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重女轻男 三
大晚上的, 周家院子里吵闹起来。
梁氏自己是女人,很烦男人在外头乱来:“那种便宜的女人一天要接那么多客人,你也不嫌脏, 万一染了病怎么办?”
周父听到这话,愈发生气,也不管手边是什么,拿着就砸。木盆和椅子到处乱飞。
卢松林不停的躲, 后来烦了,捡起地上还没有砸坏的木盆扔了回去,直接扔到了周父的头上。
周父被砸得头晕眼花, 一想到自己被女婿打了, 那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大川,你爹都要被人打死了, 你是死的吗?”
在周家夫妻的眼中,儿子是一个可以赚钱的壮劳力, 他们老了, 儿子就是养老的保障。在他们受欺负的时候, 儿子就是他们的护卫。
顾秋实本来不打算管两人之间的争执,已经准备回房睡觉。看着周大川的屋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尘土都足有拇指厚, 心中怒气上涌,听到这话,忽然就有了主意,他捡起周大川放在门后的扁担, 冲出去对着卢松林就是一顿乱挥。
他下了狠手,扁担在卢松林浑身上下到处敲, 卢松林跳着脚躲避,尖叫着喊痛。
顾秋实知道,等到夫妻俩回过神来,肯定会出声阻止,因此他下手又快又狠,不过眨眼之间,卢松林已经挨了十多下。
卢松林开始想要躲避,发现躲不了后,就想要还手,在察觉到自己的力气不如小舅子,还击毫无作用后,又开始闪躲。眼瞅着躲到角落避无可避,他也没法子了,心中一动,干脆闭眼往地上一躺,直接赖着不动了。
顾秋实见状,狠狠又是两下,卢松林惨叫连连。
周家夫妻终于反应过来这人快要被打坏了,急忙阻止:“大川,住手!”
他们喊了住手,顾秋实也还没有停,又挥了三下,才将已经打破了的扁担一扔。
“骨头挺硬,这扁担跟了我十五年,算是大功臣,居然就这么坏了。”
卢松林痛得直喘粗气,真的是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喘气时,伤处痛得让人撕心裂肺。他眼前阵阵发黑,一瞬间真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梁氏飞快上前想要扶人,可她一个女人,哪里拉得起来人高马大的卢松林?
周父见状,只得上前帮忙。
大晚上的光线不好,周父拿着烛火靠近,才看清楚了女婿身上的伤,就露出来的那些肌肤上,巴掌那么宽的红肿青紫,女婿痛得浑身直抽抽。
“这……伤得也太重了。”他回头怒吼,“周大川,你下手也太狠,是真不怕把人打死让你姐姐守寡。”
顾秋实没什么诚意地道:“对长辈动手,活该被打,再有下一次,我弄死他!”
梁氏快要被这个老实的儿子给气死了,没好气地道:“把人打死了,你要偿命的。”
“偿命又如何?反正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就是死,也绝对不让人欺负你们。”顾秋实义正言辞。
周家夫妻并没有觉得欣慰,只觉得他榆木疙瘩脑子笨,不知道圆滑处事。此时最要紧的不是责备谁,而是赶紧请大夫给卢松林治伤。
周父张口就道:“别睡,去请大夫。”
顾秋实:“……”
周大川刚刚九死一生从悬崖上下来啊!按往常的习惯,明天又要走那样的险路,大晚上不让人睡觉,还让人跑去城里请大夫。这老头,是生怕儿子摔不死是吧?
“我腿有点疼,回来的时候崴了一下,旧伤复发了。”顾秋实装模作样的叹气,“刚打姐夫的时候又扯着了。再不歇,明天我可能没法出门。”
“那你赶紧去睡。”于梁氏来说,再没有什么事比赚钱更要紧。女婿痛呼声还这么响亮,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大夫来得早点和迟点都没什么区别。
顾秋实回去睡了。不过,他本身觉浅,院子里一整晚都闹哄哄的,周大川的姐姐玉琴得到消息赶了回来,甚至连卢松林的爹娘都到了。
他们把卢松林弄进了屋,听了大夫的话后给他敷药。
因为浑身上下的伤处很多,药敷了近一个时辰,期间卢松林叫得跟杀猪似的。哪怕就是一头猪睡在隔壁,也会被吵醒。
周玉琴在知道男人是被弟弟打的后,立刻就要跑来找弟弟算账。只是被周家夫妻给拦住了。
天蒙蒙亮时,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不是他们睡了,而是梁氏给亲家煮早饭,卢母也去帮忙。
男人坐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话说。折腾一晚上,大家都累,顾秋实闻到饭香起床的时候,卢父已经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打瞌睡。
“周大川,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让我守寡?”
周玉琴双手叉腰,满脸凶狠地质问。
顾秋实打了个呵欠:“你都不知道那个混账昨天晚上有多凶,他对爹动手啊。既然娶了你,跟你生了孩子,那他不算是爹的儿子,至少也是半个儿子吧,怎么能这样对待长辈呢?要是爹没有生我,那挨打也就挨了,当着我的面打我爹,他怕是跟天借了胆子!”
说到这里,他反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外头干了什么?他跑去找花娘,甚至还在带着你上街的时候,把你撂在茶楼,自己一个人去找花娘逍遥!”
这件事情周玉琴昨天晚上已经听爹娘说了,不过,当时卢松林痛得厉害,卢家夫妻连连保证儿子不是那种人,又说如果他真干了这种事,会好好教训儿子,给她一个公道。
周玉琴看到男人已经凄惨无比,又见公公婆婆态度这样好,心头的怒气已经散了。
“那又如何?”
顾秋实听到这句问话,瞬间就笑了:“以后我要再管你的事,我就是猪!你就是被他打死,我也会假装看不见的。”
他说这话时,嗓门刻意拔得老高,左邻右舍的邻居都听见了。
邻居们昨天晚上就发现周家院子里不清静,此时又听到院子里高声说话,本来还不好意思上门询问内情的他们纷纷出现在门口。
“大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在闹什么?”
别人家要是有人去做挑炭工,回家的那天家人都会做好饭菜烧好热水等着,等不到人,是不会睡的。
一家子都在,人回来了后,动静就很大。
而周大川呢,回家冷锅冷灶,也没热水,甚至没有人与他打招呼。这样的情形下,他就跟个鬼似的,来去都没什么声响。除非邻居刚好遇上,否则真不知道他回家。
顾秋实当然不会为这家人隐瞒:“昨晚上我回来时太饿了,就在城里吃了饭,让我姐夫看见,他还特意跑回来跟我爹娘说一声。看那意思,好像我不应该在街上吃这顿饭似的,我就说他也去找了花娘,然后……他们翁婿俩打了起来,我当然不能让人欺负我爹呀,所以就还了手,我常年干重活,手上力气大,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他受伤了……现在我姐姐怪我不该动手,那我就只能说以后他们夫妻不管怎么吵,我都不再管……”
一番话说得飞快,邻居听完了,也觉得周玉琴也不识好歹。
说到底,弟弟这是为她出头啊!
若不是周玉琴,周大川何至于动手?
所以说,人家夫妻吵架,外人最好别掺和。很容易弄得里外不是人。
邻居听完了前因后果,也不太好劝。只问:“你今天是又要走了吗?”
顾秋实点点头:“再留下来,也是看人脸色,我还不如去干活呢。虽然累点,至少银子是真的。”
说着,拿起扁担就要走。
梁氏一直注意着儿子的动静,见状忙上前:“大川,你这一次的钱还没有给我。”
顾秋实摆摆手:“等我回来再说吧。”
“别等啊!你姐夫受伤了,这些都得花钱……”梁氏说着,上前拉人。
顾秋实抬手避开了她的拉扯。
“他如果其他地方需要用钱,我可以给,但你要说拿来治伤,这我绝对不给!”顾秋实啐了一口,“要不是你们拦着,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好啊,把人打成这样,毫无悔改之心,居然还说这种话。”卢母从厨房里冲出来,大吼道:“你打啊,你打一个试试。”
顾秋实拿起扁担朝着卢父就敲了过去:“养不教,父之过。姐夫变成这样,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没教好。”
他说打就打,卢父在边上都没吭气,哪里知道他会突然动手?年纪大了,也抵不过,很快毫无还手之力。
顾秋实真把卢父敲得倒在地上起不来了才收手。
周大川从十三岁起,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路上,跟家人相处时也很少说话。周家夫妻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时常在外抹黑儿子,说儿子不听话不孝顺胆子大。
此时顾秋实突然动手打人,除了周家夫妻之外,其他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因为周家夫妻口中的儿子就是这样的。
卢父爬都爬不起来,气得大叫:“你们家这儿子太恶了,你们家的闺女我也要不起,松林,回头你就把媳妇儿休了,你要是不休,就别再认我这个爹。别再进我卢家的门。”
这样的狠话一出来,周玉琴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她嫁入卢家已经有十七年,大儿子都已经十五岁了。现在要是被休,她下半辈子怎么办?
周玉琴急得直跺脚,回头瞪着父亲:“爹,你赶紧管一管啊。”
周父能怎么管?
周大川这孩子以前挺乖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真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谁知道他这两天发什么疯?
第112章 重女轻男 四
方才周父只觉得眨了一下眼睛, 儿子突然就动了手,然后亲家就已经被打在地上动弹不得。
“周大川,你疯了吗?”
顾秋实对上他牛眼一样的眼睛, 拿着扁担转身:“我还是走吧,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是错,做了也是错。反正我就没有对过就是了。”
关于周家夫妻是怎么对待儿子的,村里人都看着眼里, 邻居们其实也觉得夫妻俩有点太过了,再怎么喜欢女儿,也没有让儿子赚钱补贴女儿的道理啊。就他们知道的, 周玉琴那个儿子今年十五, 已经读了十年的书,这些年,卢松林都没怎么干活, 倒是周玉琴经常回来问爹娘要钱……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周玉琴儿子读书的钱, 都是周大川赚来的。
做挑炭工很赚钱, 许多人趁着年轻干个十来年, 回来造一个房子买点地,然后踏实过日子。而周大川今年都三十了,已经干了十七年, 早就该歇着。之前更是伤着了腿,这些年赚的钱大不如前……如果是疼孩子的人家,早就在他受伤的时候就不让人去了。
不知道这夫妻俩是怎么想的。
邻居们摇摇头,各自散去。
卢家父子都受了伤, 卢母不想把人接回去照顾。卢松林的伤很重,几乎起不来身, 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而卢父受伤后也不灵便,夫妻俩要是把儿子弄回去,实在没法伺候。
就留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人帮忙。并且这人是周大川伤的,周家夫妻对他们必须要客气一些。
顾秋实不太想去干那个挑炭工的活,但是周大川不清楚同行的人为何要那样对他,两人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偶尔同行,也是沉默着往前走,累都累死了,哪有心思闲聊?
周大川想要知道真相,顾秋实就得去查,其实他自己也挺好奇。于是,他决定不打乱行程,还是和周大川一样的日子和时辰进山。
不过,他在进山之前,先去了一趟城里,去了三间医馆,买了九副药材,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九副药材全部打开重新配,还扔了一些。最后把药包好,跟医馆中药童包的那样规整。
到了进山的地方,不出意外的,他又看到了水猴。
水猴并没有将他说的偏方放在心上,过去十年,夫妻俩生出了无数次的期待,又一次次失望。他们对于女儿痊愈已经不抱希望,继续买药,不过是想让女儿过得舒坦点罢了。
因为两人一起吃了白馍和肉干,水猴对他挺热情的,隔着老远就挥手。
顾秋实将手里的药递给他:“这就是那个偏方。”
水猴有些意外:“就一晚上,你真找来了?”
