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卖身为奴 二十
三冬再也不靠近, 还有些委屈。
“爹,我不是故意的。”
谭利民也懒得纠结他她是不是故意,这会儿他痛得直吸气, 恨不能昏死过去。
并且,一个小姑娘的力气也根本不可能把他扶起来,最好是有三四个大男人过来抬他,如此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不碰着他的伤。
谭利民目光落到了旁边坐着等客的二儿子身上。
顾秋实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不打算多过问。
谭利民见儿子不管自己,忍着疼痛出声喊:“二子,去叫你大哥来。”
“大哥忙着呢。”顾秋实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不是还有俩儿子吗?为了他们你可是掏心掏肺, 连亲生儿女都舍出去了,这时候你需要人帮忙,叫他们来孝敬呀。”
谭利民就是再傻, 也听得出这话中的讥讽之意。
“你也是我生的。”
顾秋实豁然起身,眼神凶狠:“你不要逼我。”
谭利民有些被吓着了, 主要是这会儿他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惹恼了谭二, 倒霉的还是他。
他起不来身, 也没个人来扶,干脆破罐子破摔,整个人趴在地上如死狗一般。
后来还是谭大海怕影响了铺子里的生意, 把人拖到了后院的床上。
他没有叫顾秋实帮忙,一个人拖的,这期间,谭利民叫得像是待宰的猪一般凄惨。不过, 谭大海只当听不见。
“回头你就别去外头添乱了,再受了伤, 还是我伺候你。爹啊,咱们家所有的银子都败完了,我要娶妻,二弟要娶妻,三妹四妹要嫁人,这些可都要银子。做爹的不管我们死活,我这个做大哥的得撑起来呀……只要你不出门,不给我添乱,就已经是帮了大忙。”
谭利民靠在床上,感觉半边身子又麻又痛,好半晌,他才鼓起勇气看伤。只见包扎伤口的料子又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怀疑里面伤口没有长好,反而还伤得更厉害了。
“孽障!”
已经走到门口的谭大海听到这话,身子顿了顿:“我好歹知道爱护弟弟妹妹,知道孝敬长辈。如果我是孽障,那你是什么?”
语罢,他带上门,去院子里忙了。
到了傍晚,准备好的所有食材都卖得差不多了,后来的两桌客人再来点菜,谭母不再接待。家里确实还有些菜,但……一家子时隔十多年重新团聚在一起,她想要好好庆祝一下。
舍掉这些生意确实很可惜,但谭母就是想任性一次。
夜里,谭家食铺早早关门,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色。谭大海还打出了三斤好酒……肯定是喝不完的,反正往多了准备总没错。
“二子,三妹,过去这些年,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对,害你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也不说请你们原谅的话,若以后你们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拼尽全力。”
三冬眼圈微红。
“爹原本就打算卖掉我,我没有怪谁,只怪我自己没摊上一个好爹。”
幺妹尽量活跃气氛,桌上很快又欢喜起来。过去众人的日子虽苦,但如今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卖身为奴的兄妹二人再也不怕哪天被主子拖过去杖毙。
这日夜里,谭大海喝醉了。顾秋实喝得醉醺醺,但脑子很清明,他回到了原先谭二独自居住的屋子,倒头就睡。
一晚上,隔壁墙都被敲得砰砰的。顾秋实醒过来好几次,第一回他原本想起身查看,都要坐起身了,忽然想起睡在那里面的人是谭利民。
自从谭母发现谭利民在外头有女人有儿女后,她就不愿意再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昨儿夜里用谭利民肩膀有伤的借口与之分房,她跑去陪了幺妹住。
后来,三冬也挤了过去,母女三人回忆往昔,又说起经历的那些趣事,聊到快天亮才睡下。
谭母昨天就和前来吃饭的客人说了今儿歇一日,倒也不急着起身。
一家人都睡到了中午。
谭家人难得悠闲,一年到头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好不容易能歇会儿,谁都不想动。
谭大海恨不得在床上躺一天,但是,父亲太闹腾了。一整个晚上都在敲墙,这会儿更是吵着饿了,扯着嗓子在那大喊。
他忍无可忍,翻身而起,一脚踹开父亲的房门。
“我记得你断的是手,不是脚。你做不了饭,出去买来吃也不行吗?”
可买吃食要花银子啊。
谭利民养着母子俩,那根本就是个无底洞,他手头的那点钱都经不起折腾,哪里有闲钱跑出去买来吃?
再说,他肩膀上的这伤很痛,昨夜折磨得他根本睡不着。这会儿他都没什么精神,疼痛比昨天也没减轻多少,起倒是能起,但他不想折腾自己。
“不孝子!”
起床洗漱的顾秋实听到这句咒骂,想了想道:“大哥,你去准备马车,咱们把他给孝子送过去。咱爹多了两子一女,附近的人还不知道呢,正好咱们也告诉一声,让这些邻居也照顾一下出来乍到的几人。省得不认识,再闹了误会。”
谭大海也不想忍着父亲了,闻言真心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亲生儿子把已经受伤的父亲往外撵,这话确实不好听。
可父亲又不只他这一个儿子,他不愿意伺候,非要把人送到客栈,虽然过分,但众人也能理解。并且,父亲可是让母子几人住客栈呢,都说有舍才有得。父亲舍了这么多钱才给母子几人,总不可能那边光拿好处不付出吧?
姓魏的要是敢把父亲扔出来,谭大海一定会帮他好好宣扬一番。
谭利民听到兄弟两人商量这些话,前些没气死过去:“我不去客栈。 ”
“这可由不得你。”顾秋实上前一把抓住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我劝你别挣扎,要不然,一会儿你这是有伤的肩膀在门框或者地上再撞两下,痛得还是你自己。我身为儿子,顶天了就是帮你出点药费。”
谭利民:“……”
他真的受不了那钻心一般的疼痛,当真不敢再乱动,只口中强调:“家里有我住的房子,住客栈是浪费银子。”
“你就不要推脱了,住到那边去,刚好让你们父子几人好生培养一下感情。”顾秋实把人扛到了马车上,和谭大海一起,亲自将他送去了最近的客栈。
这间客栈不大,甚至都没舍得请人,全是自家人在干。谭利民跟这家人经常来往,两家还有意结亲来着。
只是,开客栈的夫妻俩虽然儿女双全,但那个儿子脑子不正常,十几岁了还能在大街上随意撒尿,就是旁人口中的憨子。
也就是夫妻俩有耐心,把儿子照顾得挺好,乍一看干干净净,如果不仔细打量,都不知道他家儿子有毛病。
他家的姑娘叫小翠,长相不错,小翠也喜欢谭大海。
谭大海因为小时候的那些经历,对于感情之事,从来都不在乎喜不喜欢。只看合不合适,在他看来,他和小翠之间是不合适的。毕竟,他还有弟弟妹妹要救,回头要奉养家中二老……那时候谭大海也不知道父亲居然会荒唐到在外头生几个孩子,他是一心一意念着给二老养老送终的。
如果娶了小翠,他得照顾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大舅子,以后还要奉养岳父岳母,谭大海觉得,这真的很不合适。不是他不愿意为了以后的妻子和岳家付出,而是他自己拖着一串麻烦,若他和小翠真的成亲了,两人这辈子都是一眼看到头的累。
小翠看到谭大海过来,顿时眼睛一亮:“大海哥。”
喊了一声后,她目光落到了马车里出来的谭利民身上,当看到他胳膊上的伤时,顿时大惊失色:“大海哥,伯父这是怎么了?”
谭大海避重就轻:“出了点意外,一不小心摔了,这人点背了喝水都塞牙,我爹刚好摔在了刀上。”
小翠哑然,她忽然发现大海哥对亲生父亲似乎没有多少担忧。这不对劲,伯父受伤了不在家里养伤,往客栈送……这怎么回事?
“大海哥,你这是要送伯父来住?”
谭大海点点头:“你们还不知道吧?我爹送来那母子几人……”
谭利民做梦也没想到儿子这般耿直,居然要直接把魏家兄弟的身世说出来。他强忍着疼痛,急忙出声打断。
“大海,你不要乱说话。”
恰在此时,睡到日上三竿的魏家母子几人也下楼来觅食了,看到门口的动静,几人面面相觑。蒋氏最先反应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谭利民看了一眼二儿子。
昨天晚上那个疯女人提刀砍他,明明他可以夺刀反杀,是二儿子扔的凳子影响了他的发挥。一步慢,步步慢,一不小心就受了伤。
是的,谭利民到现在也认为自己是不小心才会被伤到。
“受了点伤。”
顾秋实直言:“魏启民,别缩在后头,快点过来照顾你爹。你爹受伤了,他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连亲生的儿女都舍来给你们兄妹做下人,你可要好好孝敬他!”
魏启民真的很害怕谭家兄弟当众叫破自己的身份。
结果,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谭二,我就不明白了,这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不成?”
顾秋实扭头看向谭利民:“你儿子说这事不光彩呢。不过,也不能怪人家,你干的这事确实上不了台面。”
谭利民听不得儿子数落自己:“谭二,闭嘴!”
顾秋实立刻后退一步,还扯了谭大海一把。
反正人已经送到了,接是不可能接回去的,魏家母子自己看着办。
兄弟俩很快就溜了。
谭利民坐在大堂里,跟母子四人面面相觑。
魏启民学做过生意,对银子比较敏感,尤其他如今身无分文,那真的是一点底气都没有。原本打算出去借,跑了一圈才发现,原先那些跟他交好的人不是没空就是不方便,总之,话语客气,但一个子儿都不给。
“我记得你把我们母子送过来的时候是赊的账,现如今你手头有多少银子?”
谭利民听到儿子问这话,特别心虚:“小孩子家家不要操心这些事,反正我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子几人。大不了,你们就跟我一起搬回谭家去住。”
听到最后一句,几人都皱眉。
魏姝儿真心觉得这客栈很不好,又小又破,床上的被褥也硬:“能不能换间酒楼?谭家我不会再去了,想逼我去,除非我死。”
魏启华也道:“我也不要再去谭家了。”
谭利民瞬间就感觉到了儿女对自己的嫌弃。
第622章 卖身为奴 二十一
谭利民这会儿身上有伤, 只想换了药好好睡一觉。其实他心里也想和这几人相处,之前没住客栈,是因为囊中羞涩, 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会儿两个儿子都把他送到这里来了,那他就在这里住两天……几个儿女对他误解很深,他想和他们拉近关系。尤其是魏启民,这可是由魏府精心教养长大, 做生意的手段肯定有,那些年在魏府应该也结交了不少好友,重新富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小翠, 帮我找间房。”
小翠飞快去了, 整理好了屋子后,又让父亲来扶人。
谭利民受伤很重,一个人扶着, 他歪歪倒倒走不利索。
小翠爹目光落到魏启民身上。
“麻烦你帮个忙。”
魏启民瞄了一眼:“我不会伺候人。”
小翠爹哑然。
这不是亲生父子吗?
怎么儿子看到亲爹伤成这样,竟然连伸手扶一把都不肯?
小翠爹咬牙把人往楼上拖, 谭利民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浑身都凉透了。
“启民……”
魏启民顿时就怒了, 霍然起身瞪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喊我名字?在我这儿,咱俩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少攀亲戚!”
他就差明摆着说他不认这个爹了。
谭利民被他吼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将目光挪到蒋氏身上。
他们是不是父子,没有人比蒋氏更清楚。
蒋氏都不太敢出门,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也没察觉到谭利民的眼神,或者说, 她察觉到了,但不想承认这事。
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非要和谭利民在一起。
“月娘。”
蒋氏回过神:“你身上有伤,先去歇着吧。对了,最好是找个人照顾你。”
别指望他们母子!
谭利民本来就凉嗖嗖的心顿时更凉了几分,冲动之下,脱口道:“你不照顾我吗?”
蒋氏只觉莫名其妙:“男女有别,我怎么好照顾你?再说,我也不会照顾人呀,从小到大,那都是别人在照顾我。”
她心头其实有点怨气,之前她身边伺候的人全部留在了魏府,这会儿出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简直处处都很不便,谭利民也没说帮她买个丫鬟……不说母女俩一人要个丫鬟伺候,找个丫鬟伺候她们母女俩不行吗?
谭利民人精似的,瞬间听出了话里的怨气,他如今花费的所有银子都是借来的,能供母子几人住客栈就很艰难了,再买丫鬟……他买不起。
他认识的那些人家境都一般,愿意借银子给他,那都是很看重两人之间的交情。谭利民没想做欠钱不还的无赖,他原本的想法是,如果魏启民不还他银子,那他就把家里的铺子卖掉。
但是,这铺子是他的立身之本,要是连铺子都没有了,那真的只能睡大街。所以,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真的一文钱都拿不出,他都不打算走这一步。
如果再买了,丫鬟只会加速他卖铺子的时间。
谭利民不接这话茬,跌跌撞撞上楼躺下,又要了一些东西吃。
看在两家是熟人的份上,小翠爹亲自给他送了馒头和炒好的菜。
“咱们俩之间谈的那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不成,你早点跟我说,我闺女也不愁嫁。”
他指的是两家谈的婚事。
这婚事是两人有一次坐在一起喝酒时由小翠爹提出的,他就看中了谭大海的踏实肯干……十几岁的年轻,买菜炒菜招待客人,肉包子熬粥甚至是打扫大堂,那真的是样样都能干。
这个年纪这样肯干的年轻人不多了。
谭利民当时没有立刻回绝,考虑过后,决定答应下来。
只是谭大海有自己的想法,始终对小翠不冷不热。也不愿意正式相看,加上两家都做着生意,各自都很忙,事情就耽搁到了现在。
“回头我有空了跟大海谈一谈,这婚事肯定能成。”
本来谭家后院刚好够住,甚至还有点儿富余,可要是加上蒋氏母子四人,就真的太挤太挤了,如今能走一个是一个。或者,四个儿女有三个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哪怕是最小的幺妹,也可以先定亲,等把他们送走,院子又能重新宽裕起来。
谭利民吃饱喝足,开始给几个孩子寻摸婚事。
一觉睡醒,他找来了小翠的爹,开门见山:“你说小翠是嫁人?”
小翠爹也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不厚道,当即有些不自在:“是,这客栈是小宝的。”
谭利民原先以为是把儿子送出来做上门女婿,挺赞成这门婚事,可就在方才,小翠爹再次提及婚事,他隐约记得小翠爹说了一句闺女不愁嫁……合着小翠是嫁人?
听到小翠爹这么说,谭利民惊讶:“可是你家小宝不了生意呀。”
这话落在小翠爹的耳中,他只觉得特别刺耳,但不可否认,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所以我想让小翠成亲以后在娘家住,谁家都不会嫌空余的房子多,以后你就不用管他们夫妻的住处了……”
谭利民愿意送儿子出来做上门女婿,即便是儿子做不了女方家的主,生下来的孩子总能得到这间客栈,如此,儿子辛苦一些,好歹有个盼头。
可照着小翠爹这算计,儿子要是真的过来住,辛苦是有,好处是一点没有!
他再怎么想把大儿子撵出门,也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传了出去,外人会怎么说他?尤其他如今又多了几个儿女,真这么干,唾沫星子都要把他淹死了。
“小宝那个样子,客栈到了他手里,生意都做不成。”
小翠爹直言:“他做不了生意,他儿子可以啊!我还这么年轻,肯定能看着孙子长大。”
谭利民:“……”
如果照这么算,那这婚事肯定不能答应。
合着大海到这里辛辛苦苦干了半辈子,是为了给那个连亲娘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孩子做工?
大海将打理多年的客栈交了出去,那他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又要怎么办?
谭利民承认自己对于家里的那几个孩子不太上心,但还是希望他们过得富裕一些。
“那不用考虑了,我儿子其实也没那么急着娶妻,过两年也行。”
小翠爹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也正因为此很不好挑人,愿意答应这婚事的,都不是些什么好东西。
他真的特别喜欢谭大海,见谭利民拒绝,试探着道:“我可以给些补偿。”
谭利民心中一动:“补偿什么?”
小翠爹并不愿意在女儿身上花太多银子,但又实在舍不得放弃大海这个女婿,一咬牙道:“三两银子?”
他说得咬牙切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谭利民见识过真正的富贵,后来那些年也没怎么吃过苦,以至于他在看待银子上和普通人有很大不同。
就比如他知道大户人家的下人不好使唤,对于儿子花了十多两银子请车夫跑一趟这件事上习以为常。
所以,他是真的没把这三两银子放在心上。
“还是算了吧。”
小翠爹没想到自己都大出血了还是没能打动他,心里特别失望,生意人脑子很快,转而又道:“这段时间他们在我家住的房费就不算了,接下来再住……”他咬咬牙,“三个月之内,我都分文不取。”
房费看着是很高,但说白了这就是自家的屋子,就是费点心思打扫换洗的事。
此话一出,谭利民是真的动心了,他坐直了几分:“当真?”
小翠爹见有戏,忙道:“自然是真,你要是不信,咱们还可以白纸黑字写明!”
“咱俩什么关系?我还能不信你?”谭利民认为,足足三个月,怎么都够魏启民翻身了。
母子几人一直不愿意住这种小客栈,回头等有了银子,他们肯定会想法子搬去别处。
想到次,谭利民补充:“要是没住够三个月,你把房费补给我。”
小翠爹大喜:“一言为定。你什么时候让大海来相看?”
既然说定,谭利民也爽快:“稍后我就让他到这里来照顾我,到时小翠……反正等他们熟悉一点,我就找媒人上门提亲。”
*
谭家食谱没有了谭利民后,一家人都特别高兴,又跑去大街上买了不少菜……这其中有一大半是第二天做生意要用的。
谭母带着一双儿女做了多年生意,已经习惯了。如今家中家具器物都有,只需要买点菜就能接着做生意,本钱不大,稳赚不赔,她打算接着做这个生意。
吃晚饭的时候,谭母也说起了大儿子的婚事。
“我觉得你三姨家那个堂侄女是真的不错,就是人黑一点,但人家读过书,家里和地里的活儿都能干。”谭母见儿子兴致缺缺,苦口婆心地劝,“大海,这好看不能当饭吃,姑娘家勤快贤惠,把家给你守好了,你才能安心赚钱呀,一家人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谭大海正吃饭,听到母亲这话,随口道:“我也没嫌弃人家黑,只是我上次见她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她长得是圆是扁,我完全不记得。一个不认识的人,我怎么可能嫌弃?再说……”
家里这么多的破事,他爹突然冒出了几个儿女,瞧这样子,还把魏府得罪死死的。说不定哪天全家人就倒霉了,人家不嫌弃他就是好的,哪儿轮得到他来嫌弃旁人?
“娘,再等等吧。”看看魏府和蒋家那边什么反应,确定两家没有针对他们,到时在谈婚论嫁不迟,这时候定亲,很容易就拖累了人家。
“还等什么呀?你都十八了,跟你一样大的那个铁牛都已经当爹,你怎么一点不知道着急?”
这会儿气氛正好,谭大海不想说关于父亲身上那些不开心的事,只含糊道:“他是他,我是我。我还没成亲,证明我缘分没到。 ”
看母亲一脸不悦,他急忙保证:“我绝对不会打一辈子光棍,你就放心吧。”
谭母有些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不过,难得一家团圆,她转而说起了别的。
夜里,顾秋实去了谭大海的屋子。
“大哥,你睡了吗?”
因为明早上要做生意,一家子是天一黑就上床。
“二弟?你进来吧,门没关。”
顾秋实推门而入,此时的谭大海已经坐起身去点烛火。
“二弟,你有事?”
“我看大哥心事重重,你是有什么顾虑吗?”顾秋实坐到床边,“你不敢告诉娘,可以跟我说。”
谭二做梦都想回家,证明他对家人十分看重。所以,关于兄妹几人身上的事,顾秋实都是能帮则帮。
“就是……你说爹跑去勾搭了魏府的儿媳妇,人家能放过我们吗?”谭大海原本不想说的,可弟弟的声音沉稳,让人一听就特别想要信重于他。又想到弟弟能从那吃人的地方出来,肯定比他要聪明些。
“还有蒋府那边,谁家的姑娘要是嫁到婆家后还不检点,家里的名声肯定要受影响。蒋府那种人家,还要靠闺女给家里拉生意,爹这么干,那纯粹是挡人财路,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谭大海一直不愿意深想这些事,但这些事却一直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他说也不敢说,又找不到人商量,别提多难受了。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给他们两家没脸的是谭利民,我们母子几人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我和三妹还吃了那么多的苦,险些就没了命。论起来,我们同样也是苦主。”
谭大海一想就头疼:“咱们是苦主没错,但是大户人家也不跟你论谁苦不苦啊,只知道是谭利民让他们丢了脸。”
他们身为谭利民的儿女,也是被报复的人之一。
“所以,我们把它丢到客栈是对的,以后别再跟他同处一屋檐下,能不凑一起就不凑一起。从行动上彻底跟他分开。”
至于和离,廖氏似乎没有这个想法。
不过,若是让她知道继续和谭利民做夫妻会牵连几个儿女,她一定会答应和离。这倒是不着急。
“明天我有事,帮不了家里的忙。”
谭大海不以为意:“你忙你的,原先我们就是三个人,要是干活的人多了,就不划算了。”
至于三冬,她带着两个丫鬟,谭大海虽然拿她当亲妹妹,但心里已经不再当她是家里人……人都不住家里,自然不用像幺妹一样为家里干活。
顾秋实出门,一是为做生意,二是为了打听魏蒋两家的动静。
两家到现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对于蒋氏偷人被休,魏二爷避而不谈,不过已经托了媒人帮忙说亲,又强调自己人到中年还没个嫡出孩子。
看似没有说几句话,其实什么都说了。
蒋家那边,只要有人问,蒋家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蒋月嫁人之后的所作所为与他们无关,至于被休……夫妻俩过不好,他们也没办法。至于为什么过不好,他们不知道。总之,蒋氏偷人,与蒋家无关。
顾秋实在外忙活了一天,定下了一批货 ,也定了个铺子,打算整修一番就开张。
他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家,到了门口,正是晚膳时辰,铺子里人特别多。
不过,有三冬带着两个丫鬟帮忙,倒是忙而不乱。
看见顾秋实进门,三冬立即上前:“二哥,你回来了?刚才爹那边派人来传话,就是想让大哥今天晚上过去照顾。”
顾秋实摆手:“不管他,我想喝口水。”
丫鬟立刻送上一碗水。
这两个是女护卫,只是做丫鬟的打扮而已。
顾秋实喝了水,才道:“他对那兄妹几人掏心掏肺,尽管让那些人孝敬他呀,还找大哥做什么?”
“我也是这么说的。传信的人当时强调,说是那边伺候白天,我们伺候晚上。”
三冬说到这里,眉头紧皱,不管他们心里有多讨厌谭利民这个人,也不管谭利民做了多少过分的事。这世上总有人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长辈做了什么,做儿女的都不能太过责怪,该原谅就要原谅,爹娘生病了,该伺候就得伺候。
“大哥一口回绝了,可要是不去,我怕影响了大哥的名声。大哥都十八了还没定亲……对了,刚才我悄悄给了娘五两银子,她不要。”
五两银子对于积蓄一直没有动过的三冬来说,大概是她所有钱财的三成。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不少了。
“钱财的事不用你操心,那些银子你自己收好。”顾秋实想了想,“我去一趟吧,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食铺里的活计,谭大海都干熟了,顾秋实再麻利,到底是不如他熟悉。就比如找东西之类,谭大海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换了顾秋实就不行。
事实上,顾秋实不打算过于插手食铺中事,这地方,还是留给谭大海……谭二做梦都想回家,想的是和家人团聚,而不是回来分家产。
三冬有些紧张:“你小心点。”
其实她还是更倾向于让大哥去,不说二哥和父亲之间的恩怨那么深,只魏启民兄妹几人就对二哥恨入骨髓。
“二哥,要不……”
她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跑了。
*
顾秋实到了客栈里时,也正是客多的时候。那些白天就住进来的客人这会儿正在大堂里等着吃晚饭,也有不少天黑了找住处的客人正在往里进。
小翠正在上菜,看见顾秋实,她愣了一下:“二哥来了。”
顾秋实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也没多想,问:“我来伺候我爹,他在哪个房?”
“楼上菊花房。”小翠伸手指了指,“就是那一排。麻烦二哥自己上去,我这忙不过来。”
顾秋实感受到她态度比昨天冷淡了不少,猜到了有事发生。这开门做生意的人家,无论生客熟客,待人都会很热情,不管说不说话,脸上都带着笑。
这突然不笑了,绝对有问题。
楼上的菊花间很好找,顾秋实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一个分内外两间的屋子,谭利民正斜靠在椅子上,看见进门来的是儿儿子,顿时不悦:“你大哥呢?”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不答反问:“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病到起不来床啊,哪里就到了晚上也需要人伺候的地步?你若真想让人伺候,我这身为儿子的也可以成全你。”
谭利民一脸不悦:“你这话是何意?”
顾秋实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要是腿也断了,那才是白天黑夜都离不得人。”
“谭二,你放肆!”谭利民大怒。
顾秋实呵呵:“真当自己是主子了?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我给你大哥定了门亲,就是小翠!”谭利民伸手指了指外面,“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我觉得这门婚事很合适,你回去告诉他,后天穿一身好点的衣裳过来,我正式带着他提亲。”
第623章 卖身为奴 二十二
顾秋实总觉得这婚事有猫腻, 问:“那大哥成亲以后住哪儿?”
“用不着你操心,我是他爹,我不会害他的。”谭利民张口就来, “小翠那么勤快能干的姑娘跟了他,那是他的福气。”
顾秋实若有所思:“我去给你打水。”
丢下一句话,也不管谭利民是不是真的需要水,端着个盆就下楼了。
他得把这婚事问清楚。
事实上, 谭大海根本就不想去小翠,也没往这方面想。如果两家私自定下婚事,那可不成。
这会儿小翠一家几乎都在厨房, 她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弟弟正蹲在灶前烧火, 只是,烧火也很不老实,提着那根烧火棍在地上划拉, 时不时就弄出一片灰尘。
说实话,卖吃食的地方弄成这样, 那是真不合适。如果让客人看见这样的情形, 说不定就不吃了。
看见顾秋实过来, 正在炒菜的小翠娘有些惊讶,一转眼看到他手里的盆,笑道:“二子, 你这是要热水?”
顾秋实点点头。
“大娘,我有点事儿想问。”顾秋实一把抢过了那和他一样高但比他还要壮的小子手里的烧火棍,顺手就往灶台里添了柴火。
这会儿小翠一家忙得不得了,顾秋实要是就站在边上问话, 会显得特别讨厌。
不过,帮着干活就不一样了, 小翠娘的面色缓和了许多:“二子啊,你爹跟你说了没有?”
顾秋实抬眼:“我爹说想让大哥和小翠定亲,有这事吗?”
小翠满脸羞涩,端着一盘菜溜了。
小翠娘看着女儿的背影,叹口气:“这丫头命苦,谁让她摊上了一个这样的弟弟呢?这兄弟姐妹之间就该互相扶持,我听说,这一次你三妹能够顺利出府,那都是你在后头使劲?”
顾秋实不想多谈自家的事,只想问清楚这门婚事到底是怎么来的:“我爹只是提了一嘴,小翠要是嫁给我哥了,这生意怎么办?”
