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久言捧起木雕。
抚摸着木雕粗糙的表层,心脏好像都跟着蜷缩起来。她沉默地将其收进口袋,直起身,原路返回葬礼。
夕阳将歇。
等苏久言一路踩着夕阳的尾巴,再度走进葬礼现场时,同村吃席的亲友们大多数都已经离开了,敲锣打鼓吹拉弹唱的哀乐乐队都不再奏乐。
曲终人散。
苏妈眼尖:“小言回来了。”
苏久言返回父母身旁,这个过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平静。苏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苏久言伸出手,母女十指交织,温度沿着皮肤传过来。
苏久言问:“姥姥呢?”
苏妈回过头,看向外面的货车。顺着她的视线,苏久言也看见了车后尾板上的棺材,苏爸和当地的其他几位亲戚,准备送姥姥去本地的火葬场。
还好,赶得及。
苏久言爬上货车尾板,按住棺材的边缘,用力推开了一道缝。
“姥姥——”
“我这一路上都在想,虽然您可能不在乎郑重的告别,但是,有机会在最后能和您再说几句话,真的太好了。”
“……”
棺材里静悄悄的。
当然,也不可能有人回答她。
苏久言拿起那个未完成的木雕,轻轻地放在姥姥的手掌心里:“……足够多了,姥姥给我的真的足够多了,是我太不懂事,在最后时刻,姥姥竟然还在为我操心。”
明明是想说一段帅气的告别词,但准备好的腹稿刚说完开头,悲伤就难以抑制地涌上来。
苏久言吸了吸鼻子。
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说。
但是——
这样就足够了。
苏久言合拢棺材,棺材里的人重新回归到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她动作轻柔,似乎生怕棺中人安详的睡眠。
“我会努力的——”
“做一个让姥姥骄傲的孙女。”
*
*
试问——
如何才能做个让姥姥骄傲的孙女?
葬礼结束的晚上,苏爸苏妈带着自家女儿直接睡在姥姥的故居里,爸妈睡在一楼,苏久言睡在二楼,她有自己的专属房间。
然而,苏久言躺在床褥上,听着窗外一声比一声更悠长的虫鸣声,却怎么也睡不着,某种沸腾的情绪——催生而出的使命感,不允许她闭眼睡觉。
翻来,覆去。
辗转,反侧。
啊啊啊啊还是做点什么事情吧!
苏久言鲤鱼打挺地跳下床,她翻开行李,扯出厚厚的国庆作业,点亮夜灯,对着一道道难题奋笔疾书起来。
很快,一套卷子做完了。
和平时写作业的效率相比,这次做题的效率提升了一倍。苏久言一边做题,一边感觉到耳边仿佛有声音催促,不要停,要更快更快地证明自己。
嗯嗯。
她果然很优秀啊。
然而,优秀的错觉只维持了几分钟。等到苏久言核对完正确答案,最后呈现出的寒酸分数——
呃。
谁敢告诉姥姥这个分数呢?
是会气得姥姥掀开棺材板……啊,不是,是能气得苏久言躺进棺材里,再气得掀开棺材板的分数。
为什么会这样?!
苏久言不敢置信地再检查了一遍题目,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题目涉及的知识点全都学过,甚至,有两道题还是做过的旧题——曾经做对的题目重做时竟然做错了,放在小说里,是不得不让人怀疑自己被穿越的离谱情况。
心脏就像是压了一块重物般难受——
为什么她就不是那种让长辈都为之骄傲的“别人家的孩子”呢?
苏久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等她反应过来后,身体已经遵循着一系列条件反射,自然而然地打开手机,进入粮仓,津津有味地看起狗卷棘单人标签里的新的精神粮食起来……
(╯‵□′)╯︵┻━┻
你在干什么啊!
苏久言,你对得起姥姥对你纯粹而无私的爱吗?
苏久言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厚厚的试卷上,心如死灰。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竟然是樱花家的太太给她发消息。
「狗卷棘:还醒着?」
「狗卷棘:你应该上床睡觉了。」
「狗卷棘:………………心里很难受吗?」
「言:等等,太太怎么知道我还醒着?!」
「狗卷棘:你访问我朋友圈了。」
糟糕。
她忘记隐藏访问记录了。
逛粮仓当然是每一座粮仓都要仔细审视,而樱花家太太作为新晋的神仙太太,自然排在了粮仓名单的最前端,苏久言下意识就戳进了他的朋友圈,仔细审视有没有新发的狗卷棘cos照片,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太太在现场抓获。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言:睡不着。」
「狗卷棘:在想姥姥?」
「言:如果我说,我其实没有在思念姥姥,而是在思考自己的事情,你信吗?」
「狗卷棘:想自己过去有什么事情没有做过,所以很后悔?还是在想自己若是能变得更好更强就好了,这样才能够慰藉亲人的在天之灵?」
苏久言大为震撼。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不不不,分明是对方揣摩他人心态的能力太过逆天了才对!