顾秋实随口道:“家里闹得不行,我就去把药抓了,记得吃。那个大娘的特别擅长治这种病,村里有些小年轻不懂事,还在月子里就圆房,然后落下病根,一直好不了,都是她的药吃好的。”
他已经三十,别人像他这个年纪,早已经生了一串孩子。成亲早点,儿子都能跟着一起进山了。
水猴并没有起疑心,听了这番话,他倒对这药多了几分重视,想着这药拿进山里也不合适……挑炭工很多很多,每天都有人来来去去。进山之后,进山和出山的路就不是一条了。如今他们所在的位置,还和出山是一条路。水猴正觉得为难呢,忽然就看到了一个熟人,忙伸手招了招。
“他叔,那你帮我把这三副药带回家,嘱咐我家老婆子把药煎了给我闺女。”当着顾秋实的面,水猴夸赞道:“这是偏方,一个特别有名的大夫配的。记得嘱咐我媳妇,让她一定要熬。”
在水猴看来,无论周大川为了什么帮他配药,这份心意特别难得,不能辜负。
而带药的人不知道啊,看他这样郑重其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接过药道:“我交了炭就去送。”
再一次进山,顾秋实跟水猴同路,周大川是在下一次进山出来时被人推下去的。因此,他这一回走得很顺利,崎岖的山道上,能够远远看见挑炭工像蚂蚁似的连绵不绝。
如果有足够多的银子,应该能够把这条路开出来。
顾秋实歇了脚,继续走。他这一次挑了一百八,本就是为了查事情而来,可不是真的为了赚这份苦力钱。
水猴挑得跟往常一样,走得特别费劲。顾秋实看他走路,心里都跟着颤巍巍的。
五天后,顾秋实重新回到了城里。跟上次一样,他先去交了炭,然后就在路旁大吃了一顿。
回到家里,院子里特别热闹。
卢家人都在,连周玉琴生的两子一女也搬了来。
院子里闹哄哄,属于周大川的门开着,里面床铺被褥桌椅板凳乱七八糟。
顾秋实都要气笑了。
上辈子周大川没有跟他一样在回来时吃路旁的摊子,卢松林没来告状,自然也没有发生打架的事。没有打架,一家子也不会搬来。周大川的屋子跟往常一样满是尘土。
顾秋实来了,到底生出了一些改变。然后屋子就变成了这样。
“娘,我没有奢望过让你帮我打扫屋子,但你们能不能不要我弄好的东西搞乱?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周玉琴立刻跳了出来:“你说谁是贼?周大川,我告诉你,这院子里没有一个外人。你少指桑骂槐!”
顾秋实摆摆手,将扁担放回了屋中,也不指望这群人来帮自己收拾。很快进屋去将所有被摔坏的东西都丢到了院子里,然后拿着扫帚打扫,前后不过一刻钟,屋中就已经看着像样了。主要是屋子实在不大。
这里一片狼藉,周玉琴气道:“把这一堆拿去烧了,放在这里让谁收拾?我么?我是客人!”
“尊贵的客人,你可以不用动手。”顾秋实满脸讥讽,“我就没见过哪家客人到别人家一住就是五天,还把主人家翻的跟鸡窝一样乱,脸皮可真厚!”
顾秋实心底里还是倾向于周大川不是夫妻俩亲生……哪怕生孩子让梁氏吃了苦头,也不至于这样磋磨孩子。
是不是亲生,周玉琴应该知道。夫妻俩这么多年嘴那么紧,从来不提这事,甚至把村里人都瞒过去了,兴许只有从周玉琴嘴里才能撬出真相。因此,他故意强调主人和客人。
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周玉琴险些要气炸了。
梁氏接过话头:“大川,你怎么回事?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家里都好好的,一回来家里吵吵闹闹,没个消停的时候,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想要安静,那我不回来就是了。”顾秋实拿着扁担转身就走。
“你敢走出这个门,我打断你的腿。”周父叫嚣。
虽说孝道压在头上,儿子不能对老子动手。但这老头儿一把年纪,根本就追不上顾秋实,他一定都不在意这话,继续往外走。
梁氏想到他银子还没给,要真搬出去住的话,兴许以后都不会往家交银子了,立即吼道:“你今天要是敢走,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叫我娘。”
顾秋实巴不得呢,跑得更快了。
梁氏:“……”
“不孝子,你要气死老娘么?周大川,你要是走了,我去衙门告状,告你忤逆不孝!你要是不怕,尽管走。赶紧给我滚回来!”
顾秋实回头:“娘,我真的是你亲生的么?”
“要不是亲生,我会忍你?”梁氏满脸不耐烦。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门口来了人。
来人是已经洗漱干净换下了脏衣的水猴,他兴冲冲而来,看着院子里情形,猜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一转头看见顾秋实还是回来的那身衣裳,好奇问:“你都回来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洗漱?”
水猴交了炭就回家,他家住在码头那一边,离家很近,进门就有热水热饭。而顾秋实回来的路上还吃了一顿饭,加上距离远,又收拾屋子,所以还没来得及换衣。
这情形不对,一家子好像在吵,水猴心里不赞同,周大川可是拼了命的干活,那么累,回来还要应付一家人。这家里人怎么回事?
不赞同归不赞同,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当即笑道:“亏了你拿的偏方,我女儿已经好了。老婆子带闺女去看过,大夫说以后只要好好补养就行,不需要再喝药,刚才我已经让老婆子去买菜,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到我家里去喝一杯,我得好好谢谢你。”
有外人在,周家人不好太过分。顾秋实回头瞅了一眼众人,道:“卢松林,你一个大男人,妻子不管,儿女不养,全靠媳妇娘家补贴。我活了三十年,就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男人,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周玉琴惊呆了:“周大川,这里是我的家,也是松林的家!爹娘收留谁那是他们作主,你什么东西,居然敢在家里做主?不是要去吃饭么,滚滚滚,有本事一辈子也不要再回来了!”
水猴见他还要说话,也觉得一家子再吵下去会伤情分,人在气头上都是哪里痛戳对方哪里,吵完了就算和好,情分也回不到从前,他急忙上前一把将人拽住:“走走走,我那好酒好菜都备着,先去吃饭。”
顾秋实顺从地跟着他离开。
水猴走了老远,还在回头看周家:“你爹娘这想法真奇怪,再疼女儿,也不能越过儿子去啊,拿儿子来补贴女儿,这是在姐弟俩之间下蛆呢。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我这些年花了不少钱,也没有朝儿子生过手,他要愿意给,那是情分,不给,我绝对不会主动要。”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挑拨周大川和双亲之间的感情,只是想让这个傻小子多留个心眼,别傻乎乎的把所有钱都交给家里。
顾秋实沉默听着,两人走到了热闹的街上,忽然他脚下一顿,侧头望去。他看见了那个朝周大川下黑手的挑炭工,正朝着一个小巷子而去。
该不会是在与人接头吧?
“叔,我有点尿急,你在这里等我一等。”顾秋实话音未落,人已经溜进了巷子。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灯火通明,但小巷子里没什么光亮。顾秋实进去后走了一段才看得清脚下,可一直走到了巷子底,都没有看到那个人。
难道是进了巷子里的某个院子?
顾秋实来回走了两遍,还是看不出丝毫端倪,猜不到人在哪家。就在他想放弃出去和水猴汇合时,右边的院子门打开,一个矮瘦的身影像耗子似的钻了出来。
就是他!
第113章 重女轻男 五
周大川就是这一次去挑炭在回来的路上被他推下山崖的。算时间, 明早上就要启程,那么,这个是瘦耗子刚才见的多半就是想要害死周大川的罪魁祸首。
顾秋实没有上前打草惊蛇, 而是等耗子走了之后,悄悄翻进了院墙。
四处寻了一圈,发现前院后院都无人,而院子有个后门。
很明显, 那个约见耗子的人已经从后门离开。
没找到幕后主使,顾秋实也不失望,反正时间还长着。
等他回到大街上, 水猴已经等了好久。
“来了, 你这真是尿急?”
水猴打趣他,也没有真的揪着不放,转而就说起了路旁的铺子。这家卖的东西好吃, 那家价钱贵还不爱干净之类的话。
别看水猴住在城里,听着是不错。可他的家其实只有一间屋子, 一间屋隔出了两间房, 除了床之外, 摆一张桌子都勉强。他生病的女儿住在里面,夫妻俩住外间,吃饭也就在床边。
几人一坐下, 屋子里所有人都彻底动不了了,要拿东西,只有门口的那个人能起身。
顾秋实面无异色。别说他看过不少穷人,就是他自己, 也不止一次这样窘迫过。
水猴见状,笑容更深。
三菜一汤端上来, 每一个碗中都有肉,就连汤,也是骨头熬出来的肉汤。
对于水猴来说,这一桌子花费不少,算是特别有诚意,顾秋实笑着道了谢,然后开吃。
“该是我谢你才对。现在仙儿病好了,以后我再赚的钱就能攒下来,再过两年,我也能歇了。不然,不晓得还要干多久。”
他真的很高兴。边上母女俩劝他少喝,他还是喝了三碗酒,突然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眉眼间和水猴有些相似,他手里端着一只大碗,碗里是满满当当的鸡肉。
水猴的媳妇立即起身:“老大,吃饭了么?”
来人是水猴的儿子,闻言点头:“不用管我,我回去就吃,听说家里有客,我让孩子他娘炖了一只鸡。这些拿来招待客人。”
说着,看向顾秋实笑道:“我妹妹的病多亏了你的方子,回头大家常来常往。你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将鸡肉递给母亲,不顾一家人的挽留,告辞离去。
水猴一把年纪了还在做挑炭给女儿治病,好多人都觉得他儿子有点过分。但顾秋实看到那碗鸡肉里两只腿和翅膀都在时,心下忍不住叹息,说到底,都是普通人罢了。
他愿意照顾爹娘,实在扛不起妹妹的病。只能先图自保。
吃完饭,已经是深夜,水猴昏昏沉沉的嘱咐:“喝了酒,明天不要出门。咱们歇一天,后天再走。”
周大川不想改变行程,他想尽快把这个幕后之人揪出来,也没有出言回绝,因为此时的水猴脑子已经不清楚,他就算说了,水猴也听不见。
他不想回周家去与那些人吵架,干脆就在城里找了一间小客栈,住了一宿。
天蒙蒙亮时,顾秋实让伙计送来了热水,洗漱过后,容光焕发的出门。
进山的时候一切如常,顾秋实没有看到那个耗子一样的瘦小男人,前后走着的都是周大川的熟人……也没有太熟,都有几面之缘。
到了挑炭的地方,顾秋实因为看起来沉稳可靠,被叫到了前面。这一次比周大川启程回家的时间要早半个时辰。
顾秋实挑着炭走出人群,然后发现那个耗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也挑着一担子,几乎和他前后脚踏上了回家的小路,两人中间夹着十来个人。
走着走着,耗子就到了他的背后。
两人之前不熟,耗子也没有要找他闲聊的意思,就这么沉默地跟在后面。
不是所有的挑炭工在五天内都能走一个来回,慢一点的六天七天都是有可能的。以往周大川跑得特别快,顾秋实在遇上了耗子之后,也不急了,各种磨磨蹭蹭,走一个时辰,他要歇半个时辰。还有闲心在路旁扯干柴来烧着烤馒头片吃。
耗子跟得很紧,几乎是顾秋实一停下来,他就要停,但是顾秋实停下来的次数太多,也没个规律。刚刚才吃了馒头片,半个时辰不到,人又停下来钻进了林子。小半个时辰之后启程,走了没多远,干脆停下来摘路旁的野果子了,摘完了还要坐在边上啃,啃满意了才起身。
这样的情形下,耗子要是再跟着停,就显得太奇怪了。
然后顾秋实就发现,耗子走在了前面。他只要一停,前面的耗子也会停下,看到他起身了才会继续走。
转眼就到了周大川摔下山崖的那条小道,这条路很窄,空着手的两个人勉强能交错而过,挑着担担不可能越得过前面的人。谁走在前面,这条路走完了人也还是前面。
顾秋实刚刚踏上小道,耗子紧随而至,此时四下无人,前面的人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后面的人也没有撵上来。
刚踏上悬崖不久,顾秋实感觉到身后的耗子在撞自己的筐。他干脆身子一扭,将箩筐放下,叉腰看着身后的人。
这一番动作突兀,耗子有些被惊着,因为无论是谁走在悬崖上,都不会轻易把箩筐放下,万一放不好,筐子掉一个下去,一个月都要白干了。再说,地方实在是窄,放下后再起身没那么容易。搞不好人都要被带滚下去。
反应过来后,耗子惊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自己不想活了,也别连累我呀,老子还想好好活着呢。”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谁让你跟着我的,你想做什么?”
