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16)
咸阳宫建在塬上。
站在高处,俯瞰咸阳城,更觉恢弘。
桐桐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九十九阶……是需要极好的体力的。
宫殿中,满头银发的老者歪在榻上,但不难看出他身形健硕。此时,他扭脸看过来,越过嬴柱,只看向身后的两个孩子,而后视线落在嬴政身上。
良久,他笑了,“小娃娃,你过来。”
嬴政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站在老者身边。老者伸出粗大的手掌,在嬴政的身上捏了捏:“你是子楚家的?”
“嬴政见过大王。”嬴政一边见礼,一边专注的看这个曾祖父,看的异常认真专注。
嬴稷由着他打量,只觉得有趣,还问说:“看出什么了?”
嬴政咧嘴笑:“看看天下诸国既恨又怕之人,生一副怎生容貌。”
这话极大的取悦了嬴稷,他哈哈大笑起来,因着半卧着,笑的喘不上气,只得坐起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来来!小娃娃,坐这里。”
“诺!”嬴政坐过去了,不仅坐过去了,还盘腿坐在上面,肆意的很。
嬴稷学着小儿的姿势,也那么坐着,问说:“那你可知,诸国为何恨寡人?”
“他们赢不了您。”
“他们为何怕寡人?”
“他们赢不了您。”
嬴稷越发的笑了,笑着笑着,便又怅然:“他们赢不了寡人,寡人也熬死了不少老匹夫!然,寡人终是要去的,寡人亦终有一败。”
桐桐:“……”败给时间,败给有限的生命!是人都有这么一败。
嬴政歪头看他:“回咸阳途中,阿姊找寻到一先秦遗作,赠予正。正夜读,觉文中之语甚好。”
“哦?何文?”
“愚公移山。”嬴政目光灼灼:“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桐桐心里舒了一口气:对嘛!生死乃常事,莫要追求长生。培养好继承人,如此,大业才能得以延续。
不过,用在这里也对!
英雄迟暮,难免伤感。
嬴稷生嬴柱,嬴柱生嬴子楚,嬴子楚生嬴政,这难道不是‘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
将来,嬴政亦会有子,子会生孙,大秦基业,子子孙孙无穷匮。
嬴稷笑了,看眼前的小儿,“可背于寡人听?”
“诺。”满大殿都是小儿清朗的背书声。
嬴稷闭眼听着,直到背完许久,他才睁开眼道:“操神之蛇闻之,惧其不已,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
他复述这段话后,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嬴政的眼睛,“先有‘惧其不已’,而后才有‘帝感其诚’,这个道理,一定得记住。”
嬴政若有所思,而后郑重应诺。
嬴稷缓缓点头,指着放置在武器架上的兵刃:“去吧!那便是秦王剑。”
嬴政从榻上翻过去,双手捧了秦王剑,蹭的一下拔出来,剑身带着凤鸣声,煞是悦耳。他爱不释手,看向祖父:“这便是秦王剑!”
嬴柱点头,对!这就是秦王剑。
嬴稷笑眯眯的看着,看着小儿只有剑高,却自信的摆弄着剑,若不是在这大殿之中,他非得舞起来不可。
他思量了思量,问嬴政:“这剑……你可拿的住?”
嬴政点头:“可!”
“舞的起?”
“可!”
嬴稷便一拍大腿:“那……便赐予你了。”
嬴政只愣了一下,便一脸惊喜,凑近大王:“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嬴政捧剑单膝下跪,“正谢大王恩赏。”
嬴稷将小儿拉起,这才看向嬴柱身边的桐桐:“蚕子,你来。”
“诺!”
桐桐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恭敬的站在边上,看着眼神还很锐利深沉的老者。
两人对视,老者突然问:“你有何求?”
桐桐愣了一下,摇头:“无所求。”
老者一脸的为难:“最难的不是有所求,而是无所求。无所求之人,难打发。”
他将脑袋朝左歪,上下将桐桐打量一遍,而后脑袋又朝又歪,再上上下下的把桐桐打量一遍,之后又看向嬴柱:“气度尚可,只是……貌丑!怕是华服美饰……也不甚相配,不能赐她。”
桐桐抬起头看过去,有一瞬间她觉得她不由自主的瞪了对方一下。
这一瞪,老者哈哈哈的又大笑起来,十分的促狭:“女君听不得真话!那要赏赐你些甚?健硕儿郎陪你舞剑伴读?不好!听闻你喜斯文少年郎……”说着,他连连摆手,“不爱慕英雄,难怪非美女?”
桐桐:“……”这就过分了:“蚕可自成英雄,为何要爱慕俯就他人?”
“自成英雄……”老者招手,“来人!将寡人的‘玉狮子’赠与女英雄。”
玉狮子?