小翠娘一听这话就知道谭利民没有说出实情,她皱了皱眉,凭心而论,她真的不愿意撒谎,骗来的婚事即便长久了,谭大海心里肯定也有怨……倒是不好好干活,不好好对小翠,那根本就得不偿失嘛。
“我们都和你爹商量好了,他们夫妻成亲,你们家不用准备两人的新房,以后会住到这边打理客栈。”
顾秋实听着这话,忙道:“我娘没有让我哥入赘的想法。”
小翠娘有点尴尬,自家干的这事实在是不太厚道,她心里也清楚,如果让谭大海他娘插手了两家亲事,这婚事多半要不成了。
她觉得没必要隐瞒,就只看谭利民能不能压着媳妇儿定下这婚事,于是说了实话:“不是入赘。只是让你大哥过来帮我们的忙,这间客栈,以后是我们家孙子的。”
顾秋实瞬间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内情。
合着这都不是在找女婿,而是在找一个任劳任怨的长工。
看小翠一家这态度,明显没有瞒着谭利民……谭利民可真是亲爹,连这种荒唐的婚事都愿意答应。
“那……大娘,恕我直言,这门婚事我们家人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是谭利民一个人定下来的。他呢,最近鬼迷了心窍,非要护着外头的那些人。我娘很生他的气,都不爱管他,而他忙着安顿那母子几人,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跟我们家人好好说话。所以,他也不知道如今我们家的情形。”
既然小翠娘坦坦荡荡,顾秋实便就事论事,语气严肃:“我们家有了些银子,再过个半个月,我在内城的铺子就要开张,幺妹的婚事有我安排,家里的食铺会留给我大哥,那食铺只能是我大哥的,谁也夺不走。以后三妹和幺妹要嫁人,我要忙着自己的生意,我娘年纪越来越大,过两年还要带孙子,怕是没什么精力来干活。到时我大哥带着我大嫂一起,自家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说不定还要请人……我爹有我爹的打算,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可以保证的是,不管他打算什么,都绝对不会顺利。”
小翠娘因为炒菜的缘故,热得满头大汗,这会儿赶紧将锅中的菜盛了出来,她忙归忙,也将这番话听入了耳中,她往锅里添了一瓢水,扯了脖子上的帕子擦汗。
“二子,我和你叔真的很喜欢你大哥……”
一个任劳任怨的长工,谁会不喜欢呢?
只能说,小翠一家真的很会挑人,偏偏谭利民还真愿意上套。
“我大哥勤快能干,又能言善道,确实很讨人喜欢。我娘已经准备帮他相看,对方是郊外村里的一个姑娘,特别能干。我娘相中了,认为两个勤快的人一起过日子,又没有人拖累,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顾秋实着重强调了“没有人拖累”这句话。
小翠的弟弟很可怜,小翠一家愿意为他打算也无可厚非……一家人愿意为了这个不正常的孩子怎么付出都行,但不能拉上旁人,旁人要是心甘情愿,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谭大海自己都很苦,前面十几年就没有过几天消停日子,他不答应娶小翠,就是不想让自己太累。
凡事不可强求,这世上固然有许多好人为了他人愿意奉献自己的一生。但这些人中不包括谭大海。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翠娘已经明白,这门婚事真的要不成了。
“可是你爹已经收下了我们家给的聘礼。”
顾秋实就知道会这样,立即道:“那我劝你赶紧去讨回来。他为了那母子己人连亲生的儿女都能舍,更别提那点儿面子了。要是他厚着脸皮不还,你们能怎么办?对了,就他干的那些破事,我娘被伤透了心,以后绝对不会再管他的死活,更不可能帮他还债。大娘,我敢保证这门婚事一定不会成。”
小翠娘变了脸色,端着那盆热水就出了门。
小翠刚好从外面回来端菜,看到母亲急匆匆离开,忙道:“娘,你不能走,外面又来了一桌人……”
先前给了银子,小翠一家想着,谭利民收了这银子后,婚事就说定了,绝对不会再出意外,所以才给得爽快。
他们也没想过谭利民会耍赖着不还,但这会儿却不确定了。一桌人能吃几个菜?
他们家卖的菜比较便宜,三两银子,那要炒几十桌才能收到,想要赚三两,不知道要应付多少人。
小翠娘端着热水进了谭利民的屋子:“我想过了,这门婚事还是不行,大海今天不愿意来,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你把银子还我,婚事作罢,就当我们两家没有提过。”
谭利民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是儿子坏了自己的好事:“大海是我儿子,我一定压着他答应这门婚事。”
小翠娘看他言之有物,有一瞬间的动心,但想到厨房里的谭二,又变得坚定起来:“是小翠 ,她自己也不太愿意。我们为人父母的,哪儿能拗得过孩子?银子还我吧,你该不会想赖账吧?”
谭利民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当然不愿意赖账。其实如今的他,还想要维持一个好名声,希望蒋氏在多年以后还能对他另眼相待。
他已经注意到了蒋氏的冷淡,就真的很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这会儿蒋氏就住在隔壁,小翠娘这声音咋咋呼呼,实在不太好听。说话跟吵架一样,谭利民不想丢人,更不想为了三两银子被蒋氏小瞧。
他有些迟疑,还是还了银子。
至于之前提过的字据,谭利民和小翠爹都表示愿意相信对方,都不愿意为了这点事请个读书人帮忙。所以,字据到现在也没写。
没写也好,不然,丢了人不说,事还没办成。
小翠娘拿到了银子,满心庆幸,方才谭利民还这银子一点也不爽快,说不定真的有赖账的想法。
等到顾秋实上楼,谭利民脸色简直黑成了锅底一般:“你去跟小翠一家说什么了?”
顾秋实没打算给他留脸面:“就说我大哥不可能过来做长工,他自己家的铺子都忙不过来呢,没空帮岳家干活。”
谭利民瞪着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对面的儿子轻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讥讽之意。
谭利民被笑得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好笑啊,你嘴里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要是你真这么守规矩,也不会有魏启民兄妹三人的存在了。你自己是根歹竹,还不许我大哥长得直溜?正因为我大哥知道婚姻大事得有父母之命,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让小翠一家主动退亲。”顾秋实满脸讥讽,“真照你说的办,我大哥就活该当牛做马,一辈子累死累活。”
谭利民气得脸红脖子粗,儿子骂他,他虽然生气,但不至于气成这样。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介意的点也不同,谭利民最介意的还是他和蒋氏这多年来暗地里的来往……他真的听不得旁人以激讽的语气提及此事。
“你闭嘴!”
顾秋实摆摆手:“我也不想跟你吵,输了赢了的也没意思,又不能把你气死。你赶紧睡,今晚上我在这儿伺候你。对了,因为你抱着那种念头,以后大哥都在家里忙生意,不会往这边来。”
谭利民气得想砸东西,可惜他手头银子不多,无论砸坏了什么,最后都要赔。他气狠了,干脆把枕头扔到了地上。
结果枕头一弹,落到了旁边的水盆里。
顾秋实呵呵:“得,没枕头睡了。我也不好意思去帮你再要一个,将就睡吧。”
谭利民:“……”气死他算了。
这什么儿子啊?
他气着气着,还真就睡了过去。
大堂里的客人越来越少,后来就恢复了安静,顾秋实闲着无事,便想去上茅房。但凡能挪动,他都不愿意在房里方便,于是下楼去找后院里的茅房。
去的时候一切顺利,回来上楼梯时,看到了靠在栏杆上的魏启民。
魏启民知道现在也不能接受谭二居然是自己的亲兄弟这件事,方才他都准备睡了,忽然听到小翠和她娘在门口说话。
说的就是小翠和谭大海之间的婚事。
小翠有些不甘心,但小翠娘想开了,还劝女儿,说谭二如今看着像是个很有本事的年轻人,他说了婚事不成,他们家就没必要冒这个险。
魏启民当时心情格外复杂,这会儿看到了正主,忍不住道:“耳朵,我发现,我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顾秋实呵呵:“人都是会变的,我要是不变,那天的那一顿板子就能要了我的命。对了,听说魏公子最近在做料子生意,巧得很,我也刚到手一批料子,准备半个月之后开张,好像……我们两人的铺子还挺近。”
这真的是巧合,顾秋实发现这件事情时,铺子都定下了。做错事的人不是他,他当然不会刻意避开。
魏启民不认为谭二会做生意,巧合也好,谭二针对他也罢,他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做生意各凭本事,输了别哭就行。”
顾秋实一合掌,笑道:“这话说得好,做生意各凭本事。魏公子要是输了,千万别到处告状找长辈做主哦。”
言下之意,魏启民会去找谭利民哭诉。
这话成功认魏启民黑了脸:“谭利民不是我的长辈。”
顾秋实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魏公子,你再大点儿声,也好让那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听一听。”
魏启民确实不想认谭利民这个爹,大声强调:“姓谭的不是我长辈,他不配!”
第624章 卖身为奴 二十三
想也知道谭利民听到这话会有多难受。
顾秋实特别满意。
魏启民见状, 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跟你争长辈?”
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写满了他对谭家的不屑。
顾秋实扬眉:“我也不想这么以为呀。但谁让你是我爹的亲生儿子呢。”
都是一个爹,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魏启民脸都黑了, 这种事传出去也是他丢脸,于是转身就走。
顾秋实回房后,万分不愿意与谭利民一起睡,想了想, 跑出门让小翠爹多铺一个床。
铺床麻烦,但客人有要求,小翠爹也只能照办。铺床要用到的东西太多了, 他不客气地塞了一些到顾秋实怀中。
顾秋实倒没拒绝, 小人物的智慧罢了,脸皮厚一点,自己就轻松一点。这活儿也不累, 小翠爹不敢太过分,给的是枕头和一床被褥。
这被褥和枕头有九成新, 闻着好像还有阳光的味道, 相比起其他客栈, 这间确实要干净不少……前提是东西不让小翠弟弟沾手。
两人一起上楼,小翠爹拿得太多,上楼时看不清路, 一脚踩空险些摔倒。顾秋实顺手扶了一把。
小翠爹站稳后,扭头打量顾秋实,问:“二子,你这些年在魏府, 可有相好的姑娘?”
顾秋实随口道:“没有,我做梦都想攒银子赎身, 要是再找一个做丫鬟的媳妇,这辈子都得做奴仆了。”
闻言,小翠爹眼睛一亮。
顾秋实瞬间察觉到了,立即道:“最近我很忙,内城那边我准备了一间铺子开张,不想谈婚事。”
小翠爹更欢喜了:“开的什么样的铺子,多大呀?卖什么?卖东西找小翠呀,她特别擅长和人聊天……”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你们自己都很忙了,再说,我已经请好了人。”
小翠爹只是随口一说,听到这话,心里对这即将开张的铺子的规模又多了几分猜测。大多数普通人家做生意,那都是自己家的人顶上,谭家食铺是这样,他们家也是这样。若是花钱请人,那必须得自家忙不过来且一定有钱赚的情形下才会考虑。
“二子,都说成家立业,那都是先成家再立业。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考虑过婚事?你看我家小翠如何?”
顾秋实:“……”
“我记得小翠比我要大,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姑娘,再说了,我现在不想谈婚论嫁。”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翠爹要是再开口,那就有点上赶着了。他确实重男轻女,想让女儿多照顾儿子,但女儿也是他的孩子,不是地里的野草,他自己可以贬低,却不允许旁人小瞧了闺女。
小翠爹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呐,一点都不懂事……”
顾秋实强调:“叔,我是你们客栈的客人,你对客人都这么指手画脚的吗?”
小翠爹噎住:“那什么,我话是有点多,你别放在心上哈。”
*
顾秋实住了一宿,翌日去内城之前,先回了谭家食铺,说了谭利民的打算。
正在给客人盛粥的谭母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勺子扔出去:“大海,我去让人传信,一会儿你就去把铺子里的成衣拿回来换上。”
谭大海原本对自己的婚事是一点都不着急,但这会儿听到父亲险些给他定下小翠,真的是满心后怕。
“二弟,这次多亏了你。你又帮我一回,大哥心里都记着。”
等到傍晚顾秋实从内城回来,就见谭大海在擦桌子,一边干活一边傻笑。
顾秋实见状,问旁边嗑瓜子的三冬:“这是看成了?”
三冬特意坐在这位置看大哥的傻样,闻言点点头:“姑娘今天已经收了娘送的银耳坠。”
当下的规矩,男女相看,一般都是姑娘去男方家里,不光看人,看屋舍田地,还要看屋中是否打扫得干净,再吃一顿饭,看看一家人的相处。
别看柴短短半天,聪明的人能从其中看出许多端倪。临走的时候,男方长辈一般会送点特殊的礼物,如果不愿意,只说不合适就行,若是有意结亲,才会收下东西。
“那挺好的。”
三冬递了一把瓜子过来,以前她做丫鬟的时候,根本就不能嗑瓜子,如今只想磕个够。
顾秋实看着瓜子,摇头失笑:“你一个人悄悄在这看就算了,要是我也蹲着,大哥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你是要羞死他吗?”
三冬轻哼:“又不是外人,一辈子只能看一次哦。”
顾秋实扭头看她:“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三冬哑然:“等你成亲了再说。”
兄妹两人在魏府长大,看待事情时会显得现实一点。三冬已经做不到不在乎对方家世和拥有的钱财只单纯地谈感情,她好几次提过要把那个宅子过到二哥名下,二哥都不肯要,是真的不要,不是装腔作势。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想要找一个和自己财力相当的年轻男人不太容易,至少,才从魏府离开,平素又不爱出门,出门也只是在外城转悠的她,目前还找不到合适的人。
至于随意凑合,三冬做不到拿着二哥拼了命为她争取的东西来扶持一个外人,她希望自己手头的这些东西能够一直由自己掌控,如此,哪天家人需要,她不至于拿不出来。
顾秋实猜到了她的某些念头,道:“不急,我不催你,娘那边要是催,我去劝她。”
三冬眼圈微红:“二哥,你对我太好了。”
“你对我也好啊。”兄妹俩人在魏府吃苦受罪那些年,如果不是还念着对方,有对方的陪伴,真不一定能熬得过来。
*
顾秋实接下来几天比较忙,有时候都回不了谭家,直接去小翠家的客栈已经是深夜。
他尽量还是去那边睡,防着谭利民闹事。
主要是谭利民平时也不出门,他想做什么,旁人看不出来。找人盯着,也是白费心思。
这一日,顾秋实在查看正在整修的铺子时,有个女子身着布衣钗裙,眼圈微红的走了进来。
一身朴素衣衫难掩她清丽的容颜,眼角带泪,犹如雨后兰花,格外惹人怜惜。顾秋实一转头就对上了她带泪的眼,心顿时犹如响鼓重锤,狠狠刺痛了一下,周身都麻了下。
怎么哭成这样?
他下意识往前两步,又想起两人还不认识,于是站定,温声询问:“姑娘,你这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文玉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哭了,伸手擦了一下眼角,左右看了看:“谭东家,能否借一步说话?”
顾秋实有些意外,一边把人往后院领,一边问:“你认识我?”
“有打听过。”文玉宜低着头,进了后院发现,此处院落不像是别人家铺子后院那般用来当做堆各种杂物的库房,而是整修得如同房屋一般简洁干净,院子里还种上了花草。
顾秋实不打算在谭家常住,等到事情办完,他会搬到这里。当然,如果谭母要一起住,他会愿意奉养。
若是不愿来……他会常回谭家食铺去看看。
还有两三日就要开张,不管是铺子还是后面的院子都已整修完毕,厨房里甚至还有干活的木工烧的热茶。
那些人在这儿干活,顾秋实不得空给他们做饭,便多给了一些工钱当做伙食费。他知道这些人在外干活的艰难,主动说了厨房可以随便用。
此处是内城,铺子的租金很高,这些人自己去外面买菜回来炒,比在外头吃要省一半不止。
木工们平时有烧茶解暑,做好了饭,还会叫顾秋实一起吃。
这天不算冷,跑了半日的文玉宜却只觉得周身冰凉,她端着热茶,那暖意似乎从手上传到了心里。
“我只想问关于魏府的事。”
顾秋实有些意外:“你说来听听,我一定知无不言。”
文玉宜谈及自己的婚事,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她出身普通人家,平时也不认识魏府的人,如果不问谭二,她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打听。当即压下心头的别扭,轻声询问:“府里的魏二爷似乎要娶继室?”
顾秋实动作微顿,上下打量她,按理说,魏二爷即便是娶二房,应该也不会看上出身普通人家的姑娘,多的是大家闺秀堪配。
尤其最近魏老爷似乎怕二儿子遭逢巨变后心生颓废,亲自将人带在身边教导。那亲密的模样,就跟明摆着说这是他选定的少东家差不多了。
所以,魏二爷颇有几分春风得意之态,最近忙着和那些往日里不怎么愿意跟他说话的人结交,还忙着去各家铺子里敲打管事……没有空找谭家和蒋氏母子的麻烦。
文玉宜察觉到他的眼神,猜到他是误会了,急忙解释:“魏二爷似乎是定下了陈府的四姑娘,四姑娘最近正在寻找陪嫁丫鬟……”
说到这里,她眼角含泪。
顾秋实恍然,魏二爷之前的嫡出子女全部不是亲生,庶出的几个儿女,姑娘还行,但两个庶子都挺体弱,一个有大夫断言活不到成年,另一个年纪还小,但大夫说了,平时要少操心,不可劳心劳力。也就是说,长大了也是一辈子富贵闲人的命,干不了什么活,连做生意都不成。
这样的情形下,二房的子嗣都不能算单薄,压根就是没有。
新进门的二夫人不光自己要生嫡子,还要给魏二爷安排妾室多生孩子……实在是魏二爷不再年轻,得尽快多生下康健的孩子。
“找上你了?”
文玉宜先是说了自己的姓氏名字,又说了家住何处,这才低下头道:“我想来打听一下那个魏二爷的脾气习惯,还有……”
她万分不愿意做这个劳什子丫鬟,只是大伯铁了心,说是已经收了陈府一百两银子,她如果不愿意去做丫鬟,就自己把银子填上。
她拿不出银子来,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让魏二爷讨厌她……一百两银子买普通的丫鬟可以挑上六七个,只选她一人,不过是看中了她的品貌,想让她给魏二爷做妾。
如果魏二爷摆明了讨厌她,陈府姑娘出嫁时带上她,不光不会得偿所愿,还会占了陪嫁丫鬟的位置。到时她再表明了对于做下人的抵触,陈府应该会放弃买她。
“我很小的时候爹就不在了,母亲改了嫁,是大伯将我养大的,大伯对我恩重如山,我拒绝不了。”唯一的法子,就是让陈府主动放弃买她。
顾秋实沉吟半晌,道:“想要让魏二爷主动提出不收你,这事好办。但你可有想过以后?看你的年纪,最迟一年内就要谈婚论嫁,这一次你逃脱了,肯定还有下一回。”
文玉宜苦笑:“谁让我命苦?到时只能选一个不那么深的坑往下跳,去了魏府,我可能活不了几年,其实我不怕累,就是怕死。我想活着。”
“要不,咱俩定亲?”顾秋实笑着提议,见她惊讶,两人毕竟才第一次见面,他也不想吓着了她,转而道:“是这样,我呢,暂时不想成亲,但是我娘着急呀,她觉得亏欠我许多,就想看我成亲生子,刚好前两天我大哥的婚事已经定下,她老人家这两天正在着手帮我相看,我需要一个未婚妻先把她稳住,恰巧你也需要个未婚夫挡婚事,咱们合伙?”
文玉宜大喜,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先定一门亲事,大伯不会再打她的主意……无论以后如何,至少她现在能喘口气。
她有些紧张:“可……可以吗?我大伯比较难缠,可能会狮子大开口问你要一笔丰厚的聘礼,你要是给不出,这婚事怕是定不下来。而我……我没有任何积蓄,还不起你给的聘礼。”
她真的越说越沮丧,这么一算,即便是面前的人愿意,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占人家的便宜。
“定亲的事还是算了,如果你能帮我说服魏二爷,以后……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我不太缺银子,如果你大伯不是很过分的话,我应该都能拿得出来。”顾秋实提议,“你这几天是不是经常往外跑?他们有没有怀疑你?”
文玉宜惊讶地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这么大的事情,跑一两趟肯定打听不到。顾秋实提议:“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家,然后你就说这些天之所以经常出门,就是为了与我见面商量定亲的事。”
文玉宜不赞同:“陈府那边说了要给一百两买下我,那边没回话,你这时候凑上去……”至少要给出比一百两还多的银子,才能说服家中放弃。
“你在这里喝茶,我去找魏二爷。等陈府那边回了话,晚一些的时候,我再送你回家谈婚事。”
如果真是疼爱文玉宜的长辈,别说一百两的聘礼,就是一千一万十万,顾秋实都觉得不多。但这种想要卖掉文玉宜的大伯,顾秋实给一两银子都嫌多。
先定亲,只是为了防止文家给文玉宜定亲,其他的账,慢慢算也不迟。
顾秋实独自出门,去了城内最繁华的几条街,他离开了魏府,私底下却一直有人告诉他关于魏二爷的行踪。
这经常打听着,哪怕这会儿顾秋实毫无头绪,也能算出魏二爷此时的大概位置。
果然,顾秋实到了魏府的其中一间茶楼,从伙计那里得知魏二爷正在书房盘点。
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魏二爷商量。伙计不敢怠慢,飞快跑了一趟。
魏二爷得知来人是谭二,说实话,他万分不愿见此人。但是谭二知道魏府那么多的龌龊,他不敢不见。
书房里,顾秋实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书案后的魏二爷,他不再是下人,便也不行礼。不等魏二爷问,他直接道:“还未恭喜二爷喜事将近。”
魏二爷人到中年要重新娶妻,不少人羡慕他有艳福,但私底下笑话他的也不少……精心教养的儿女不是自己亲生,还一连三个都是野种,不是笑话是什么?
“你到底是想说什么?丑话说在前头,我没找你的麻烦,你也不要来惹我,否则,你一定讨不了好!说话之前,想想你自己的以后,你不要生意兴隆不要命,难道你的家人也不要了?”
“二爷言重,我来找你,只是一点点小事。”顾秋实说到这里,叹口气,“我知道,二爷人到中年,膝下无子,特别凄凉。所以才会急着娶妻纳妾,但……你未婚妻陈四姑娘选中了我看上的姑娘,非要出一百两把人强买回去。这事……我这个人呢,没摊上个好爹,命也苦,小小年纪险些死了几回。我没别的优点,但绝对豁得出去,先前我为了自己的妹妹可以不要命,如今为了我未婚妻,也是一样的豁得出去,魏二爷最好还是劝慰一下你那所谓的未婚妻,办事呢,你情我愿最好,少强迫人家。”
魏二爷明白了前因后果,万没想到麻烦是从自己未婚妻那边来的,他皱眉:“强买?”
大户人家买人,大部分都是去中人那里,中人是衙门定下的人选,中人买了哪些人,籍贯何处,是谁卖的,为什么卖的。转头中人又把人卖到了何处,这些都要去衙门存档。
若买卖人口时带着逼迫之意,那可要触犯律法。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万一呢?
万一闹开了,可是有牢狱之灾的,虽然脱身的法子多的是,但买人而已,跟谁买不是买呢,没必要担这种风险嘛。
顾秋实颔首:“二爷忙,我就不打扰你了,以防夜长梦多,天黑前我会去岳家提亲,若到时岳家不答应婚事,还在扯什么让我未婚妻做丫鬟的事情,二爷别怪我多事。毕竟,衙门我可是跑熟了的。”
第625章 卖身为奴 二十四
又拿告官来威胁人。
偏偏还特别有用, 魏二爷在前头那门婚事上丢了大脸,万万不愿在新未婚妻的事情上又丢人。
“我会派人过去告诉她这件事。”
顾秋实颔首:“算起来,这府城也挺小, 咱俩要是不认识的话,我就真的只能去衙门报官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我爹小时候把我送进魏府做下人。”
魏二爷:“……”
他不感激。
他认为自己和蒋氏还有谭利民认识, 简直就是一场孽缘。
事情说完了,顾秋实起身告辞:“对了,你那边大概需要多久?一个时辰之内能不能办好?我这儿等着提亲呢, 总不好我都上门去了, 未婚妻那边的家人还惦记着送她做丫鬟吧?”
魏二爷盘算了一下路程,点头道:“行!”
大不了,他亲自跑一趟。
想要对付谭二一家, 那不能摆在明面上。最好是一家人都出事了,也没人联想到是他动的手。
当然了, 两家之间的恩怨很深, 谭利民只要一出事, 肯定就会有人怀疑他。
魏二爷不想毁了自己如今的大好局面,刚好他最近也很忙,便把谭家人的事情先放下……等过个三年五载再说。
当然了, 前提是谭家人要乖,不能找他的麻烦。否则,他也愿意铤而走险。
顾秋实回到自己的铺子后院,文玉宜闲着无事, 一开始在扫地,后来打了水, 把几个屋子里的桌椅都擦了。
干活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该忙活,但她也不想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等。
看见顾秋实进门,文玉宜手里还抓着帕子,她颇有些不自在:“回来了?我这……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不管事情成不成,你都冒了挺大的风险。我这无以为报,只能帮你做点事。”
她低下头,脸颊羞得通红。
虽然二人才第一天认识,她莫名就觉得面前的男人很真诚,很靠得住。
“事情办好了,魏二爷亲自去跟那个陈四姑娘谈。走吧,我还得去买礼物呢。”顾秋实笑吟吟伸手一引,“这礼物怎么买,还得麻烦你帮我出出主意。”
“我大伯一家住在外城,你不用买太多,点心花生红枣,再打二斤酒就差不多了。”文玉宜从小到大过的并不好,她对亲大伯有怨气。不过,又实实在在是大伯收留她,给她一碗饭吃,她才能长大。
无论是谁想娶她,都绕不过大伯去。
所以,这礼物中规中矩,不给文家丢人就行。
顾秋实依着她说的办,并没有为了给自己充面子而多置办。
两人坐了马车往文家去,这期间,顾秋实还先去了媒人的家里。
整个府城十来位媒人,顾秋实先去的是有名的办事最妥贴的那个媒人……只是不巧得很,他们没有提前约,媒人不在家里。
顾秋实赶着定亲,去请了另外一位。
这一次运气好,媒人在家,听说今天就要上门提亲,媒人很欢喜,这就是送上门来的银子啊,再一问,听说上门提亲的礼物都买好了,媒人一刻也不耽搁,很快换了一身衣裳打扮了一番,跟着两人一起去文家。
关于文家大伯要把侄女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的事,在这附近一片已经传开了。
夫妻俩没有说是要把侄女卖掉,只说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给侄女说了一门好亲,那可是首富的家中,奴仆成群,旁人想进去做下人都不够资格,他侄女可是进去做主子的。
众人面对他们夫妻时,嘴上都是恭维,但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顾秋实是租来的马车,他还没来得及置办,三人在门口停下,媒人和顾秋实手里都拿着东西,有邻居看见了,好奇询问:“玉宜,这两位是你家亲戚?”
其实是明知故问,众人不认识谭二,但媒人的打扮特别容易辨别。再说,媒人在这边还有熟人,刚才下马车时,都和人打招呼了。
也就是说,众人看见了媒人,自然也知道了有人到文家提亲的事。
只是不知道跟谁提亲。
文家有人在。
开门的是文玉宜的堂嫂,她听到有人敲门,也没多想到了,开门时听出好像是堂妹的声音,开门一看果然是,忍不住道:“你回自己家还敲什么门?又不是客人……”
话还没说完,堂嫂已经注意到了旁边的媒人和顾秋实。
其实文家人并不是都有空在家,只是今日陈家那边派了个人过来说不要文玉宜了……这怎么可以呢?
之前谈好了一百两,只等你过几天就来接人,文家人早已将这一百两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最近都在商量银子到手后要怎么分,分到了又要买什么。
如今事情说不成就不成了,得到消息的文大嫂一刻也坐不住,立刻将外头干活的家人全部喊了回来商量。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堂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们想去陈家问一问,但是又不太敢,万一把那些贵人惹恼了,家里可要倒大霉。
“你们这是?”
媒人向来自来熟,笑吟吟进门:“给几位报喜了,今儿我带着这个姓谭的后生来呢,就是为了提亲。”
“跟谁提亲?”文大伯看到侄女,心里已经猜到了真相,一百两银子实在太多了,多到他死也不想错过,这会儿也顾不得媒人在场,质问,“玉宜,陈家那边来回话说不要你了,是不是你和这个男人私底下来往让人家知道了?”
文伯母附和:“对对对,说好了的事情,突然就变了。我们简直是摸不着头脑,肯定是你在外头不检点……”
顾秋实出声:“这件事情呢,是我做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诸位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姓谭,如今准备在内城做生意。做生意之前呢,我是魏府的下人,刚才我得知玉宜即将入魏府……所以我找到了魏二爷说明实情,魏二爷愿意成全我们,这才派人让陈四姑娘回了话。你们要怪就怪我吧。”
众人面面相觑。
关于魏二爷身上发生的事,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当然了,有些人只要打听了,就能得知一些消息。
文家即将要和魏二爷做拐弯的亲戚,自然知道魏二爷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有这姓谭的……魏二爷养大的那几个孩子的亲爹,就是姓谭!