耗子吓一跳,想着自己停下来的次数太多,到底还是惹人怀疑了,当然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承认,他冷笑道:“路只有一条,你下山我也下山。你说我跟着你,我还说你非要跟我一起呢。”
顾秋实忽然一伸手,拨掉了耗子肩膀上的扁担。
箩筐不稳,摔下山崖,一路摔得稀里哗啦。眨眼间,炭和筐子都已经滚入了山崖上的草木之中不见了踪影。
耗子大惊,顾秋实另一只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颈,一用力,将人摁倒。
顾秋实越过了自己身后的那只箩筐,将耗子的头往山崖下摁去。
耗子吓得魂飞魄散,双手用力掰着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却怎么都掰不开,他的脸涨得通红。
顾秋实微微一松手,耗子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忙道:“你做什么?杀人犯法,赶紧放……放……放开我……”
下一瞬,他的喉咙又发不出声音来了。
“昨天晚上我在城里刚好看到你从一个小巷子里出来,当时就觉得你尖嘴猴腮不像是个好人,所以多瞅了一眼,把你给记住了。结果你今天就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刚才我停下你就停下,有一段路我把你甩开了,你跟身后有鬼似的撵了上来,到了这悬崖上,你那筐不停撞我,你当我是蠢货感觉不到么?”顾秋实眼神凶狠,“我给你一个说真话的机会,如果你不说……”
他探头望了一下山崖底下:“这地方山清水秀的,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你从这里落下去,回头人就算发现我们俩走在一起,找上门来询问,我也可以说是你失足落崖。反正,每年都有那么多人掉下去,都是意外,不会有人怀疑是我杀了你。”
耗子吓得魂飞魄散。
“不不不……有事好……好商量……”
顾秋实面色淡淡:“说!”
耗子颤巍巍,说话都带上了哭音:“真的是巧合,我不是要对你动手。”话音未落,就察觉到脖子上的手一用力,他自己半个身子都被推了出去,当即脑子一懵,再也不敢隐瞒,大吼道:“有人……有人让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顾秋实嗤笑一声:“放屁!我活了三十年,从不与人结怨,谁会那么恨我?”
“我……我不知道啊……”耗子涕泪横流,“我就是拿了点银子,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得罪了谁,自己好好想想嘛……我……我不知道啊……”
顾秋实冷哼一声:“一问三不知,蠢成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说着,就把人往山崖下推。
耗子尖叫:“啊……我说……那个人是城里夏家公子身边的随从福成。”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随从做事,一般不敢自作主张,都是听从主子的吩咐。顾秋实皱了皱眉,记忆中,周大川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夏公子,两人从头到尾就没有交集。
他心中思量,手上并未放松。耗子努力用手掰着他:“放……放……”
这路太窄了,两人纠缠成这样,很可能会一起掉下去。
顾秋实相信耗子说的是真话,于是松手起身,开始整理扁担挑筐,正收拾呢,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他侧头一避,就见耗子一脚踹空稳不住身子,整个人扑到了山崖底下。顾秋实下意识想拉人,手伸出去只抓了个空。
拉人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抓空后反应了过来,当即也不失望。结果一抬眼,看见身后不远处有四五个人满脸惊诧,悬崖上不该停,他们却站在原地没动,胆子小的已经在发抖。
两人耽搁这么半天,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顾秋实叹气:“他的筐子掉下去了。”
后面的五个面色各异,这一两筐炭价钱不便宜,若是接受不了箩筐落下山崖血本无归,冲动之下跳下去,也挺正常的。
就是……刚才那人好像是要把前面那个挑筐的人踹下去来着,结果没踹着,惯性往前冲,然后才掉了下去。
悬崖上路这么窄,前面的人想回头去看身后人的脸色都不敢动。万一箩筐打架,这么重的东西,容易把人带到底下去。
前头掉下去的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消失在了草木之中,他们哪里还敢大意?
顾秋实很快整理好了箩筐,小碎步往前走。走完了悬崖,后面五个人也追了上来。
“那个人好像是想推你!”
“对啊对啊,我瞅着也像。”
“我当时没注意,你们确定看清楚了?这也太恶毒了吧。”
……
顾秋实听完,皱了皱眉:“他真想推我?”然后他满脸惊讶地道:“难道他想抢我的炭?亏我还想救他来着。”
说到后来,已然义愤填膺。
当时顾秋实确实有伸手去拉人,只是没有拉住而已,几个人都亲眼所见。
几人面面相觑,有人试探着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撵了来,他们隐约看见前面悬崖上出了事,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问之下,得知有人掉下去了,并且在掉下去之前还丧心病狂的想要抢前面那个人的炭,都觉得这人疯了。
于是,下山后,这件事情以很快的速度传开,也是给各个挑炭工提醒。千万要防备炭落下山崖的人狗急跳墙。
顾秋实心里明白,如果那个夏公子真的想要致他于死地,看见他没有死的话,肯定还有后招。
交了炭,顾秋实跟往常一样坐在路旁吃饭,此时天色已晚,街上灯火通明。本身顾秋实继续干这个活就是为了引出耗子,如今人已经引出来了,他不打算再干了。
凭他的机灵,不可能掉下山崖,但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技巧的事情上面。
正吃饭呢,面前忽然坐下来一个人。顾秋实抬眼,认出是同为挑炭工的熟人,人称老六。
老六笑吟吟问:“听说你这一次险些被人推下山崖?”
第114章 重女轻男 六
伸手不打笑脸人。
顾秋实也并不打算瞒着这件事, 之后找到了幕后主使,这事情他还要翻出来呢。当即点点头:“他好像是箩筐掉下去了想抢我的。”
老六笑了:“可见你还是有几分运气的。”说话间,他已经倒了桌上的酒, 自顾自喝了一碗。
看见这熟练的动作,顾秋实忽然就想起来了此人的名声。特别喜欢蹭,吃什么东西他都喜欢凑过来分。顾秋实瞄了一眼自己桌上的四菜一汤,瞬间明白了什么, 干脆白头苦吃,吃完了将银子一放,抬步就走。
老六没吃到什么, 也不生气, 笑吟吟道:“兄弟,你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劫难过去, 好日子就来了。”
这人!
顾秋实忍不住失笑,果真是千人千面。老六虽然爱蹭别人的东西吃, 可人家会说话, 吃完了还让请客的人通身舒泰, 也是一种本事。他掏出一把铜板递给炒菜的东家:“给他做几个菜。”
老六见了,伸出大拇指:“讲究!”
*
顾秋实不打算再干这个活,将箩筐和扁担都扔在了路边, 他也没地方去,干脆回了家。
周家院子里还是跟他离开时一样热闹,那些人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卢家所有人都在,并且这一次更过分, 将原先周大川的被子和衣物都扔了出来。
那些东西就这么放在院子里,这五天内下过几次雨, 衣衫被褥全部湿透,上面还积了一层尘土。
看见这情形,顾秋实都气笑了:“这是不打算分我屋子住了吗?”
周玉琴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你那么凶,那么有本事,连爹娘的面子都不给。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呢。”
顾秋实一本正经:“若只是因为院子里的这些人,我肯定不回。但这个院子是我拼了命赚钱来造的,亲人可以不要,院子我必须讨回。”
此话一出,周家人和卢家人都坐不住了。
周父呵呵:“那是我儿子赚来的钱,本就该孝敬长辈。这院子属于谁,那得看我们百年之后,在我们临终之前愿意将院子留给谁。”
梁氏满意:“你爹说得对。”
顾秋实目光落在了周玉琴身上,最后看向卢松林:“你啃岳父啃习惯了吧?这都惦记着他们百年之后的财产了,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你们夫妻俩可真有意思,不想着如何赚钱养家糊口,只想着从娘家抠银子……”
周玉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地道:“我抠得出来,你倒是想抠,长辈不愿意给你,至于你媳妇的娘家……呵呵,人家都不愿意跟你过日子,悄悄就跑了,一个男人混到你这种地步,我要是你,早就一头碰死了事。”
“我从十三岁开始挑炭工,除了成亲的时候歇了几天,一直没停过,就是那次受了伤,也在第二天强撑着出门了。”顾秋实面色淡淡,“这些年我赚了多少银子,账目都是可以查的。”
梁氏气笑了:“你的命都是老娘给的,跟我算账?那你算一算,你这条命值多少,算清楚了再来跟我说话!”
顾秋实认真道:“有人要杀我!”
