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昏暗的小屋里,两个只有六七岁大的小孩躺在一张冷硬的木板床上,破旧的棉被堆叠在身下,却提供不了半丝温暖和柔软,两人间的温度只能来自彼此。
因为身后还有处于生长期而阵痛不断的翅膀,温淮睡得不安稳,昏昏沉沉地靠在身侧的人怀里,头晕脑胀。
细软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发顶,后颈,低轻的絮语是独属于他的摇篮曲:“小淮冷不冷?哥哥在这,不怕。”
温淮不知道为什么枕边的低语就能缓解身体上的所有不适,蜷缩在熟悉的怀抱里,紧紧地靠着他:“哥哥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会。”
“哪怕我是……”
“小淮永远都是我的弟弟。”
记忆里最宝贵的承诺之后,无数个画面像是错乱的菲林,闪入脑海之中——
沉寂无人的雨巷里,他费力地挣出羽翼丰满的翅膀,替身侧的人挡住坠落的冷雨。
天寒地冻的冬日,他用绒羽编织成暖和的围巾环在那个人的颈间。
……还有最后诀别的晚上,他牵着那人的衣角,目光之中尽是祈求:“欢欢,你信我还是信他。”
“我不是要选择信谁,只是……算了,小淮,对不起。”
烙印在每一段记忆里的轮廓逐渐重叠,在最后收尾的一刻笼合在视网膜之上,直到看清眼前温棠欢疑惑而担忧的脸,一切才变得清晰。
欢欢……温棠欢!
“喂,温……林淮,你没事吧?”温棠欢的声音压得低轻且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本来只是随口命令一下温淮,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咬字重了一点,身后的人就不动了。
他还以为这个弟弟是生气了所以在忍着愤怒替他弄松紧带,结果没想到一回头,看到的就是温淮慢慢发红的眼眶和蓄落的泪水。
……他把主角受骂哭了?!
就因为刚刚那句“轻点”?
大难临头四个字猛地砸在温棠欢的头上,他连忙:“诶,你,你怎么……我自己弄也可以,这有什么好哭的,别……”
“我没哭。”温淮回过神,侧过脸合眸,稀释了眼瞳上的干涩,嗓音低淡,“只是刚刚有风把沙子吹进去了。”
温棠欢将信将疑:“……是吗?”
他在刚刚那个瞬间,甚至都想到了这个镜头要是播出去,自己是不是又要被冠上“霸凌”的标签。
那也太冤了!
听到温淮的解释,温棠欢才松了一口气,把垂在身侧的手落到身后,将刚刚被温淮揪起来的衣摆抚平压下。
刚刚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原因,他总感觉温淮在看他背后的胎记……
这处地方于他来说是很隐秘的东西,温棠欢下意识不愿意被人看见的。
“我眼睛很疼。”温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跟之前的疏远和冷淡有着细微的不同。
温棠欢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现在的温淮表情比刚刚还要深沉。
但想起这人刚刚眼底发红的样子,他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冷淡地开腔:“行吧,那先解开,你去洗手间……”
话音未落,他就发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腕被温淮细长的指节牢牢扣住。
“解开再重新绑太麻烦了,还麻烦温……先生跟我去一下洗手间,我只是洗洗眼睛,不会耽误很多时间。”
温棠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温淮从准备区拽走。
事发突然,工作人员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两个就已经消失在宿舍楼中。
温淮的步子又急又快,要不是两个人腿上的松紧带还没绑好,温棠欢甚至感觉自己要摔个狗啃泥。
到了洗手间,他用力挣开了被温淮扣着的手腕,蹙着眉:“好了,你要洗就赶紧洗……”
“哥。”
冷不丁的一声称呼打断了温棠欢的话,温淮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一瞬便将他堵在了自己跟洗手台之前。
骤然逼近的身躯和气息,让温棠欢一瞬间有种动物炸毛的感觉。
还真是不习惯这声哥。
“干什么?”他黑白分明的眼中落下疑惑,定定地看着他,嗓音沉下来:“你不是眼睛进沙子了吗?还不赶紧洗?耽误我工作你……”
“我要洗。”温淮却只是凝着近在咫尺的脸,眼底没有半分憎恶或者是不耐,像是一汪静而深的湖水,慢慢倒影着温棠欢的五官轮廓。
随后,一点点漾开深意。
“但是腰带系着很麻烦,我弯不下腰,我先给你松开。”
说完,他的手便落到温棠欢窄细的腰间,长指一拢,轻轻扣住。
温淮的手过于陌生,让温棠欢下意识排斥,他条件反射地抓住了腰间的手腕,用力地推开:“你刚刚不是说解开不方便吗?为什么现在……”
后半句话没说完,温棠欢便不受控制地被转过了身,洗手台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他错愕的表情。
他重心有些不稳,下意识用掌心撑在洗手池边,莫名其妙地抬起脸,才发现镜子里温淮的表情严肃而晦暗。
……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不太对劲的感觉涌上心头,温棠欢低声呵斥:“温淮,我自己来,你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后背便拂过一阵凉意。
衣摆又被掀起来了!