按理来说,谭家和魏二爷有仇啊。
魏二爷为何还愿意成全?
文大伯想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窍。
媒人上前,已经开始夸赞谭家和谭二的能干,又夸二人相配。
文家人脸色不太好,文大嫂更是直接问:“你给得起一百两的聘礼吗?”
文玉宜不知道谭二手头有多少银子,但能够在内城做生意,还将住的院子整修得那样好,手头应该有些积蓄。
两人定亲是假的,不管谭二给了多少聘礼,回头都得她来还。
她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赚到一百两银子,这要是还不上,那不是恩将仇报吗?
“大嫂这话可真好笑,陈府那是什么人家?他们是为了将我买回去捏在手心才给这么多的。除了陈家人之外,你们还想将我买一百两,怕是只有砸手里了。”
这话是事实。
文家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文大伯很快有了决断,陈家那边已经回话,他们不敢再去争取,如今这要紧的,是赶紧问面前的人愿意出多少。要知道,他们家已经将文玉宜要去做妾的事情传了出去,回头再想给文玉宜订一门好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有个冤大头凑上来,得赶紧抓住。
“拿二十两银子的聘礼,我就答应这门婚事。”
文玉宜气急:“大伯,你这是逼我去死。这一片的姑娘家,聘礼就没有超过五两银子的。谭二与魏二爷是旧相识,你别引火上身。”
最后一句话,确实吓着了文家人。
文伯母脸色特别难看:“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按照约定好的,两人已经认识了好几天,文玉宜最近天天往外跑,就是为了求未婚夫解救自己。
但是,文玉宜不想拖累了谭二,准备实话实说。
顾秋实抢在她说话之前开口:“前几天认识的,当时我有意求娶,但不知道她已经被你们给卖了出去。今儿她还哭着跟我说,我立即就去找了魏二爷。”
文大伯皱了皱眉,大户人家办事说快也快,但要是普通人求上门,不拖个三五天,那都不正常。
这个姓谭的年轻人今天求上门,转头陈家就来回了话……有时候看一个人能不能干,只看他能不能使唤这些大户人家就行。
如果真如年轻人所言,那他们还真得罪不起。
顾秋实直言:“你们对玉宜是个什么态度,我从她那儿听说了一些,也从周围邻居那打听到了一些。虽然她极力为你们描述,但众人又不瞎……我今天能让陈家退了她,改日也能让陈家为难你们。”
最后一句,纯粹是威胁。
文大伯脸色格外难看:“给五两银子,到时没有嫁妆,你想什么时候来接人,不用告诉我们。我养玉宜一场,她如此不听话……我不想多管她的事了。”
“我劝你三思。”顾秋实一脸严肃。这姑娘家嫁人的时候没有娘家人送嫁,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他不想让文玉宜被娘家人如此对待。
哪怕潦草一些,好歹得有人送她出阁。
文大伯想到他方才说能让陈家人为难自家,只得捏着鼻子道:“我养她不容易,不指望她成亲以后还和我们来往,所以,这聘礼就当是我养她的酬劳,我没有银子帮她置办嫁妆。”
顾秋实原本不满意,不知想到什么,又答应了下来。他送上了五两银子,问媒人要了婚书。
普通人家的未婚男女定亲,没有什么太大的规矩。至于婚书,有些人家不在乎这玩意,甚至到澄清以后都没有准备。
媒人也没想到今天就能用上婚书,今儿这婚事谈得……就差打起来了。媒人也算见多识广,但也没现实过吵成这样还能定亲的人家,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拎着的篮子里取出了一张红纸。
这是从衙门那边给的,好些字已经写上,这会儿只需要填个名字就行。
顾秋实当场写上了二人的名字,又让文大伯一家画了押,然后将婚书交给媒人:“麻烦大娘跑一趟衙门帮我存档。大娘放心,此事办成,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不是他不愿意自己跑,而且今儿已经来不及了。
媒人大喜:“放心放心,都交给我,保管给你办得妥妥贴贴。”
送走了媒人,顾秋实又嘱咐:“婚书已定,玉宜如今是我的妻子了。你们要是再敢欺负她,再对她不客气,那就是欺负我。我这个人呢,在大户人家滚了多年,没有什么优点,缺点倒是一堆,都知道我特别小气,睚眦必报。”
文大伯拿到了五两银子的聘礼……其实原本给侄女定亲,最多也只能拿到这么多。只不过有一百两银子珠玉在前,如今只剩下五两,这其中差距太大,他到现在也不能释怀。
“放心吧,我也不想找麻烦。”
顾秋实相信这话。
文家上下都是靠给人干活为生,要是有人找他们家的麻烦,不说别的,只到门口来闹,让一家人干不成活,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文玉宜知道,今日过后,她算是和大伯一家撕破了脸。不过,大伯那句送她出阁之后两家就再不来往的话,也让她心中升起了几分欢喜。
顾秋实又带着文玉宜出门:“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我有点不太放心,我去给你买点防身的东西。”
不光买了防身的匕首和药物,顾秋实还订了不少被子和料子,让伙计直接送去文家。
天都快黑了,伙计还在往院子里搬东西,文玉宜住的小房子东西都堆到了顶,床都占了一半……外面还没搬完。
“不能放在外头,这些可是好料子,谭东家说,这些东西是要拿来做嫁妆的,不弄脏了。”
文大嫂:“……”这么多嫁妆?
“玉宜,你那个未婚夫,到底是什么来头?”
文玉宜心情格外复杂,方才两人到了街上,谭二先是请她吃了一顿饭,这期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等到一顿饭吃完,这些东西都定下了。
他那热乎劲儿,似乎已经忘了两人只是假的未婚夫妻。
“我也不太清楚,明儿我再问一问。”
文大伯看着这一堆堆的东西,有些后悔和侄女断绝关系了。此时他特别后悔白天时的硬气……也是,能够随时见到魏二爷,还能说服魏二爷和陈家成全他和侄女,本身就代表了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自己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是得好生问一问,对了,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文玉宜摇头。
文大伯:“……”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最好是打探一下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兄弟姐妹几个,能够从家里拿到多少好处。他开的那铺子到底是帮家里干活还是属于他自己,以后你们成亲了住哪儿?”
文玉宜觉得没必要,两人是假的未婚夫妻,又不是真的要成亲。
不过,她确实要找谭二好好谈一谈今天这些东西的归属,于是点点头。
*
顾秋实回到外城的谭家食铺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不过,食铺里经常有人喝酒到深夜,这会儿还不算晚,还有六桌客人。
往日没有这么多,顾秋实给家里配了一锅卤水,卤肉味道很好,一开始卖,就有不少人捧场,以至于这两天来喝酒的人越来越多。
谭母算了算收入,都不想再卖早饭。
晚上睡迟一点,赚得比以前还多,那就没必要天不亮就起来熬嘛。
看见儿子回来,正在数钱的谭母立即起身:“怎么又是这么晚?赶紧坐。”她招呼了一声,又扯着嗓子朝后面喊,“幺妹,把我给你哥留的肉切了来。”
顾秋实笑了:“不用特意留,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
“这是二刀肉,不肥不瘦,味道正好。”谭母重新坐回去数铜板,“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太肥的,这块肉味道正好,我特意赶早去买的,卤水里泡了一天,绝对好吃。”
顾秋实坐到了她旁边,帮着把乱七八糟的铜板叠好。谭母是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她每一串铜板跟旧的差不多,所以理起来比较费事。
“娘,其实我不饿,今天吃了晚饭回来的。”
谭母知道儿子要在城里开铺子,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自己从早忙到晚,也没什么经历过问……不是她不想关心儿子,而是大儿子眼瞅着要成亲,家里还没有积蓄,这处处都要花银子,她是一天也不感歇,也就是这几天卤肉卖得不错,她这心里才放松了几分。
“吃了什么?”
“正经去酒楼吃的饭。”顾秋实笑着道:“跟一个姑娘一起吃的。”
闻言,谭母动作微顿,扭头打量儿子,不确定是不是她心里想的那样。
顾秋实笑了:“是未婚妻,本来我想跟你们说了再上门提亲,可她家里出了点事,事情紧急,我白天买了礼物,已经请媒人提亲定下婚事了。”
谭母:“……”
她气得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事居然压着不说,亏我还到处为你打听,生怕你打光棍。”
这不是她杞人忧天。
关于这几个儿女的婚事,谭母其实都有试探过他们的态度。最不想嫁人的是老三,但也不是绝对不愿意嫁,这不想娶妻的二子,好像是庙里的菩萨似的,平时她在家里说哪个姑娘长得好,这小子从来都不接话茬。
原以为他还没开窍,也可能是被魏府的人伤得太深不想成亲……可能是之前受伤时伤了身子不能人道。
谭母想到最坏的可能,这心里是一揪一揪的疼。连续几晚上夜里都睡不着,压根不敢深想。
顾秋实之前为了不让谭母误会,在婚事上确实很冷淡,一副想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架势。
“我怎么可能会打光棍?你太看不起你儿子了,这只是没有遇上合适的人而已。明儿……明儿我把人给你带回来,让你好好见一见。”
谭母满意了,眉开眼笑地道:“你从小就让人省心,真的太乖了。一会儿多吃点,跟你大哥喝两杯。”
顾秋实摇头:“我还要去守着爹呢。”
谭母一提起这男人就上火:“管他去死,不去了!”
第626章 卖身为奴 二十五
顾秋实当然要管谭利民死不死。
他不爱喝酒, 用过饭后没在家里多呆,赶去了客栈。
魏启民一家人已经搬走了。
他们搬去了铺子后院住。
一家子始终认为客栈的东西不干净,也吃不顺口。魏启民铺子是租来的, 后面有几间房,也有厨房和茅房。
原本他借到了银子可以将那间铺子买下来,但如此一来,手头就会特别拮据, 不说母子几人没有多少银子话,连货款都拿不出多少。母子几人商量过后,还是觉得先租一个铺, 手头宽裕一些, 他们能买点换洗衣物,还可以将屋子整修一番,此外还能请个厨娘做饭。
他们简直受够了小翠娘的手艺, 菜色就那几样,还都炒得不好吃。
白天一家人搬走的时候没有告知谭利民, 顾秋实进门时, 看到床上的人一脸沮丧。
“哟, 心情不好?你这好不容易一家团聚,怎么还不高兴呢?”
谭利民这两天正在想法搂银子,大儿子那边婚事已定, 他插不了手,又把主意打到了二儿子身上。这小子在大户人家长大,虽然吃了不少苦,身上也留下了疤痕, 但是,这些年没怎么晒太阳, 肌肤又白又嫩,又浓眉大眼,反正比其他家世差不多的同龄人看着要俊俏许多。
他都打听好了,这条街上一个姓周的寡妇最近正在托中人寻找护卫。
这位周寡妇已经生了两子一女,今年四十有二,她不打算再嫁人,只想找一个贴心人放在身边伺候,所以,对外说的是找护卫。
这不是周寡妇第一回请护卫,有心人都知道她请的并非是护卫。工钱上看不出和护卫的区别,但是她私底下会给赏银,至于给多少,全看护卫本身会不会伺候。
谭利民已经找了人过去询问,那边回了话,只要谭二愿意伺候,一个月十两。
“听说你最近天天往外跑,好像是要做生意?”
顾秋实颔首,准备下楼打水。
谭利民看着他背影:“生意还是不要做了吧,这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你好不容易攒点银子,别往那些坑里填。我这给你找了份好活,一个月十两。”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十两银子可不少。
谁家要是开出十两银子的工钱,那上门求活的人能从这里排到郊外去。
顾秋实一脸惊讶:“哪儿有这种好事?你这是把我称斤论两卖了吧?”
谭利民轻咳了一声:“你年轻,长得又好,听你的意思又不着急成亲。正是赚钱的好时候,这条街上的那个周寡妇,她身边缺个护卫。一个月十两工钱,此外还有赏钱。”
这些天顾秋实经常在外头转,自然听说过关于这位周寡妇的稀奇事。当下的人对于女子的名声很是苛刻,私底下有不少人说周寡妇的坏话。
顾秋实并不生气,跟这样的人生气完全犯不着:“我定亲了,就在今日。”
谭利民一愣:“你是不想干这个活儿故意骗我。”
“你爱信不信。”顾秋实躺下睡觉,“我挺忙,不像你在这儿躺一天,不要说话了。”
他闭上眼睛,想到什么,又好奇问,“你住在这里是因为那母子几人,如今他们都搬走了,你难道还要继续住?”
谭利民垂下眼眸:“我听说你的铺子距离启民的铺子不远,你那边有住处吗?”
顾秋实呵呵:“有啊,我已经整修出来了,打算成亲后住。至于你……你不配!”
谭利民咬牙:“我是你爹!”
“知道,没有养过我的爹嘛,把我卖了一次,如今还想再卖我一回。”顾秋实嗤笑,“刚才我说要来陪你过夜,娘说管你死不死,她不赞同我来呢。”
谭利民气急:“你们敢!”
顾秋实呵呵:“我还真敢。”他起身,一把将谭利民揪起丢出了门,“装模这样的,你还装习惯了是吧?不就是手受伤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谭利民扶住了栏杆,才稳住身子。
“废物,呸!”顾秋实砰一声关上门,回床上睡觉。
翌日,顾秋实先去接了文玉宜到谭家食铺。
谭母得知未来儿媳妇要上门,一晚上都睡不着,大早上起来就带着几个儿女打扫屋子里外,恨不能做到一尘不染。
文玉宜也几乎一晚上没睡,原本她打算第二天找到谭二好好谈一谈,结果她还没出门,人先找上来了。
得知要见谭家的长辈,文玉宜特别心虚:“咱俩是假的未婚夫妻,不会露馅吧?”
“不会。”顾秋实握住她的手,“有我呢。露馅了他们骂的也只是我。”
文玉宜想抽抽不回:“昨天你送的那些东西,送货的人说是嫁妆,但是咱俩……”
“咱俩肯定是要成亲的,难道你还想着和我退亲之后被你大伯安排着嫁给别人?”顾秋实低声道:“放心吧,我那边房子是新的,里面需要的东西多着。那些是我为新房子准备的。”
文玉宜一想也对,若是想要将新房子填满,那点东西就算不上什么了。
“谢谢你。 ”
顾秋实笑了:“我也谢谢你,不然,我娘还要拉着我到处去相看,不去都不行。我如今忙着做生意呢,哪儿有空忙这些闲事。”
文玉宜特别心虚,明明是自己占了便宜,完了人家还谢她……只能说,她运气真的很好。
陈府会挑中文玉宜,纯粹是因为她脱俗的长相,今儿要见长辈,她稍微打扮了一下,更显脱俗。
谭母看到这样的儿媳妇,眼睛都直了:“这么好看呐,哎呦,快点进来。”
她握住文玉宜的手就舍不得放开,把人引进了大堂,又是茶水,又是点心,还咋咋呼呼让幺妹做饭。
谁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儿媳妇的满意,三冬也很高兴,忙前忙后的照顾着。
文玉宜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家里还是走亲戚,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情,一时间又羞又心虚。求助地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笑吟吟看着,陪着用了一顿饭,然后将文玉宜送回了文家。
“我不放心你住在这儿,要不然,早日定下婚期吧,我把人接到铺子里住?”
文玉宜张了张口:“咱俩是假定亲,你要是和我成了亲,以后再谈婚事,那可就是二婚了,对你的亲事肯定会有影响。万一以后你看中的姑娘嫌弃你娶过妻怎么办?”
“那些是以后的事了,我现在且顾不上。”顾秋实好奇问,“难道你还想在这家里长住?”
文玉宜当然不想,她做梦都想离开。
“若是不怕被毁了名声,那……那就依你所言。”
文大伯收了聘礼,已经不拿侄女当家里人,今天成亲一个月以后成亲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顾秋实将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因为两人才认识,也没人看见他们私底下有来往,关于两人的闲言碎语几乎没有,大多数的人对于两人这么快成亲,都认为是文家不干人事。
顾秋实铺子开张,生意不错。
魏启民看在眼中,急在心上,也紧赶慢赶,准备在几日之内开张,结果,就在开张的头一天夜里,他的铺子燃起了熊熊大火,哪怕他们一家住在后院,竟然也没来得及喊人救火,甚至是他们自己家人,都险些没能逃出来。
那晚上顾秋实把谭利民丢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去客栈过夜。他住在了新铺子里,听到有人喊走水,半夜爬了起来,抓了水桶就跑。
他朝着火光冲天的地方跑去,然后发现着火的地方是魏启民的铺子。
这……多半不是意外。
顾秋实离得有点远,他到地方时,火势很大,有几个人狼狈地从火里逃出来,尤其两个女子,特别狼狈,不管身上的被子着了,就连头发也被撩掉了。两人似乎还受了伤,正连连惨叫。
这番情形实在惨烈,众人一拥而上,揭掉了着火的被子,有人上前泼水,有人拿东西在二人身上各种摔打。
大多数人都在那边救火,这一条街上的铺子都是连着的,如今烧的是属于魏启民的地方,但要是再不灭火,左邻右舍都要遭殃,若是灭不掉,整条街都要完蛋。
顾秋实跑去救火了,就在众人忙碌之际,忽然听到了一声高昂的女子惨叫声。
“救命啊……你拿什么东西往我身上摔?”
这声音属于蒋氏,顾秋实没有回头,继续打水救火。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火都已经被灭掉,一股股热气扑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藏着的火星子。
大火灭了,顾秋实才有空去查看蒋氏母子,此时几人已经不在,但不用他打听,已经有人提及了母子几人的惨状。
母子四人,从大火里逃出来的时候魏姝儿和魏启华都受了伤,其中魏启华受伤很重,一条腿被着火的房梁压着,好在母子三人拼了命的救他,这才将他拖了出来。
魏姝儿受伤比较轻,但是她伤在脸上,据说半边脸都被燎黑了,又被被子给擦了一下,送去医馆时,脸上血肉模糊,还有黑灰,伤势不容乐观。
“多半是要毁了容了。”
“那么美的姑娘,要是脸毁了……”
“她脾气很不好,就仗着一张脸能看,如今……啧啧……不知道谁敢娶。”
顾秋实打听了他们所在的医馆,赶了过去。
这会儿天光微亮,受伤的不止蒋氏母子,有些救火的人也有扭伤磕伤碰伤,只是都不严重,也不去别处,就在那儿等着。
不是因为这位大夫的医术好,而是众人都想知道蒋氏母子的伤势。
值得一提的是,蒋氏逃出来的时候没受伤,不过她身上有火,众人帮忙灭火时,好像有人拿匕首往她脸上划了。
这会儿她的脸从左边的眉角到右边的嘴角横跨了鼻梁,期间血肉翻卷,几乎看到森森白骨。胆子小的,压根不敢多看。
别说是普通人了,就连大夫,都有些不敢下手。不过,病患都上门来了,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再折腾。
大夫硬着头皮上前包扎。
蒋氏刚才大喊大叫,实在太痛,无论旁人怎么安抚,她都始终安静不下来,直到声音叫哑了,嗓子叫痛了,才沉默下来,她一个人躺在椅子上,浑身控制不住地抖动着。
“有人要害我……有人害我……有人害我啊……”
魏姝儿脸上的伤已经包扎过,此时她安静不下来,紧紧抓着魏启民的手。
母子四人中,只有魏启民没受伤……不过,他脸色很难看。
即将开张的这间铺子,花光了他借到的所有银子,如今一把火烧没了,不说回本,回头不知道还要赔多少银子才能脱身。
怎么会着火的?
第627章 卖身为奴 二十六
身为从小就学做生意的大家公子, 自然知道有几种意外能让人血本无归。
这其中,走水最容易发生,损失也最大。且风险不可控。
魏启民第一回凭自己的本事做生意, 并且所有的本钱都是借的,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真的已经很用心了,这边院子能住人, 他就赶紧搬过来守着。
关于要买的那批绸缎料子,也是他精心挑选,当时还是他拖了人情和关系, 好不容易才买过来的。
因为有旧交情, 他只付了三成的货款,剩下的那些是开张一个月后再付清。
他原本的打算是,一个月之内降点价, 先把货款回拢……人家帮了忙,他好歹要诚信待人, 按时将约定好的货款还上, 如此, 才有再次做生意的可能。
只要辛苦一两年,等他手头有了些积蓄,就不用低三下四求人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 自己都这样小心了,居然还会出事。
魏启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魏启华受伤最重,过来的路上昏过去了, 这会儿大夫正在给他看伤……烧伤疼痛,对于自小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来说, 简直恨不能痛死过去。
他受不了这个苦,大夫一碰,他就连连惨叫。
这惨叫声惊醒了魏启民,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周围站着许多人,大部分都不认识,有一些方才还帮忙救火了。
在这其中,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你怎么会来?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顾秋实过来看热闹的时候提着水桶,并且,但凡是参与了救火的人,身上都难免沾染黑灰,也避免不了被旁人泼湿。
此时顾秋实有些狼狈,他还没有说话,边上已经有人帮着解释。
“你可别乱说啊,这个年轻人帮了好大的忙。刚才累得都要喘不过气了。”
魏启民眼神里满是愤恨,他还想要骂上几句,旁人可能是真心为了救火,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谭二。
不过,他也不傻。
站在这医馆中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想法,刚才或多或少都参与了救火。也就是说,这些人都帮了他的忙。
救火可不是小事,一个弄不好要出人命。人家都帮忙救火,他态度就得好,不然,会引起众怒。
“我只是想谢谢他。”才怪。
魏启民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他还宁愿自己受伤躺在那儿动弹不得,如今家里只剩下他没受伤,所有的人都指着他。刚刚才安顿下来的院子被大火烧了个精光,这会儿不光要操心如何赔偿左邻右舍,如何赔偿房子的东家,还要找地方安顿母子四人。
魏启民一想到这些,只觉前路一片黑暗。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看热闹的人散了不少。救火归救火,只要没受伤,那白天就得干活,一家人等着吃喝呢,怎么能为了这点事儿而耽误?
顾秋实生意做得不错,请了五六个伙计,忙得脚不沾地。他自己也不得空,这两日,文玉宜都来帮忙了。
谭家兄妹也想来,顾秋实拒绝了。
食铺那边也很忙,最近赚得不少,谭母很高兴,还说要帮他准备婚事。
顾秋实不太好回绝……谭母做梦都想接儿女回家,人好不容易回来,眼瞅着就要成亲。
对于当下许多的人来说,给儿女办婚事,就算是他们为儿女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所以,谭母偶尔也会到这边的院子来查看,准备买点儿子用得上的东西。
顾秋实赶回去开门了。
关于街上铺子着火的事情,顾秋实不出门,也能听到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议论。
今日的生意也不错,顾秋实卖货时用了一些新奇的法子,比如存三两送一匹细布,二十两送一匹缎子,若是存五十两银子,铺子里的料子任挑一匹。
众人都觉得占了便宜,有些人存一次不够,还要来存第二次第三次。
顾秋实写出的条陈有验真伪法子,旁人不可能作假。
而对于客人来说,只是把银子放在这里,就等于白得一批料子。
短短几日,顾秋实敛财大几千两了。
谁都看得出来他这生意的红火。当然,谭二以前在魏府,虽然经常跟着魏启民出门,但在这城里,认识他的人真的不多。
不过,生意兴旺了,很快就有人效仿。
顾秋实心知,这敛财的速度很快就会降下来。
降下来也好,他好腾出空来筹备婚事。
到了下午,客人稍微少了点,顾秋实抬起头喝口茶,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眼熟的人。
“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谭利民,他肩膀上还包着纱布,气色也不太好。
上次分别之后,父子俩再也没见面,算算已经有七八天了。
这些日子,谭利民没有回谭家,至于他搬去了哪里住,谭家几人都不知道。
顾秋实派人盯着他,得知他住在内城,就在距离魏启民铺子不远处,得空了就在那边铺子里帮忙。
这铺子即将开张,杂事很多,谭利民拖着一条胳膊干得热火朝天……母子几人还不给他好脸色。
谭利民面色格外复杂,早就听说这个儿子的生意做得不错,但也没想到会这样热闹,关键那些客人只要一出手,至少也是三两起。
他开的食铺,一个月能有净润三两就不错了,在这里,居然只是一单生意。并且这生意源源不断,收银子的账房还得两个人轮换着来,要不然,连上茅房的时间都没有。
谭利民站在门口,都不敢相信把生意做成这样的人是自己儿子。
“我有点事情要找你商量。”
他踏进门,看着柜台后面摆着的料子,这里面最便宜的就是几种细布,还都是上等布料。反正,孩子他娘活了半辈子了,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料子上过身。
“到后院去说吧。”
顾秋实率先起身,将人往院子里领。
后院有个大娘伺候,主要是打扫院落和给前面的伙计做饭。
看见顾秋实进门,大娘立刻进厨房烧茶。
等到谭利民在院子里的藤编椅子上坐下来,茶杯就放在了他的右手边。他面色复杂:“你倒是会享受。你娘活了半辈子了,也没有得人端茶倒水。”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娘没人伺候,那是你没本事。至少我能保证,以后我的媳妇过门后,不用烟熏火燎。”
谭利民面色难看:“你过得这么好,却让你娘做饭伺候别人。你个不孝子!”
“到底什么事?要是来指责我不孝的,这话我可不爱听。”顾秋实满脸讥讽,“你没养过我,我肯定不会孝敬你。至于我娘……她老人家觉得我孝敬就行了,用不着你操闲心。”
事实上,顾秋实除了给家里留下一个卤肉方子,让谭家食铺自此财源滚滚之外,还私底下给谭母一百两银子。
谭母当时不要,拗不过儿子。
也正因为此,谭母这两天正琢磨着给儿子置办东西,打算把那一百两全部花完。
她不是没想过拿这些银子来安排剩下几个儿女的婚事,但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就被她狠狠掐灭了。
她生养了四个孩子,但是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几个孩子跟着她,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尤其是儿子和三女,从小在那吃人的地方长大,好不容易才捡得一条命脱身,她哪里有脸花儿子的银子?
反正铺子里赚得不少,盘算得好了,一月能赚三十两……是的,卖了卤肉之后,盈利是之前的十倍。
她也找大儿子谈过了,二子将这么好的方子给了家里,也没想过要分盈利,分明就是拉拔大哥。她做主,以后食铺不管赚多少银子,每月都分出一半给二子。
哪怕只是剩下的一半,也足以让她安排三个儿女的婚事了。
谭母从身无分文,到如今越干越有劲,手头银子越攒越多,全都是二儿子给的,她又怎么可能觉得儿子不孝顺?
太孝顺了好么!
谭利民很怕被儿子赶出去,他起身,负手走了几圈:“你这到处都是新修过的,是打算成亲以后住在这里吗?”
顾秋实颔首。
谭利民沉吟了下:“启民铺子被烧,这事你知道。我听说,你当时还去帮忙救火了。”
“对的。”顾秋实提醒,“我觉得不是意外,尤其是蒋氏的脸,分明是被利器所伤。”
谭利民早就想到了这些,只是,无论是他,还是母子四人,都没有查真相的底气。
查出来了又能如何?
就这么含含糊糊,还能继续过日子。如果查个明明白白,不是魏府就是蒋府……到时,吃亏的还是他们。
“话不能乱说。”谭利民一脸严肃,“你和启民是兄弟……”
顾秋实呵呵:“这我可不敢当。原先你说,那是我主子,要我对他忠心耿耿,为了给他背黑锅,我都被打的半死了,你还要我忠诚以对。我实在没那个福气做他的兄弟。”
谭利民脸色难看:“如今他落难了,你该帮忙。”
“你想帮是你的事,不要拖我下水。”顾秋实冷笑一声,“你再敢乱提要求,等我找人打他一顿。不信你就试试。”
“打人触犯律法,要是被告到公堂上,你会有牢狱之灾。”谭利民一脸严肃,“不可乱来。”
“是你最先乱来的呀!你要是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我也不会干那种事。”顾秋实提醒,“如果哪天我真的因为对付姓魏的几人而沦为阶下囚,那都是你这个亲爹害的。你多厉害呀,让亲生儿女反目成仇,这世上手头无银还能让儿女视对方为生死仇人的,大概只有一个你。”
谭利民脸色奇差:“兄弟之间……”
顾秋实忍无可忍,直接捡了角落里没有用完的砖头扔了过去:“你再提这两个字,我敲掉你的牙。”
谭利民险些没被气死,强调:“我是你爹。”
“我也想做个孝顺儿子,若是哪天不孝,那都是被你逼的。”顾秋实揪住他的衣领,一路把人从铺子里拖了扔到外头,“不要逼我。你和姓蒋的通奸不说,还生下了奸生子,衙门不会主动管这些破事。但如果有人告上公堂,你说他们会不会管?”