此言一出,院子里一静。
卢家人只觉莫名其妙,周玉琴和老两口面色微变,还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看来知道内情的只有他们三人。本以为抓到了耗子就能知道真相,谁知还是白忙一场,顾秋实有点烦了:“那个人故意撞我的箩筐,我要是没注意的话,此时已经落下了山崖,再回不来了。”
周父反应飞快:“我都说了让你在外头不要得罪人,你要是害了别人,被别人杀了也活该。”
“我没有与人结仇,这人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顾秋实张口就来,“我已经准备去报官了,所以,明天我不去挑炭,你们不用叫我起床,我要睡一会儿。”
“不是,人家杀你,你有证据吗?”周父追问。
“当然有。”顾秋实语气笃定,“当时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可以帮我作证的。”
他又没说谎,确实是这样的。
顾秋实说完之后,也不要院子里的被子了,进屋后看见光秃秃一片,踹了一脚门口的凳子:“今晚我去外头住,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住衙门附近,明早上一开衙,我就去告状。”
走出门时,还听到身后周家夫妻在喊他。
顾秋实心里明白,夫妻俩已经慌了。毕竟往常周大川不管去哪里,夫妻俩都只会撂狠话或是骂人,从来都没好言好语的留过人。
此时已经是深夜,村里大部分人都睡了,顾秋实借着月光往出走,周大川走惯了夜路,倒也没什么不习惯。到了村头的小树林中,顾秋实不再走,爬上一棵树,靠在树枝上开始打瞌睡。
天蒙蒙亮时,周家夫妻鬼鬼祟祟过来,顾秋实看着他们上了官道,这才追了上去。
从村里到城里走路也才大半个时辰,顾秋实隔得远,跟着他们进城之后,看他们找了马车。他也赶紧租了一架跟上。
城里的码头上特别热闹,内城同样热闹,这里还多了繁华之感。周家夫妻俩进了一个特别大的酒楼,顾秋实从后门进,在伙计要出声阻止时,塞了一两银子过去。
此处再繁华,伙计也很少能够拿到一两的好处,当即眉开眼笑,在顾秋实表示要自己挑一间屋子时。伙计也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早就看准了的,选了周家夫妻的隔壁,他将朝内的窗户开着,半个时辰之后,有一个着深蓝色衣衫的富家公子摇着折扇上楼。
看到他的眉眼,顾秋实心中一定,他脸上有周家夫妻二人的影子。若是没猜错,这才是周家的儿子。
顾秋实早就猜测周大川不是夫妻俩所生……因为不疼孩子的夫妻,那是谁也不疼。而周家夫妻既然知道疼女儿,就不可能不顾着儿子。
这样对待周大川,多半因为这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听到隔壁的房门关上,顾秋实起身出门,看见那门口站着一个随从。
随从眼神警惕,暂时还没发现他,顾秋实若是退一步,随从不可能发现。他在退回自己的房和站出去之间,稍微一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事情发展到如今,心慌的人不应该是周大川。
下一瞬,随从看了过来,看见顾秋实后,他脸色明显变了。
顾秋实缓步上前,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问:“认识我?”
随从别开脸:“不认识,就是觉得你眼熟,所以多瞧了一眼。”
顾秋实嗤笑一声,抬手推门。
随从急忙伸手拦住:“里面是我家主子,您不好进去打扰……”
顾秋实一下子挥开了他的手:“挡什么?我又不是去找你家主子的,我找我爹!”
话音落下,他将房门一脚踹开。
这一脚动静颇大,底下大堂中的人都抬头望来,酒楼的伙计也飞快往这边赶。
门被踹开,屋中三人扭头,看见门口站着的顾秋实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梁氏质问:“大川,你怎么在这里?”
顾秋实缓步踏入,看了一眼摆着的色香味俱全的一大桌饭菜,笑道:“爹,娘,你们拿着我的银子,过得可真逍遥。我活了三十年了,辛辛苦苦十七年,这样的酒楼一次都没有踏足,更没有吃过里面的一粒米。你们呢,上来就是这一大桌,这不是自己赚的银子,花着就是不心疼!”
梁氏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孩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嘲讽道:“你赚的那点钱,哪里能供得起我们在这里吃饭?这也不是我们结账。”
“哦?”顾秋实目光落在了有些紧张的贵公子脸上,惊讶道:“呀,这位公子,你怎么跟我爹娘都有点相似?难道他们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儿子?”
此言一出,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梁氏否认:“不是!”
顾秋实敲了敲桌子:“你们也别拿我当傻子,事实摆在眼前,内情如何我已经猜到了。”他目光落在那位贵气公子身上,“敢问公子可是姓夏?之前有一个瘦得跟耗子似的人试图把我推下山崖,当时他就说是听了一位夏公子的吩咐。你这是想杀人灭口?”
夏明朗冷着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本公子从来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若你非要告我,麻烦你拿出证据来。”
“昨天我说要告状,今天你们三人就急吼吼地凑在了一起,要说这事与你无关,反正我是不信的,当然了,耗子已经落下山崖死了,死无对证。”顾秋实上下打量面前的夏公子,“你这身量不高啊,长得也不甚俊俏,果真是种什么瓜结什么果,爹娘歪瓜裂枣,儿子就好不到哪里去。”
周父呵斥:“你别胡说!我们跟这位公子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顾秋实似笑非笑:“就凭你们三人之间这长相,你说说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父:“……”
梁氏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夫妻俩是中了周大川的计了。昨晚上他离开时,是故意说的那些话。
夫妻俩没怎么和夏明朗相处,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生怕夏明朗真的找人杀他还留下了证据,所以起了个大早跑来提醒,想在大人还没有出面找证据之前,让夏明朗知道此事,尽量把那些证据能毁就毁掉。
夏明朗冷着一张脸:“我之前在偶然的机会下认了你爹娘做义父义母,所以才会越长越像。既然遇见了,那就是缘分,大家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顾秋实摇摇头:“可不敢吃,我怕有毒。”
第115章 重女轻男 七
顾秋实一拒绝, 周父立刻跳了出来,指着他破口大骂:“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面子才让你坐下来吃, 你以为谁都可以跟夏公子一桌吃饭吗?”
“你说得对,我一个下苦力的,不敢和夏公子坐在一起。”顾秋实说着,转身就走, “你们慢慢吃,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你要去哪里?”梁氏追到门口, “不要乱跑, 一会儿跟我们回家。”
她真的很害怕周大川跑去告状……哪怕夏公子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夫妻俩还是不希望让夏公子惹上官司。
万一……万一真的有什么证据,夏公子的麻烦会更大。
顾秋实假装没有听到这些, 自顾自往楼下走。他不打算直接上门去认亲,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去报官。
周家夫妻看到他不听话, 气得七窍生烟, 周父追了出来:“周大川, 你要是敢去报官,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爹,我周家没有你这么会惹事的儿子。”
不认就不认。
又不是亲爹。
是的, 顾秋实已经能够确定那个所谓的夏公子才是周家夫妻的孩子,至于原身的身世……不知道两人是从哪儿把原身抱回来的。
既然不是亲生,顾秋实会听他们的话才怪了。哪怕别人说有养恩,他该孝顺长辈, 他也有话说,毕竟, 周大川过去三十年日子怎么过的,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还有那些跟他一起挑炭的人,也隐约知道周家夫妻对待儿子的态度。
见状,周家夫妻真的急了,飞快冲下了楼,一左一右就想把人抓住。
别说只有他们两人,就算再来两个人,也是抓不住顾秋实的。
夫妻俩看到便宜儿子就跟鱼一样蹿出了门,急得追了出去。
“大川,站住,我有话跟你说。”
梁氏见儿子没有停下,气急败坏大吼:“周大川,你聋了吗?我们不许你告状,你听见了没有?”
顾秋实没有回头。
夫妻俩拿他无法,累得气喘吁吁,眼瞅着人要消失了,都彻底慌了起来。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挺慌的,就是夏明朗。他后一步下楼,坐上马车追了上去。
马车在身边停下 ,顾秋实也不侧头去看,只专心赶路。
夏明朗探出头来:“我们谈谈吧。”
顾秋实并不想谈,脚下不停。
夏明朗继续道:“周大川,你如果真的要去告状,会牵扯出许多人。只凭着周家人养大了你,你都不该这么对他们。”
根本就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周大川到死都以为自己摊上了一双没良心的爹娘,如今发现自己的身世有疑,顾秋实并不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追查。他一定要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发现是周家夫妻害得周大川半生辛苦,他绝不会轻饶。
“周大川,你是聋子吗?”
顾秋实不管不顾,再转过一个街角就是衙门,夏明朗彻底慌了:“就算有人追杀你,可你现在不是平安无事吗?只要你不追究,提什么条件都行,你想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我一定给你筹来。”
听到这话,顾秋实终于站定,侧头看着他,质问:“是你找人杀我?”
笃定的语气。
夏明朗张了张口:“我是不想让义父义母担忧。你如果非要这么认为也行……”
顾秋实嗤笑:“我可不想冤枉你,还是让大人查个水落石出吧。”
眼瞅着人还要往前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明朗也不好让人将他抓住。事情闹大了,夏明朗更脱不了身。
“是我!”
夏明朗张口就来:“我是看你惹义父义母伤心,所以想要帮他们教训一下儿子。我没想要你的命,只是不知道底下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满口谎言!”顾秋实扭头就走。
夏明朗:“……”
“你就算去告了,最后的真相也是这样。说不定最后还拿不到我给的这么多银子。”
顾秋实轻哼:“那是我的事。”
两人还在衙门外纠缠,一个要进去,夏明朗又让身边的人拦着不许他进。
就在顾秋实好不容易甩开几人准备往里走时,围观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随从打扮的中年人。
“公子,主子有令,让您带着这位公子一起去见主子。”
顾秋实清晰地看见夏明朗的脸色变了,变得特别难看。
“财伯,你怎么在这里?”
财伯低下头,他当然不会说老爷早就看出来了公子是个惹祸精,特意派了几拨人盯着。只要公子敢干坏事,都会分出轻重缓急。不着急的就当天夜里禀告,着急的事,立刻就要告诉主子身边的他。
今儿公子跑出来见了一双乡下夫妻,期间还说了什么买凶杀人之类的话,并且苦主已经逃脱,还准备去告状。这么大的事情,底下的人根本不敢隐瞒,即刻就报了上来。
也是老爷运气好,他们就在这附近。得到消息就过来阻止了。
哪怕主子还没有见几人,财伯却已经猜到了结果。老爷就得公子这一根独苗,不管公子犯了多大的事,都不会让公子成为阶下囚。无论花多少银子,最后都得让这位苦主答应不要告状。
夏明朗从来不敢忤逆父亲,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白。他看了一眼顾秋实,“这个人污蔑我,你先找人把他看住,我去找父亲说清楚内情。”
财伯是夏老爷的人,谁的面子都不给,板着脸道:“主子要见他!还有,刚才公子见的那一双老夫妻,也要带过去。老爷已经等着了,公子请吧!”
一时间,夏明朗只觉双腿如有千斤重,再回头看向周家夫妻的眼神,如粹了毒一般。
夫妻俩对上这样的眼神,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们不敢拒绝,顾秋实想法却不同:“我不去,谁知道你那个主子是什么人?万一他想帮着儿子杀我灭口怎么办?”
闻言,夏明朗心头一松。
他没想到周大川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方才在酒楼之中,周大川明明看出来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他还以为这个男人迫不及待要和父亲相认,没想到周大川居然不去。
不去好啊!
“财伯,他不愿意去。”
财伯皱了皱眉,忽然看见了手下人带过来的一双夫妻,那眉眼……他在夏明朗长大之后,很少直视这位小主子。但他是看着小主子长大的,闭着眼睛都能临摹出小主子的容貌。
怎么会这样?
小主子怎么可能跟一双乡下夫妻长得相似?
财伯身为夏老爷身边的第一人,知道的事情比其他人要多一点,想到三十年之前。他脸色大变,厉声呵斥:“带好这几个人,别让他们跑了。跟我走!”
他再看向顾秋实的眼神中,就带上了几分打量和审视。
周大川这些年辛辛苦苦挑炭,日晒雨淋的,看着比同龄人要苍老,而夏明朗养尊处优,又比同龄人要年轻,两人放在一起对比,说是两代人有些夸张,但只看容貌的话,大概相差了十来岁。再开口,财伯语气变得客气又恭敬:“这位……公子,您今日要去报官,想来也是猜到了一些事。我家老爷就在那边的茶楼中,您先去一趟吧……我家老爷是正经的生意人,做不出害命的事。”
顾秋实嗤笑:“就算是坏人,也不会有人主动说自己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啊!”