温棠欢瞳孔骤然紧缩,迅速抬手想把自己身后的衣服压下去,却被身后的人精准扣住了手腕。
温淮这一次彻底看清楚了这个印记——
源自魅魔一族的印记,名为钟情。
“钟情”落成之初,只是简单的花骨,随着日复一日的浇灌和养育才会一步步盛放。
如若底层的枝条蔓延绽开,象征着“钟情”已经溶入灵魂,无法抹除。
温淮的瞳孔颤了颤,胸腔里像是烧了一簇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燃成灰烬。
……那只该死的老魅魔!
“你在干嘛!”温棠欢抬起手肘猛地往后一挥,发狠地撞开了他的胸口。
得到回过身的空间,他的眼底已经落下了狠意,嗓音如覆薄冰:“温淮,你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别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
“我……”温淮嗓音一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底瞬间覆满歉意,“不是……我,欢欢……”
“我是你哥!”温棠欢拽下了腰间的松紧带,当着他的面将手腕上的也摘下来,扔到他跟前,“少用那么没大没小的称呼。”
他的下颌紧绷,脸上是温淮从未见过的漠然和疏冷,跟记忆中永远对他温柔耐心的人截然不同。
温淮喉间一涩,却听见温棠欢冷厉的一句:“自己处理好了再出来,别跟着我。”
他刚动身想追上去,眼前却猛地漾起一阵眩晕。
等那阵强烈的恶心感消退之后,温淮扶着墙壁,难以置信:“《心如死灰后,我在娱乐圈爆红》的主角受……温淮?”
离开洗手间之后,温棠欢才释出脸上的恍惚和惊惧。
刚刚是怎么回事?隐忍的主角受温淮终于忍受不了恶毒哥哥的呼来喝去,所以一下没忍住要爆发了?
可是温淮刚刚看他的眼神,跟从前那个抗拒憎恶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思索着抬头,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周桓浅。
那道视线一如既往的淡冷,直至跟温棠欢对上,才慢慢别开:“大少爷,所有人都在等你。”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温棠欢没有应声,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以他的咖位和背景,导演组自然是不敢催促的,但延迟了五分钟的温淮却明显地被甩了脸色。
温棠欢淡淡地看着工作人员在一旁提醒温淮,脸上毫不在乎,实际上却留了一只耳朵。
他是想知道温淮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而听到的,只是温淮低声致歉:“很抱歉,刚刚有沙子进眼睛,耽误拍摄了。”
“行了别磨蹭,赶紧去跟欢欢系上松紧带。”
工作人员训完,温棠欢便在余光里看到那袭慢慢靠近的身影,他端着一张冷脸回头:“你别碰我。”
温淮止步在原地,眼睫轻垂:“好。”
工作人员主动上来帮他们把松紧带系好,并且贴心地把温棠欢的那一边放松了些。
温棠欢经历了洗手间那一遭,本来就不多的胜负欲一点也不剩,更何况现在他还是跟温淮“紧密相连”,他是半点都不想多动。
他本来还在想以温淮的人设,在这比赛上面应该会上心,待会要是在镜头面前露出不配合的样子要怎么办。
结果温淮出乎意料地……很配合。
仿佛是顺着他的步调和节奏,别的组甚至还有踩脚的意外,他这儿却如履平地。
温棠欢警惕起来,看着象征c位的花朵被摘走之后,他蹙着眉低声:“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
“我知道,这个节目最重要的是舞台呈现。”温淮轻声接了他的话,在游戏结束之后先替他松开松紧带,“刚刚在洗手间……对不起。”
温棠欢微顿,抬眸时温淮已经自己拿着松紧带回到节目组。
他揉了揉自己被勒过的手腕,蹙眉看着温淮的背影。
……又变回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了。
一天的录制结束,ro’的成员从练习生宿舍离场。
温淮站在宿舍外的露台,定神看着ro’r的保姆车离开。
随着车灯的消失,他的视线放空了许久,慢慢回笼。
在游戏录制其间,他基本上把这本烂俗狗血文的剧情回忆完毕……通过回忆对比还有印记“钟情”,他确定现在的温棠欢,已经不是原书那个恶毒的配角哥哥。
欢欢比他先一步穿入这个所谓的剧情中,而且从之前的接触来看,欢欢应该是极力在规避跟自己的交锋和接触。
而且,老魅魔比他更快一步出现在欢欢身边。
……会是谁?