通奸是大罪,一经证实,男人要被鞭挞五十,女子游街三日。
谭利民自认为丢不起这人,更挨不了五十鞭,蒋氏那样好脸面的人,如果让她以有夫之妇还与人苟且的罪名游街三日,不如让她去死。
话说到这个份上,谭利民真的不敢再惹恼儿子,灰溜溜走了。
*
那天后,顾秋实又投入了忙碌之中,忙生意之余,又忙着筹备婚事。
这一转眼,就到了大喜之日。
一大早,顾秋实还在换吉服呢,他手底下其中一个小伙计就笑盈盈凑了过来:“东家,昨天那个姓魏的被人追债,当时他往外逃,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熟悉路,居然往一条死巷子里跑。没多久就被人堵住给狠揍了一顿。”
这伙计偶然之下得知自己的东家和魏启民不睦……两人好像还是兄弟。他于是投其所好,大着胆子将魏启民倒霉的事情告知东家。
第一次就得了赏。
得了赏银,伙计愈发卖力的打听。
就比如魏启民昨天晚上挨打了的事,顾秋实都还不知道呢。
“伤得如何?”
“好像是被打断了腿。”伙计低声,“据说他跑得很快,追债的头头为了撵他,不小心崴了脚。”
顾秋实穿好了吉服:“这才到哪儿?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呢。”
*
蒋氏的脸确定要留疤了,下刀的人下手很重,她那一条伤疤,用面纱都遮不住。
自从受伤后,蒋氏就不爱见人了,得知儿子受伤,她险些没晕过去。
如果是在魏府,她真的会晕。只是如今几个孩子只能指着她,她晕了后几人就没有主心骨。
真的是想倒下都不敢倒。
看到儿子那腿骨呈不自然的弯曲,蒋氏捂着嘴,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院子角落的谭利民。
他们之前租的铺子被烧了,连同他们好不容易置办的行李也没了……这院子还是谭利民出面租下来的,地方很小,胜在位置不错。离主街很近。
谭利民也很心疼,都不用蒋氏开口,他就急匆匆出门去请大夫了。
小儿子的腿受了伤,还不能下地,魏姝儿脸上烧了好大一片,最近天天关在屋子里哭,动不动就咒骂不休。
蒋氏受伤之后不爱出门,不管买什么,都喜欢让人送上门来。而魏启民呢,如今是想走也走不动。这请大夫的事,只能让谭利民去。
魏启民疼得直吸气,他是晚上挨的打,因为那处是个死巷子,愣是没人发现他昏迷在那处,是天亮了有个孩子走错路,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回去找了大人,魏启民才得救。
蒋氏看着儿子的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心里特别疼,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
魏启民却没有感觉到她的一片慈母心肠,看她泪水涟涟,不觉感动,反而觉得厌烦。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蒋氏察觉到儿子的语气不对,却也不想与之计较,孩子受伤了嘛,心情不好也正常。她哭着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哭的?”魏启民满脸嘲讽,“我落到如今地步,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连门都不敢出,这可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不知检点,成亲了还和有妇之夫苟且,害了我们兄妹三人,我们也不会这样凄惨。”
这话简直诛心。
蒋氏伤心得连哭都不会哭了。
“你怪我?”
魏启民反问:“不怪你怪谁?你要是早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不再与之来往。我们兄妹三人如今还是大家公子和大家闺秀,我怎么也不至于被人堵在死巷子里挨揍,妹妹的脸也不会毁。”
蒋氏心里很痛,一时间分不清是因为太过心疼儿子了心痛,还是被儿子给伤着了才痛。
“那男人是你爹,你不能看不起他。”
魏启民气笑了:“呸!什么玩意儿?他也配做我爹?娘,有时候我都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那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个姓谭的到底哪里好?你都嫁人了还对他念念不忘,你自己不要脸就算了,怎么还拖自己的儿女下水?我上辈子刨了你祖坟吗?不然,你为何要这样害我们兄妹?”
蒋氏第一回听到儿子这么刻薄的话,她捂住嘴,往后退了几步,此时的她浑身发软,都有些站不住了。
她察觉到身后不对劲,一回头,发现谭利民已经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此之前站了多久了。
“利民?”
谭利民脸色难看,还是请身后的大夫上前去诊治。
往日大夫每次来给姐弟俩换药,他都会守在旁边,一副担忧的神情盯着,偶尔还会问大夫关于姐弟俩的伤情。
但是,今日他没有再凑上前去。
蒋氏心里很是不安。
说实话,才从魏府出来的时候,即便是谭利民接他们母子出来,又找地方安顿。蒋氏从来也没想过要和这个男人成亲。
凭她的容貌和家世,即便和离了,即便是名声尽毁,哪怕就此以后娘家不再认她,只要她想嫁,就绝对能嫁一个家境不错的男人。
所以,她那时候想的是等风声过去了,就为自己找一门合适的婚事。
不为别的,她嫁得好,对儿女的婚事也有好处。
可是,如今她毁了容。
大户人家的姑娘毁了容貌都嫁不出去,她名声还坏了,谁会看得上她?
后来她又回头看谭利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也不错。可不能让他和几个孩子生了隔阂。
“利民,你在想什么?”
第628章 卖身为奴 二十七
至少, 蒋氏没有找到合适的婚事之前,都不能让谭利民对他们母子生了隔阂。
那边魏启民正在正骨,痛得死去活来, 他受不住痛,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想挣扎。大夫无奈,让在场的人都去将他摁住。
谭利民是在场唯一的男人,下手很重, 他压得最用力。
魏启民感觉自己像是一头待宰的猪,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即将要被宰杀的命运。他看着压住自己上半身的中年男人, 眼中恨意滔天。
“你在教训我?你是不是认为我对你不够尊重, 所以才用这么大的力气来按我?我的肩膀都要被你按碎了……”
蒋氏也在边上帮忙,只是没什么力气,看到大夫累得满头大汗, 又见儿子都这样了还有空叫嚣,气得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
“对你谭叔客气点, 他是在帮你。”
魏启民腿痛得恨不能砍掉不要了, 都这么痛苦了, 母亲居然还要打他,他气得尖叫:“你打死我算了。在你眼里,儿女算什么?名声算什么?所有的一切在你心里都不如这个男人重要! ”
这简直是胡扯。
蒋氏自认为对几个儿女问心无愧, 真的是拿命在疼他们。
“没良心的东西!”
“我是没有良心。”魏启民泪眼汪汪,“连命都快没了,还要良心做什么?”
他痛到了极致,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满腔怒火蓄势待发,完全没了理智, 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蒋氏都气哭了。
大夫忙活自己的事,其实没什么空闲听一家人吵架,也没把这病人痛到极致吼出来的话放在心上。
但落在体面了半辈子的蒋氏耳中,就觉得在大夫面前丢了脸。
小半个时辰之后,魏启民的腿总算是包好了。
大夫抹了一把汗:“最近不要下地走动,三天换一次药。对了,你们自己千万不要拆这个布,如果发现有红肿,立刻派人来叫我。”
蒋氏也擦了擦汗,忙问:“大夫,这伤是不是很重?”
大夫白她一眼:“这骨头都已经彻底断了,刚才你也看见了,只剩下肉把腿连在一起。你说伤得重不重?”
蒋氏本就呼吸艰难,听到这话,险些没晕过去。
谭利民看她这样,忙道:“大夫,你不要吓唬她了。今儿多少诊费?”
大夫不满:“这可不是吓唬,是真的伤得重,你们千万要小心,如果这骨头再断一次,你们就另请高明。还有啊,丑话说在前头,我正骨的本事不说数一数二,绝对是在这城里数得着的。他的腿想要恢复得如同我们正常人一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你们心里要有准备,别到时候跑来骂我,说我没给他正好骨头。”
此话一出,蒋氏哭都不敢哭了。
谭利民面色格外复杂:“行,我们知道了。”
魏启民昨晚上一个人躺在那死巷子里时,恍惚间以为自己会死,他也想过自己的腿能不能治好,这会儿听到大夫的话,他还是接受不了自己会变成跛子的事实。
“明明是你医术不精,你……”
蒋氏眼疾手快,急忙捂住儿子的嘴。
也幸亏魏启民伤势很重,不敢乱动。否则,蒋氏还真不一定捂得住。
大夫不高兴,翻了个白眼道:“我不跟你一个病人计较,但下不为例。或者,你们可以请别人来治。”
语罢,提着药箱拂袖而去。
谭利民亲自把大夫送出了门,又说了不少道歉的话,把人送上马车,看着马车走远。这才回了院子。
大夫走了,蒋氏也终于敢放开儿子的嘴。
魏启民这会儿看什么都不顺眼,见谭利民进门,大吼道:“大夫说会把我治成个跛子,你还好好好,你压根没安好心。”
蒋氏只觉得头疼,训斥道:“魏启民,你闭嘴!”
“娘,不要被这个男人骗了。他就是希望我们全家都烂到泥里,然后都看他的脸色度日。”魏启民眼神里满是凶狠之意,“我不要!让我认他做长辈,不如送我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蒋氏原先对谭利民没什么好脸色,但如今情形不同。她容貌已毁,连女儿的容貌也毁了,之前还想着她找一个家境好一些的男人给几个儿女铺路,实在不行,女儿容貌不错,兴许能嫁个富贵公子。
如今这条路彻底断绝,两个儿子的腿都伤着了,他们多半娶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也就是说,母子几人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过上好日子……偏偏这会儿几人身上都有伤,还都是需要特别高明的大夫来诊治。
就比如她们母女脸上的疤,如果治伤的大夫医术高明一些,手里拥有上好的祛疤膏,疤痕肯定要浅些淡些。
同理,两个儿子的腿如果有擅长接骨的大夫亲自盯着,肯定要比普通大夫治的要好。
即便都是跛子,跛子和跛子也不同。
想要高明大夫,就得用银子来请。
谭利民手头有多少银子她不知道,但绝对比母子几人拥有的要多,还有,谭二生意做得不错,手头有不少银子。而能够从谭二手中拿到银子的人不多,谭利民绝对算一个。
看在谭二的份上,嫁给谭利民……似乎也不是那么差。
“利民,启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伤,这会儿他痛到失去了理智,说话不好听。咱们做长辈的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不好?”
蒋氏说这些话时,眼神温柔,语气也比往日温柔许多。
谭利民瞬间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区别,一时间,心情又复杂几分。
他不是没有感受过蒋氏的温柔,但那都是在床上。只要下了床,蒋氏对他一直都很冷淡。包括这一次从魏府出来,谭利民忙前忙后安顿一家子,没得过她半个笑脸,即便他刻意逢迎,蒋氏也始终不冷不热。
如今一家子遭逢大变,蒋氏容貌毁了,突然变得这样温柔,谭利民又不傻,哪里不明白她的想法?
如果说前些日子谭利民还以为她是不愿意承认嫁人后还与他通奸,在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如今这份靠近,让谭利民明白,蒋氏其实不太在乎外头的流言,之前不愿意靠近他,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和他过下半辈子,想要吊着他的同时,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人选。
如今容貌毁了,挑不动了,这才打算踏踏实实与他过日子。
可是,他谭利民就那么不挑吗?
非得在原地等着?
她一回头,他就该欢天喜地的接着?
凭什么?
好半晌,谭利民才压下了心里的不甘心:“好。”
蒋氏笑了。
谭利民以前很喜欢看到她的笑容,只要她一笑,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但是这会儿蒋氏脸上一条大疤,看着挺狰狞,真的算不得美,甚至是丑陋的。
魏启民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这些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很痛:“有没有止痛药?大夫有没有给我配药?麻烦你们快点去熬了……”
他痛得心情烦躁,嗓门儿越来越大。
蒋氏下意识想要使唤谭利民,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柔道:“你别嚎了,大吼大叫又不能减轻你的疼痛。我这就去帮你熬药。”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谭利民:“民郎,你能不能帮我劈柴火?那柴火太大了,放不进熬药的小炉子。”
谭利民心情不佳,却还是沉默着去了柴房。
蒋氏熬药,谭利民在边上劈柴,他只干活不说话。
他的不高兴那么明显,蒋氏又不傻,自然看出来了,她一伸手,温柔地摸上他的胳膊:“民郎,你还生我的气呢。”
谭利民身子僵住,他真就特别反感她这种带着讨好的触碰,其实他更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变。
如今这一变,让他彻底认清楚了一件事……蒋氏心里是嫌弃他的,虽然和他暗地里来往多年,虽然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蒋氏苦笑:“我生几个孩子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那时我真的很怕。”
一说这事,谭利民心中立即生出了歉疚来。
罢了,难得糊涂。无论蒋氏心里怎么想他,也实实在在是为他生了两子一女,更是因为与他暗地里来往而被夫家休弃,如今毁了容貌……多半也是被魏二爷报复。
也就是说,她落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和他来往而起。
“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蒋氏见他说话,心里一松,立即问:“我看你今日很不高兴,你……会不会嫌我们烦,然后彻底不理我们了?”
谭利民闭了闭眼:“不会。”
“你真好!”蒋氏抱住了他的胳膊。
谭利民已经好多天没有和妻子同睡一张床,这些日子虽然和蒋氏常常见面,但也没有圆房。他是个男人,这会儿被他一磨蹭,顿时心神荡漾,不碰白不碰嘛,他反手将人揽入怀中吻了下去,手也不规矩的往她的衣裳里钻。
蒋氏小小惊呼了一声。
她特别嫌弃这周围的环境,地上都是土,眼前一个小炉子烧着火,那烟特别熏人,边上还有柴火。
不过,为了稳住面前这个男人,她忍了!
两人吻得难解难分,呼吸越来越粗重,谭利民的手越来越过分,想看有些不受控,蒋氏到底是过不去心里那关,轻轻推了推:“别在这里。”
在谭利民心里,蒋氏就如了天上月,从来不敢亵渎,这环境确实差了点,他顺势退开,将人紧紧抱着怀中平缓呼吸。
蒋氏任由他抱,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刚看清楚站在屋檐下的是自己女儿时,她顿时吓一跳,下意识伸手一推,想让自己端庄一些。
此时谭利民坐在小马扎上,被这么一推,整个人狼狈摔倒在地。连带蒋氏也没稳住身子,两人摔成一团。
得,到底是滚入了地上的灰里。
蒋氏顾不得身上的狼狈,看到女儿转身跑走,她慌慌张张起身:“姝儿!”
她衣领上的扣子还散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魏姝儿听这唤声,回过头恶狠狠道:“你好恶心。”
蒋氏心里一跳:“姝儿,我是你娘!”
魏姝儿愤恨地道:“我宁愿没有娘,也不想要一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娘!看看你这模样,和那些勾栏里的下贱女人有什么区别?”
蒋氏大受打击,她身子晃了晃。
倒是谭利民比较淡定,起身帮蒋氏整理衣衫,看蒋氏眼泪滚滚而落,道:“别哭了。”
“她那样说我……”蒋氏越想越伤心,太过难受,她咬牙切齿,“我这都是为了谁呀?”
闻言,谭利民帮她整理衣裙的动作一顿。
“你是为了他们,才……”
“当然不是了。”蒋氏否认,“我们都那么多年感情了,为了你,我付出那么多,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我失言了,你别生气。”谭利民帮她擦泪,“我是太在乎你,所以才会患得患失。”
蒋氏扑进他怀中:“孩子教得不好,咱们一起慢慢教,你不要因为这个就讨厌他们好不好?”
谭利民此人,对待孩子从来都没什么耐心,家里的兄妹俩是被他打骂着长大的。他是很疼爱蒋氏生的几个孩子,但却没什么耐心,方才被魏启民和魏姝儿接连指责,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生气?
“对待长辈没有丝毫尊重,是该罚一罚。关她在屋子里饿上半天。她应该就能知道谁是亲爹了。”
蒋氏哑然。
“不行。”
“我说行就行。”谭利民态度强势,他也是忽然发现,哄着母子几人,只会让别人看不起他,认为他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月娘,不许偷偷给她送饭。不然,我要不高兴了。”
第629章 卖身为奴 二十八
蒋氏心中一凛。
她心疼女儿, 不愿意让女儿饿肚子,但是,她如今也只能听谭利民的吩咐。
否则, 谭利民断掉了母子几人的药钱,他们的伤都没法治。
“我不送。姝儿的脾气确实该治一治,不过她年纪还小,还在长身体, 如今身上又有伤,大夫都说,吃得不好, 伤口也长得不好, 她本来就伤在脸上……”
谭利民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那你告诉她,如果不来给我道歉,不听话, 就没有药。”
蒋氏:“……”
让闺女道歉,还不如饿她两顿呢。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 还想要劝说, 谭利民已经去了她的屋子。
蒋氏心中一跳。
她从魏府出来, 大多数时候都是和谭利民住在一起,有时候就是一墙之隔,但两人从来就没有像以前那样亲密过。同住一屋, 更是没有过。
母子四人住在这院子里,刚好每人一间房。如果谭利民住她的屋子,那她要么陪女儿睡,要么就只能回房陪他睡。
她在那间屋子里住着, 若是搬去和女儿住,会显得她刻意想要与他疏远。
“姝儿, 去给你谭叔道歉。”
魏姝儿等了半天,等来了这么一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扭头瞪着母亲:“娘,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草吗?堂堂一个大家闺秀,非要和一个破落户搅和,搅和就算了,你别牵连旁人呀!我们兄妹托生在你的肚子里,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如今你居然还想让我也去讨好那个男人,凭什么?你愿意自甘下贱和那种男人搅和是你的事,不要拉上我!”
蒋氏伸手揉了揉眉心,转身关上了门,然后拉女儿坐下。
魏姝儿不让她碰,狠狠将她的手甩开。
“你又想劝我什么?想让我叫那个男人做爹,做梦!”
蒋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过去的事情,你们怎么怪我都行,确实是我自己脑子不清楚,害你们托生在我的肚子里,然后遭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想怪就怪,骂我都行。但是,姝儿,咱们落到如今地步,也不能就此认了命。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咱们总要想法子把这日子过好。你说是不是?”
魏姝儿面色缓和了几分。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我们如今只能靠他。姝儿,你也大了,长了眼睛,看得到我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应该也感觉到了我今天对他的变化。说到底,确实是我自甘下贱,但我也是真的为了咱们母子几人考虑。嗯你从小没有吃过苦,没有缺过银子,便也不知道没有银子寸步难行的道理。你大哥和你弟弟都断了骨,必须得有高明的大夫帮他们诊治,才有可能让他们痊愈。而我们俩脸上受了伤,如果没有上好的祛疤膏药,难道你要顶着这毁了容的脸过一辈子?”
魏姝儿听进去了几分,她脸上受伤,都尽量让自己不哭,可想到自己脸上的疤,她眼泪是真的憋不住。
“我这个伤,有没有祛疤膏药,估计都相差不大。”
“但我们总要买点上好的膏药来试一试呀,用了总比不用好。”蒋氏叹气,“不说祛疤膏,我们总要治伤吧?”
魏姝儿满脸愤恨:“那个男人怎么配得上你?”
蒋氏垂下眼眸,过去的事情她不愿意多想,但是,她确实已经很多年不想与谭利民在一起了。后来还有来往……她有自己的考量。
*
一家人关起门来过起了日子。
而就在蒋氏决定与谭利民同房住的那天,顾秋实将文玉宜娶进门。
他没有把人接去外城谭家的院子,而是直接接到了铺子的后院。
谭母尊重儿子的想法,头一日就带着全家人过来帮忙,当天夜里就没回去,而是随便铺了两张床凑合。
大喜之日,一切都挺顺利。
顾秋实如今手头的银子不多,但也尽量把婚事办得豪奢,他觉得亏欠了文玉宜,但是两家的家人都是普通人,就觉得这婚事办得特别抛费。
原本不怎么爱管侄女的文大伯,看到那么多的陪嫁,又见迎亲队伍赶得上内城的富贵人家,在众人的恭维声中,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心里已经在后悔当初对待这个侄女婿太过冷淡,应该当做亲戚走动。
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拉近两家之间的关系。
其实,他后来想起,也觉得和侄女婿关系不睦不能怪他一个人。
谁让谭二上门的时机那么巧呢?
陈府那边前脚回话,后脚他就带着礼物登门,当时还一副陈府退银子是他一力促成……这即将到手的百两银子眨眼就飞了,换了谁都要生气。
不要紧,来日方长。等侄女回门那天,再好好和侄女婿喝上几杯,以后大家有来有往,关系肯定能越来越好。
这么想着,夫妻俩看着一身大红嫁衣拜别的侄女,真心实意的多了几分不舍。
这一身嫁衣,完全是外城的人没有见识过的样式和料子,上面绣着的石榴花,朵朵精致。
租都租不到这么好的,也不知道做这一身要花多少银子。更何况,这还是量身定做,又要在一个月之内拿到,这加急费都不是一点。
顾秋实没有管文家人的想法,至于以后要不要和这一家子来往,完全看文玉宜愿不愿意。
等到文玉宜拜别了长辈起身,这时候应该由家中的兄弟背着她出门,一路把人送上花轿,这期间脚不能落地。
边上的文家堂哥都准备好了,刚要上前一步,却见新郎一弯腰,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文玉宜吓一跳,双手下意识搂住了面前人的脖子。
顾秋实安排好的人善意的哄笑道:“新郎这是等不及了呀。”
大喜之日,大家都挺捧场,即便是有些于礼不合,这会儿也没人提出来,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在这一阵笑声中,顾秋实把人送上了花轿。
别看大家都住在城里,关于办喜事上,有一些细节还是各依各的礼,比如有些人家在接新嫁娘上花轿时说许多的喜庆话。但今儿完全省了,新嫁娘一进花轿,迎亲队伍像是怕人跑了似的,立刻启程,不过眨眼之间,已经到了主街上。
不说文家人心里失不失落,顾秋实反正挺高兴。
而花轿里的文玉宜心头很是不安,她去量过几次尺寸,今早上才看见嫁衣,只一眼,她就呆住了,这也太华丽了些。
即便两人是真的成亲,也没必要这么破费。更何况,两人的婚约是假的,成亲也是假的,他们早晚会分开,而谭二……早晚还会另娶她人。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文玉宜这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谭母带着几个儿女望眼欲穿,看到迎亲队伍来了,欢喜不已。今天来的有些客人看着就挺贵重,她在那些客人面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可儿子去接新嫁娘了,她不招呼客人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从头到尾,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脸都笑得僵硬,心里别提有多尴尬了。
婚事还算顺利,顾秋实将席面摆在了不远处的酒楼里,因为他生意才刚刚起步,今日只来了几位老爷,而谭家和谭母娘家的那些亲戚,在这样的场合是一点都不自在。用完饭后,跟顾秋实打了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那几位老爷也没多留,天黑之前,所有的客人散尽,谭大海带着弟弟妹妹回了外城。
谭母留了下来,其实她也想回家住,只是儿媳妇今天才进门,她要是说走就走。怕儿媳妇多想。
文玉宜且顾不上他们,她心里一直没底,总想找谭二好好谈谈,只是客人太多,一直找不到机会。
顾秋实进门揭了盖头,取出了特意从酒楼带回来的食盒:“快来尝尝,饿坏了吧?”
文玉宜顾不上吃,忙道:“我们是假成亲,你花钱做这么华美的嫁衣,今儿又是跑到玲珑楼去吃,迎亲队伍还那么多人,这得花多少银子呀?”
“确实花了不少。”顾秋实掰着手指算了算,“在这门婚事上,我前前后后花了近百两。”
文玉宜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以后你这窟窿怎么填呀?”
“是啊,我也在想呢。”顾秋实嬉皮笑脸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玉宜,所以我想问一问,你有没有心上人,要是没有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要是你愿意嫁给我的话,我这银子也不算是白花了。”
文玉宜一脸惊讶:“我?”
确定面前的人不是开玩笑,虽然是嬉皮笑脸,但眼神里满是认真,她微愣了愣,“我怎么配得上你?”
顾秋实反问:“怎么配不上?难道你嫌弃我曾经做过下人?”
“没有没有,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对你只有感激,怎么可能嫌弃?”文玉宜急忙解释,“我没有家人,是个孤女,你是有头有脸的东家,咱俩不配……”
顾秋实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
文玉宜吓一跳,却并不觉得反感,一片红晕从脸颊升起,一路到了耳根,最后连脖子都红了。
“你不嫌弃我就行。”
顾秋实又亲了一下:“我要是不骗着,你都不一定愿意嫁给我,为这门亲事,我可费了不少心思呢。”
文玉宜感觉自己像做梦似的,先前还想着若是看到谭二另娶旁人她心里要不好受,这会儿心里就只剩下了甜。她大着胆子,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就当真了哟。”
新婚之夜,红烛高燃,被翻红浪,月亮都羞得躲到了云层里。
翌日,二人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文玉宜一觉睡醒,外面天已大亮,日头都老高了。她惊得瞬间坐起,腰间瞬间多了一双粗壮的手臂,还试图把她往被窝里按。
她伸手去拍:“别拉我了,都这么迟了,你怎么不喊我?娘还在外头,这像什么样子?”
顾秋实低低笑出了声。
“这就喊上娘了?”
“你还笑!”文玉宜羞红了脸,“快点起来,再磨蹭,我要生气了。”
“这就起!”顾秋实动作麻利,翻身下床,又给文玉宜新找了一套红裙。
文玉宜有些羞涩,催促:“你去外头等。”
顾秋实没有在外间等,而是直接去了院子里打水洗漱,完了还端了温水进房。
谭母正在厨房里,和厨娘一起做早饭。
再是新婚,因为请了足够多的伙计,今日的生意照常做。只是顾秋实不去外面帮忙而已。
谭母看儿子跟个陀螺似的往新房送东西,啧了一声。
厨娘顿时乐了:“小夫妻俩感情好着呢。嫂子的福气在后头。”
谭母看不惯儿子那狗腿的模样,但还是乐于看见小夫妻感情好,她扭头就说起儿子当初不肯相看,转头就定了未婚妻的事。
等到文玉宜出门,已经是两刻钟后,她很不好意思,跑到厨房里帮忙摆饭。
之前家里的堂妹问起谭家长辈,文玉宜记得是挺和善的,再说了两人是假定亲假成亲,是不是真和和善都不要紧,但这会儿假夫妻变成了真的,她心里特别紧张,加上又起迟了,这等于主动将把柄送到了婆婆手里。被骂一顿都是活该。
她隐约记得曾经有个比她大两三岁的姐姐,嫁人的第二天就被叫起来给全家做早饭,一家上下近二十口人,厨房里的东西又不熟,忙活到中午才吃饭,后来还被那婆家笑话到了娘家来。
她睡到现在,早饭都做好了……说不定真要挨一顿说。
结果,婆婆根本就不让她碰。
厨房里什么情形还没看清楚呢,就被推出了房门。
“你去外头坐着等。”
厨娘有些惊讶,给儿媳妇立规矩还是不能落下的……不过,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
谭母想法简单,儿子在院子里还请了厨娘,以后也多半用不上儿媳妇干活。她住在这里可能会看不惯,但她以后是要住到外城去的。小夫妻俩这日子怎么过,人家自己商量就行。
儿子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成家了,谭母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儿子受夹板气。
退一步讲,这儿媳妇勤不勤快,愿不愿意照顾儿子,也不是靠这一两天就能看出来的。
一个大姑娘了,她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早已定了型,又不是今天不让她干活,以后这一辈子就都不干了。
吃过了早饭,谭母给儿媳妇留下了一套首饰做见面礼,就准备告辞离开。
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如今一天能赚几两银子。铺子关张一天,谭母这心里痛得滴血,也就是儿子成亲,否则,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关门。
“我要回去准备明天的生意,你们俩好好过,想回家随时回。”
谭母嘱咐完,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外面的一个小伙计匆匆进门。
“东家,外头来了个老爷,自称是您的父亲。”
这小伙计就是帮顾秋实打听魏家母子的那一位,谭利民确实到了铺子之外,只是人还没进门。
顾秋实颔首:“把人请进来吧。”
小伙计也是这个意思。昨天东家成亲,这该出现在高堂上的长辈从头到尾没露面,明显是看不上东家这个儿子。既然昨天不来,今天又来做什么?