财伯:“……”
看出来了夏明朗的慌乱,顾秋实对这位夏老爷也有了几分猜测。
反正就算夏家父子突然翻脸,他也能脱身。并不怕走这一趟。
一行人沉默着去了茶楼。路上,周家夫妻什么都没说,此时说什么都是错。不过他们很不甘心,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瞪着顾秋实,恨不能用眼神把他戳死。
到了茶楼的雅间外,财伯先进门去了,随着门关上,里面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夏明朗再也维持不住翩翩公子的风采,此时满脸铁青。看着顾秋实的眼神狰狞无比。
周家夫妻则很是害怕,互相搀扶着。眼神慌乱又忐忑的四处扫视,似乎想寻找机会逃跑。梁氏看到自己周围都是人,她一把年纪,不可能跑得过年轻力壮的护卫,歇了逃跑的心思后,心中特别恐惧,恐惧里又生出了愤怒来:“周大川,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们养你一场,你一句话都不听。你就是个白眼狼,是个犟种,当初我们就该在你小时候把你掐死……”
她别说怨恨,周父扯了一下她的袖子:“闭嘴!”
梁氏想到什么,乖乖闭了嘴。
半刻钟后,门重新打开。财伯站在门口,伸手一引:“几位请!”
他这番恭敬的态度,主要是对着顾秋实的。
夏明朗有些踌躇,却还是一掀衣摆走了进去,举手投足间尽显雅致。他阴沉的面色在踏进门那一瞬如冰雪消融,脸上甚至带上了柔和的笑意。
“爹,您怎么在这里?”
夏老爷扫了一眼他的眉眼,目光又落在周家夫妻脸上,审视半晌,看向了顾秋实。
“你近前来。”
顾秋实上前几步,也不行礼。
“夏老爷,你儿子找人杀我,先是死不承认,看我要报官,阻止不了后,又说要拿银子收买我。”
夏老爷严厉地瞪了一眼夏明朗,呵斥道:“跪下!”
大概是夏明朗从小到大没少跪,几乎话音刚落的同时,他已经扑通跪在了地上。
顾秋实有些惊奇,家教这么严,应该不敢瞒着长辈做这么恶毒的事才对。口中道:“我可差点死了,只是跪一跪就想让我原谅,做梦!”
第116章 重女轻男 八
夏老爷重新看向顾秋实, 上下打量过后,道:“我想说的是,他做这些事情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一定会阻止。我夏府家风严谨,绝对不让后代子孙仗势欺人,更何况, 他这已经触犯律法,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阿财,请这位公子坐下。”
财伯搬了一把椅子。
顾秋实也不客气, 自顾自坐下, 还倒了一杯茶喝着。
他这份坦然让夏老爷眼睛一亮。
许多穷苦人家出身的人,在富贵老爷面前总是放不开,各种小心翼翼, 抬个手都怕做错事。
夏老爷糟透了的心情稍微好了点,目光重新落在地上的便宜儿子脸上:“说吧, 你为何要杀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
夏明朗张口就道:“都是他污蔑儿子的, 儿子没有要杀人……”
“夏明朗!”夏老爷一巴掌拍在桌上, 将手里的茶杯也丢在了他的面前,杯子落在地上碎了一堆,有一些茶水溅到了夏明朗的脸上。
茶水滚烫, 夏明朗忍不住缩了缩。
夏老爷动了动手指,他只得这一个儿子,疼惜儿子已经成了习惯。都想要让阿财去查看伤势,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夏明朗干的好事。他又瞅了一眼周家夫妻:“你跟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不等夏明朗回答, 夏老爷呵斥道:“你如果再敢有所隐瞒,老子一定不会再给你机会!”
此话一出, 夏明朗吓着了,忙不迭磕头:“爹!这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他们……他们……”
没到最后关头,夏明朗不愿意说出真相。
因为那些话一说,他就不再是夏家的公子,只是养子了。
夏家有自己的儿子,哪里还会看重他?
过去三十年中,他经常做错事。但是父亲都各种维护于他,有人提出过继孩子,父亲一口就回绝了。看他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早早就给他娶妻,让他生孩子。现如今他生下的四个儿子,全部都由父亲请来的夫子教导,他不得插手!
可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是不说就能糊弄过去的,夏老爷并不是傻子。他目光落在梁氏身上:“混淆我夏府血脉,意图谋财害命。你们有几个脑袋来砍?本老爷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等到本老爷去查出来,你们这一家子,谁也别想脱身。”
梁氏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当年的事情做得隐秘。几乎无人知道,但若夏老爷铁了心要去查,就算查不出来细节。他们也脱不了身。
不管他们有没有做错事,只是儿子替真正夏公子过了三十年优渥日子,夏老爷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梁氏想要说实话来求得一个宽恕的机会,但是,夫妻俩这些年来是如何对周大川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周大川以前挺听话的,所有的银子都交回家里,但自从半个月前回来后,简直浑身反骨。在家里又吵又闹,甚至还动手打人。这样情形下,想让周大川帮着求情简直是做梦,不踩夫妻俩几脚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说了实情要倒霉,不说还是要倒霉,梁氏特别纠结,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夏老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生意人最擅长玩弄人心。他慢条斯理倒了一杯茶,喝了后道:“看来你们三人都知道真相,这样吧,你们谁先说,这银票就是谁的。”
他掏出了厚厚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夏明朗做了多年的夏家公子,什么都不缺。但是周家夫妻不同啊,他们这些年日子虽然过得不错,却也只是不错而已。就像之前那个酒楼,哪怕有周大川累死累活挑炭赚银子,夫妻俩也是绝对不敢进去吃饭的。
有了这些银子,两人完全可以在城里买个宅子,再请几个人伺候。
周父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儿子在夏府长大,他都打听过了,夏老爷很疼唯一的儿子,更疼几个孙子,更是把几个孙子叫到了身边亲自考问功课,就怕他们学歪了。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多年的父子情分不是假的,哪怕知道了真相,应该也不会对明朗做什么。更何况,当初做这些事的时候明朗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他是被迫的。不知者不罪嘛!
至于夫妻俩……他说了实话,得以顺利脱身,拿着这些银子安稳过下半辈子。到了他这个年纪,图的也就是个安稳和安逸。有了这些银票,就有什么都有了。
“我说!”
三十年前,夏府的夫人回外地的娘家奔丧,彼时她已经有孕九个月,随时可能临盆,可是夏夫人父亲没了,这必须要回去一趟。夏老爷也陪同了的,只是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劫匪,夏夫人的马儿受惊,不受控制地往前奔,这一下直接把她带到了远处。
受了惊吓,夏夫人当场破了水,身边只有车夫和两个丫鬟。她拼了命生下孩子,自己已经奄奄一息,当时她嘱咐车夫和其中一个丫鬟把孩子送回去,让另一个丫鬟陪着自己等夏老爷找来。
孩子刚生下来,红彤彤皱巴巴的。丫鬟喜儿抱着孩子回去找夏老爷的时候,发现夏老爷已经去各处村子里找人,行踪不定。无奈,她只能先把人送回城里。
到了城外,天色已晚。城门关上后,要第二天才能打开。喜儿便带着孩子去了村里,一路奔波,她特别疲累,靠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车夫也在另一间房中,当时梁氏刚刚生下夫妻俩的小儿子,只是那时候家里穷,她吃得不太好,儿子生下来瘦巴巴的。大夫都说了,很可能会养不活。
夫妻俩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了儿子,且梁氏生这个孩子伤了身,以后再也不能生,两人哪里舍得眼睁睁看着儿子离世?
眼看儿子又开始咳嗽,夫妻俩看到丫鬟抱着的襁褓就动了念头。两个孩子的身子都比较弱,又都刚出生,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于是,梁氏大着胆子去把丫鬟身边的孩子抱了过来,然后给两个孩子换了衣裳,把自己的小儿子放在了丫鬟身边。
夫妻俩的孩子身子很弱,但是夏府这样的人家,不缺人力物力,只要孩子生下来有气,多半都能养得活。而夏夫人的孩子别看早出生几天,但她孕期养得好,孩子没怎么得到照顾,也还是健健康康长大了。
其实周家夫妻俩在孩子小的时候,有想过把这孩子弄死。但是,这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两人有些下不去手,再说了,如果哪天夏府知道了真相找来,发现儿子已经没了,夫妻俩一定活不成。
留着这个孩子,也是给他们留一个退路。
小时候的周大川很乖,梁氏一开始也挺喜欢的,可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开始调皮捣蛋,她也想念自己的儿子,便越来越烦他。嫌弃这个孩子让他们母子分离,下手越来越狠,孩子再大一点,夫妻俩听说挑炭工很赚钱,就逼着孩子去干……如果孩子从山崖摔下去没了命,那也是他自己命苦。夏府找来,他们也有话说:周家这样的人家,孩子还不干活儿是不可能的,出了事他们也不想!
本来周父还想把换孩子的事情推到丫鬟身上,又一想,能够被主子托付子嗣的丫鬟,身份一定不错,多半还活着。
现如今的他们,再不敢撒谎惹夏老爷生气……万一拿不到银票怎么办?
梁氏看到男人滔滔不绝地将当年的真相合盘托出,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当即气得七窍生烟,也想为自己争取。于是,男人在说,她就在边上补充,夫妻俩说完了后,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夏老爷脸色阴沉。
夏明朗心里很慌,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辩解一二:“爹,我不知情的。就是前天有人送消息到我手里,说是关乎我的身世。儿子明明是夏府的公子,当时想着这幕后之人别有用心,刚好儿子闲来无事,所以就出来走走。正和他们说话呢,周大川就到了,然后周大川就说我和他们两人长得很像……当时儿子也吓着了。”
顾秋实嗤笑:“夏老爷,你这个儿子满口谎言,当时他还说那是他的义父义母呢。麻烦你问一问,这三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来的。”
话音未落,就察觉到了夏明朗凶狠的目光。
顾秋实气得踹了他一脚,他下手很重,一脚就把夏明朗踹得吐了血。
“你再看!再盯着我,你拿双招子就别要了!”
夏明朗痛得直咳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117章 重女轻男 九
夏明朗说不出话, 眼神却不老实。
从小到大,父亲就不让他做坏事,再三强调人要坦坦荡荡。因为这世上想要达成目的有许多法子, 不止是只有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如今他做了这种事,父亲肯定要生气,并且父亲的亲生儿子冒了出来,很可能会舍弃他。
夏明朗都不敢想象自己自己不再是夏府公子后的日子, 他从记事起就养尊处优,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有人把想要的东西送到手边,不够机灵的人都不配伺候他。
不!
他不能失去夏公子的身份。
反正夏府不缺钱, 养上几十位公子都不成问题, 多他一个不多。
当即,夏明朗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蜷缩着:“当年的事情也不是我做的,我那时候还在襁褓之中, 只知吃了睡睡了吃。我是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周家的孩子,可那时候我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夏公子了啊……再说,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我你是父亲的儿子……”
这番话与其说是对着顾秋实说的, 不如说是跟夏老爷解释。
夏老爷脸色阴沉, 瞪着便宜儿子:“你是几岁知道真相的?”
夏明朗刚刚就已经在想要怎么答复这话,此时张口就来:“就在上个月,上个月有人把消息送到了我面前……”
夏老爷目光落在周家夫妻身上:“你们是何时找上门的, 找的是谁传消息?”