“林淮。”沉厉粗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索。
又是袁珏。
温淮微侧过脸,对上他阴郁的眼神,落得更冷:“有事?”
“你这个人是不是贪得无厌了一点?”袁珏眼底的嫉妒非常明显,但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根本不敢再靠近眼前的人。
谢集给他下了命令……要是在录制其间林淮出什么事,他的前途也别想要了。
袁珏忍着不甘心打听过谢集给林淮开的条件,比他好了十倍不止,光是听着就让人眼眶猩红。
可就是这样,这个林淮居然还不知足,今天居然能跟温棠欢组队,还拽着人去洗手间!
难道ro’r的声桐娱乐也看重了他,要给他开好条件了吗?
“贪得无厌?”温淮回头看着他,视线微沉,“怎么,你是觉得没有了我,你一定能站在舞台的最中央?一定能成为明日之星?”
他往前走了一步,傍晚的风卷过他的发间,烧红的晚霞像是被攫入他的眸中,在对视之间,竟然烁出了一丝琥珀色的淡光。
袁珏心头一震,本能地激荡起某种恐惧。
下一刻,温淮突然揪住了他的领口,面对面时露出了笑容。
“正好,我还不知道怎么摆脱这桩麻烦呢。”
袁珏瞳孔微空,随后就听到“啪”的一声动静,像是某种电路故障,然后视野可及之处的所有灯光消失。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
《我梦》的上半期录制结束,ro’r又赶了个商务活动。
收工的时候已经是夜间十一点,温棠欢疲惫地躺在车后座,正打算在回家的路上补个觉,手机忽然急促地响起。
他皱着眉,不高兴地拿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竟然打到他的私人手机上了。
犹豫了片刻,他接起:“喂?”
“您好,是温棠欢温先生吗?这里是市中心医院,请问您是温淮的哥哥吗?”
市中心医院?
温棠欢心头一跳:“额……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温淮先生受了点伤,医院这边需要联系家人,您能来医院一趟吗?”
温淮受伤了?
这是什么剧情?
温棠欢应了声好,却先给了温家的管家一个电话,让他先去医院把温淮转到病房。
温淮受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即便不是自己的朋友,也应该是温家……怎么会是他这个哥哥?
他想了想,先给助理一个电话。
助理很快给与答复:温淮的脚严重扭伤,是从《我梦》里被紧急送出来的,工作人员说是不小心摔下楼,但医生的回答是多处擦伤,疑似打架斗殴。
而巧合的是,练习生袁珏也送医了,他们两个发生事故的一楼竟然神奇地发生了电路故障,监控什么都没拍下来。
……原书里,袁珏这条狗是要在出道之后才会对温淮动手的。
出什么意外了?
温棠欢沉思片刻,最后还是让司机改了地址。
赶到医院的时候,并没有先去病房,而是问袁珏在哪。
拿到病房号之后,温棠欢便全副武装地走到门口,还没推门就听到里面的鬼哭狼嚎。
“妈!我真的没骗你!他有翅膀啊!白色的一双翅膀!”
温棠欢:“……?”
“小珏,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随后是女人心痛的哭腔,“我之前就听淘汰的练习生说了,里面的练习强度不是一般的大,你以前身体就不好,我们还是退赛吧。”
“退赛,对,退赛……里面有怪物,我不参加了,我不出道了……”
啊?
