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李广治此时的心绪非常复杂。
当初在紫宸殿上,右相韩尚青抢着要查卢廷,他虽然跟卢廷算不上多交好,但同朝为官多年,到底有几分同僚之义在,卢廷死得莫名,眼见就要跟其他被天子杀掉的臣子一般含冤下葬了,忽然得到一个调查的机会,他当然得抢过来。
一来,刑部本就没有权力管三品大员的案子,二来,韩尚青的为人他很看不惯,他自然得提防他在卢廷的案子上做手脚。
至于结案后会有什么结果,李广治没有想太多。在他看来,这案子就是还卢廷一个清白名声,叫他死后不必被小人污蔑。
最后虽然得捏着鼻子跟刑部一块查,好在还有御史中丞从旁督察,晾韩尚青也没法子在大理寺和御史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但李广治没有想到,刚刚开始调查,就翻出来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卢廷死讯传出的当天,户部有一间房就着了火,将一些比较要紧的账册都烧没了。
本来,卢廷死都死了,就算这间房的账册烧没了,也没多少人会去追究,倒霉的就是底下那些负责的主事罢了。但如今大理寺和刑部要查卢廷,这件事落到他们眼中,就不同寻常起来。
韩尚青开始上蹿下跳,说天子明察秋毫,不会错杀一个忠臣,定然是卢廷背地里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才招来杀身之祸,如今果然露出了马脚。
李广治听了这话就不舒服,说案情还未明了,也许这就是个巧合,让韩尚青不必急着下定论。言外之意就是让他别急着咬人。
韩尚青当时就笑了,笑得颇为不怀好意,说道:“陛下亲手杀了卢廷,这圣意还不够明朗么?李大人,我要是你,就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把罪名给卢廷定下。”
李广治当时气得直吹胡子,心里更信了户部起火是巧合。决心要给卢廷一个清白。可是越查,李广治心里越没谱儿。
户部下面还分了四属,分别是户部,仓部,度支,金部。
被烧了的那间房,存的是这两年来相关赈灾账册。大晋幅员辽阔,哪怕是风调雨顺之年,也有不少地方出了些不大不小的灾情。按照惯例,出了灾情的地方,由当地官府先向附近州县求粮,以解燃眉之急,再根据支出多少钱粮汇总成账册,上报朝廷,由户部核查是否属实,户部下了批文后,再从国库里支出钱粮,补上赈灾州县的空缺。
因此那间房的账册虽然烧没了,但要查,也不是不能查,只需要按照名册,从各州县调来历年账册一一对应即可。
这本来要留给户部慢慢查漏补缺,费上数月乃至半年也是常有的事情,毕竟路途遥远,跑起来也不太方便。
但如今是大理寺和刑部一同查案,不单只是户部自己行动,刑部那边在韩尚青的授意下,更是卯足了劲儿想要揪卢廷的罪证,出动不少人力物力,十天之内就将两年内各地留存的账册一一带来,再与国库那边一一对应。
事关户部的最高长官,为了防止户部的人徇私,刑部还去其他官署借了算账厉害的主事,大理寺这边也不甘示弱,去熟悉的官署搬了人过来。十几个人关在一间房里劈里啪啦地拨算盘对账,算了几日,算出来大事。
各地呈上来的账册,跟国库支出的数目,对不上!当然,对不上才是正常,毕竟路途遥远,运粮艰难,路上马要吃粮,人要吃粮,遇上天气不好,还有可能受潮变质,因此户部支出去的粮草,总会比灾地需求的要多,就是算上了途中损耗的份。
可是,就算是加上途中损耗的份,这也多太多了。
督察账目的人哆哆嗦嗦跟李广治汇报,说道:“那账目做得极好,若非精于此道,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
李广治额角也冒了冷汗,“多出来多少?”
那人道:“一倍有余。”
李广治的冷汗直往下淌,比算上途中损耗的赈灾钱粮还多上一倍有余。那多出来的粮食去哪儿了?
要知道,人和马一天吃多少都是有数的,运粮途中损耗的数目是可以算出来的,为了以防万一,往往还要多给一些。那么多粮食,卢廷能往哪里藏去?
他要是贪污钱款,还只算小事,总归是用来奢侈享受,昧下粮食可不得了,这么多粮食足以养上一支私兵。
他这是想造反啊!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只他一人经手,于是户部的诸多官员都遭了殃,一个个被抓了下狱清查,大理寺一天到晚都是刑讯审问的哀嚎声。
最后有个软骨头受不住供了出来,说多出来的粮食,是被卢廷安排人隐秘送去了京郊某地,大理寺再让人往那个地方一查,发现早就人走楼空,但人走过的地方不可能没留下痕迹,擅长缉捕寻迹的人查了一通,发现粮草被送往了容州。
容州,那不是反贼天命盟的大本营!
消息传出来,引得朝野一片沸腾。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没人想到,卢廷一个三品大员,世袭勋贵,他能干出这种勾结反贼的卖国行径,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因为实在太反常,反而引得不少人唏嘘不已,怀疑卢廷是被反贼下了蛊。
证据确凿,卢家很快被抄了家,韩尚青得意洋洋,让人把卢廷的坟都给掀了,说卢家祖上是跟随太.祖打江山的忠臣良将,卢廷这反贼不配进他祖宗的墓地,让人把他迁到郊外野坟里去。
这掘人坟墓的事情他做得毫不避讳,叫很多人背地里又暗骂这位不亏是佞幸上位,行事连个忌讳都没有。
卢廷的案子查了半个多月,尘埃落定后大理寺立刻将前因后果写了折子递进宫里,理所当然得不到天子的半点回应,李广治心里恻恻,难道天子当真料事如神?那他以前杀的那些人,难道也……
嘶,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背后都有天子的耳目盯着,浑身上下跟着凉飕飕。
不过折子虽然石沉大海,没两日却收到了重启朝会的旨意。
时隔两年,再一次要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赶着进宫上朝,所有人都心情复杂。
然后他们就看见,天子御座的旁边,加了个座位,那位传闻中盛宠的贵人,就坐在那里。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