周家夫妻俩不敢直接找上夏明朗身边的随从,最开始,他们是在城内夏明朗经常去的酒楼之外等着,那时候夏明朗才十一岁, 夏老爷还没有放弃他,经常带他出门做生意。
十一岁的夏明朗心不够狠, 手不够辣。还被周家夫妻给威胁了,如果他敢不认亲生爹娘,就会把真相告诉夏老爷。
夏明朗害怕了。
他过不来苦日子的!本来大家公子不知道穷人的日子有多难,但夏老爷教孩子的方法和别人不同,他是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带着他们去那些穷巷子里转悠,听那些普通百姓的家长里短,看他们吵架,跟儿子分析他们吵架的缘由。说到底,都是穷闹的,有些人甚至为了家里谁多吃了一块肉而吵。
如此种种,在年幼的孩子心里强调了他只是运气比较好出生在富贵之家,所以不用挨饿受穷,不用辛辛苦苦做事。银子是很好的东西,不能随意挥霍。
十一岁的夏明朗不想过那样的日子,真的很怕夫妻俩接自己回去,于是答应和他们暗中往来……真的只是暗中往来,夫妻俩害怕问儿子要银子让夏老爷看出端倪,也是知道讨要银子会让儿子认为他们是贪图钱财。因此,这些年几乎每个月都见一次面,但多半都是夫妻俩主动送东西给他。
将近二十年的走动,总算是让夏明朗对他们出了几分孺慕之情。
夏老爷垂下眼眸,动了一下指头。
财伯立刻出门,跟着夏明朗的几人都是老爷的人,一问就知道他经常在哪几个地方挥退下人,比照过后,很快就发现了一家悄悄团聚的地方。
正是城内的一处小院子……夏明朗对外说的是,这对夫妻是他的义父义母,二人的八字旺他!一个月见一次,他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为了圆这个谎,夏明朗还煞有介事的找来了一位道长,准确算出了周家的夫妻的八字。并且,道长算过后分文不取,就这么飘然而去。
这件事情是有点荒唐的,知道此事几个下人都在暗地里嘀咕,认为夏明朗是被一对乡下的穷夫妻给忽悠了,底下的人有把这件荒唐事禀告上去,只是听到这件事的管事没有告诉夏老爷……说到底,周道长没要钱,周家夫妻也是老实人,此事对夏府没有丝毫影响。夏老爷整日那么忙,不可能样样都过问。管事想着,等夫妻俩真的会影响公子,再禀告主子不迟。久而久之,管事都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不是骗子,居然是亲爹娘!
夏老爷得知了真相,看向夏明朗的目光中满是失望,方才他没有问周家夫妻,就是想给便宜儿子一个机会,如果他能做到坦坦荡荡,毫无隐瞒。夏老爷也不在乎养着他。
但是,夏明朗满口谎言,到了这个地步还试图瞒他……如果哪天他再也做不到对夏府上下清清楚楚,怕是真的要变成聋子,对外无知无觉。夏明朗此人,对待长辈没有尊重,只有糊弄,只有谎言。
“混账东西!滚出去!”
夏老爷越想越生气,扬声吩咐:“来人,去把夏明朗的妻儿妾室全部撵走,不许他们带走夏府财物!”
方才夏老爷脸色不好看,周家夫妻一颗心就提着。本以为夏老爷只是冲他们,没想到连儿子也要被赶出来。
夫妻俩顿时就急了,急忙磕头求情,郭氏哭哭啼啼:“老爷,这件事情和明朗没有关系,当初是我一时想岔,后来我也后悔,只是没有弥补的机会……”
夏老爷再也听不下去了,嗤笑一声:“那混账从很小的时候就爱撒谎,本老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正经跟他讲过道理,结果,全部白费心思。他该如何还是如何,原先我以为他是天生坏种,如今总算是找到了源头。歹竹出好笋到底是少数,老鼠生儿会打洞,这话一点都不假。你们俩满口谎言,就连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如此……我问你,你说你想过弥补,那为何没有好好待我儿子?你们母子相认时,我儿子还没有去做挑炭工!说什么弥补,纯粹是糊弄我,想让我放过你们而已。我儿才十三岁,就被你们撵上了悬崖,若不是他运气好,我们父子早已经生死相隔!”
他越说越怒,一抬腿,直接将郭氏踹了出去。
“本老爷活到这把岁数,从来不打女人,你是第一个!”
郭氏滚了几滚,胸口剧痛,却不敢喊叫。忙不迭起身跪好继续求情:“挑炭是他的主意,我没有想过这样对待孩子。”
竟然是想把错处推到周父头上。
周父刚要解释,顾秋实已经率先出声:“事情过去多年,我不记得是谁让我去挑炭的,但是,这些年都是你催我交的银子,最后这两次没交,你那嘴脸……啧啧。”
郭氏:“……”
“大川,你很小的时候是我照顾的,你吃的是我的奶,换尿布的是我,我就是习惯了当家,习惯了收着银子,那些银子我都给你收着,准备再给你选一门合适的媳妇,真的。”
给周大川再娶这件事,周家夫妻俩后来那些年提都没有提过。倒是经常嘲讽他没本事,连媳妇都留不住。
周父很清楚,现在只有周大川帮二人求情,才有可能得到夏老爷的谅解,他们夫妻俩才有可能平安脱身。哪怕知道说服周大川很难,他也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大川,我也是这种想法,本来想跟你说村头的孙寡妇,奈何她不愿意,嫌弃你太老实……”
顾秋实嗤笑:“娶不到媳妇儿,是怪我自己没本事,是吧?”
夏老爷听到这里,脸上怒色更浓。儿子第一门婚事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想来,新媳妇偷跑,一定与周家夫妻有关。
两家谈婚论嫁,肯定不会是不愿意结亲,既然都愿意结亲,人家又为什么要跑呢?
多半是这夫妻二人苛待人家,把人逼得在家住不下去。
“别说了!”夏老爷大怒,“你们先回去吧,那些年你们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你们说了不算,回头我一定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别想着求情,此时本老爷恨不得杀人,你们最好是闭嘴!”
周家夫妻本来还想求情的,看到夏老爷这样的脸色,再也不敢开口。两人跪坐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其实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夫妻俩也时常担忧事情败露。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他们以为不会有人知道,渐渐的,那份担忧消失殆尽,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满心后悔。
哪怕当年为了让儿子活下来换掉了孩子,也不应该苛待周大川……如果他们好好教养周大川,不让他干那么危险的事,给他娶个媳妇,再帮他带孩子,夏老爷绝对不会这样生气。
财伯带着几人进来,直接把他们丢出了门。
很快,屋中只剩下父子俩,夏老爷在今天早上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换了,只以为自己倒霉,生了一个不成器的坏种。他那也没有指望过让夏明朗接手家业,一直好好教导家里的几个孙子,想从孙子里挑出一个天赋异禀的做下一任家主,至于夏明朗,等着儿子养就是了。
此时,夏老爷看着面前肌肤黝黑的年轻人,心里格外复杂,面前的人和他手底下请来的那些力工几乎一样……不要紧,把儿子接回去,赶紧给他娶个媳妇生孩子,他今年五十岁,再活二十年,应该能等到孙子长大。
问题不大,不过是比原先晚十三年而已。
夏老爷教养的长孙,今年已经十三了。人挺聪慧的,有望接手家业……如今,他不要夏明朗,自然也不能留着他们了。
“你……听说你被人追杀?”
顾秋实点点头:“如果不是那个凶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们对我很不好,曾经我有怀疑过,但是二人信誓旦旦,表示我就是他们亲生,村里人也都不知道。按理说,村里没有秘密,若是我身世有疑,外面该有所传言,但是没有!所以在很早之前,我就认命了。”
夏老爷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孩子,跟我回家吧。”
第118章 重女轻男 十
听到这话, 看见夏老爷神情激动,眼圈通红,顾秋实心里也很不平静。
周大川在活着的三十年中, 一直想要寻求认同。这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从来没有被偏爱过的孩子,只是想要双亲一碗水端平而已。
如今得知那些所谓亲人不是亲人, 亲生父亲也在期盼着他回家,他心里真的特别高兴。
顾秋实用手捂着胸口:“以前我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是一点委屈也不想受, 如果你做不到纵容, 那我宁愿不回去。”
夏老爷哑然,他皱了皱眉:“我是你父亲,不会看着你做坏事而不闻不问。”
“我不会做坏事!”顾秋实接话。
夏老爷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黝黑汉子, 本应该俊秀的长相因为长年累月地风吹日晒,显得特别粗糙, 他到底是退了一步:“如果你没有做错事, 那么,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站起身:“阿财,你先走一步,多带几个人把红院收拾出来, 里面伺候的人你亲自挑选,不许出丝毫纰漏。”
财伯慎重答应下来,然后飞快离去。
“吃点东西。”夏老爷叫来了伙计,正准备吩咐菜色, 想到才认回来的儿子,“你喜欢吃什么?”
顾秋实随口答:“饿了什么都吃, 能填饱肚子就行。”
随意的一句话,听得夏老爷心里都痛了。
用膳时,顾秋实好奇问:“周家人确实换了你的孩子,但你怎么能确定那个孩子一定是我?”
夏老爷看着他眉眼:“你跟我一点都不像,但与你舅舅很相似,外甥似舅,这话该有几分道理。你娘身子弱,当年生孩子落下来的病根,平时也不能见风,她看见你,一定会高兴的。”
顾秋实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一顿饭吃完,夏老爷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或许……儿子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废。
夏府大门宽朗开阔,马车在门口不停,直接入了内宅。
红院就在主院旁边,夏老爷带着顾秋实进门时,叹息一般道:“这是你祖父母在世时住的院子,算是府内另一个主院,之前夏明朗不止一次提出搬进来,那时候我嫌他太废物,一直没有答应。现在想来,应该是我心底里在抵触他。仔细想想从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心。”
顾秋实进了主屋,屋子分内外间,每间都很大,摆设雅致又不失华贵,可见是用了心的。他转悠了一圈:“我搬回来住,夏明朗一家子被赶走,你不会有麻烦么?”
夏老爷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意外之余,又有些欢喜,试探着问:“比如说?”
“比如你儿媳妇,夏明朗不是你儿子,你说丢就丢了。可当初你不知道真相,以为他就是你的亲生儿子,那么关于他的妻子你肯定是用了心思挑选的。”
说话间,财伯到了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绣娘。
这是来为小主子量身裁衣的,夏老爷一挥手,三人进门,绣娘行礼过后,上前给顾秋实量尺寸。
“这确实是一件麻烦事,不过,跟认回亲儿子比起来。那些都是小事!”