这一个弄不好,可是会吵起来的。
外头生意那么好,要是吵起来了,肯定有影响。
谭利民得以进后院,昨日大喜,院子里处处喜庆,屋檐下的红绸都还没收。
顾秋实看到人进来,也不打招呼。
谭母更是冷哼了一声,拉着儿媳妇的手,低声数落谭利民的不是。
谭利民有点尴尬,清咳了一声。
“二子,你生意做得怎样?”
顾秋实似笑非笑:“昨日我大喜,你可真会选日子,也选择昨天洞房花烛。”
谭母一愣,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她早就知道这个男人背着她找了其他的女人,这会儿只是意外,心里并不难受,若真要说有什么感觉,就有点恶心。
“你和那个女人住一个院子?”
“何止。”顾秋实接话,“人家还是一张床呢。就连那几个孩子都接受他了。”
他目光一转,看向谭利民,“话说,蒋氏对你那般痴情,堂堂一个大家闺秀,没名没分地跟了你这么多年,原先她嫁了个不错的男人,不需要你照顾。如今都被休出门了,难道你还不打算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
谭利民确实有这种想法,但只能想一想。如今他所有的花销都是借来的,这些银子都要还,让他办婚事,怕是只有割肉卖血。
更何况,母子四人都要看大夫,在小命面前,成亲算不得多重要。
“二子,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
“但我想跟你谈这件事。即便你不来,我也要登门找你。你都跟外室滚到一起了,不打算给我娘一个说法吗?”
谭利民沉下了脸:“你想怎样?”
“这要问你。你要给那个姓蒋的一个名分,总要安排好我娘呀,我娘跟了你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顾秋实一脸严肃,“你想黑不提白不提就这么混着,娘不搭理你,我们这些儿女绝不会允许你这样欺负人。”
谭利民呵呵:“稍后我给一份和离书,放你娘自在。”
谭母不打算再嫁……儿女都成年了,她要是改嫁到别人家,还得伺候别人的儿孙。
她又不是疯了。
拿这份和离书,主要是想带着几个孩子和谭利民彻底分割清楚。
姓蒋的和她那几个孩子都受了伤,还都不是小伤小痛,母子几人习惯了大手大脚。这病治起来,那就跟无底洞差不多。
她反应很快,立即道:“写!现在就写!”
第630章 卖身为奴 三合一
谭利民和蒋氏暗中来往多年, 一直没被人发现,那都是他在安排。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瞬间就看清楚了谭母的急切。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一样, 两相对峙,谁先着急谁就输。看见谭母急切,谭利民就不急了,冷笑着道:“咱们分开可以, 问题是要怎么分。你们如今做生意的铺子和你们住的那个院子,那可都是在我名下,分开之后, 你们得搬走。”
谭母瞬间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 气得脸红脖子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这男人居然这么无耻,不说她和这男人之间的关系……反正谭利民从来也没看得上她嘛, 可兄妹几人总是她的亲生血脉吧?
二子如今是混出头了,不用家里多帮扶, 三妹也差不多, 有了她名下的那个宅子做嫁妆, 家里不用再帮着多准备。但不是儿女不需要,家里就可以不给,生养孩子一场, 让他们受了那么多的罪,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表示?
孩子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家里给不给那是另一回事。总归这世上不会有人嫌银子多。
那兄妹俩是可给可不给,家里要是实在过不下去, 厚着脸皮不帮扶他们也行。但是老大和老幺不同,他们在家里长大, 这么多年也没有学到什么手艺和本事,就只会做那个吃食生意。兄妹俩成亲,那肯定得他们夫妻一手包办,即便是选择讲道理的亲家,也不可能一分不花啊。
再说了,老大成亲之后要是连个住处都没有,谁会嫁给他?
谭母气得胸口起伏:“谭利民,你个混账玩意儿!那姓蒋的生下的孩子是你的血脉,难道我生的这些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他们好歹叫你一声爹,你不要太缺德,管生不管养,那是畜生才干的事。你他娘的连畜生都不如吗?”
谭利民看她气成这样,丝毫都不急:“我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无情,在我看来,这兄弟姐妹之间该互相扶持。二子和启民他们不是一窝生下来的孩子,两者之间恩怨很深,我也不指望他帮扶启民他们。但家里这些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他得管,你跟他商量一下嘛。”
说的是让谭母跟儿子商量,可顾秋实就站在旁边,这话明摆着就是对他说的。
“该我们的你别拿,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也不要。”顾秋实直言,“当年我娘嫁给你的时候,你就拥有了那个铺子和院子。说难听点,如果不是你有这住处和做生意的地方,让我娘一心认为他生下来的儿女能够得到你的宅子和铺子,她也不会嫁给你。且不说她嫁你这些年被你欺瞒的事,嫁给你之后还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你们要分开,你张口就撵她走……我娘刚才那话说得没错,你真的是连畜生都不如。”
谭利民被晚辈这样说,顿时恼羞成怒:“老子是你爹。”
“好了不起哦!”顾秋实满脸讥讽,“这些年你是怎么害我们兄妹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也就因为你是我爹,所以我出来之后没找你麻烦,还跑去伺候了你几晚上。若你不是我爹,早就被我砍死了。”
谭利民勃然大怒:“你敢?”
顾秋实还没动手,谭母已经忍不了了,她昨天到这院子里住,虽然到处都挺陌生,但也去过厨房几回,这会儿气的她跑到厨房里抓起菜刀出来狂砍。
“谭利民,老娘跟你拼了,等我把你砍死,大不了我给你偿命。该是我儿子的东西,你休想拿到!”
谭母认为儿子的话有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当年她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在附近也是有名的能干姑娘。之所以选择嫁给谭利民,就是看在他有宅子和铺子的份上,因为嫁给他后上头没有长辈管束,虽然辛苦一些,但以后生下来的儿女有地方住……外城多的是家里几兄弟的人家,且家里的屋子特别紧凑。有那地方窄的,新房只能摆下一张床。
结果,进门后果然很辛苦,不光要养孩子,还要做生意。这臭男人还不搭把手,全指着她一个人。
辛苦就算了,这男人还把儿女给卖掉做奴才。谭母那些年里,经常哭湿了枕头。她一直以为是男人在外头闯了祸不得已才卖了一双儿女,最近才知道他居然是送儿女去伺候外头的野种……这谁能忍?
谭母真的是越想越气,抡刀就砍。
谭利民吓一跳,急忙闪避:“你个泼妇!你要做什么?”
谭母满脸愤恨,下手也狠,菜刀舞得虎虎生风:“砍死你!然后我跟你同归于尽,那个姓蒋的只是你外头的女人,只要大海不承认她的身份,家里的铺子就和那母子几人无关!”
这也是事实。如果谭利民现在出了事,兄妹几人绝对不会承认蒋氏的身份,也不会认魏启民兄妹。
谭利民连躲了好几下,他也聪明,眼看着女人不依不饶,拔腿就往铺子里跑。
这一下果然吓住了谭母,她确实恨不能把这男人砍死,但绝对不愿意跑到儿子的铺子里闹事。
二儿子好不容易才把生意做起来,眼瞅着财源滚滚,她这个做娘的帮不上忙就算了,绝不可能帮倒忙。
谭利民躲在了通往铺子的布帘子处,他一脸得意:“有本事你来呀!”
谭母气到脸色涨红,却没有上前。
顾秋实也不忍了,快走几步,一把揪住谭利民的胳膊,将人狠狠往院子里一推。
谭母瞅准了时机冲上前就砍。
原本她不打算伤害这个男人,毕竟,就像之前这男人肩膀受伤了一样,一点点伤还要让儿子去伺候……让他受伤,那是给儿女找事。
可是这个混账居然还想毁了二儿子的生意,这绝对不能忍。
谭母也不是砍他身上,而是冲着他的两条腿招呼。
谭利民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两条小腿都各自挨了一下,瞬间血流如注。
“你这个疯女人!你再这样,我真的什么都不给你留。”
其实他早就想过了要和离给蒋氏一个名分,但这种事情谁先提谁就输了。他不是说不愿意分东西给几个儿女,而且他自己都不够花。
谭母气急:“那我砍死你。”
谭利民吓一跳。
他要死了,家里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是母子几人的。
“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谭母气到了极致,不管不顾一刀朝着他身上要害砍去。
顾秋实见状,一把抓住了谭母的手。
杀人要偿命,杀害枕边人更是罪加一等。这大白天,刚才厨娘已经在进后院的地方探头探脑,原本要进来的人,因为发现了一家人在吵架,这才等在了外头。
除了厨娘之外,铺子里还有那么多的伙计,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谭父受了重伤不治身亡,谭母很难脱身。
教训这种混账,没必要搭上自己。
谭母被儿子掐住手腕,恢复了几分理智:“那你说怎么分?”
谭利民不想跟这个疯女人多谈,说出了他早就想好的打算:“我们一人一半,铺子和宅子你选一样。”
其实这一半是他想分给大海的,也算是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实在是魏家兄妹对他没有善意,他也不敢指望自己老了以后能得兄妹三人孝敬。
那边指望不上,大海一定不会不管他……当然了,前提是他这个做爹的给儿子分点东西。
谭母很不满意,她从来都不知道男人在外头找了其他的女人生了几个孩子,也没想过要把铺子和宅子分给除了他儿女以外的人。
“不行!我们辛辛苦苦赚了那么多的银子,全部都被你拿去祸害了。那些就当时分给你的那一份,家里的铺子和宅子都是我们的。你要是愿意,咱们写了和离书,你把房契过到大海名下!回头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想娶谁,想养哪些人,都和我们母子再无关系。”谭母满脸愤怒,“你若要是不愿,觉得拿到的东西少,那咱们就拖着。只要我还是你的妻子,那个姓蒋的就是个外室,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妾!”
谭利民勃然大怒:“你闭嘴!”
谭母仰着脖子:“这是事实,我说不说,都改变不了那个女人的低贱!”
谭利民怒火冲天,顾不得腿上的伤,扑上来要打人。
谭母手里的菜刀再次一挥,直接把人吓得摔倒这地。
往日里夫妻两人不是没有打过架,但谭母为了护着儿女,大多数时候都是挨打的那个,久而久之,她也不反抗了。今日她才发现,这男人也不过如此。
“你要么写下和离书,把房契过给大海,此后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要么咱们下半辈子就一直纠缠,我就看着姓蒋的做见不得人的外室!”
谭利民气得胸口起伏。
“想要我把铺子和宅子留给你,做梦。”
“那咱就熬呀,看谁熬得过谁。”谭母有儿子在旁边,一点都不怕。
夫妻二人对峙,谁也不肯相让,最后还是谭利民率先败下阵来。
他今日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跟妻子闹和离,也不是为了争家里的宅子和铺子,在他的心里,那东西本来就是他的。他愿意拿出来多少是他的事,旁人谁也别想逼迫他。
“二子,你生意做得不错,借点银子来。”
谭母眼睛都瞪大了:“你想问二子借银子,呸!合着你那几个废物儿女欺负了二子和三妹多年,现在还要靠二子来养?不是说大富人家的公子学得多吗?合着就学了怎么压榨别人了?压榨家里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外头赚钱啊!”
她叉着腰,发现自己打得过这个男人之后,说话也愈发不客气:“滚滚滚,有我在,你休想拿到一个子儿。”
她还装模作样回头训斥顾秋实,“你要是敢拿银子给谭利民,以后就别叫我这个娘。”
“不会不会。”顾秋实连连保证。
谭母满意了。
谭利民很生气,他已经忍着疼痛扯了衣摆开始包扎伤口。
顾秋实漠然看着,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出声道:“你这点伤不重,用不着看大夫。回去躺着,过几天就能好。我懂你的意思,你认为亲兄弟之间该互相扶持,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对不起魏启民,反而是他对不起我!你想让我拿银子来帮扶他们一家……说实话,如今我生意做得不错,给个二三十两,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闻言,谭利民眼睛一亮,霍然抬起头来。
顾秋实呵呵:“但是,那一次不会伤筋动骨,多来几次,我肯定供养不起呀。还是你认为,魏启民母子四人就倒霉这一次,过了这个坎,以后再不会遇上家破人亡的大事?”
此话一出,谭利民面色大变。
就连边上的谭母脸色也变了。
谭母早已听说过魏启民铺子即将开张却因为一把大火烧个精光的事,当时她心里特别畅快,畅快之余,又隐隐觉得这不是意外。
如今听了儿子的话,更加验证了谭母心里的猜测,她一时间有点慌,害怕儿子也被魏府针对……这卖的是绸缎,万一起了大火,那可真的是血本无归。
当着谭利民的面,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慌张,咬牙道:“这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生了一串野种,魏二爷可不是好相与的。魏启民铺子着火,搞不好就是魏府的手笔!除非魏府家破人亡,否则,但凡他们在一日,母子几人都休想过安宁日子。你已经落入了那个泥潭,你和那母子几人爬不起来就算了,还想拉二子下去……谭利民,儿子没有对不起你,你已经想去害死他一回,能不能放过他?”
实话说,谭利民心里也很害怕。
他只是强迫自己不去细想着火的真相,在母子俩面前,他不愿意承认蒋氏母子是被魏府针对,咬牙反驳道:“大街上着火,衙门那边很是重视。已经细细查过了一遍,确定这是意外。”
“没有找出疑点,不代表就真是意外。”谭母呵呵,“你就跟那姓蒋的一起混吧,反正你俩情深似海,哪天一不小心死了,那也算是同生共死。”
谭利民脸色格外难看:“污蔑魏府,你们可有想过后果?”
顾秋实失笑:“污蔑几句,想来魏二爷不得空跟我们计较。反而是你,送了魏二爷那么大一点绿帽子,害人家人到中年还没有儿女,呵呵……你下半辈子要是过得好了,魏二爷能愿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谭母心知,魏启民着火的真相就如她猜测的那样。
“谭利民,要是兄妹几人受了你的牵连被人针对,我咬死你。”
谭利民:“……”
“二子,你拿一百两来,就当是我借的。”
顾秋实还没说话,谭母已经忍不了了,重新提刀扑了上去。
“你个混账东西,非要把银子往那无底洞里面填,大海和三妹四妹不是你的孩子吗?二子要是有一百两,与其拿来接济魏启民,还不如给他几个妹妹花呢。魏启民一家子算什么东西?根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野种!”
谭利民原本在躲避她的刀,听到这话忍无可忍:“什么野种,你话也说得太难听了。”
“真的还是好种?”谭母怒极,“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苟且生的孩子,不叫野种那也是孽种。他们兄妹几人之所以会挨骂,全都是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害的。自己苟且来往就算了,还要生下孩子……害得孩子也被你们拖累。哪天他们母子几人真的不得好死,那就是你害的。”
她越骂越顺口。
谭利民很是愤怒,偏偏腿上受了伤,想打也打不过,为了躲刀,整个人特别狼狈。
瞅着谭母下了狠手,似乎不把他砍死在这里就不罢休……他心知今天拿不到银子了。要是敢还手,谭二绝对不会干看着,就比如方才,若不是谭二将他扔过去,他这两条腿也不会受伤。今日再纠缠下去,倒霉的还是他。
谭利民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谭母不放心,生怕他在铺子里逗留再影响了生意,飞快追了出去。想着若是谭利民还要纠缠,就赶紧叫上一半的伙计将他丢到一条街外。
好在谭利民识相。
谭利民想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毁了铺子里的生意,但他很快就打消了念头。若谭二赚的银子多,他这个当爹的多少也能占点便宜。
如今二儿子已经很讨厌他,若是他在铺子里大喊大叫,虽然是将客人赶走了,却也会让儿子更恨他。到时,他想要从儿子手里拿银子会更艰难。
从铺子里跑走不过几息,一个迟疑间,就已经丧失了闹事的机会。
等到出了铺子,谭利民又没有了勇气。他回头看着拎着菜刀虎视眈眈盯自己的妻子,默默叹口气,一瘸一拐地回了蒋氏母子几人的院子。
蒋氏刚刚送走大夫,谭利民留下来的银子去了大半,只剩下了二两多。
活了这么多年,蒋氏从来没有如此拮据过。
换了往日她还是魏夫人的时候,这点银子真的连打赏大夫都显得寒酸。正捏着银子发呆,就听到外头有动静,一抬眼就看到谭利民一瘸一拐往里进。
“你这是怎么了?”
蒋氏问话时,一眼看到了他腿上的血迹,当即吓一跳:“你受伤了?怎么伤的?伤得重不重啊?”
谭利民叹口气:“说来话长,快扶我坐下。”
蒋氏垂下眼眸,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没有伺候过谁呢。不过,人在屋檐下,她还是上前扶了人,然后蹲在了谭利民面前,叹息一声:“我们这一家子真的是接连倒霉,如今连你也受伤了。话说,是谁伤的你呀?这光天化日之下,那可是讲律法的。杀人要偿命,伤人要坐牢,想要求得你的原谅,那就得拿银子来说话。”
这点伤花不了多少银子治,家里是越来越穷,得赶紧想法子,若是顺利的话,这笔赔偿能让家里熬一段时间了。
谭利民看出了她的想法:“是那个疯女人砍的。我说要和她分开,然后给你一个名分。她当场跟疯了一样,险些没把我砍死了,好在二子在边上拉着,要不然,你也看不到我了。”
蒋氏知道自己该感动,她如今想要抓紧面前的男人,确实想问他要一个名分。但是……这男人手头的银子不多,脾气也不算好,就这还有人抢?
“她不愿意就算了,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在乎的从来也不是那一纸婚书。”
谭利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月娘,委屈你了。其实我不与那女人分开,并不是我不想给你名分,而是因为……”
蒋氏用手捂住他的嘴:“你想做什么事,不用与我商量,也不必跟我解释。我相信你,会给我们母子一个妥善的安排。”
她眼神里满满都是依赖。
谭利民特别感动。
感动归感动,谭利民本来是打算赶紧和妻子分开,然后与蒋氏做一对光明正大的夫妻。但今日离别之际,妻子说的那番话让他入了心。
如果说魏启民铺子着火不是意外,那就证明魏二爷私底下一直注意着母子几人的动作。若真是这样,他和母子几人搅和在一起,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很可能还会被误伤。
所以,他和蒋氏不能成亲。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谭利民将面前的人揽入怀中。
蒋氏靠在他的胸膛上,娇嗔道:“儿女都在呢,我们这样不好。对了,你给我的银子只剩下几个铜板了……”
无论银子多少,蒋氏都想攒点私房钱。省得这个男人翻脸不认人后母子几人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谭利民听到这话,心头压力陡增。
“我会想办法。”顿了顿,他试探着问,“你要不要回蒋府去试一试?即便是你做了错事,他们到底是你的血脉亲人,要是看到你如今落魄,说不定会……”
蒋氏不愿意低头求人。
她在谭利民面前低头,是因为这个男人一直都把她捧在掌心,不会鄙视她为难她。
但是娘家那些人可不一样。
“哥哥很生我的气,已经放下话说蒋府没有我这个姑娘。和你来往多年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也确实连累了家里的姐妹们和侄女,我不想回去了。”
谭利民心里有点烦躁:“这不是你想不想回!而是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难道你想在脸上留疤?”
他伸手摸着她的脸,“你这么爱美的人,万一留了疤,岂不是要一辈子郁郁寡欢?月娘,我没本事,你别怪我。”
蒋氏气急,委身于这个男人,就是希望他能养着母子几人一段时间。
结果,这就是个废物。
“我回去试试吧。”
不能翻脸!
因为她不确定娘家那边会不会给银子。
蒋氏收拾了一番,用面纱遮脸,找了马车回蒋府。
蒋府根本不让她进门,只说蒋府上一辈中没有四姑娘,族谱上也没有。
也就是说,蒋府从来没有出现过蒋月这个人。
蒋氏气得眼睛都红了:“我要见大哥。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蒋家主早就吩咐过了,如果蒋氏回来,不许放进门,如果还要在门口纠缠,那就直接打出去。
实话说,家里的下人并不敢对曾经的主子动手,如今家主对这个妹妹是没放在心上,好像还有点恼怒。
但人一辈子那么长,万一哪天家主原谅了这个妹妹,他们这些动手打了主子的下人一个也逃不了,全部都要倒大霉。
可是,蒋氏不肯走啊。
到底还是出动了护卫。
蒋氏觉得丢人,灰溜溜走了。
回家的路上,走一路哭一路。既是因为哥哥不认她这个妹妹,还因为她又断了一条退路。
魏府针对他们母子,蒋府不接济她,如今的她全指着谭利民,以后谭利民无论说什么她都得听着。
更惨的是,谭利民手头没有多少银子。
蒋氏快到母子几人租的院子时,伸手抹了一把脸,无论如何都要让谭利民想法子治好母子几人身上的伤。
至于银子从哪里来……谭二生意做得那么好,肯定养得起他们。
*
顾秋实成亲后歇了几日,又忙了几日。不算忙到脚不沾地,但确实没有多少空闲时间。
这一日,他忽然看到了魏二爷身边的贴身随从出现在铺子里。
只要是魏府的人,顾秋实都满心防备。
怕倒是不怎么怕,大家都是做生意的。魏二爷要是敢招惹他,他也可以去魏府的铺子里闹事。
当然了,有些事情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为了不影响铺子里的生意,顾秋实主动上前两步:“何事?”
随从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心情格外复杂,半年之前,谭二还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对他客客气气。如今半年不到,谭二变成了普通百姓还做了生意,瞧瞧这热闹的场景,应该能赚不少。
“谭二,我家老爷有要事和你商量。”
顾秋实扬眉:“我不得空。”
“对你不是坏事。”随从补充。
顾秋实摆摆手:“不管好事坏事,我不得空。如今我也不是魏府的下人了。”
不会任由魏二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随从哑然。
半下午的时候,魏二爷亲自来了,到了铺子里面。
他没有要闹事的意思,直奔顾秋实面前:“谭二,我有几句话想嘱咐,你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顾秋实伸手指了指后院。
后院之中有一棵大树,整个院子都特别阴凉。两人坐下后,厨娘送上茶水,魏二爷一脸惊奇:“你也用上下人了?”
顾秋实不答反问:“到底有什么事?”
“我是想说,那母子几人倒了大霉,如今急需银子,而他们不认识什么人,想借也借不到,魏启民之前借的那些债都还没还……他们可能会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我希望你能守好自己的荷包,不要把银子给他们花。当然了,你要是愿意给,我也管不着,毕竟你如今已经不是魏府的下人。我就一句话,如果你要是帮了他们,那就是与我作对。”
魏二爷话说得飞快,一脸严肃。
顾秋实惊奇问:“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帮他们?我可是险些被魏启民给害死。还有,我父亲算计我伺候了他那么多年,我对他们是恨之入骨。也就是放火烧房子犯法,要不然,我恨不得把他们如今住的院子也烧了。”
魏二爷失笑:“你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其实魏二爷也很忙,原本是打算将谭二叫到他做事的铺子附近找间茶楼坐下来说话,结果谭二死活不愿意去,魏二爷来的时候还有点生气,两杯凉茶下肚,气也消了,话说完,他站起身:“我还有事,你……记得闭嘴,不该说的别说。”
顾秋实好奇问:“魏启民铺子在开张头一日着火,真的是意外吗?”
“不然呢?”魏二爷反问完,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转身走了。
*
蒋氏马车在回家的路上,眼瞅着都到地方了,车夫跳下去,掀帘子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绳子忽然甩到了马屁股上。
马儿受痛,狂奔而出,车夫被扇到了地上。
蒋氏整个人摔滚在车厢之中,等反应过来,根本就爬不起身,整个人在车厢里滚来滚去,摔得七荤八素,很快就晕了过去。
蒋氏晕过去后又被砸醒,吓得魂飞魄散,好在马儿不是疯了,只是受痛,跑了两条街后就停了下来。饶是如此,蒋氏都腿软得下不了马车。有好心人上前将她扶到医馆,身上的那点私房钱,到底是没能留住。
都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蒋氏还惊魂未定,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如果今天那马再上点不该用的药,她如今哪里还有命在?
谭利民就坐在旁边养腿伤,看到她失魂落魄,忙关切地扶住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啊!”蒋氏尖叫出声,像是被毒蛇碰到了似的,浑身都抖了抖。
谭利民皱眉:“是我,你不用怕。”
“我以后再也不要出门了。”蒋氏颤着声音道,“你不要逼我回府,他们根本不认我。孩子他爹,关于我们几人的药费,你赶紧想想办法。 ”
谭利民无言:“我也没办法呀。”
“你是男人,得养家糊口。”蒋氏这会儿很害怕,有些口不择言,“我们母子几人只能靠你,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得过你半分好处,如今只是希望你帮我治伤而已,你都做不到吗?既然做不到,你别招惹我呀!”
她说着说着,放声痛哭起来。
第631章 卖身为奴三合一
一家五个人都受着伤, 全部都需要看大夫,还个个都要用好药。对于谭利民而言,真的是很大的压力。他这会儿勉强撑得住, 是因为以前借的银子都还在,且谭二生意越做越好,有债主上门,他都用儿子的铺子打发掉了。
将心比心, 谁要是欠了他一笔银子,但人家儿子的生意蒸蒸日上,他也不会太着急。
可问题是, 儿子不会帮他还债。
也不知道这个谎言能瞒多久, 等到债主发现谭二不会帮忙还债,他也要完了。
谭利民听到蒋氏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真的很想发脾气, 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谭家就已经破败了。这些事蒋氏都是清楚的, 他又没有刻意骗她。
“我手头的银子不多, 大概只够请大夫, 接下来一段时间,咱们得省一点。”
蒋氏满心惊惧,已经失了稳重和理智, 闻言放声大哭:“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如果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们母子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谭利民,你得负责呀,你得把我养好, 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吃过这种苦。今天那马儿险些就把我摔死了, 我……我不想死……呜呜呜……”
谭利民心情格外复杂。
当初蒋氏刚成亲那两年,二人私底下来往时,谭利民还会特别小心。但一晃十多年过去,两人的儿子都快要成家了,他对于二人关系暴露这件事就不怎么放在心上。潜意识里,他认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你别哭,我会想办法的。反正你也赚不到银子。”
蒋氏:“……”
她恨恨抬起头:“原本我有丰厚的嫁妆,爹娘在我出嫁时,就没想过让我这辈子自食其力。”
那么多的家长全部留在了魏府,她还不敢讨回,说到底都是因为谭利民的存在。
谭利民面色铁青:“这些天我也没有饿着你!”
蒋氏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总算恢复了几分理智。她垂下眼眸:“我不是要怪你,也不是嫌弃日子清贫,实在是被吓着了。”
谭利民嗯了一声。
而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敲门。
蒋氏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但这会儿满心后怕,腿特别软,一时间起不来身去开门。
谭利民倒是不腿软,但是他的腿受了伤,大夫说了,能少动就少动,万一裂开了伤口,可能也会有性命之忧。
两人对视一眼,门口的人却等不及,由一开始的敲门变成了砰砰砰,也不知道是在用手锤还是用脚踹。
眼看门口的人来者不善,蒋氏吓了一跳,今天的事情,她怀疑是娘家哥哥给她的教训。当然了,也可能是魏二爷想逗逗她。
无论是谁动的手,对蒋氏而言,那都是她不能反抗的存在。
“谁?”
门口的人不说话,似乎有人被训斥了一句,然后踹门又变成了敲门。
院子里俩人谁也没动。
还是魏姝儿受不了这敲门的动静,大踏步到门口去开。
蒋氏出言阻止,但是魏姝儿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门才打开一条缝,立刻被人强行爆开。
真的是爆开。
门外站着十多个人,一拥而上,不光将门打开到最大,还将门后的魏姝儿给挤到了地上。
魏姝儿摔倒在地,她的脸本来就受了伤,落地时又在地面擦了一下,当即痛得她惨叫出声。
但是院子里的几人谁也顾不上她,蒋氏想要上前护着女儿,但动作比脑子更快,不进反退,身子躲到了谭利民的身后。
谭利民看着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强制镇定下来,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院子虽然不是我的,但却是我租的,如今是我所有,你们强行闯进来,那是触犯了律法!出去!”