温棠欢听完一头雾水,在走廊外站了很久。
……袁珏不是动手那个吗?怎么现在看,受刺激的反倒是他?
想不出答案,但看情况也不好探视,温棠欢最后还是走到病房前。
站到这里,温棠欢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摆出跟以往相同的冷漠,用脚踢开病房的门。
温淮就坐在病床上,左腿小腿打了石膏。
见到他,眼神亮了一瞬,又很快别开。
温棠欢面上冷漠,心中却惊疑不定……刚刚温淮在看到他的时候,眼底闪过的是,惊喜?
不,一定是眼花了。
温棠欢把脸上伪装用的无度数眼镜摘下来,看着他:“你怎么回事?”
温淮靠坐在床上,神色静淡:“……摔下楼梯了。”
温棠欢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淮,十八岁了你下个楼梯还能摔,你是废物吗?”
助理正好进来,看到温棠欢在连忙把手里的病历和诊断结果交给他。
轻微骨折,无需手术,但需要石膏固定一个月,再休养一个月。
温棠欢草草扫过,把文件摔到病床上:“作成这样,正好,也别去录什么节目了。”
“嗯,我已经跟经纪公司提交了退赛申请,之后不会参与《我梦》的其他录制。”
温棠欢:“……?”不对?大哥??我也就随口一说!
虽然温淮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可能再进行高强度的练习,但温棠欢也没想过他会退得那么干脆……事业线呢?
等脸上的错愕和惊恐完全消化完,温棠欢才回头:“说退就退,你哪来的钱付违约金?”
没等温淮回答,他又冷哼:“我说医院的电话怎么打到我这儿,原来是催我来赔钱的。刚出道就用一张脸吸我的血,现在就敢直接伸手要钱了?”
他两步走到床边,一把抓起温淮的下巴:“怎么,你是觉得身上有一半的血跟我一样,我就理所当然地要处理你这些烂摊子?”
温淮看着眼前这张脸,明明是凶狠的神情,可是却总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这双漂亮的眼睛里。
……一点都不凶。
他克制地垂下眼,侧过脸:“不用你担心,有人会帮我付……之后我也不会留在瀚宇。”
温棠欢呼吸一下便坠了下去。
温淮不会留在瀚宇。
那就代表他想明白,要去薄氏旗下的t-a了?
段清羽的提早出场,他在身体上对薄妄不由自主的屈从……还有主角攻和主角受开走的感情线……
“死期将至”四个字突然蹿进了温棠欢的大脑里。
手心一下就凉了下来,他侧过脸松开温淮的手。
“反正你惹出来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温棠欢抓住了自己外套的边角,淡声道,“这一次就当是我施舍给你的,下次不准在给我打电话!”
说着,温棠欢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走到病房门前。
临走时,身后又传来温淮的声音。
“你现在……是跟周桓浅保持着暧昧,还是真的跟薄妄在一起了?”
冷不丁的质问,却让温棠欢仿佛一下站到悬崖边。
他转过头,冷讽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温淮别过脸,像是在沉思,又仿佛只是失神。
之后,是病房门沉沉关上的响动。
从医院出来之后,温棠欢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几次,轻声试探:“大少爷,是哪个朋友进医院了吗?很严重吗?”
温棠欢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轻轻摇头:“没什么,小事。”
司机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如果您不安……需要我给先生打电话吗?”
“别,不用。”温棠欢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调,“只是工作上的事稍微有点烦,不用大半夜的联系他。”
他巴不得狗男人一直出差别回来呢。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别墅门口,已经是深夜。
明明知道家里没人,温棠欢在进门的时候还是心虚地往里扫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回来的迹象,他才拿着手机走到二楼书房。
打开电脑,百度,然后根据模板起草离婚协议。
……反正他只有一个要求,谁挣的钱是谁的,不分给对方就行。
之前律师委婉地提醒过他,他和薄妄收入差距悬殊,如果是和平离婚的前提下……霸总应该是不会在意他那点小钱的。
他这只把自己名下的东西要回去,分文不收霸总的钱,总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拟一份离婚协议比他想象中的要快,温棠欢将文档保存之后,打算明天再找个专业的律师过一遍。
弄好一切,温棠欢起身准备离开书房时,却听到了缓缓停在楼下的引擎声。
他一愣,迅速回头扒到窗外,然后就跟从宾利上下来的薄妄对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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