开,他却没有一丝惊讶,温沉如水的视线淡淡落到门口,看着头发还有潮意,脸色微白的少年。
温棠欢后知后觉自己跑到哪来了,干巴地笑了一下,抬手扶着门框尽力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没、没睡啊?”
薄妄定定地看着他,淡色的光落在他薄薄的镜片上,藏住了情绪,让人更难揣测他的想法。
温棠欢僵直地站在门口,指尖尴尬得几乎要扣入门槛之中,但他仍是强装镇定:“我就,散散步,看你这儿灯没关……要睡记得关灯哈,我就先……”
话还没说完,沉闷的雷声穿堂而过,他顿时双腿一抖。
薄妄清晰地将大少爷的窘迫和慌张收尽眼底,指尖将平板熄灭,淡声续话:“做什么?”
“我……”温棠欢不动声色地把脚挪进房间,半个身子探了过门,“我……那边,灯,有点问题。”
磕磕绊绊地吐出原因,他的视线甚至不敢落到薄妄脸上。
完全没有刚刚叫板要跟他离婚时的理直气壮。
薄妄视线一落,停在他□□的双脚上,随后便感觉心口蔓出了一阵火。
“你多大?灯有问题不知道叫人来修,光着脚满屋子跑?”薄妄掀开被子,落地的时候才发现温棠欢的棉拖鞋不在这里。
……大少爷今晚打算躲着他,一早就把那点生活用品挪到客房去了。
额角的神经微微跳了一下,薄妄再抬头,温棠欢已经站在了毯子上。
圆润的脚趾落在绒绒的深红色地毯间,像是落在其间的两团雪。
清瘦、柔软、白。
突然的温驯让他有些意外,然后就是大少爷一贯的,又怕挨训又要嘴硬的反驳:“地板又不冷,凶什么凶……”
那口本来要被晕散的气又聚了回来,薄妄抄着手,将床边的拖鞋踢到地毯边。
“原来是我管得宽了,大少爷,请?”
窗外骤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大。
温棠欢余光瞥了眼被雨水沾湿的露台和落地窗,又看向床边的男人,懊悔不已。
他就该养条狗在雨天抱着,也不该来找薄妄。
温棠欢啊温棠欢,向这个男人认怂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临走前,他反击似地无视了地毯旁边,明显大一圈的棉拖鞋。
光着脚又走回去了,还摔上了房间的门。
声响很大,脾气不小。
薄妄垂眼,平板漆黑的屏幕上倒影着他的轮廓,却因为光线低柔,映不清表情。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雷声随后而来,回荡在别墅间,余音衬得偌大的空间死气沉沉。
温棠欢团成一团缩在被子里,双手揪着被角捂住耳朵,企图用这样的形式隔绝那阵恐怖的余响。
而下一秒,一双手忽然将他作为甲壳的被子拢抱了起来。
“啊!”
温棠欢失声尖叫,惊恐地攥住了被子,大半张脸被迫露出,漆黑的瞳雾蒙蒙的,没有聚焦。
薄妄的手撑在他身侧的床边,向来冷峻的轮廓微愕,看着他被吓坏的样子顿了顿。
“……抱歉。”
“是你……”温棠欢的字尾不自觉地带上泣音,不似在确认薄妄的身份,更像在安慰自己,“怎,怎么是你?”
刚刚他主动出现在卧室门口时,薄妄已经看出他有些不对劲,只是没想到小孩嘴硬成这样,宁可受着怕回去,也不愿意低头。
而现在,温棠欢失神脆弱的样子,像一樽摇摇欲坠的漂亮瓷器。
薄妄心头像有什么陷了下去,他双臂用力,连人带被子将他从客房抱了起来。
因为温棠欢卷得不太严密,所以一侧被角坠落在地,远远望去像是摇曳的裙纱。
薄妄蹙眉,长腿微微扫开,稳步将人带回主卧。
温棠欢被放下来时才有点从半空落回地面的实感,他揪住被子,看向面前的男人:“你,你干嘛?”
他强装镇定,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还是水汪汪的。
薄妄摘下了眼镜放在床边,英俊的轮廓沉在床灯以外的阴影里,淡淡的:“修灯。”
温棠欢呆住,直到男人去而复返,轻掩上房门,没有表情地躺到床的另一边时,他才意识到薄妄修的是什么灯。
客卧的灯就没坏!
他这样不就,看穿了这个蹩脚的谎话了吗?
温棠欢起身想找补,结果雷声跟卡点似地又响了,他咻地一下就躺平钻回被窝里。
算了!反正薄妄也没戳穿,那就是有灯坏了!
两床被子并排在双人床上,往日尚算宽敞的地方被堆得满满当当。
雨势渐大,雷声也不如一开始密集,感受到身边的人回来,温棠欢漏了气的胆子又慢慢膨胀回原来大小。
他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圈,先看落地窗,却发现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紧紧拉上了。
顿了顿,回头,看到是薄妄手里的平板,各种曲线数据,他看着要晕,便又把视线挪到他脸上。
温棠欢没见过薄妄戴眼镜的样子,眼下多少是有点新鲜感在。
……不愧是斯文败类。
盯了一会儿,直到跟男人的视线接上,温棠欢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悻悻地又把眼睛挪回平板上:“……挺认真啊,你看得懂吗?”