为首的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脸上和手臂上都有伤疤,整个人吊儿郎当:“我们来找魏启民的!”
谭利民听到不是来寻自己,暗暗松了口气。
“你们找他做什么?据我所知,启民已经好多天没有出门,他也不是爱与人结仇的性子。”
“他欠了我们的债。”中年男人掏出了三张借据往桌子上一拍,“看清楚,全部加起来有三百八十两!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我们这么多人来,哥儿几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可能空手而归。反正,今天你们必须要还上一部分,剩下的什么时候还,必须得说清楚。否则……我们就不走了。至于留下来后会做出什么事,那我也不清楚兄弟们的想法。”
他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说话的间歇,其他的人关门的关门,还有人进屋去寻人。
魏启民躺在床上养腿伤,三四个人闯进他的屋子,也不理会他的喊叫,直接把人拖到了院子里,死狗一样将他扔在地上。
“魏启民,还债!”
魏启民根本就不认识这群人,方才他就想问个清楚,奈何这些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中年男人伸手一拍额头:“看我,这人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太好。魏公子多担待。”他一脸严肃,“我呢,是城里白家当铺的一个管事。我们当铺什么都收,前几天有人来当了几张借据,委托我们帮忙讨债。”
他伸手点了点那几张纸,“当铺你的师爷已经看过了,这东西绝对不假。魏公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这笔债,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到了母女俩身上。
蒋氏人到中年,看着还很年轻,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再次往谭利民身后躲了躲,她悄悄伸手拽着谭利民后腰处的衣衫,催促道:“你说话呀!”
谭利民能说什么?
如果是三十八两,他还可以咬着牙认下,大不了把铺子卖掉堵这个窟窿。
可能是三百八十两,除非他把自己和儿子拥有的所有东西都卖掉……这其中包括谭二那间蒸蒸日上的铺子。否则,根本就还不起。
他倒是想卖,但是谭二恨他入骨,绝对不会乖乖听他的吩咐将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铺子给魏启民堵窟窿。
“有话好好说,你们别动手。”
中年男人姓何,人称何五,也有人叫他五爷。
五爷呵呵:“其实我们真的很好说话,只要你们愿意给银子,我们拿到银子立即就走。”
谭利民心里沉甸甸的:“但我们手头没有银子,想还也有心无力。你总要给我们筹银子的时间……实话说,我不知道这笔债的存在,否则一定会提前准备一二,保证不让你们空跑。麻烦五爷宽限几日。”
五爷一笑:“你听说过我?那你就该知道我们这一行人的习惯,只要登了门,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这是事实,谭利民看一群人的神情都毫无商量余地,他抹了一把脸:“但是我们确实拿不出来嘛,我儿子生意做得不错,稍后我去问他拿……据我所知,他这段时间敛了不少财,还这点银子不在话下。”
五爷面色不变:“不行!有件事情我没跟你说,就在前天,我们东家刚刚拿到这几张借据的时候,恰巧东家与谭东家有事相商 ,当时谭东家就表了态。如果你哪天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身为儿子可,会给你一碗水喝。但如果你是想帮蒋氏母子,他一个子儿也不会拿出来。”
谭利民这一次真的惊讶了:“谭二认识你们东家?”
“多新鲜呐。”五爷一乐,“谭东家与我们东家一见如故,已经结拜为异性兄弟。其实,如果你没有护着这母子几人,以后也可做个老太爷颐养天年。”
说到这里,五爷摇了摇头,“你非要奔着死路去,谁也救不了你。”
谭利民心里一沉:“是谭二让你们来的?”
“谭东家只是我们东家的兄弟,还做不了我们东家的主。借据在这里,废话别多说,赶紧拿银子出来。要不然,今天我们就得带走一位。”五爷不耐烦地一挥手,“ 如果拿不出银子,那你们就商量一下由我们带走谁。”
此时魏启华就在窗后躲着看,魏启民面色格外难看,魏姝儿刚才摔倒在地,受了伤,这会儿哭也不敢哭,一个人缩在角落。她没有力气起身,毫无大家闺秀的仪态,就那么缩在门后的墙角处,听到五爷这话,她身子一抖,伸手想摸自己受伤的脸,但脸上太过疼痛,她又不敢去触碰,手指颤抖着摸了一下,惨叫一声。
声音都叫出来了,才想起这会儿不该叫,魏姝儿对上五爷玩味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
“我容貌已毁,就是个废人了,即便是把我带去接客,也没有人肯花银子……你放过我。我赚不了银子,你带我离开后,一定会后悔!”
她太过害怕,想到什么说什么,简直是颠三倒四。
五爷看向了谭利民。
蒋氏就在谭利民的身后,察觉到五爷看过来的目光,她急忙低头看地:“我年纪大了,容貌也毁了,我……若你带了我走,一定会吃亏。”
闻言,五爷嗤笑:“你们这一家子毁容的毁容,残废的残废。我带哪个不亏?干脆今天带走两人,要不然,我也没法儿跟主子交代。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商量,商量完了要是还没个定论,那我们就带着一男一女。带最年轻的吧,年纪大点的留在这里帮忙凑银子。”
魏启华一直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银子不是他借的,他又是家里年纪最小的,论起来还是个孩子呢。这债不管谁还,能不能还得起,都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
但是五爷这话一出,他再也淡定不了,立刻推开窗户,强调道:“我还是个孩子,做不了事,腿还伤着你们,一会儿还得抬我走……”
谭利民扭头看向他:“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凑够了银子来救你。也不是我偏心,而是你年纪小,留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事,但你哥哥姐姐不同,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他们留下,还能帮我商量着抽银子的事。”
他顺口就说了哥哥姐姐,蒋氏听了,顿时就慌乱起来。
如果姐姐不去,那一男一女中的“女”就只有她了。
“姝儿,你跟他们去吧。我在家里筹银子。”
魏姝儿突然就怒了:“我才不要。你又没有可以求助的人,留下也跟个废物一样,你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反正你已经一把年纪,也不再是清白之身。被他们拖走了也不要紧,但是我不同,我以后还要嫁人呢,若是让其他人知道我被他们带走过,以后谁会娶我?”
这是事实。
魏姝儿已经毁了容,烧伤本就难治,烧伤留下的疤想要除得一干二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没有了容貌,万不能再失了清白。
清白这东西,有时候不是自己说有旁人就会信。如果今日跟着五爷他们离开,不管她的清白还在不在,外人都一定会觉得她已经被男人欺辱。
蒋氏劝道:“白东家是正经生意人,不会欺负你。”
她说这话时,眼角余光一直撇着五爷。
五爷似笑非笑:“那可不一定哦,如果你们不能再给出的期限之内把银子还上。东家肯定会让这接来的两个人去花楼里接客。”
蒋氏打了个寒颤。
魏姝儿咬牙切齿:“娘,你把我们带到这个世上,应该让我们过好日子,这害得我们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人见人骂还不够吗?要是我今日跟了他们离开,哪里还有以后?你是我亲娘啊,你不能这么害我。”
她说到后来,已经满脸是泪。
蒋氏面色复杂:“姝儿,是我对不起你。你更年轻……不是我说让他们带谁他们就会带谁。”
在她看来,这一群人既然是求财,那肯定是带走更年轻且还是清白之身的女儿赚得更多些。
“人家说了由你们选。”魏姝儿越想越恨,“这些银子我一个子儿都没见着,是谁败的家,谁自己去堵窟窿,不要把旁人推出来挡灾。”
这话几乎是指名道姓地骂魏启民缩头乌龟。
魏启民知道自己避不开,在这个院子里,魏启华还太小,最后多半是要带他们兄妹俩离开。
他不想去!
“二妹,你说这话可没良心,我那生意要是做成了,这一家子都是我的责任,从上到下都归我养,如今生意不成,你们却又都怪我……好处是大家的,坏事了是我一个人的,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他说这话,是对着院子里的所有人。
这本也是事实。如果魏启民生意做成了,母亲也好,弟弟妹妹也罢,他都会好生养着。甚至是谭利民,他也不介意给其一些好处。
可生意不成,所有人都翻了脸。魏启民真的是越想越寒心。
这些一个个都恨不得将他推给五爷的人,居然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太可笑了!
此时魏启民忽然想起来了谭二……谭二和三冬无论顺境逆境,都在互相扶持。谭二为了妹妹能恢复自由身,那可真是连命都不要。
“这银子是我借的没错,但如果你们非要说这全部是我一个人的债,我不会认!”
几人互相争执,时间慢慢划过。
时间一到,五爷一挥手:“带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动了。
那群人果然伸手去抓魏姝儿,剩下一半人去抓魏启民。
魏启民就猜到会如此,他腿都被人打断了,想动也动不了,只能如死狗一般,任由众人拖着出门。
“姓谭的,我要是死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里满是怨毒。
谭利民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前后不过几息,兄妹俩就消失在了院子里,大门重新关上。好半晌,余下的三人都反应不过来。
蒋氏放声大哭,她哭声悲凉,这会儿她真的已经后悔了。
那兄妹俩是她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她此时感觉胸口被人扎了一刀,凉飕飕的风灌得她周身冰凉。
谭利民心头也不好受:“你别哭了,还是想想你有没有什么要好的小姐妹,如今救人要紧。”
蒋氏听到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哪怕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之辈,也总有三两个朋友。蒋氏原先认识不少夫人,也和不少人交好。但她身为有夫之妇却与人苟且,还剩下三个不属于她夫君的孩子……如今的她在城里那就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妇。
无论是谁与她来往,那都会被败坏了名声。在这样的情形下,蒋氏想要问人借钱,无异于痴人说梦。
“借不到,试都不用试。你想想办法吧,谭二那生意做得不错,他手头肯定有几百两银子,即便是他不愿意拿银子出来帮我们还债,也可以跟白东家求求情,好歹把兄妹二人安顿好,别让他们真的去花楼接客。”
谭利民点点头:“我去说。”
蒋氏不太放心:“我陪你一起。”
“不用!”谭利民心情烦躁,语气就不太好。话说出口,看见蒋氏脸色不太对劲,到底是舍不得,于是放缓了语气和面色,“他很讨厌你,你要是出现在他面前,他别说帮忙了,说不定还要反踩一脚。”
蒋氏闻言,面色都有些扭曲。
“那行,你快去快回。务必要说服他答应帮忙!”
于是,受了伤的谭利民在被母子俩拿刀砍伤后的当日,再次回到了铺子里。
如今顾秋实带着文玉宜住在铺子的后院,那真是一找一个准。
尤其顾秋实铺子就开在前面,也不可能真的将谭利民拒之门外,万一他闹起来,影响的还是自己的生意。
再次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谭利民态度比早上要卑微许多。
“二子,麻烦你借我点银子。是借,我不是白要,回头一定会还。”
顾秋实还真的知道白家人拿到了魏启民写下的借据。
一开始是魏启民问他原先那些交好的公子哥借的银子,那些人富贵,也不差这点钱……顾秋实请人牵线搭桥,这才将那些借据移到了专门追债的白东家手中。
所以,谭利民一开口,顾秋实就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有银子,可以给我娘,哪怕是给我大哥买房置铺,那我也愿意。”顾秋实满脸讥讽,“我是死里逃生几次才有如今的日子,想要让我给你银子……如果非给不可,我非要破这个财,那我宁愿丢给路旁的乞丐。你算什么东西?魏启民那个混账虐待我多年,还想让我帮他还债。做梦!”
谭利民很想发脾气,但人在屋檐下,他如今必须要尽快拿到银子解救兄妹二人,即便是拿不到银子彻底解决此事。也要让谭二帮忙在白东家面前美言几句,别让那兄妹二人受苦。
想到此,谭利民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生压下怒火:“算我求你。”
顾秋实好笑:“你的哀求很了不起吗?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曾经显现打死我的人,请回吧。”
谭利民闭了闭眼:“你不肯借银,我可以理解。但你能不能看在我们父子的情分上,看在你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去跟白东家求个情,不要……”
“我跟白东家之间确实有交情,但凭什么拿来帮魏启民?”顾秋实冷笑,“如今我生意刚刚起步,拿这份交钱来交换货物和重要的消息不行么?再说一次,我不会帮他们兄妹的忙。”
谭利民脸色格外难看:“我给你跪下……”
说着还真就往下跪。
顾秋实没有伸手去扶。
谭利民并不是真的想跪,他以为跪到一半儿子会过来扶自己,可膝盖都要落地了,对面的人却没有扶人的意思。
他一咬牙,打算真的跪下去。
顾秋实见状,嘲讽道:“你可真是亲爹,一次又一次的害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要是跪下去,我不得折寿?”
他转身就走。
谭利民喊了好几声,儿子都不肯回头。他心里特别失望,也特别恨这个儿子的冷血无情。
*
夜晚,原本该是睡觉的时辰,顾秋实却没睡,而是出现在了白家的一个偏僻院子里。
此处是外城,再过去一点,那就是城墙了。
住在这附近的都是穷苦人家,白东家在这里准备了一个院子,专门关押那些欠债不还的人。
三更半夜,魏启民一双腿受着伤,原本该换药,可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嗓子都喊破了也没人出现,自然没有大夫来换药。
他又痛又冷,肚子还饿,随着夜渐渐深了,他整个人浑浑噩噩。
门被推开,魏启民豁然抬头,以为是有人给自己送饭,哪怕是两个冷馒头,他也绝对不嫌弃。
门口的人打着灯笼,灯笼很亮,魏启民先看到了那盏灯,然后发现灯笼旁边的轮廓很是熟悉。
“谭二?”
顾秋实轻笑出声:“不枉费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都没看到我的脸,就能认出我的人。”
魏启民心头咯噔一声,顿生不好的预感:“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想起白天五爷说过,谭二和白东家交好。
谭二此来,多半来者不善。
当然了,想得乐观一些,谭二也可能是来救他的。
顾秋实缓步踏入,身后跟着五爷,此外还有五六个打手。
“我忽然想起来了当初挨的三十板子,现在我身上还有不少伤疤。”
魏启民心里一沉:“我……我可以解释。你是我的下人……那我也不知道你是我弟弟呀,下人给主子顶罪天经地义……”
顾秋实并不生气,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也是天经地义。”
他扭头看向五爷,“麻烦你,帮我打他三十大板,不用省着力气。”
魏启民面色大变:“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都可以把我往死里打,我凭什么不能?”顾秋实冷笑,“打!”
魏启民被人拖到了院子里,他腿上还有伤,拖动时也碰到了断腿,痛得他几欲晕厥。
如果再挨三十板子,他哪里还能有命在?
“谭二……谭二……有话好好说。我可以给你道歉,给你磕头道歉都行。你别让人打我,我受不了……我会被打死的。不管我怎么对你,好歹是把你养大了……”
他话说得飞快,但是拖他的人却没有缓下动作,丢下他后,几人又去边上准备打人的板子。
魏启民吓得魂飞魄散,眼看板子要落下,他大吼一声:“我们是亲兄弟啊!啊!”
最后那个“啊”,是惨叫声。
板子打人,能不能把人打成重伤,全看动手的人怎么打。
魏启民叫得厉害,这大晚上跟厉鬼似的。五爷一挥手,有人上前堵住了魏启民的嘴。
板子还没打完,魏启民就先昏了过去,再挨两下,还吐了血。
五爷让人住了手。
白东家追债,如果拿不到银子,手段确实很激烈。但一般不会弄出人命来。
说到底,他们的目的是追债,可不是虐杀。
顾秋实呵呵:“这才二十板不到呢。”
五爷皱了皱眉:“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顾秋实也不为难他:“不用打了,找水来把他泼醒,我有几句话要说。”
一大桶水泼到地上的魏启民头脸上,他晕晕乎乎醒了过来。入眼是黑漆漆的夜,前边只有一弯月色,他仿佛想起了刚才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顾秋实蹲在他面前,灯笼打在他脸上:“痛不痛?”
当然痛了。
魏启民不敢犟嘴,忙不迭点头。
“这才二十板子,你就要死了。当初我可是活活挨过了三十板,我挨打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魏启民这会儿满脑子只有疼痛两个字,哪里还记得当初的想法。
细想想,他那时候只庆幸与芬芳的事掩盖了下去,压根就没想过谭二还能不能活。
这也没什么不对,谭二是他的下人!签了卖身契的那种!
只是他没想到这是自己的亲弟弟,更没想到母亲会丧心病狂到跟人暗地里苟且多年,甚至还生下奸夫的孩子。
一时间,他心里特别恨。
恨意上头,白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至于魏姝儿那边,顾秋实只让她站着。必须挺胸收腹,稍稍一松懈,立刻有人拿戒尺打她。
也不需要多,站上三日就行。
以前三冬没少被这样罚,如今也让魏姝儿尝尝那个滋味。
谭利民跟疯了似的到处求人,蒋氏见他脸色难看,就知道事情不顺利,她也没把所有的希望放在这个男人身上。
思来想去,蒋氏去找了魏二爷。
夫妻多年,魏二爷如今恨她入骨……多半也想出口恶气。她大不了豁出去受一场罪。
“二爷,我只要四百两银子,这对你而言就是抬抬手的事。只要你给了银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认了!”
或是打她,或是骂她,也可能……重新拉她上床。
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动静,蒋氏忍着屈辱,解下了胸口的衣裳。见面前的人没反应,她心中一喜,解得更快。
反正都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再睡一回也没什么。
魏二爷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嗤笑一声。
这一声嗤笑里满满都是不屑,蒋氏顿时就僵住了。
“你……”
魏二爷上下打量:“蒋氏,你本就人老珠黄。当初我对你客客气气,那是敬重发妻,你有没有照过镜子?来人,给这女人送一面镜子,好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贱样。本老爷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不是眼瞎,会碰你?就你这副尊容,本老爷看一眼都怕夜里做噩梦。”
蒋氏气得浑身发抖,她狼狈得转身跑走,脚上有伤,还跑得跌跌撞撞。
魏二爷唇边擎一抹冷笑,找了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
当日夜里,蒋氏没有回院子。
翌日,顾秋实得到消息,说是蒋氏跑回了唯府,结果却被羞辱一番,她离开后又被路人嘲讽,似乎是想不开,自己投了井。
第二天早上有人去井里打水,发现里面有人,捞出来时,人早已气绝身亡。
蒋氏没了。
顾秋实还特意去瞧了瞧。
谭利民守着那尸身,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他和蒋氏,到底是没有做成正经夫妻。
谭利民一脸茫然,看到了人群里的儿子,他忽然就觉得特别丢脸。
原本蒋氏出嫁多年却生了奸夫的孩子,还连生几个这件事早已经传开。如今蒋氏去找之前的夫君被羞辱,又让这种人想起了当初的事。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也知道了谭利民就是那个奸夫。
一时间,他真觉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但这到底是他念了多年的女人,实话说,他对这个女人用过真感情,那些年里,心心念念都是她。但是,后来蒋氏被休,对他若即若离,在需要他帮忙时又变得温柔似水……如果她一直都那么冷冰冰的,谭利民还不会多想。
可他在感受了她的温柔后,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清高,而是对他没耐心。若不是有所求,根本不会搭理他。
所以,谭利民对她的那些比海还要深的感情突然间就退去了大半。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或许是爱的吧,但……如果蒋氏有其他的选择,也不会嫁给他。
谭利民腿上有伤,勉强能够走路。但绝对抱不动人,他抹了一把脸,叫了马车,拉蒋氏回租住的院子。
院子的东家不愿意租客在自家办丧事,但只要多给钱,想来问题不大。
车夫也一样,拉死人感觉不吉利,会影响接下来的生意。
谭利民多花了比平时多十倍的银子,总算是把人带回了院子。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新婚,谭母不放心,三天两头过来陪儿媳妇。她得到消息赶过来,刚好将人群里谭利民的窘迫看在眼里。
看着谭利民的马车消失,谭母面色不太好。
顾秋实安慰她:“娘,不要多想。”
“我没多想,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你们。以前我一直以为是他感情淡漠,心里装不下任何人,原来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心已经落到了别人的身上。”谭母为这个男人已经流了不少泪,早已哭干了泪水,她叹口气,“就是苦了你们。也怪我太蠢,都不知道他私底下干的那些事,要是早发现,也不会让你们兄妹吃这么多的苦。”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顾秋实转而说起了谭大海的亲事。
谭大海定下了郊外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肌肤有点黑,但五官很精致,想来到了城里之后养一养,应该能白净些。
姑娘很勤快,两人定亲后,她到城里来买东西,遇上铺子客人多,还会主动帮忙。婆媳两人很合得来。
因此,提起大儿媳妇,谭母糟糕的心情瞬间好转:“婚期还有一个月,你忙你的,到了大喜的头一日再回去不迟。对了,你和玉宜好着吗?”
顾秋实颔首:“好着呢。”
*
魏启华在家里养腿,等到了母亲的尸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场哭得肝肠寸断,后来还晕了过去。
不过,他很快又醒了过来。
谭利民手头的银子很紧张,他很害怕那些债主上门,平时是能省则省。办丧事要花不少银子,蒋氏的身份……没有人主动上门来帮忙。谭利民也舍不得花银子请人。
于是,院子里只有父子俩。
魏启华做梦也没想到母亲会这么快离世,更没想过母亲的丧事会办得这么寒酸。
“我不相信娘是主动寻死,她那么疼我,还说要看我长大成亲,也说过要帮我带孩子……她一定是被人给害了,肯定是!”
他越说越崩溃,嗓门越来越大。
谭利民怒斥:“不想死的话,你就闭嘴!”
第632章 卖身为奴(完)三合一
魏启华年纪小, 见识也少,往日蒋氏对这个小儿子很疼爱,但也怕太宠着了让他学坏。那些不太好的人和事, 从来都不让魏启华接触。
这也就导致了已经十二岁的魏启华性子特别单纯。
单纯归单纯,他也不傻,被父亲这么一骂,回过神来后满脸后怕。
“那……娘就白死了吗?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他意思是让谭利民向法子给母亲报仇。
但是谭利民哪里敢?
他心里还怕着呢, 万一魏二爷弄死了蒋氏还不解气,很可能会继续对付他。
如今的他,哪里有能力应付?
“现在最要紧是让你娘入土为安, 其他的事, 以后再说。”谭利民心里很难受,哪怕知道蒋氏心口不一,没想过嫁给他, 但这到底是他心里念了多年的人,他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去得这么早。
如果早知道……他有些后悔前些日子对她的刻意打压和为难。
谭利民几乎花光了手头的所有银子, 这才将蒋氏安顿在了郊外的山上。
这是一片荒山, 这种山头随时都在易主, 如果哪天换了个要用山头的主子,这种无名孤坟很可能会被挖掉。
不想埋在这里的人被掘了坟,就得赶紧买一块地方将其好生安顿。
回到城里, 谭利民心里特别难受,他浑身没什么力气,但躺下来后,满脑子都是蒋氏的身影。
他躺不住了。
想起蒋氏, 他心头满是愧疚。这人已经去了,想要补偿也不能, 于是他起身,准备去打听一下兄妹两人如今的出嫁。
他手头的银子不多,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街上找到了五爷。
五爷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道:“你不来我还没想起来呢,昨天就已经是最后期限。你是来还债的?”
谭利民不是。
他知道这会儿自己应该躲着,若不是对蒋氏太过歉疚,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想看看他们兄妹。”
“见啊,也不是不行。”五爷随口道:“但这会儿天色已晚,带你去见他们兄妹,这等于给我的兄弟多加了活儿,平白无故的咱们凭什么多干?”
干活要拿工钱。
谭利民秒懂,他迟疑了下,将身上所有的铜板都掏了出来,还有二百多个。
说实话,这铜板对于靠给别人干活为生的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若只是多干一两个时辰就能拿到这些,多的是人愿意。
但跟着五爷干的人工钱很高,这点铜板,没人愿意跑这一趟。
谭利民咬牙:“你们要多少才愿意带我去?”
五爷看向身后的人:“你们商量吧。天不早了,我要回去歇着。”
其中有人提出要一两银子,谭利民咬牙答应了下来,并表示两三日之内就会把银子送上。
那人收了两百多个铜板,带着他跑了一趟外城。
到了城墙根下,看着破破烂烂的院子和躺在院子里死狗一样的魏启民,谭利民心里特别难受。
“启民?”
魏启民挨了二十板子,没有及时请医问药……其实看管他的人并没有刻意虐待他 ,或者说,这些人凑在一起那都忙着闲聊打牌,没空折腾他。
如果魏启民拿得出银子来,守门的人还很愿意帮他请大夫。可惜他没有。
此时魏启民身上滚烫,谭利民不可能见死不救,立刻让那几个人去请大夫。
带他来的人也不生气,强调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谭利民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蒋氏才走,他不能眼睁睁看魏启民去死。人命关天,大不了就把铺子和宅子卖掉。
魏启民趴在地上,这两日他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后唯一的感觉就是痛。
真的,他有种自己会死在这里的错觉。
“你来了?”
谭利民颔首:“我让人去请大夫了,稍后给你多留点药……”
“我娘呢?”魏启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找到母亲的身影。找了半天,确定来的只有谭利民一人,他有些不相信。
母亲那么疼他,不可能不来探望他。
然后他就发现,面前的谭利民脸色很不对劲。
“我娘出事了?”魏启民试探着问了一句,见面前的人脸上露出几分悲怆凄凉之色,他心中大惊,“我能出什么事了?你说话!”
谭利民原本想瞒着他,可看他这样着急,心知瞒不住,从另一个方面想,如果让魏启民知道了母亲惨死,说不定会激发出他的斗志。
“她为了救你,跑去魏府求人……我不知道她去,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投井而亡。”哪怕这事情已经发生,谭利民也已接受的事实,但此时再说起来,他还是难受得双眼通红,“外头的流言都说是她向魏二爷求怜,结果被撵了出来,自觉无颜见人后主动投井。”
“不可能!”魏启民厉声否认,“她还有我们兄妹三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几句难听的话就去寻死?”
之前他们母子被魏府撵出来的时候,关于他们母子身上的流言就已经很难听了。那时候她都没有寻死,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儿夫妻俩关起门来发生的事而投井?
“她是被人害了。”魏启民大声吼道,“我娘落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你,你必须要为她报仇。”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伤很痛,原本没有力气说话,是乍然得知母亲离世,他悲愤之余,才说了这么多话。
就在这时,大夫到了。
大夫看到魏启民身上的伤,忍不住皱眉:“这也伤得太重了,应该刚受伤就请大夫,便不用刮掉腐肉。如今……处理起来很麻烦,伤者也受罪。”
谭利民心里一沉。
刮骨疗伤,想想就痛。
不过,也不能因为太残忍就不治了。
伤得这么重,如果还不用要,这伤最后很可能会要人性命。
“麻烦大夫了。”
接下来,院子里又想起了魏启民的凄厉的惨叫声。
那声音特别渗人,谭利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又一层,他扭头看向带他来的打手:“那个姑娘呢?”
魏姝儿也被关在这院子里,只是她站了几日,这会儿浑身都痛,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肉。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魏姝儿还挺激动,可谭利民没说把他们兄妹带走,反而还请了大夫来给哥哥治伤……哪怕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她心里也明白,那些打手没来叫她出门,多半是银子还没凑够。
既然出不去,魏姝儿也就没了站着的兴致,老老实实回去躺着养腿。
大门打开,谭利民看到床上的闺女。
魏姝儿长相不错,只是她的脸在大火里被烧伤,后来那伤还没好,又在地上擦了一下。这会儿脸上的伤口慢慢在结痂,但血肉扭曲,表皮疙疙瘩瘩,容貌定是要被毁了。
谭利民看着这样的女儿,心里特别难受:“姝儿,你可还好?”
“从和你相认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好过。”魏姝儿这屋子里没有镜子,但她有手,大着胆子摸过脸上的伤。
一个姑娘家被毁了容,哪怕她还是魏府的闺秀,怕是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如今就更别想了。一个奸生女,家风严谨一些的普通人家都不会考虑娶她过门。
谭利民听到她这不冷不热的话,保证道:“我会想法子将那些债还上,然后接你们兄妹出门。以后……我照顾你们。”
魏姝儿很讨厌这个男人,若是可以,她恨不能把这个男人杀了。此时就很想吼一句不要你管……但人在屋檐下,她不想在这个院子里久待。
她没有了傲人的家世和好看的容貌,如果这银子拖久了,五爷会把她丢去花楼。等到连清白也没了,她这辈子也没了盼头。
所以,她压下了心头的烦躁,半晌后嗯了一声。
“我娘呢?”