绣娘动作麻利,一人量,然后低声报出数字,另一个绣娘拿着本子记,两人正忙活,门口又来了人,一脸慌张模样。财伯见状,走了出去,没多久重新进门,看着绣娘行礼退下,才道:“余老爷到了。”
原先称呼亲家老爷,现在自然是不能这么喊的。
顾秋实提议:“这屋子也不用我亲自收拾,我陪你去看看吧。”
凭着短短一个时辰的相处,夏老爷已经看出来自己这个儿子看是木讷老实,其实很机灵,说话总能挠到人的痒处,一次可以说是巧合,次次如此,那就不是巧,而是他真的会揣摩别人心思。发现这些,夏老爷心里很是欢喜。本来打算独自打发余家的他,想也不想就带上了儿子。
做生意的人,太过圆滑,没有锐气,不懂得拒绝也是不行的。
“两家结亲后,我们合起伙来买了一艘船。对于夏府来讲,那只是许多赚钱生意里的其中一样,而对于余府,那是他们家最赚钱的生意,没有之一。”
顾秋实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夏老爷叹口气:“我也想过帮他娶一个好点的姑娘,他议亲那几年,夏府生意做得不错,如果不是他早早就和一些女人不清不楚,我拦都拦不住,甚至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本来我想给他娶首富南家和知府妹妹家的女儿。他不争气,我也怕他娶妻后不好好对待妻子害我与人结仇,干脆选了余家。这些年,余家一直仰仗我,因此,无论明朗如何胡闹,儿媳妇除了他太过分的时候会来找我做主,其他的时候都安安静静。”
出现在父子面前的余老爷满脸焦灼,边上余氏也在,年近三十的她,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年轻一些,此时未语泪先流,眼泪汪汪的,看着格外可怜。
余老爷起身,等到父子俩坐下,迫不及待地道:“亲家,这阵妖风是怎么起的,我怎么看不明白。这不清不楚的,你就把我女儿赶出去了……说明朗不是你儿子,但是,当初我女儿嫁的是夏家公子啊,如果你早说夏明朗是一个庄稼汉,我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答应这样荒唐的亲事?亲家,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夏老爷饶有兴致地听着,也没有急着辩解,等他说完了才问:“夏明朗不是我儿子,他以后也再做不了夏家公子,你就说想怎么办吧。”
余氏面色苍白无比:“爹,夫君他……他什么也不会,养不起家呀。您能不能……反正家里不缺银子,也不缺下人,你完全可以继续接纳我们……我们会乖,不会惹事……”
话里话外都表示他们还想继续住在府里。
夏老爷颔首:“府里是不缺养你们几个人的银子,但是,周家夫妻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你们绝对不知道,都说父债子偿,我做不到这么过分,但是,我也不是圣人,做不到在别人把我儿子险些欺负至死后,我还对人家的儿子各种照顾。所以,搬回来住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我确实有些对不住你,但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你可以选择与夏明朗和离,只凭着你嫁进来这些年余家得到的好处,他们也会好好善待你的。”
其实余老爷是这个意思,初听见此事,他只觉跟做梦似的。听完了细节后,他知道夏明朗完了……之所以追到讨要说法,其实是怕两家的生意有变。
毕竟,夏明朗都不再是夏府的公子,他女儿也不是夏府儿媳,气头上的人是不讲道理的。万一夏老爷非要把船收回,余家日后又该何去何从?
余氏面色变成了惨白:“我为夫君生了两个儿子,如果我和离,孩子怎么办?”
夏老爷皱了皱眉,他讨厌夏明朗,却不讨厌自己养大的孙子,沉吟半晌道:“其实你带着孩子离开,对孩子来说还是好事。周家人……我接触过,说句不好听的,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留在那里,不过是带着孩子受委屈罢了。”
余氏眼泪夺眶而出。
她得好好想一想。
另一边,夏明朗被扫地出门,除了他身上穿的那一身衣衫之外,什么都没能带走。
因为他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都属于夏府所有,如今被撵出来后,孑然一身,连落脚地都无。他带着一大群女人和孩子,只能往村里去。
先安顿下来,然后再商量解决之法。
周家的院子修建得宽敞明亮,还是近几年才修出来的,在村里不说是独一份,也是最好的院子之一。但是,夏明朗却觉得处处不合心意,到处都是尘土。
看见这个院子,他的脸色就不太好,一进门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摆设和一大群人,真的想掉头就走。
卢家人都在,看见夏明朗的第一眼,他们都有点害怕。还是周玉琴含笑上前:“明朗,我是姐姐。”
夏明朗看着面前尖嘴猴腮的女人,一副刻薄相,穿着打扮……怎么说呢,就像是穷人偷穿了富人的衣裳,各种不协调。这么丑的人,往常都到不了他跟前。
“这么小的院子,要住这么多人吗?”
周父早就盼着和儿子相认,虽然如今家里倒了大霉,但父子俩能够团聚,还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他兴致勃勃道:“住得下,玉琴,赶紧跟你娘去铺床。”
当他看见夏明朗身后的六个女人四个孩子时,笑容僵住了。
第119章 重女轻男 十一
周父早就知道, 儿子在夏府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
却也没想到儿子会养这么多的女人,瞧这花枝招展的样子,真的是个个美貌。
果然会享受!
好生让人羡慕呢。
院子确实很大, 可要是安顿这么多女人,怕是有些紧张。
周玉琴看到面前那一群女人,个个都比自己美貌,一回头发现卢松林眼神黏在她们身上似的, 心里很不高兴。
“铺床也要先安排好怎么住才好行事。家里八间屋子,现在只有三间空的。这些孩子也不小了,四个人挤一间么?”
村里人的房子每一间都不大, 此时院子门开着, 夏明朗一眼就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了。
那么小点儿的地方,床也不大,好像还铺的是干草……他怀疑草里有虫。万一咬人怎么办?
再说, 那屋子要住四个孩子,进屋后怕是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晚上睡觉也别翻身, 也不能起夜, 否则,起夜回去肯定没有地方睡了。
“这么大的院子,怎么就只能腾出来三间房?”夏明朗从小到大在衣食住行上都没有被委屈过, 他希望每个女人一间屋子,然后夜里想去哪间都可以。把这些女人全部塞一屋子,他还怎么去睡?
再是自己的女人,当着人前, 他也不好意思跟人行周公之礼啊。
梁氏心里,女儿很重要, 但到底敌不过儿子。她扭头看向闺女:“松林在这里养了十多天,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是咱们这院子住得下,你们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你弟弟回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人,咱们总不能把这些人赶出去吧?玉琴,你是姐姐,得懂事,把你公公婆婆带回去……”
看女儿脸色不好,她压低声音嘱咐:“这个家里无论何时都有你的屋子,你把他们弄回家,让两个孩子回去住一段儿,稍后你自己过来与你弟弟团聚。”
言下之意,闺女可以随便住,其他人就算了。
周玉琴不乐意:“以前弟弟不在的时候,你们说养老要靠我。处处都捧着我,现在弟弟回来了,说翻脸就翻脸。合着你们对我好并不因为我是你们的女儿,只是因为想要让我养老送终?他一回来我就得让?”
话有些绕,周家夫妻听明白后,脸色当场就黑了。
摸着良心说,梁氏真觉得自己对女儿特别好。在这个村里,像她这样纵容的女儿算是头一份,没有谁能比得过……收留女婿住在家里一段时间很正常,试问谁会把亲家公亲家母也放在家里养着?
明明只有夫妻两人住的院子,多了卢家人之后,吃饭的时候桌子都挤不下。梁氏自己做饭,两天就累得腰酸背痛,她没有出声赶卢家人走,而是花钱请人来照顾一家子的起居。
她自己都没舍得请人伺候,却花钱请人照顾卢家,这还不够好?
梁氏在儿女面前从来都有绝对的威势,她对女儿好,那是她愿意,可不是应该的。付出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银子,结果女儿还大呼小叫,嫌弃双亲付出不够多,她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结果?
“玉琴,你要是理解不了我和你爹的做法,就带着你们一家人回家去吧。”
周玉琴气得跺脚:“娘,你在说什么呀?你们这是想把我扫地出门,想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吗?”
简直是胡扯。
这丫头一点良心都没有,周父也生气了,过去那些年里,夫妻俩是怎么对待女儿的,外人不知道,女儿是一清二楚。她怎么能说这种话来伤夫妻俩的心呢?
“你非要这么想也行。为此生气了也是你的事,反正现在你弟弟回来了,家里住不下这么多人,你必须要带着一家子搬出去,以后你要是不想回来,不想认爹娘,那也随便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玉琴气得眼圈通红。
“爹,我讨厌你。”
她大吼完,气冲冲回去收拾东西。
卢家夫妻俩并没有非要留下来。一来这院子确实住不下这么多人,主人家都住不下,哪里还有收留客人的道理?二来,夏明朗这通身的气派看着就是城里的贵公子,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哪怕是被富贵的父亲将其扫地出门,那认识的亲戚友人总是真的,回头随便一开口,拿到的银子就可以让卢家一辈子都花用不完。
再说,夏老爷如今是在气头上,才会把他们都赶出来,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不是假的,回头夏明朗回去哭一哭,兴许又能搬回夏府了。
总之一句话,他们得罪不起夏明朗,得罪他不会有任何好处。如果讨好了他,以后多少都能沾一些光。
想明白这些,卢父一点都没有纠缠,立刻吩咐儿子和孙子收拾东西回家。卢母上前劝说儿媳:“你说这话太伤人心了,你爹娘那么疼你,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弟弟回来是好事,这家里确实住不下,我们回家去住本来就是应该的,再说了,看你弟弟那通身的气派和他身边那些美人与这个院子格格不入,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住多久。回头等他们搬走了,咱们再搬来住也是一样的。”
梁氏火气上来才跟女儿说了几句难听话,并没有真的想和女儿翻脸,听到亲家母这么说,面色和语气都缓和了下来。
“玉琴,听你婆婆的话没错。你们就算住下来,家里这么多人,我也顾不上你。”
周玉琴也不收拾行李,转身气冲冲就走了。
卢松林身上的伤已经养好,只是有一些地方的青紫还没有退去,痛倒是不痛了。就是不太好看,他有点不好意思见人。
他龟毛的性子不允许自己就这么出门,于是,卢母跑出去找到儿媳,颇费了一番功夫找了一架马车。这才把人和东西全都拉走。
从夏明朗进门到卢家人离开,前后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实话说,周玉琴口口声声说爹娘偏心,夏明朗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父母偏爱。
卢家人走后,先前各间屋子都被住过,他们又走得匆忙,到处都乱七八糟。住惯了富贵府邸的人,只觉得这个院子灰扑扑的,到处都不干净,东西也不够鲜亮。
别说夏明朗,就是他身后的那些女人都对这个地方格外嫌弃,一步也不想挪,更别提进屋了。
反而是四个孩子受过良好的教养,哪怕心里不喜欢这种地方,也还是强迫自己接受,没有上前,不过是因为父亲还没动弹,他们不好意思先动而已。梁氏给他们倒茶,夏明朗根本就不接,他身边的女人碍于这是长辈,只能捏着鼻子接下,却不愿意喝水,都觉得杯子不干净。倒是几个孩子接过茶水后道了谢,末了还喝了几口。
哪怕只是沾沾唇,好歹态度摆出来了。
周家夫妻看到儿子这样的态度,心里不是不难受的,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几个孩子对他们格外恭敬。
梁氏不去触儿子的眉头,只找几个孩子说话。
“你是老大吧,叫什么名儿啊?有没有读过书?”