听到隔壁的人冷哂,温棠欢才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他就是干这行的他能看不懂吗?
无话可说,尴尬至极,温棠欢扭头想钻回被子里,却被一只大手凭空摁住了脑袋。
他嗯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薄妄提着领子从被子里拎出来。
“温棠欢。”低沉的嗓音带着愠怒,训斥的意味很重,“你洗完头不吹就往被子里钻?”
温棠欢茫然地应了一声,他明明吹了啊。
他的头发确实不湿,只是明显没有吹透彻,指尖没入发丝时就能感受到那阵潮意。
薄妄翻了一会儿才从柜子里找出吹风,调试过温度后便对着他的脑袋。
这样的生活自理能力,这少爷是凭什么长那么大的?
温棠欢盘腿坐在床上,大概是习惯了造型师的小心翼翼,薄妄略显生疏的动作让他觉得这不像在吹头发,像在吹刚洗完澡的宠物。
五分钟后,他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看着薄妄一脸阴沉地把他的枕头被子都换了干净的。
他有些心虚,嘟嘟囔囔地:“其实也没多湿啊。”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薄妄冷飕飕的眼刀。
雷雨夜他还要借宿在此,温棠欢识时务地闭上了嘴,缩在新换的被窝里。
还是老实点,薄妄正好今晚看着很忙,应该没空撅他……别待会他又一个不留神踩中了他奇怪的癖好,又按着他……
轰隆隆——
闷闷的雷声还在雨中回响。
温棠欢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往旁边的人靠近,指尖悄悄探出自己的被子,揪住了薄妄盖在腹部的被子一角。
他有这样的习惯,间接的触碰能让他稍微心安一些。
被子那么大,反正薄妄也不会发现的。
温棠欢悄无声息地攥紧,闭上眼。
半个小时后。
薄妄关掉平板,视线转落。
大少爷蜷缩在身侧,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着距离。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像是养了一只不安分的,野性难驯的猫,不服管,见缝插针地跟他作对,本以为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消除戒备,又不经意间地发现,它会悄悄在脚边团着睡着。
温棠欢以前是这样的么?
薄妄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记忆中那个追在他身后的影子越来越模糊。
而剩下的,清晰的,是那天晚上被酒意熏染,软软地央求他慢些轻些的小醉鬼。
淡橘色的光中,薄妄的瞳又烁过一缕缥缈鬼魅的红。
他喉结滑动了一瞬,抬手想帮身边的人掖好被角。
手腕一抬,却发现身上的被子一角被沉沉压着,薄妄视线微装,便看到那只攥着他被角的手。
他眼睫细微地颤了顺,心口有什么东西往深处坠了一下。
指尖落到床边,淡橘色的灯光熄灭。
雨声敲落,夜很沉静。
温棠欢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睡眼朦胧地睁开一只眼睛:“谁?”
女佣听到他回应,在门外低声:“大少爷,薄总的助理在楼下等您。”
薄总?
温棠欢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才发现身侧已经空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10:45。
然后他才清醒了些,再问了一次:“谁在楼下等我?”
“薄总的助理,说薄总要参加饭局,缺一个伴侣,特意来接少爷的。”
特意来接他?
什么破饭局要他亲自去?
温棠欢脑子还不清晰,带着一身起床气洗漱,换好衣服下楼时就看到站在门口的黎特助。
见大少爷下楼,黎特助礼貌地露出笑容微微弯身:“早上好。”
这位秘书总是一副笑面虎的样子,温棠欢小声应了句早,然后才问:“为什么要我去啊?”
黎特助微顿,然后才回答:“薄总说昨晚他帮你修了灯,大少爷也应该礼尚往来。”
温棠欢的脑子一瞬间清醒了,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口。
一时的没出息,成了薄妄拿捏他的把柄。
别无选择,温棠欢上了车:“这是个什么饭局?”