魏姝儿真的是随口一问。
话问出口,发觉面前男人用手捧脸呜呜哭了出来,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你都来看我了,我娘为何不来?她是不是出事了?你打她了?”
谭利民特别难受,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哭。
他越是不说话,魏姝儿就越心慌:“你别只顾着哭呀,我娘到底怎么了?她又受伤了?”
谭利民抹了脸上的泪,哭哭啼啼把事情说了。
魏姝儿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肯定是被人给害了。搞不好就是爹动的手……是了,这天底下哪一个男人能容忍妻子连生几个野种?”
谭利民听不下去了:“你不是野种。”
魏姝儿就当没听见这话,一直都在喃喃自语:“他不放过我娘,肯定不会放过你,最后还有我们兄妹三人也绝对讨不了好……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
她说到后来,开始放声大哭。
谭利民心里很难受,走出小院子,他眼睛变成了血红。
于是,他又一次找上了顾秋实。
“二子,你拿四百两银子来,以后我们父子桥归桥,路归路,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们母子几人的日子。”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尽管打扰啊。不怕死的话,你还可以赖在家里!谭利民,是你欠了我们兄妹,不是我欠了你,怎么想的?还好意思问我要银子,脸皮可真厚。”
谭利民咬牙切齿:“就当我是跟你借的。”
蒋氏已经不在人世,谭利民必须要护好那几个孩子。
“我说过,这银子如果非得给你,我宁愿拿到大街上丢给乞丐。”顾秋实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把人往外一推,“滚!”
谭利民没办法了,还不起债,至少也要让兄妹俩在外城那个院子里看上大夫。他跑回了谭家食铺。
值得一提的是,食铺最近的生意很不错。谭母原先拼了命的干活,那是想要早日将儿女赎回来,如今铺子里每天赚得越来越多,她不再卖包子和粥。只卖午饭和晚饭,饶是如此,也根本忙不过来。她又跑去请了两个大娘来帮忙。
多了两人,活计并没有少,如今每天都能有十来两银子的收入。
食铺忙得热火朝天,谭利民到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谭母喜欢站在门口招呼客人,顺便收银子,本就格外注意门口的众人,几乎是谭利民一出现,她就发现了。
“谭利民,你来做什么?”
谭利民回过神来,走到了谭母所在柜台面前,“现在生意很不错啊。”
谭母头也不抬:“有事说事。”
她不希望这男人回来闹事影响铺子里的生意,但如果他真的要闹,她其实也不怕。如今的卤肉已经卖到了内城,好多酒馆食肆都来拿货,换句话说,哪怕这铺子不再开张,她只做外面的那些生意也能赚不少。
“我要银子。”谭利民压低声音,“你不是想和我彻底分开吗?你把铺子和宅子给我,或者给我四百两银子,我就放你自由。”
“无所谓,你爱分就分,不爱分就算了,在我和几个孩子的心里,你跟个死人一样。”谭母抬起头,“但你别想回来住,你若是敢回来纠缠,我毒死你。大不了将我这条命赔给你,省得你拖累几个孩子。”
她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谭利民脸色都变了。
“你……你怎么就不想着点好?”
“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这辈子就好不了了。”谭母低头整理铜板,“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当初我不该生孩子,累得他们有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爹,除了被人笑话,还容易被你拖累。”
谁也不愿意自己被人嫌弃,谭利民也一样。
“我是对不起你和孩子,但事实是我们做了多年的夫妻,如果你不帮我,我非要赖在这个家里,你和几个孩子肯定会受我牵连的。有句话叫花钱消灾,你别自找死路。”
谭母抬眼,恶狠狠瞪着他:“别逼我杀人!”
谭利民:“……”
恰在此时,有客人进来,谭母立刻带上了笑容,亲自领客人去桌子上,然后又点菜,等到忙完回来,已经没有了谭利民的身影。
谭利民知道今日拿不到银子,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他打算找大儿子商量。
谭大海不怎么在铺子里干活了,每天要卖那么多的肉和菜,得有专门的人采买。
买食材这种事,可不能假手于人,万一别人起了坏心,那真的是防不胜防,所以,谭大海每天都到附近的几个菜市转悠。
谭利民花了时间打听大儿子的行踪,打算第二天偶遇,结果,当日夜里,有人潜进了他和魏启华住的小院子,一言不发直接动手。
彼时谭利民想要反抗,可他一张口,一块砖头就落到了他的嘴上。他浑身都痛,分不清哪里更痛。
“别再去找谭家兄妹几人,否则,对付你的可就不是砖头,而是刀子了。”
那人说完后,很快消失在了屋中。
谭利民浑身都痛,扶着墙追出房门,院子里哪里还有人影?
他到了院子之外,大街上空无一人。好像方才打人的那个凶手从来没存在过。
冷风一吹,谭利民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谭利民不敢再去找谭家兄妹几人,他又跑去跟原先的那些债主借钱。
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都没还债,这又开口,谁还会愿意借给他?
不光不借,反而还问他要钱。
“你二儿子那边我去过了,他说你欠的债与他无关的。其实我也觉得这钱你不该让二子来还,你害了他们兄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还险些没了命。如今居然还要趴在他身上吸血来养那几个野种,谭利民,这做人呢,得有点底线,讲点道理。就你这种混账东西,谁要是跟你走得近,那都会被人唾骂。我孩子他娘都不让我见你了,怕我跟你学坏。原先我借给你的十两银子你尽快还上,不然,我也把这借据卖给白东家。”
最后一句话,是债主去谭二面前要债无果后,谭二给出的建议。
谭二直言,谭利民卖不掉家里的铺子和宅子,如今欠了一堆的债。那些债会把他拖死。如果债主们不赶紧想法子捞点回来,以后会血本无归。
谭利民被吓着了。
五爷他们下手有多重,谭利民可都看在眼里。
“你不能这么对我。”
债主摆摆手:“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给你五日,如果五日之后你还不上债……”
谭利民拔腿就跑,他不愿意再听下去。
债主可不管他听没听见,五日之期一到,立刻就将借据拿到白东家那里换了一半的银子回来。
就在当天,谭利民也被关到了郊外的小院子里。
原本兄妹几人这几天都有大夫来治伤,只是因为谭利民手头越来越紧张,不舍得用什么好药。因此,兄妹两人的伤口没有什么好转,但因为大夫每天都来,也并没有恶化。
谭利民不愿意在这里等死。
他很不甘心,当日夜里,他没有睡觉,而是试图往外逃。
外城的院子,院墙都不高,谭利民想的是爬墙跳出去。奈何他不光腿上有伤,身上其他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爬墙时被守门的人发现,当场将其拽了回来。
谭利民想要求饶,但那个抓他的人似乎喝多了酒,下手特别重,不管他如何喊叫,只顾着对他拳打脚踢。
一开始,谭利民还在求饶,后来就只能惨叫,再后来,他吐了几口血,肚子很是疼痛,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两个打手对视一眼,这才退开了去。
谭利民趴在地上哼哼,希望两人能找个大夫来救他,但是没有,无论他如何拼了命的挣扎,两个打手似乎没有发现他身受重伤,反而又坐回去吃吃喝喝。
天越来越冷,谭利民身上也越来越冷。后来就没了知觉,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原本守着谭家食铺,他有妻有子,衣食无忧……可如今呢,他躺在这个小院子里只剩下了一口气。
如果他出了事,没有大夫治伤的魏启民多半也活不了多久。刚想到此处 ,就像那两个喝酒的人忽然起身冲进了魏启民的屋子。
谭利民一惊,想要出声提醒儿子,但他痛到了极致,已然哑了声。
五中很快传来有人被拳打脚踢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声痛呼,然后是惨叫,后来惨叫声越来越大,然后是越来越小。
谭利民晕了过去。
魏启民受了那么重的伤,哪里还经得起这两人揍?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意气风发的魏启民站在前面朝他招手。
*
谭利民死了。
魏启民也死了。
一个院子里一个晚上出了两条人命,事情被闹上了公堂。
说起来,还是凶手主动投案。
原来是两个守夜的打手喝多了酒 ,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点,但他们动手的原因是父子两人试图逃跑。
关于白东家的所作所为,衙门也有所耳闻,往日没有人告上公堂,大人也当不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嘛,白府在城里多年了,枝枝蔓蔓亲戚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人可以动了他,但就怕动了他之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白东家被传唤到了公堂上,他很生气。
因为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他吩咐的,他从来也没有让底下的人弄出人命来。
五爷也冤枉得很。
其实那两个打手早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替父子二人偿命,或者说,他们在准备动手时就已经赚到了自己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银子。
两人认罪,并且表明他们的所作所为和上头的管事与主子无关。
因为两人是喝醉了酒,且因为父子两人逃跑在先,而他们动手后又主动投案。大人从轻发落,没有盼他们偿命,而是将他们发配了边关做苦役。
两人认罪认罚,当日就被押送着上了路。
这件事情在城里闹得不算大,顾秋实得到消息后细查了查,发现那两个打手的家里没什么变化,似乎没有发过横财。
但是,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多方探查之下,果然得知,魏二爷身边的管事,私底下见过这两位打手。
也就是说,谭利民父子俩的死,根本就是魏二爷安排的。
顾秋实不打算多管闲事,但也不想让魏二爷好过。于是,他细查了蒋氏之死,将魏二爷告上了公堂。
当初谭二挨打,魏府的所有主子都认为是他带坏了魏启民。
要说他们不知道真相,那绝对是假话。不过是不舍得对魏启民太过苛刻,拿谭二这个下人出气罢了。
魏二爷直到被押在公堂上,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如今的这位父母官是朝廷派过来过渡……说白了就是之前立过功,只是年纪太轻,不适合升得太快,到这城里是为了熬资历,熬上几年,回去后就能升官。
当地的大户最喜欢这种官员,在知道官员的来历之后,大家相安无事。反正互相尊着敬着,谁也别欺负谁。
大人确实不愿意多管闲事,但人命关天,且人证物证都在,大人再不管,这就不合适了。
顾秋实自己也做过官员,想要给一个人定罪,需要些什么人证物证他最清楚。
所以,当魏二爷跪在公堂上时,根本不用他亲口认罪,凭那些人证物证就能定下他的罪名。
顾秋实想过了,谭二被父亲卖给中人,后来落到魏府吃了不少苦这件事情,想要从律法上为他讨公道很难。
当今以孝治天下,为人父者,可以随意处置自己的子女。
谭二是被父亲卖掉,然后又被魏府买走,从规矩上算,一点错都没有。
虽说谭利民和蒋氏私底下苟且之事闹上公堂二人可能会被定罪。但这只是受点苦,并不会要了他们的命。所以,顾秋实放弃了将这二人的丑事告上公堂。
当然了,两人私底下苟且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也就是这二人脸皮格外厚,才会继续招摇过市,换了脸皮薄点的……脸皮薄的人也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魏二爷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要给蒋氏偿命。
魏家主舍不得儿子,私底下找到大人想要求情。
事实上,这案子当着满城人的面当众审问,又人证物证俱全,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魏家主知道希望不大,于是找到了顾秋实。
“倒是我小瞧了你。”
顾秋实笑了笑:“老爷这话从何说起?”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魏老爷,你这脸色不太对呀,年底泛青,手指甲也泛青,像是中了毒。”
魏家主不信这话,心里却一惊。
他最近时常感觉疲惫,还失眠多梦,经常被噩梦惊醒,身体是越来越差。原本是打算将家里的生意交给二儿子,都交付了一半了,结果二儿子出了事。说实话,魏家主心里并不如表面上这么淡定,他这几年尽心尽力扶持二儿子,对其他孩子便有些疏忽。
如今老二出了事,他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出合适的少东家。
魏家主身上的毒是大房下的。
顾秋实是无意之中发现,不过听之任之,没有阻止而已。
有人动手,也省得他多费心神。
为家主为了儿子的事情殚精竭力,本就生病了他,当天夜里吐了血,此后就倒下了。
没有人在面对金山银山时不动心,魏家几房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原本大房接手家业顺理成章,可惜大房势弱,行事又冲动没脑子,被其他几房抓住了把柄,最后,魏府家业由兄弟几人平分。
魏府这个庞然大物被一分为四,在其中陈府还出面分了一杯羹,前后闹了大半年,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时,首富之位,早已换了人做。
顾秋实在这半年之中将生意越做越大,魏府分崩离析之际,他及时出手,也得了不少好处。
如今的谭二,在城里算不上豪富,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而在这期间,魏姝儿自尽,她受不了自己不人不鬼的模样,受不了旁人的嫌弃……自己寻了死。
而城墙根底下,多了一个十三岁不到的乞丐,瘸着两条腿,浑身狼狈不堪,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
魏启华生来富贵,接受不了这种落差被逼疯,本也在情理之中。
*
谭大海成了亲,夫妻俩都特别勤快,他那个媳妇很精明能干,有些不太喜欢谭母插手太多。
谭母有些伤心,又有些欣慰。儿媳妇能干,夫妻两人的日子能过起来,她也能少操心。累了这么多年,她想歇一会儿,于是,收拾了行李搬到了顾秋实的院子里住。
顾秋实已经在准备其他的宅子,文玉宜有了身孕,谭母什么都不想干,就想守着儿媳妇的肚子。
婆媳之间的许多矛盾都是因为银子和家里的杂事而起,顾秋实每个月给两人都发工钱,还请了两个大娘在家里做事,如此,婆媳之间没有互相看不顺眼,两人都不想让顾秋实为难,平日里互相客气着。
三冬最近认识了一个年轻人,似乎有谈婚论嫁的意思,谭母和那个年轻人见过两次,她对这婚事还挺赞同。
那年轻人家中有兄弟三人,他是家中老幺,早已跟家里商量了澄清以后会搬到三冬的院子里住。那边有点不太愿意,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幺妹帮着谭大海干活,每月拿着工钱,夫妻俩很喜欢她……谭大海的媳妇不好意思使唤婆婆,但使唤拿了工钱的小姑子,就没有这个顾虑了。谭母三天两头也会回去一趟。
随着文玉宜肚子越来越大,日子也越过越和睦。
这一日,顾秋实去了新宅查看进度,顺便还带上了文玉宜。
这新院子要怎么修,全随夫妻俩心意,顾秋实特意让文玉宜去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能提出来。
夫妻俩看完了院子,心情都不错,回到自家铺子之外,小伙计飞快迎了上来:“东家,文家来人了,说是有事情与您商量,在里面等了有半个时辰了。”
文玉宜脸色不太好。
她成亲之后就当自己没有了娘家,回门的规矩省了,逢年过节也再没有回去过。
文家那边有来找过她几次,被拒之门外后,现在也没有登门。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三个月,文玉宜以为他们不会再出现,谁知道又冒了出来。
这些人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就会让她想起曾经受到的那些苦,让她想起那时的身不由己。再看魏二爷已经被判了秋后问斩……如果一切顺利,她如今哪里还有命在?
大多数时候,旁人不会在乎一个女子的命运如何,就比如那个芬芳,之前那么风光,随着魏启民身世暴露,她很快消失在了魏府。听说是嫁了人,后来又听说,她嫁的那个男人不太好,她想要逃,却谁能逃掉,被抓回来之后打断了一条腿。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芬芳得已回了娘家。可瘸着一条腿的她,根本就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再加上她名声已毁,身为有夫之妇却拿了富贵公子的银子暗地里伺候人家……这种女人,谁敢娶?
芬芳最后被送到了郊外的庵堂之中,这庵堂不富裕,还种了地养了猪,芬芳拖着一条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想要歇下都不能。
虽然芬芳落到如今地步固然是她自作自受,但也和她从魏府出来有关。文玉宜即便是能从魏府全身而退,多半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大伯根本就不疼她,压根不会在乎她在婆家的日子。
“你又来做什么?”
文大伯看到侄女,立即起身:“玉宜,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帮不上你的忙。”文玉宜也不问缘由,直接一口回绝,“你请回吧。不然,我会让夫君为难你们一家。”
文大伯:“……”
“死丫头,我养你一场……”
顾秋实打断他:“玉宜父亲应该有一份房子,就因为他早早去了,所有的东西都归了你。玉宜从来没想过要回来分,但是你们好像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既然如此,那分家吧!”
文大伯惊了:“她一个姑娘家,嫁得又好,要什么房子?”
顾秋实打断他:“她确实可以住婆家的房子,但是,谁会嫌房子多呢?住不下,还可以卖啊。”
文大伯哑然:“我养她一场,那些算是谢礼。”
“既然你拿到了谢礼,又来为难她做什么?”顾秋实语气严肃,“如果你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不会放过你。”
其实,文大伯一家子都在干活,勤快的人一般不会缺银子花。他之所以求上门来,是因为他的小儿子……才十五岁的人,居然欺负了一个姑娘。
人家那边放的话,如果不给五十两银子,就要让文大伯一家付出代价。
文大伯总共的积蓄也就这么多,这银子要是给出去,一家子人心就要散了。所以他才把主意打到了侄女身上。
当他发现从侄女这里得不到半分好处,反而还会给自己惹麻烦时,只能掏了继续填这个窟窿。
因为这件事,文家兄弟几人分了家。
大儿子认为,父亲家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弟弟,以后二老也该有弟弟养老。但当下是长子养老啊,小儿子说什么也不管双亲。
亲兄弟之间弄得跟仇人似的,从一个屋檐下住,炮仗似的天天都在吵,让周围的人看了不少笑话。
文玉宜再也没有回去过。
三冬嫁给了那个姓李的年轻人,夫妻俩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李山跟着顾秋实做生意,赚得不多,但足以让三冬日子优渥。
幺妹的婚事起了一些波折,有个年轻人看中了她身后的顾秋实,故意靠近,处处讨好。幺妹动了心,谭母看出来那个年轻人心术不正,说什么也不答应这门婚事。
当时幺妹很不高兴,不过还是没有忤逆母亲,拒绝了那男人的求亲,一直到十九岁那一年,才重新定了婚事。
彼时顾秋实已经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要求两个妹夫对妹妹一心一意,不管两个妹夫心里怎么想,是不是愿意真心对待妻子,都得对妻子一心一意。
第633章 犯人的儿子 一
谭二浑身都是伤, 唇角还有黑血,看着特别凄惨,他自己像是感觉不到, 笑着道:“我最讨厌的人就是魏启民。他不好,我就满意。”
顿了顿,他又道:“我特别想要回家,但我心里也清楚, 我和家里人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亲密无间。像你这样就刚刚好。”
顾秋实给了谭家人一些帮助,比如那张卤肉方子,谭大海靠着这个娶妻生子, 生意越做越好。没有多富, 但绝对能做到衣食无忧。
三冬有自己的地方住,成亲后跟着顾秋实做生意,夫妻俩赚得不少, 日子也好过。
幺妹找的那个男人不太老实,顾秋实私底下警告过几次, 那男人不敢不对三妹好。
至于谭母, 爱住哪儿住哪儿。她愿意守着小儿子, 想住多久都行,什么时候想回谭大海那边了,收拾行李就可以走。
“多谢你。”
谭二含笑渐渐消散, 他对于妻子人选不怎么重视。像他那样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感情于她而言不是什么要紧事,有当然最好,没有也不强求。
*
顾秋实睁开眼睛时, 周围一片黑暗,他头的左上方有一扇窗户泛着微光, 听着周围的鸡叫声,这会儿应该是快天亮的时辰。
他身下的被子有点硬,盖的是衣衫,周身一阵阵发冷。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季节,冷成这样,应该盖床被子才行。顾秋实正准备接收记忆,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喊。
“老大,快点起来干活。”
顾秋实没有应声,外面的人嗓门越来越大。于是他便也知道了,这喊的“老大”,应该是在叫他。
“起了!”
随着这一声话落,外面再次安静下来。顾秋实半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原身冯铁柱,出身在扬州府外的一个小村子。
这村子去城里坐马车需要半日,说远也不是很远。遇上农闲,村里有不少人都会去城里干活。
此处文风鼎盛,不少人家都会送孩子读书,但凡孩子有天分,那都会咬牙继续供。不过,会读书的人到底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是读了几年书后不得不认命回家,或是种地,或是找一份活计,也或者是学一份手艺。
洛水村距离扬州府不远,而扬州是云国的鱼米之乡,此处繁华,哪怕是家中没有地的普通百姓,只要勤快一些,都不会饿肚子。
洛水村的人,几乎每家都有十亩以上的田地。
冯铁柱的爹三代单传,到了他这里,有三十多亩水田,全部都是能种上等米的甲等水田,每年的出产不少,反正,一家子吃穿是绝对花不完的。
冯父成亲后,生了冯铁柱这一个儿子,值得一提的是,冯母何氏生孩子时难产,当时很是凶险,生完孩子躺了半年才下地。
后来花了两三年补养,才总算是将身子养了回来。
这样的情形下,冯父是有子万事足,不再让妻子生,他自己还喝了避子汤……这件事情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冯父还被不少人笑话是宫里的太监。
一转眼,冯铁柱五岁了。
冯父靠着那三十多亩水田养家糊口,也算是衣食无忧。他只有这一根独苗,当然希望儿子能光宗耀祖,不管成不成,总要试一试嘛。于是,冯铁柱刚满五岁,就被冯父给送进了村里的学堂。
这一送就是三年,冯铁柱读书不是那种很有天分的人,但他性情踏实,不怕苦也不怕累,花了很多时间来练字。八岁的年纪,一笔字已经有模有样。
冯父望子成龙,但也不是非要儿子读出功名,在他的心里,儿子能往上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他就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孩子,儿子只是不会读书,又不是不会做人,靠着家中的水田,儿子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所以,他还时常劝儿子不要太辛苦。
冯铁柱很喜欢自己的父亲,比起学堂里其他同窗家中长辈,他眼中的父亲真的是个很开明的人。
就在他安心读书时,某一日有人到学堂里找他,说是冯父打伤了人。
等到冯铁柱赶回家中,冯父已经被关进了大牢,且不许任何人探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去问母亲,何氏太过伤心,也可能是觉得儿子年纪小,一提这件事就开始哭,也不肯好生跟儿子说其中的真相。
冯铁柱跑去问旁人打听,都说是冯父喝了酒,然后在酒馆中与人打架,失手用匕首扎了那人一刀,当场把人扎成了重伤。
人家不肯原谅,不肯和谈,非要让冯父坐牢。
何氏积极去找对方商量,跑了好久,始终一无所获。
半个月后,冯父被判坐监十年。
十年啊,彼时冯父才二十六岁,等十年以后出来,人都快四十了,冯铁柱还跑去见了父亲。
当下对于读书人有一些限制,比如家中父亲触犯律法者不可参加科举。也就是说,冯父这一被判刑,彻底断绝了冯铁柱读书上进的路。
冯父很后悔自己的冲动,看到儿子后就道歉。
冯铁柱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为何要与人打架,冯父当时面色格外复杂,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说他是酒喝太多了脑子不清楚。让冯铁柱原谅。
这是亲爹,冯铁柱不原谅又能如何?
他那时年纪还小,对于父亲冲动伤人,心里并没有多少怨恨。归根结底,是冯父足够疼爱他。
一个人的感情是装不出来的,他认为,父亲哪怕是对不起天下人,哪怕做了天大的错事,至少对得起他!旁人可以唾弃冯父触犯律法,他不行!
冯铁柱探望父亲后回到家里,看到形容枯槁的母亲,年纪小小的他不得不坚强起来。
何氏看到儿子放下了写字的笔,每天做饭洗衣,也打起了几分精神。
两个月后,正值秋收,何氏改嫁了。
她改嫁得突兀,冯铁柱得知时,消息已经在村里传开,他队此事很是不能理解。
如果说家里的地没有人种……完全可以请人呀!因为帮父亲求情四处求人,家中确实花费了不少银子,但没有欠债。地里的上等米收回来瞬间就可以变现,让那些帮忙干活的人晚上几天拿工钱,也不是不可商量。
冯铁柱找到母亲,试图说服她不要再嫁。
但是何氏哭得伤心至极,说她一个女人顶门立户,日子很不好过,有不少男人想要欺负她,最凶险的一次,有人摸到了她的房中。
对于这些,住在一墙之隔的冯铁柱从来就没有听到过动静,他很歉疚,又听了母亲那一通家里没有男人母子俩会被欺负的话,默认了母亲再嫁一事。
何氏再嫁,并不如其他寡妇再嫁那般回到娘家之后由下一任夫君找了花轿上门接人,而是把男人接到冯家,在冯家院子里摆几桌。
说是再嫁,更像是带着儿子怕被人欺负,找了个男人回来帮忙干活。
继父吴志富,是隔壁村的人,似乎与何氏娘家有点亲戚,冯铁柱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反正夫妻俩感情不错。
吴志富没有娶过妻,因为家境贫穷,所以才跑来做这个上门女婿。他对冯铁柱态度不冷不热,但干活是一把好手,当年的秋收,愣是一个人都没请,他把吴家的那些兄弟和堂兄弟叫了过来忙活了几日,就把所有的粮食都收回仓房了。
粮食进仓后不久,何氏有了身孕。
第二年的四月,何氏生了一个女儿。吴志富当时没说,其实挺失望的,于是,何氏在次年,又生了一胎,这一回是双胞胎儿子。
之前何氏生第一胎伤了身子,养了几年才缓过来,这连生两胎,后一胎还是双生,对她的身子着实是不小的负担,双胎生下来后,她的身子亏损得比生第一胎还要严重,平时需要好好养着,并且不能再干活。吴志富接手了带孩子的事,在家里安安心心养着一女二子。
冯铁柱那时候也才是个半大孩子,他一个人干不了多少活,于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他在地里忙活,等到忙不完了,就抓紧请人干上几天。
值得一提的是,吴志富不太会做饭,何氏躺床上养身子又不能做,于是,从她生下了女儿之后,也就是在冯父入狱一年后,家里人的吃吃喝喝,都是冯铁柱的事。
今年冯铁柱十八,也快到了冯父该出来的日子,在这些年里,冯铁柱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得空就去地里干活。至于读书的事,早已经放下了。用何氏的话说,再有天赋也没有用,有一个拖后腿的爹,即便是经世之才,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更何况,冯铁柱还没到经世之才的地步,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冯铁柱心里很清楚,等父亲出来,是一定要回家的。而那时,吴志富再住在这个家里就不像话。吴家那边,没有他们夫妻住的地方,即便是勉强挤得进去,姐弟三人又要怎么办?
这些事情压在他的心头,也同样压在了吴志富与何氏心上。
也有那些看笑话的人故意问到吴志富面前,装作一副担忧的模样问他以后的打算。
吴志富直言,他爹娘那边为他准备了一笔银子,最近也在帮他寻找宅基地。言下之意,冯父出来后,他会建自己的房子,然后带着妻儿搬走。
如此说得多了,村里的人也都听说过这件事。冯铁柱也信了这话,私底下还打算好了,等父亲出来之后,不管母亲留不留下,他是一定要陪着父亲的。
父亲人到中年,在牢里待了十年,出来后肯定会有人对其指指点点,他已经没了妻子,若是连儿子也没了,那……说不定会想不开。
冯铁柱真心认为,等到父亲出来,就是他们父子相依为命。他还不愿意在十八岁之前成亲,就是想等尘埃落定之后,人家姑娘若还愿意接受他,到时再谈婚论嫁也不迟。也省得娶进门的妻子嫌弃从大牢里出不来的父亲,到时他一定会对妻子心生不满……影响夫妻感情不说,如果有孩子,孩子也遭罪。
但是,冯铁柱没有想到,父亲回来的那天,就喝多了酒,自此一睡不醒。
“老大,别睡了,赶紧起来,一会儿还要去城里呢。”
顾秋实坐直了身子。
今日,冯父出狱。
也就是今日,吴志富会准备一桌酒菜为他接风,结果两人喝太多酒,等到翌日发现冯父的不对劲,已经迟了,冯父早已经断气,浑身都僵冷了。
如今这院子里住着一家六口。
除了吴志富与何氏,还有他们的一女二子。当然了,那三个孩子一般不帮家里干活,年纪小嘛。而吴志富这些年早已发福,不光是地里的活儿,甚至连家里的事也不伸手。
也就是说,做饭的事都是冯铁柱和何氏在做。
顾秋实穿好衣裳出门,此时外面天已经越来越亮,院子里,何氏正在洗脸。她生双胎太过伤身,虽然能如常人一般走动,但不能干重活,也不能站太久。这个“太久”指的是半个时辰,只要站上半个时辰,绝对要在床上躺两三天才缓得过来。
哪怕只是站一刻钟,她也要歇上半日。
所以,说是母子俩照顾一家人,其实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冯铁柱的事。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洗衣做饭那都是女人该干的事。冯铁柱今年十八,同龄人中成亲早的孩子都会下地跑了,而他还在围着锅灶打转……外头有不少人都在笑话他没出息。
但冯铁柱又能怎么办呢?