嬴柱在边上笑:“还不谢大王,玉狮子乃是大王坐骑。”
桐桐这才笑了:“谢曾祖恩赏。”
去了一趟咸阳宫,嬴政得赠秦王剑。
秦王剑所代表的含义,太过于丰富。那匹‘玉狮子’反倒是不起眼了。
回东宫后,嬴柱专门派了马奴照料玉狮子,跟华阳夫人道:“大王极喜欢正儿和蚕儿,亲赠正儿秦王剑。难得说笑,却几次打趣蚕儿。”
说着,就又叮嘱,“给蚕儿送些华服美饰,告诉她,三分养七分扮,扮好了,也能充作美人……”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由的笑起来,十分欢喜的样子。
华阳夫人:“……”难得这般欢喜,如何能扫兴?她也跟着笑:“女君并不丑陋,只是养的粗糙了些。”
“大王说丑,那便丑吧。”嬴柱只笑,“而后只管叫她‘丑儿’便是了。”
这一日,东宫嫡子有一丑女,乳名‘丑儿’便传遍咸阳城。
桐桐对着光鉴照人的铜镜:“……”不敢想后人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容貌。
丑儿?丑儿!丑儿!!!
真不到这个份上!
就是头发焦黄了一些,稀疏了一些,皮肤黑了一些黄了一些暗沉了一些,眉毛清淡了一些,眼睛狭长了一些,嘴唇稍厚了一些——而已!
养一养会养回来的!
长一长长开了自然就好看了。
正端详呢,有宫婢来禀报:“女君,公子请您入家宴,宴请吕先生。”
吕不韦?
桐桐便换下了黑衣,换上了白袍:看!这么一穿,皮肤亮了两个色度,是不是好看多了?!
要往出走的时候,刘女急匆匆的过来,低声问:“可要去给夏夫人见礼?”
嬴子楚乃夏姬所生,母子分开的时候嬴子楚都十六七岁了,亲生亲养,怎能不亲?韩氏所生成蟜自然不会亲近夏姬,作为亲祖母焉能不想亲近孙辈?
可华阳夫人强势,礼法上是嬴子楚的母亲。这种时候去亲近,只会给夏姬带去麻烦。
桐桐就说:“您在大殿中用膳吧!我对东宫不熟,跟正儿走迷了也未可知。说不得就遇到夏夫人了……若是遇见,必不会失礼便是了。”
刘女:“……”也罢!就是提醒一句而已。
于是,桐桐便找了嬴政一起,两人在东宫‘闲走’。偶过一处,撞见一极其素朴的妇人,宫婢小声提醒:“那是夏夫人。”
桐桐和嬴政站住脚,在原地朝那边见了一礼。
夏姬一下子就捂住嘴,然后不住的点头,转身朝偏僻的一处宫阁去了。
这一耽搁,到的便晚了一些,客人已经到了。
这也是桐桐第一次见吕不韦,看起来不像个商人,更像个儒雅的长者。
见二人进来,他诚惶诚恐的起身,一躬到底:“不韦见过政公子,见过女君。”
“先生免礼!”嬴政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吕不韦,便坐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桐桐朝吕不韦点了点头,也归位了。
韩氏还问:“为何不见刘氏?”
桐桐转脸告诉赵姬:“阿母自来怕生,便不露面了。”
赵姬满不在意,“家宴而已,自在便可。吕先生不是外人,何日见都可。你安坐吧,炙鹿肉不错,叫人烤给你们吃。”
有宫婢跪坐于侧,专门夹了鹿肉烤着。
桐桐夹了一片尝了尝:嗯!凑活。
赵姬看吕不韦:“先生坐啊。”
吕不韦欠身,端坐于案几之后,看着陪伴在公子身侧的赵姬。
赵姬一脸的似笑非笑,这一路上,她也晃过神来了。她以为的照佛,其实全然不是。她以为吕四是奉命维护,其实也错了。
吕不韦从不曾真心想搭救自己和正儿。
此人,尤其可恶。
嬴子楚像是没注意到赵姬的眼神,还递了酒觞过去:“夫人当敬吕先生一杯!若非吕先生周旋,你们母子几人难有安生日子过。”
赵姬烟波流传,接了酒觞,举起来遥敬吕不韦:“那……妾就谢吕先生的照拂之恩了。”说完,看嬴政和桐桐:“正儿,丑儿,你们也当敬吕先生……”
桐桐从善如流,举起了酒觞:“敬先生。”
吕不韦一脸的受宠若惊:“不敢!不敢!”说着,就一脸歉意:“当日,事发突然,罪在不韦。夫人、公子、女君在赵受了许多苦楚,都是不韦之错。”
说着,就看向赵姬:“不韦深感歉疚!而今,政公子初回咸阳,若有用不韦之处,不韦万死不辞。”
说完,才将觞中酒喝了。
赵姬心里咬牙切齿,好坏音儿她是听的懂的,他说:勿要多生事端,你们母子初回咸阳,你儿子尚有仰仗我吕不韦的地方。
她只能扬起笑脸:“那……以后就多劳先生费心了。”
“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桐桐尝了一口蜜浆,再吃了一口鹿肉:嗯!放在一起……好像味道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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