老大夏林,今年已经十三岁,是余氏所出,老三夏森也是原配嫡子,剩下的两个都是妾室所出。这些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夏老爷派专人照管,不许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多探望,因此,兄弟几个感情不错,待人也有礼貌。
“读过。”
夏林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儒雅气质,和村里那些疯玩的孩子一点都不同。梁氏看得特别满意,随即又转头去问二孙子。
夏明朗再也受不了了,转身就走,让车夫把自己送回城里去。
这个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更别提在这里住了。
周家夫妻没想到儿子一言不发就跑,追出去时,马车已经离去。
那几个女人有点慌,不过看到孩子也在,便都镇定下来。往好处想,夏明朗肯定是出门寻落脚地,能够不住在这样的院子当然是好事。一瞬间,平日里勾心斗角不断的女人这一刻想法出奇的一致,都希望夏明朗一切顺利。
*
夏明朗不敢立刻去找父亲,此时父亲肯定还在气头上。此时登门,不止不会让父亲心软,甚至还会把人给惹恼了。
他直奔余府。
此时的余老爷满脸不耐烦,主要是女儿固执己见,怎么说都不听。
“我就不明白了,夏明朗有哪里好?他娶那么多女人,丝毫不给你面子,以前你说为了家里必须要委曲求全,现在不用了呀,夏老爷都已经直说你可以离开他,家里又不是不接纳你。你把孩子也带回来,随他自生自灭。反正大孙子都已经十三岁了,再给他五年,怎么也要娶妻生子。你带着孩子和孙子过有什么不好?就夏明朗那脾气,有钱的时候还能拿钱来平事。现在落魄了,出了事怕是只有硬扛着。你是我女儿,如果还是他的妻子,到时他出了事,就得我帮他摆平那些麻烦,你爹我也就是这几年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真没有那个本事帮他善后……”
余氏哭得伤心:“他本来就不是良配,当初你们就不该答应这婚事,现在我孩子都生了,哪里能说回就回?”
“你……”余老爷气得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榆木疙瘩,气死我算了。”
恰在此时,门房前来禀告,说姑爷在外头要进来。
“不许进!”往日里夏明朗位尊,余老爷在他面前摆不起老丈人的谱,如今身份调转,余老爷却做不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并没有因为曾经在女婿那里受过气就想要把人踩上几脚,此时他只希望和女婿一辈子也再不来往,特别害怕女婿提出住进来。
第120章 重女轻男 十二
夏明朗没能进门, 在门外气得半死。
想着到底是不同了,曾经岳父看到自己,就跟见着了祖宗似的……真的, 一点都不夸张,对他各种追捧,逢年过节不等他送礼物,反而是岳父每次都会送上合他心意的东西。
如今他身份一变, 余家说翻脸就翻脸,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而余氏看见父亲将男人拒之门外,也气得不行:“爹!那是你外孙子的亲爹, 你不让他进门, 干脆把我也赶出去好了。”
余老爷被女儿这话气得险些厥过去,他拢共四个女儿,因为这个女儿带来的好处最多, 平时在夫家受的委屈也多,往日里他最偏疼的就是她, 结果, 这丫头蠢成这样, 一点都不体谅他。
她也不想想,就凭周家夫妻干的那些事……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富贵人家过富贵日子,把人家富贵公子弄到自己家里做挑炭工养活一大家子, 甚至还不给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三十岁了光棍一个,将心比心,他儿子要是被人这样对待, 气也要气死了,怎么可能会放过罪魁祸首?
既然不肯放过, 那夏明朗这辈子就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当然了,这世上不是没有凭自己的本事白手起家的人。
可那绝对不包括夏明朗,因为那是他女婿,过去十几年里他没少打听女婿的事……贪图安逸,好美色美酒,一点本事没有,待人特别刻薄,仗着身份没少欺负手底下的人。如果懂些道理,余老爷也会替女儿争取一下,那个混账女婿随心所欲惯了,谁的面子都不给。余老爷根本不敢去说这事,就怕被撅回来再丢了身为夏公子岳父该有的体面。
如果连女婿都不拿他当一回事,他走出去,也会被人欺负。还有,余府赚钱是扯着夏府这张大旗,若是女婿对他的不恭敬摆在面上,他生意还怎么做?
这些年,余老爷早就看不惯女婿,早就不想忍了。
好在如今也不用忍……一个人想要成事,得有天时地利人和。夏明朗如果还是夏府的公子,那就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不缺,他用点心,凭自己养活一家子不难。可他如今不是了呀,只要不是夏府唯一嫡子,加上周家夫妻干的事,天时地利人和全部被毁了个干净。这样的人想翻身,重新投胎还差不多。既如此,没必要再对他客气。
“你如果非要跟他,那就滚吧。”
余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父亲,见父亲没有丝毫要说软话的意思,气得起身就走。
夏明朗还在门口生闷气,就看到了妻子走出来,他急忙迎上前:“岳父怎么说?”
余氏就是水做的,未语泪先流:“爹要让我们和离。”
闻言,夏明朗的心哐当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活了三十年,到现在也没有几个真正的友人,家中那些成器的子弟看不上他,来往的都是酒肉朋友,感情不深,在他不再是下府公子后,那些人应该也不可能再见他了,如今最稳妥也最富裕的关系,就是余府!
如果没有了这门姻亲,他就真的只能指着父亲心软将他接回去了……甚至在回去之前连余府这样的院子都住不进去,只能回乡下住那个破宅子。
“夫人,你别哭啊。是我让你为难了,要不……你……你回去吧,这样对你最好,我也舍不得让你跟着我吃苦。”
他看清楚了余氏舍不得自己,所以才以退为进说这样一番话。
往往这样的话特别有用,果不其然,余氏听到这话后,含着泪水瞪了他一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爹嫌贫爱富,但我又不是他。我已经嫁给你了,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想赶我出门,除非我死!”
闻言,夏明朗心定了定,装着一副感动的模样将人揽入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此时他的感动是真的,也暗暗下定决心回头要好好对待妻子。
“我们去夏府吧,好歹求求情!”夏明朗提议,“刚刚我带着孩子去村里了,以前他们说那个宅子造得还不错。根本就是乱说,砖到是新的,整个宅子也就这一个优点了,到处都乱糟糟的,院子里没有铺青砖,还是泥地,一点都不平,我走着都怕摔跤。”夏明朗兀自抱怨着,无意中瞥见余氏吓得脸色都变了,后悔自己嘴快,下意识就想要挽回,叹息道:“我一个男人皮糙肉厚的,住哪里都行,但是你不行啊。要不这样好了,一会儿我们要是回不去夏府,你就回来住。”
余氏皱了皱眉,她不乐意住泥地院子,可回来住也不是法子:“咱们夫妻总不能长久的两地分别,我还是跟你一起吧,你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夏明朗面上这出感动的模样,心里却有些憋闷,因为余氏那话的意思,就差明摆着说他想要住好院子,暂时是不能了。
余家父女今天才去过夏府,此时她下意识说了这样一句话。夏明朗心里沉甸甸的,这证明情况不容乐观,父亲比他以为的还要生气,暂时没有原谅他的可能。
这可不妙!
两人到了夏府外面,只见正门处停着不少马车,好多人来来去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搬东西的伙计闻言,下意识停下来,当看见是夏明朗时,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夏老爷要给新回来的公子裁衣选料,还要买首饰。管事也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所以让我们把料子都带一些来,让公子亲自挑选。”
瞧着这架势,拉来了十来架马车。这怕是把铺子都搬来了吧?
夏明朗脸色阴沉,吓得小伙计瑟瑟发抖。主要是他们本身就是夏府的人,这位是原先的少东家,虽然被赶出去了,可万一哪天又回来了呢?
小伙计得罪不起夏府公子,哪怕是过气的公子也一样。
余氏痛呼一声:“夫君,你拉疼我了。”
夏明朗回过神,没什么诚意的道了歉,拉着余氏就往里走。
门房在接到上头的吩咐后,就知道这几天的差事不好当,看见曾经的少东家上前来,心下叫了一声苦:“公子,老爷吩咐过,不许您进去。”
夏明朗皱了皱眉:“那麻烦你去跟父亲禀告一下,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他,人命关天!”
下人禀告此事时,顾秋实正陪着夏老爷去见夏夫人。
夏夫人当年受了惊吓,九死一生才生下孩子,回府时呼吸微弱,昏迷了半个月,好几次大夫让准备后事,能醒过来真的是奇迹,她这些年一直都不能见风,身子特别弱,大夫还吩咐过,别让太多的人与她见面。因此,夏老爷每次过来都会先洗漱换衣,因为夏明朗嫌麻烦,经常从外面回来后直接到这边,夏老爷干脆定下规矩,让他一个月来一趟。
夏明朗每天忙着花天酒地,有时候一个月日子到了也没来,母子之间的情分薄弱得很,偶尔夏老爷都特别后悔生这个孩子……若是没这个没良心的孩子,妻子不会变成这样,他也不至于拿着一个草包孩子束手无策。
没有自己的孩子,过继之事不难,照着聪明懂事的挑,总不会太差。可自己都有儿子了,他又不舍得把这偌大家业交到别人的血脉手中,真的为难得很。
“娘。”
周大川是被人算计才落到了周家坎坷半生,不是那种双亲不喜欢的孩子,此时顾秋实这一声娘,喊得真心实意。
夏夫人常年不见阳光,肌肤呈病态的苍白,伸手摸着顾秋实的脸,感受到手掌下的粗糙,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怪娘……娘要是中用一些,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多的苦。”
“不怪您。”顾秋实握住了她的手,“有你们这样的爹娘,儿子很高兴。”
夏夫人知道这话的缘由,人就怕对比,儿子被周家夫妻虐待多年,只要亲爹娘不是丧心病狂,他都会特别高兴。明白其中缘由后,夏夫人心里就更难受了。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禀告。
“老爷,明朗公子在大门之外,说是有人命关天的要紧事要告诉您。”
夏老爷还没说话,夏夫人已经呵斥:“让他滚!”
太过生气,又哭过一场,吼出这话时,嗓子都是沙哑的。
夏老爷担忧她的身子:“你别激动,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依你。”
夏夫人揪着他的衣领,窝在他怀中,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虚弱地道:“我们的儿子吃了那么多的苦,险些没能活着回来。我不许你原谅他,原谅他也可以,让他去做十七年的挑炭工,挑够了我儿赚的钱,再说原不原谅的话。”
“好!”夏老爷侧头,门外禀告的人立刻应声离去。
夏夫人却还觉得不够:“我儿过去那些年被那对夫妻折辱,被他们冷嘲热讽各种贬低,三十岁了还没媳妇,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照她的说法,哪怕夏明朗去挑了炭,同样挑了十几年,挑够了周大川所挑的那么多,也还是不能得到夏府的原谅。
夏夫人握住了顾秋实的手:“你别难受,咱们不原谅他啊!”
语气温柔,像哄小孩子似的。
顾秋实垂下眼眸,眼圈已然红了。
门外的夏明朗以为这一次多半能进去,因为父亲是个很谨慎的人,但凡是和人命扯上关系,都会查个水落石出,结果,等了半天才看见报信的人回来。
他一掀衣摆,准备跨进大门。
门房将他拦住,态度比方才进去报信时还更冷了一些:“夫人说了,让您去挑十七年的炭,且每一次挑的都不能比公子挑的少,十七年后,再说原不原谅的话。公子还是不要为难我等,速速离去吧。”
夏明朗惊了。
让他做什么?
挑炭?
他自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吃饭都有人布菜,就差让人喂进嘴里了。哪里能去做那种粗活?
再说,挑炭工走的那一路特别凶险,别说是要走十七年,就是只去一趟,他大概也回不来。
余氏也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慌慌张张问:“夫君,你行吗?”
夏明朗:“……”肯定不行啊。
这是会要命的!
他想要进门,无论怎么纠缠,门房都再也不肯帮忙禀告,哪怕他发了脾气,门房都不肯后退一步。
无奈,夏明朗只能灰溜溜地离开,没有地方去,只能带着余氏回村里的周家去住。
周家已经重新整理过一遍,因为几个女人嫌脏,梁氏特意让人打水把所有的屋子都擦洗了一遍,结果院子里的地上也洒了一些水,因为是泥地,沾水特别滑,余氏一进门就摔了个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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