「言:你怎么猜到的?!」
「言:难道太太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才感同身受吗?」
「狗卷棘:……」
「狗卷棘:我所在的行业里,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心理状况的详细评估。除了失眠之外,还有其他症状吗?」
苏久言注意到,樱花家的太太其实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言:心里难受。」
「言:太太,我真的好没用啊——」
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语音通话的请求,苏久言吓了一跳,更令她惊恐的是,自己下意识按下了接通键。
啊啊啊!
要死了要死了!
她那稀烂的日语水平,全靠翻译器撑场面,直接语音交流,怕不是分分钟就完蛋了?!
这可比听力考试刺激多了——
然而,和苏久言想象中的长篇大论不同,足有十几秒,对面都一言不发,只有均匀柔和的呼吸声微微起伏。
难道,对方在等她说话吗?
太,太尴尬了。
苏久言结结巴巴地开口:“奥さん,こんばんは(老婆,晚上好)。”
对面开口了。
苏久言原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一声甜甜的软妹声,但相反,对方的声音低沉清晰,又带着一种仿佛极少开口的咬文嚼字感,非常照顾苏久言稀烂的听力水平。
对方说——
“……大芥?”
诶?
等等,她竟然听懂了?
——对方竟然说的是饭团语?
而且,这个声线……很明显是使用了内山昂辉声线的变音器,又苏又撩,差点让人以为对面在播放《咒术〇战》的台词。
苏久言为樱花家太太的细致程度震撼到了,她日语确实稀烂,但狗卷棘的饭团语不知道听过几千遍几万遍,确实倒背如流。
苏久言竟然这么简单地听懂了对方的担忧。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鲑、鲑鱼。”
谢谢担心。
我没事。
对面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就像是一根羽毛轻柔地扫过心脏,苏久言都跟着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她甚至找不出合理的解释,自己为什么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心痒痒的感觉。
“金枪鱼蛋黄酱?”
——我现在很担心你。
“大芥,海带。”
——我真的没事,很快就会变好的。
“腌高菜……”
——你在对我说谎哦。
“木鱼花!”
——绝对没有。
“……”
“……”
好、好奇怪的对话。
苏久言忍不住怀疑,对方真的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吗?然而,就在苏久言以为,饭团语的对话即将持续到天荒地老时,对面忽然清了清嗓子。
“今からベッドに戻ってぐっすり寝ていただけませんか(请现在返回床铺上好好地睡一觉吧)。”
诶?
他在说什么?
哪里有这么长的饭团语啊!
这绝对是作弊,是可恶的作弊!
苏久言想要抗议,但这句长长的日语音节和音节之间彼此碰撞,竟然产生了一种恍如回音般的奇异音效。一时之间,苏久言的思绪仿佛被清空,身躯被浸泡在一种温暖柔和的感受里。
她站起来,往床的方向走去……
语音通话里,樱花家的太太还在轻柔地说,温柔宛如春风拂面:“……あなたは役立たずではなく、私にとって大切な存在です……”
靠上枕头,盖上被褥,紧闭双目。
可恶,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入睡啊,樱花家的太太究竟说了什么,真让人莫名地在意啊……
杂乱的想法消失了。
苏久言闭上眼睛,她的思维坠入一片漆黑无光,却又让人由衷感觉到安心的睡眠中。
*
*
狗卷棘对手机另一头的人,轻声说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的神色有多温柔:“你不是没有用的废物,你对我很重要,请相信自己……咳咳咳!”
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味,强行打断了这句话。
狗卷棘捂住嘴,但鲜血依然无可抑制地连着咳嗽声一起,溅落在单人的地板上。狗卷棘想做一些多余的事情,但刚刚开始,反噬的术式就明确告诉他:这超出了你的能力。
通讯挂断了。
狗卷棘遗憾地放下手机,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卫生间,很快,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狗卷棘洗干净脸颊和衣领上的血迹,拿着抹布,准备收拾地板时,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白毛教师蹲在地上,看着一滩血迹,陷入沉思:“……毁尸灭迹的现场?”
“木鱼花!”
神他吗的毁尸灭迹。
“我可以帮忙解决尸体的!”
“木鱼花!”
在狗卷棘被逗得即将炸毛之前,五条悟总算收起了嬉皮笑脸,他清了清喉咙:“我看了你转发给我的那份文档,想找个人聊聊,但举目四望,四周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和我聊这件事的人,只好过来找狗卷君了。”
五条悟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狗卷棘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他懂了。
这是五条悟专程过来强调,文档的事情不能告诉周围的人。这是过来封他的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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