商务上的应酬,他可不懂。
“大少爷不需担心。”黎特助低笑,“只是寻常的商业饭局而已,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温棠欢心底犯嘀咕。
要是寻常的饭局,薄妄就不至于特意威胁他来了。
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停在了安城著名的大酒店门前,黎特助替他拉开包间的门。
温棠欢还没进门,就感觉到里面齐刷刷的视线,萧疏临就在门边,眼眸含笑,那颗泪痣都显得格外的妖:“温少来了,薄总等你好久了。”
温棠欢跟他还有梁子没解开,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打招呼。
萧疏临含笑地接受大少爷的忽略,看着他被领到薄妄跟前。
这次的商务应酬本来跟以往一样订在笙歌里,结果一早上就收到薄妄的消息,说他家的小孩去不了那么乌烟瘴气的地方,这群老东西二话不说就把地址改在这里。
今晚出席的人都是仰仗忌惮薄氏的,肯定不敢把温棠欢的身份泄露出去,但萧疏临仍是不清楚薄妄为什么要公开自己的伴侣。
这种类似于明示地位的事儿有悖于薄总的行事作风,让人捉摸不透。
甚至给了萧疏临一个隐约的错觉……薄妄对这段婚姻,似乎是认真的。
房间里的所有视线都落在温棠欢身上,或意外或惊叹……
温家大少爷单恋薄妄的事情在他们的圈子里算是个人尽皆知的饭后谈点,见他轰轰烈烈追了几年也没有动摇过薄妄分毫,所有人都以为这段单恋要跟薄妄的其他追求者一样无疾而终……却没想到,薄总能为了给他留身侧的座位,拒绝了几个关系好的老总。
跟薄妄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最讨厌不守时的人。
温棠欢不仅迟到了,甚至连身上穿的衣服……都似乎是随便穿的。
这无疑是轻慢的态度,众人将视线落到薄妄身上,企图从他眼底翻出一丝不愉或者其他情绪。
而坐在主桌的男人只是淡淡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地没什么情绪。
有个老总嗅到他视线里的风向,主动站起来跟温棠欢握手:“这不是温少么?我老婆可喜欢你了,不愧是当红的明星,真人比网上好看多了。”
他起了头,这一桌的老总便一个接一个地跟他打招呼,阵仗和握手会差不多。
温棠欢礼貌地回以笑容,但却不想伸手……又不熟,凭什么要跟老男人挨个握手。
犹豫之际,就听到薄妄淡淡开腔:“欢欢,过来。”
他的声线明明是最低的,却也是最抓耳的,像是一根冷漠的冰箭,排开了那些无所谓的寒暄,落到温棠欢耳边却化成了泠泠的雪水。
温棠欢耳根有点烫。
……薄妄是存心羞辱他吗?居然在这种场合叫他小名?
硬着头皮坐到他隔壁,服务生很快就开始上菜。
酒桌上的话题来来去去都是那些,温棠欢完全不感兴趣,只能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当花瓶。
他坐下之后薄妄一句话没跟他说,让他拿捏不清楚这人在想什么……敌不动,我不动。
即便很饿也不能动。
坐在温棠欢对面的是一位女总裁,含笑道:“鼎泰的口碑可是享誉全国,尤其是对虾的处理堪称一绝,大少爷尝尝看。”
“谢谢。”温棠欢笑着应到,可当那碟虾真的挪到跟前时,又有些犹豫。
虾要剥壳……好麻烦哦。
还在犹豫时,余光里一双修长的手支着筷子,夹过两只虾。
餐桌上诡异地寂静了一秒。
谁都没想到,是薄妄亲自动的筷子。
男人接过服务生的热毛巾擦过手,利落地拨开虾壳,沾了酱放到温棠欢的碗里:“是还可以,先吃一只尝尝味道。”
温棠欢微愣,扶起筷子小小地哦了一声。
大少爷动筷了,餐桌上那阵拘谨随之烟消云散。
薄妄偶尔抿两口酒,一边应答身边的人,一边用余光看着温棠欢。
他对虾的兴趣只有一点,吃了两只就不动了,开始主动夹其他菜吃。
餐桌上其他老总的伴侣都吃得很克制,都怕失了礼数,但温棠欢滴水未进,□□烧大明虾开了胃口之后,专注在吃。
隔壁传来低低柔柔的声音:“欢欢好像才十九岁?”
他动作一顿,轻咬着筷子抬头,看到的是身侧一个漂亮的姐姐。
“我是迭团的粉丝,你们的舞台和综艺我都追。”漂亮姐姐小声道,眼底满是对他的喜爱,“待会可以拍个照吗?”
温棠欢对漂亮的人向来好脾气,乖巧答应:“好。”
漂亮姐姐对他是真心喜欢,两个人很快就聊了起来。
“听说当偶像都得节食,太不健康了。”她红唇轻挽,给他夹了一块柠檬蛋白霜球,靠近温棠欢时还有很淡的清香,“脸蛋都瘦得没肉了,多吃些。”
温棠欢微顿,刚想道谢,另一侧传来男人寡淡低沉的嗓音:“平常跟猫吃的差不多,能有肉?”
温棠欢:“……”
漂亮姐姐这不给我投喂呢,你管那么宽?!
他不想搭理隔壁这阴阳怪气的男人,结果薄妄抬手就把他装着柠檬蛋白霜球的碗拿走。
温棠欢急了,小声抗议:“你想吃就自己夹……”
还没说完,薄妄又将另一个碗挪到他跟前。
里面装了玫瑰奶冻,蔓越莓贝果和草莓司康饼。
男人将碗放下后,顺手拿起干净的餐巾纸,轻轻抹掉了温棠欢唇边的碎屑。
“想吃什么跟我说,别麻烦别人。”
语调低淡没有情绪,而看向女人的视线却寒意湛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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