吴志富不干活,弟弟妹妹还小,何氏身子弱成那样,主要是何氏是他的亲娘,他不舍得让亲娘遭罪。
冯铁柱隐隐感觉到自己如今的状态不对劲,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不过也不怕,父亲快要回来了。
等父亲回家,就会帮他指明前路。
“赶紧去烧火做饭,吃了以后进城。”
顾秋实回过神:“还做什么饭?说了爹是今天出来,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站在门口了,等我们赶到,他……他在大牢里蹲了那么多年,出来没有看到家人,说不定还会以为我们不要他了。先走吧,我去催马车。”
村里有一户姓周的人家,家里的地不多,花费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匹马,还做了个车厢,平时就靠着这个马车养家糊口。
同村住着,自然要照顾人家的生意,所以,早在半个月之前,冯铁柱就已经和那个姓周的中年人说好进城接人。
接刚出狱的人,有些人会忌讳,认为马车被坐过牢的人碰了晦气,冯铁柱私底下都已经跟何氏说过,到时多给人家一些铜板。
顾秋实转身就出了门。
何氏对冯父的怨气很深,念叨道:“慌什么?咱们也不是一两步就能到,哪怕我们即刻就出门,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赶到他面前。”
她一边说话,一边去柴房拖了柴火,还是准备做饭。
顾秋实到了周家,这会儿的周车夫已经套好了马车,正在给马儿喂嫩草。
“铁柱,什么时候走?”
关于冯铁柱这个名字,当初冯父在孩子生下来后听说妻子伤了身子就知道自己多半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想着贱名好养活,所以取了个铁柱。
这铁柱一直喊到五岁,等冯铁柱开始读书,夫子就给他改名为长胜,为了这名字,冯父还特意给那位夫子送了一块十斤重的肉。
有了大名,冯铁柱在学堂里就叫长胜,外头有好多人都改了口。但冯父叫顺口了,一时间改不过来,又觉得儿子叫铁柱不怎么容易生病,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便也没改口。
这个长胜的名字随着冯铁柱不再去学堂,渐渐地也没人喊了。何氏长年叫儿子老大,现在村里还有不少人喊冯铁柱为冯老大。
“周叔,如果你收拾好了,那现在就走。”上辈子冯铁柱害怕周车夫在自己父亲面前露出鄙视之类的神情,提前就说了会多给车资。
顾秋实也一样:“我跟我娘商量过了,我爹他……到底是做了错事,又是从大牢里出来,确实不太吉利。所以,一会儿我们会给你封个红封。”
周车夫就靠马车养家糊口,同村人找上门来,不管他心里乐不乐意,这生意都必须要做,不说赚不赚钱晦不晦气,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要是嫌弃人家,以后还怎么相处?
他没有什么不情愿,是真的打心眼里觉得这不是大事,毕竟,他马车没少进城里载客,谁知道那些客人都是些什么人?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他发了那么多的客人,里面绝对就有坐过牢的。
外人都能拉,同村的人为何不能?
他想得开,倒是家里的母亲妻子还有儿媳妇都有些想法,为此还念叨了几句。
但如果给个红封,那情形又不一样。
挂了红,就等于去了晦气。家里人对此肯定再无异议。
周车夫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尽去,笑着道:“你太客气了。”
顾秋实也不进到车厢里,长腿一迈,就坐在了周车夫的另一边。
马儿小跑起来,特意路过冯家门口。
马车到门口时,何氏还没有换衣裳,头发也没梳,反正不像是要进城的模样。看见马车,她立即道:“铁柱,吃了饭再走,我都说了不急这一会儿,咱们走了家里人吃什么?赶紧回来做饭。”
说完这话,又冲着周车夫笑了笑:“他叔,你先下来等会儿,我们吃了饭再走。”
村里人不爱到别人家吃白饭,周车夫往日遇上这种情形,那都是先回家去等,约定好了时间再过来。
顾秋实抓住了就要说话的周车夫,道:“我不吃,咱俩走!”
第634章 犯人的儿子 二
周车夫有些意外。
院子里的何氏满脸不可置信:“你一个人去?”
虽说村里到城里只有半天的路程, 也有不少人都去过城里,但进城于村里人而言,还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 好些人不敢单独去,都是与人结伴。
“怕什么?有周叔陪着我呢,你在家等着吧。”顾秋实丢下一句话,接过周车夫的绳子一甩, 马儿吃痛,顿时小跑起来。
马儿都跑出村口了,周车夫还满脸意外。
“你胆子还挺大。”
顾秋实叹口气:“我娘不单是我一个人的娘, 而我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周车夫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何氏再嫁, 有了另一个男人还生了三个孩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念着家里的男人和孩子, 对先头的男人哪里还有什么感情?
尤其当初冯父被抓入大牢那段时间,母子俩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村里的孩子甚至还编了歌谣笑话他们母子。
周车夫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 其实他想问一问冯父回来之后要怎么住……吴志富说是有宅基地和安家费, 但话都放出来一两个月了,吴家村那边也没什么动静,等冯父回来, 要是继续住在这里,像什么话?
洛水村每年都能收不少上的米,在村里到城里的路,哪怕还没有上官道的那一截也修得齐整, 马车不怎么颠簸。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官道上, 路旁时不时就有个草棚子卖茶水和包子之类,顾秋实选了个看起来干净的草棚,买了十个包子和两碗汤。
周车夫有些不好意思:“我吃过早饭了,在外面一般是不吃东西的。”
外头的东西很贵,他架马车看着是赚得挺多,可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他不敢胡乱挥霍。
顾秋实塞了三个包子给他:“今儿是个好日子,我心里高兴,周叔不用跟我客气。”
两人出门早,赶在中午时,马车进了城,又花费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大牢门口。
上辈子冯铁柱依了何氏的意思吃过早饭再走,又因为进城时刚好遇到一个大户人家的礼佛归来,在城门口耽误了一会儿,等他们赶到大牢外,已然夕阳西下。
彼时冯铁柱蹲在门口,一身衣衫破破烂烂,看着特别可怜。
今儿大牢门口还没人,顾秋实到了地方,塞了两个包子给看门的衙役。
“今日要出来的人还要等多久?”
衙役拿了好处,都说吃人嘴短,哪怕只是一个包子,他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呐,那边的人也等着呢。”衙役用下巴朝着不远处的茶楼指了指,“原本是早上就可以放他们出来,只是师爷有事,中午才得空。刚才我看到师爷已经来了,也就是一刻钟的事。”
说到这里,他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入口中,“你来得正好。”
顾秋实再次送上了一个包子:“我爹冯远,是不是今日出来?”
衙役颔首:“好像是有这个人,我只是听了一耳朵,不太确定,你去阴凉处等着吧,别一直赖在这儿,在大门口不能逗留。”
虽是撵人,态度还算温和。
冯铁柱并不知道今日的犯人要中午才能出来这件事,上辈子他接到了父亲之后,心里很是歉疚,只恨自己没有半夜赶路。
也因此,顾秋实接收了记忆,就立刻找了马车赶来。
好在没迟,也算是圆了冯铁柱上辈子的遗憾。
顾秋实往后退了一步,离大门口远了点,没有去茶楼的阴凉处。
衙役天天待在这儿,对时间的把控很准,一刻钟左右,门口有了动静。顾秋实立即上前,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富家公子,他一出现,一群人一拥而上,又是柚子叶洒水,又是火盆等着跨,好一通忙活。
冯父就是这时候出来的,才三十有六,看着像是五十多,头发都白了不少,脸上皱纹很深,眉眼低垂,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颓意。
抬眼看见路旁的顾秋实时,他眼睛亮了亮,却只是一瞬又重新暗淡下去。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即上前。
“爹!”顾秋实上前,还掏出了包子,“饿不饿?”
没有说太多关于大牢里的事,只问饿不饿,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冯父看着递到面前的白胖包子,已经不再温热,但在大牢里吃了多年霉烂饭菜的他,却清晰的知道这包子有多绵软,里面的肉馅有多香,他咽了咽口水,到底是伸手接了,然后他狠狠啃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到的?”
顾秋实觉得他态度有点不对,不像是看见久别重逢的儿子,好像只是陌生人。
“我天亮就走,才刚到不久。好在赶上了,爹,我们回家吧。”
冯父颔首,左右看了看:“就你一个人来?”
“娘磨磨蹭蹭,我嫌弃她慢,就先走一步了。”顾秋实扶住他的胳膊。
恰在此时,周车夫上前唤:“冯哥。”
冯父有些恍惚,打量了周车夫半晌:“你看着成熟了不少。”
周车夫笑了笑:“冯哥真会说笑,一晃都十年了,每个人都肯定有变化……”
话一开口,他就察觉到自己说得不对。
“快上马车吧!早在半个月之前,铁柱就让我把今日腾出来。冯哥,这孩子挺好,一直惦记着你呢。”
冯父点点头,上了马车。
这一次,顾秋实没有坐在外面,而是陪他一起坐在车厢里,想了想又喊:“周叔,你经常来城里,先带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吃饱了再往回走。”
这些年冯家都是何氏当家,冯铁柱今年才十八岁,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家里干活,他手头没有多少银子。长到现在所有的积蓄加起来才五百多个钱,方才买包子还花了四十。
在外头吃顿饭,那都不敢敞开了点菜。
周车夫知道父子俩久别重逢,肯定有话要说。说什么也不肯跟父子俩坐在一起,当然了,他没说自己不吃饭,只说是天天吃饭腻了,想要吃面。
等到伙计送上饭菜,桌上只剩下父子而已。
冯父埋头狼吞虎咽,顾秋实有注意到,他只吃了三层的肉和鸡蛋,筷子总往素菜上招呼。
顾秋实伸手,将大半的肉夹到了冯铁柱碗里。
“爹,这些年你受苦了,多吃点。”
冯父动作一顿,含着大口饭抬头。
说实话,这模样有些邋遢,但他眼眶含泪,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
顾秋实没有多问,半晌,还是冯父憋不住,问:“这些年你在外头过得如何?没读书了吧?”
“过得不错,就是家里事情多。”冯铁柱小时候还惦记着进城探望父亲,但是何氏不愿意,她自己不来,还不许儿子来,口口声声说是冯父拖累了母子俩,害了她半辈子。
她言语间不允许是一回事,加上平时很是抠搜,不愿意给冯铁柱太多的银子,还有最重要的,她接连生下三个孩子,冯铁柱得帮着带弟弟妹妹,可以离开个小半天,若是一整天都不在家里,何氏回头又要腰酸背痛,那吴志富还会不高兴。
因此,这些年冯铁柱几乎是被绑在了家里,身上拴着根绳子,压根走不远。
冯父点点头:“你娘过得如何?”
其实冯铁柱稍微大点之后,也大着胆子来过城里三次,第一回他不知道探望父亲还要给那些衙役好处,当时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东西,到了大牢门口,再也给不出好处费,只能提着东西回家。
第二次进城,他知道了要给好处才能见到父亲,彼时他已经十四岁,带上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花了一半的银子买东西,结果,那段时间在严查衙役开后门之事,无论给多少好处,门口都不敢放行。
冯铁柱进城一趟不容易,接连两次都没能见到父亲,他有些心灰意冷,十六岁时又大着胆子来了一次,这回他打听清楚了,想要见犯人要多少好处……只是他手头的银子不多,也看清楚了母亲不会在他身上多花费心思的事实,因此,他得知只送东西进去可以少给一半的好处时,毫不犹豫地将东西交给了衙役代送。
“身子不太好。”顾秋实不想多说何氏,问,“爹,前天我给你送了一些吃的,你收到了吗?”
冯父颔首:“收到了,不过,所有的东西都被捏碎,你送的白面馒头,全部变成了碎渣渣。下次别干这么傻的事,里面又不是没饭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顾秋实摇头:“爹,你还想有下次?”
冯父动作微顿:“我就是随口一说。铁柱,因为爹干的事,你不能读书了,这些年可有怪我冲动?”他很害怕儿子给的答案,不等人回答,立刻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你肯定是怪我的,没爹的孩子过得很苦,更何况我还断了你的前程。”
说到这里时,他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顾秋实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爹,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冯父豁然抬头,眼眶里满是泪水,眼圈变成了血红。
“铁柱,爹对不起你。”
他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顾秋实拍了拍他的肩:“爹,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冯父对此却并不乐观:“我是个杀人犯,谁跟我住一起,谁就要倒霉……”
他语气低落。
顾秋实忽然就明白了冯父为何会出狱当天会被毒死,按理说,何氏另嫁,现找的这个男人在冯家住了这么多年,他不应该毫无防备地与吴志富喝到烂醉如泥。
不是冯父没有防备,而是他本身就生出了不想活的念头。
“爹,我只有你了。要是连你也不在人世,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别看冯父这些年被关在大牢里,其实他知道村里冯家发生的事。
谁都有亲戚朋友,冯父坐牢这些年,有当初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来探望过他一回,还有他在大脑里结识的人出狱之后跑去村里帮他打听过消息。
因此,冯父没问儿子,也知道何氏改嫁再生三个孩子,还有冯铁柱平时过的日子。
“你还有你娘。”
顾秋实低下头:“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娘了。无论是哪家,老大都要吃亏。爹,我想和你住,至于她……随她去吧。”
冯父得了儿子这话,满脸的意外:“你不嫌弃我?”
“怎么可能会嫌弃?你是我爹呀,小时候对我那么好,还送我读书。”顾秋实给他倒了一杯茶,“喝水,喝完了我们回家。”
大概是吃饱喝足,冯父从食肆里出来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他不舍得放下帘子,一直看着路旁的景致,伸手指着那些新修的路和新修的房子说当年的风景。
天黑时,马车进了村。
冯父沉默了下来。
上辈子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此时天光还挺亮。冯父不太好意思见人,放下了帘子。
马车在冯家院子外停下,顾秋实先跳了下去推门,几乎是刚把门打开,何氏就窜了出来,她手中抓着锅铲,看见冯父后,微愣了愣。
“他爹,你回来了。”
冯父身子和语气都很僵硬,只嗯了一声。转过头邀请周车夫进门。
冯家情形复杂,周车夫又不傻,怎么可能这时候往上凑?他推说自己回家还要帮忙收晒着的铃声,急匆匆架着马车就要跑。
顾秋实赶在他离开之前,扔了个红封进车厢。
原本母子两人商量好了给红封,而家里无论花多少银子,那都是何氏在给,冯铁柱不用操这些闲心。
但方才何氏没有要给红封的意思,冯铁柱之前也没准备,顾秋实只好回家找了红纸赶紧包一个。
何氏看着那红封,对上儿子的眼,顿觉尴尬不已。
第635章 犯人的儿子 三
红封这玩意儿就没有补的。
周车夫没看到有红封递过来, 原本还挺失望,看到红色飞入车厢,嘴上说着太客气了, 但赶马车的手却是没停,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马车离开,顾秋实拉着冯父进了院子,还顺手关上门。
冯父离家十年, 今日才归。何氏特意去镇上买了菜,摆了满满一桌,这会儿还有最后的两个菜没有出锅。
坐了十年的牢, 冯父的脾气似乎变得古怪了些。他看着桌上冒热气的菜, 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这时候回来?万一在路上耽搁了,半夜才到,这菜岂不是凉了?”
“凉了再热就是了。”接话的是吴志富, 他一脸笑容,“冯哥, 恭喜恭喜呀!”
冯父看了他一眼:“你笑得出来?”
吴志富笑容不变:“咱俩……不是亲戚, 但我帮你养大了儿子, 不求你感激,以后咱们两家当亲戚一样走动总行吧?”
冯父不置可否。
冯铁柱性子有些绵软,当初父亲离开时他才八岁, 家里遭遇巨变,旁人都看不起他,出去找同龄的小伙伴,那些人都会欺负他。而何氏天天念叨着是冯父不会做人拖累他们母子……之后许多年, 何氏一直在说着类似的话。
而冯铁柱想不明白是不是父亲拖累了自己,但哪怕这是事实, 也觉得父亲没有对不起他。
他愈发沉默,胆子也不大,导致了他从来不爱与人争执。
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是顾秋实,他可不是什么能忍的性子,出声道:“吴叔这话可真好笑,我爹是坐了牢,名声也不好,但他留下来的三十多亩田地可是实实在在的。我需要人养么?只那些田地每年的收成,哪怕我们母子什么也不干,也压根儿花不完。我看你有句话说错了,不是你养大了我,而是我爹的田地养活了你和你的那些儿女。”
向来沉默的人突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吴志富满脸的惊讶,上下打量着顾秋实。
顾秋实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但那又如何?
人在经历变故之后转了性子本也正常,冯铁柱往日里沉默,但如今亲爹回来了呀。换句话说,孩子有了撑腰的人,胆子变大很正常。
吴志富呵呵:“铁柱,你还是太年轻。如果有那些田地就能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日子安宁,你娘又何必改嫁给我?”
他扭头看向厨房里的何氏:“孩子他娘,当初是因为不止一个人在夜里摸到你的房里,你吓坏了,所以才急急忙忙改嫁给我,是也不是?”
何氏在这样的场合本就尴尬,闻言胡乱点点头。
吴志富满意了:“所以,你也承认了我有照顾你们母子对不对?”
何氏再次点点头,慌慌张张回了厨房。
“在家里就是需要一个男人,才能让他们母子不受别人欺负。哪怕这个男人什么也不干……”
顾秋实打断他:“你并没有什么也不干,我还多了弟弟妹妹。”
这语气里满是讽刺之意,冯父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儿子。他以为自己坐牢多年,儿子可能会恨他,不搭理她都是正常的,兴许还会骂他打他。
他真的没想到父子分别这么多年之后,儿子话里话外还在维护他这个父亲。
由此可见,儿子这些年在家里过得并不好,应该没少被姓吴的欺负。否则,面对一个朝夕相处还维护了他们母子多年的长辈,儿子不该这样浑身是刺。
吴志富脸色沉了下来:“铁柱,当初你娘是改嫁给我,所以我才愿意做了这上门女婿。这些年也因为我,你们母子没有再被人欺负过,怎么,你的意思是你娘不该给我生孩子?这是我们长辈之间的事情,你一个晚辈过问太多,是不是不合适?”
他目光又落到了冯父身上:“哥,无论我做了什么,他们母子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总该有我几分功劳。你说呢?”
恰在此时,何氏从厨房里抱来了碗筷,她经不起劳累,做这一桌饭菜至少站了有半个时辰。这会儿她腰疼得厉害,脸上也有了菜色,分碗筷时,忍不住捶了捶腰。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腰上的疼痛,一边锤一边抬眼看向众人:“铁柱爹,你坐了半天马车,应该也累了,赶紧坐下吃饭吧。”
吴志富伸手一引:“看在孩子他娘的份上,我不想跟你争谁对谁错,坐吧!咱俩喝两杯,你放心,我没有一直赖在你家的意思,原本也是等你回来之后安顿好了,我就回吴家村造房子。最多两三个月,我就会带着孩子们搬走。至于孩子他娘以后是想跟着我一起离开,还是留在这儿和你过,都随便她。”
冯父坐了过去。
顾秋实坐在了他旁边,而这时候,吴志富的女儿,也就是冯铁柱的妹妹带着两个弟弟从屋中出来。
吴俏丽今年九岁,平时养得好,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窈窕,头发乌黑,肤色白皙,穿着粉色长裙,一点都不像是村里的姑娘。
双胞胎八岁,身量已经很高了,只比冯铁柱矮一个头。两人打打闹闹,出来后坐在了吴志富旁边,坐下了也不老实,还在互相踹对方,口中不干不净。
用吴志富的话说,姑娘家要温柔贤淑,儿子就不能养得太乖,说点脏话也不是大事,那是有男子气概。
三人没有喊冯父。吴志富敲了敲桌子:“这是你们冯大伯,喊人!”
他语气很严厉,吴俏丽立即起身,捧了一杯茶双手送到冯父面前:“大伯喝茶。”
冯父无意为难孩子,伸手接了。
那边兄弟两个还在互相踹,也不正经看人,就喊了一声大伯。
冯父没什么反应,吴志富看着两个儿子的眼神特别欣慰。
此时厨房里的何氏终于炒完了最后一个菜,顾秋实没有起身帮忙,只是抬手盛汤,盛也是盛给冯父一人,然后自己装了一碗就重新坐下。
何氏忙完后,又到屋中去取了一坛酒。
上辈子冯父就是在今夜喝到烂醉如泥,等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没了气息。
冯铁柱不知道他是被毒死的,还是真的醉死的。
“这酒是我特意准备,冯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吴志富说着,取了两只碗,给冯铁柱倒了满满一碗,他亲自将那个碗递到冯父面前。
酒水微黄,顾秋实和那碗的距离,看不出酒有问题,于是他伸手端起,递到了双胞胎兄弟面前。
“喝点酒吧。”
兄弟俩跃跃欲试,吴志富伸手就要抢碗:“铁柱,不许开这种玩笑,他们还小,喝什么酒?”
顾秋实能确定那碗酒有问题,吴志富此人,对待儿子,从来就不会将其当做小孩子看,小小年纪让他们脏话连篇,喝酒打牌。
“这又不是第一回喝酒。”顾秋实直接将那碗塞到了双胞胎之一的手中,“你俩分着喝,喝了酒就是大人了。”
吴志富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那个碗。
顾秋实动作更快,将酒坛子和另一只碗取了过来,重新倒满一碗酒放在冯父面前。如此一来,冯父面前已经有了酒,吴志富再往这塞就不合适,他端着的那碗只能自己喝。
吴志富端着那个碗有些傻眼,但他反应也快,笑道:“铁柱,这是我给你爹倒的酒,你也喝。把这碗给你爹。”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想喝酒,今儿跑了一天,头太晕了,再说只有这么一坛子,要是三个人分,肯定不能尽兴。你们喝吧,一会儿喝醉了我来照顾!”
吴志富只是感觉手里的碗烫人,恨不能扔出去……对了,可以扔出去嘛。
他手一歪,大碗倾倒。
顾秋实早就防着了,一伸手将碗接住:“吴叔,你得小心点,这酒可不便宜,打翻了可惜。快喝!”
冯父又不傻,看出了吴志富想要将那碗酒扔出来,扔不开就想打翻。他立即将碗伸过去一碰:“我先干为敬。”
说着,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就往下灌。
因为灌得太急,酒水从嘴角流下,滑落到了衣衫上。也因为太多年没有喝酒,冯父喝完后呛咳不止。
顾秋实出声催促:“吴叔,我爹都干了,你也顶上啊。”又嘱咐道:“你可要小心点,千万不要再打翻了。”
吴志富仰脖子喝酒,像是仰得太急,碗中的酒洒掉了一大半,喝到口中的那些又被他吐了出来,衣衫上瞬间湿了一大片。
这喝得也太假了点。
冯父看出来那酒有问题,他目光一转,看向低着头喝汤的何氏:“翠云,从我娶了你,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当年你生孩子难产,转头我就自己喝了避子汤,就怕你在怀上伤了身子。这些事我身为你男人应该做的,从来也不觉得应该拿出来邀功,我只是想说,作为你的夫君,我问心无愧。你是怎么对我的?”
何氏再抬起头来时,泪眼汪汪:“那我有什么办法?那时候铁柱才八岁,夜里几个男人摸进了我的房中,白天还有不少人对我口花花。我要是不改嫁,早晚会变成免费的娼妇,你的那些地多半也留不住。志富是个好人,这些年庇护了我们母子……”
冯父听她东拉西扯,不耐烦道:“我指的不是你改嫁的事。”他敲了敲桌子,指了那个空碗,“那碗酒本来该是我喝,到了姓吴的那里,就给舌头过了个年,都没下到肚子里。别把我当傻子,你当时看都不敢看,敢说这酒里有猫腻的事儿你不知道?对了,碗还是你从厨房里搬来的,为了给我下毒,你们夫妻俩事前商量了多久?”
何氏手一抖,筷子滑落,她颤抖着嘴唇,面色苍白。吴志富见状,立即道:“胡说什么?哪里有毒?我只是怕和你一样被呛着,所以才喝得少。”
顾秋实眼疾手快,又往那个空碗里倒了半碗酒:“喝!你把这碗酒喝了,一滴不剩,我们就信你。”
吴志富看着那个碗,咽了咽口水。
药是下在碗上的,虽然方才那碗酒洗了一遍,但万一没冲干净怎么办?
冯父看他迟疑,原本只是怀疑,此时已然笃定了这二人想毒害他。
“吴志富,做人不能太贪了。你庇护他们母子多年,我这心里只有感激的份。但如今我回来了,这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都是我冯家的,再与你们无关。你也别扯什么回吴家村修房子修好了就搬走之类的鬼话,今天晚上就收拾行李,稍后你就带着你的妻儿滚。”
吴志富霍然起身。
何氏一把摁住了他:“铁柱爹,我也没有对不起你……”
冯父哈哈大笑:“别拿我当傻子。当年我为什么和人打架,为什么会失手伤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铁柱问我真相,我想着他已经没了爹,不能再没有娘,都不忍心告知他真相。你可倒好,再嫁就算了,还把铁柱当长工使唤,让她伺候你男人和儿女。姓何的,铁柱也是你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何氏面对这番指责,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
“不要再说了。”冯父一挥手,“搬走搬走,你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身上,如今也为姓吴的生儿育女,他才是你的良人,有他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所以,你不要试图留下来,更别想带着这群野种继续赖在这个院子里。”
他越说越气愤,说到野种时,狠狠指着姐弟三人。
对于姐弟三人而言,他们生下来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几人不是三岁孩子,往日里在村里玩耍,也隐约知道父亲不算是住在自己家,只不过从来也没人要他们搬,他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或者说,他们认为即便要搬家,这事情也离他们很远。
万没想到一转眼就有人撵他们离开。
姐弟三人不知该怎么办,忍不住面面相觑。
何氏当场就急哭了:“你让我们去哪儿?”
“不管去哪里,别留在我家。”冯父语气严肃。
吴志富一脸不满:“我们还给你接风呢,好心没好报……”
冯父毫不客气的戳穿他:“你是为了给我下毒才这么殷勤。”
吴志富强调:“那我养大了你儿子,这些年没有打骂过他,更没有对他下毒手。这总是事实吧?”
“合着你住在我家里,睡了我女人,没杀了我儿子,我还要感激你?”冯父两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吴志富的衣领。
他这些年住在大牢里,吃得不好,身子亏空严重,但大牢中难免与人打架,因此他力气不小,也是真的打伤过人,此时眼中戾气横生。
吴志富有些被吓着,忙道:“有话好好说。”
“没法好好说,赶紧给我滚。”冯父扭头看向何氏,“这些年你养这个野男人和几个孩子的花销我就不跟你算了,但你必须要把所有的积蓄留下来。”
何氏哑然:“可……我们两个落脚地都没有……”
“那要问你男人,三十多岁的人,连妻儿都养不起,废物一个。”冯父淬了一口,“滚!”
何氏泪水盈盈地看向顾秋实:“铁柱,你就干看着吗?我身体不好,如果还住在外头,说不定没几天好活了……”
“当年你生我身体不好,我爹帮你调养好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挺照顾你,谁害你这样的,你找谁去。”顾秋实听了方才冯父那番话,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当年的真相。
或许,当初不是何氏被欺负了不得不改嫁,而是她已经和姓吴的搅和在了一起之后算计了冯父入狱,才有了改嫁的事。
何氏哭得特别伤心:“铁柱,我是你娘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娘。俏丽他们也不是不能做事,以后让他们帮你的忙吧。”顾秋实起身给冯父盛了一碗饭,“爹,空肚子喝酒伤胃,赶紧吃点垫一垫。”
吴志富越看越气,他从来就没打算搬出这里,关于买地基,关于安家费,那些都是他故意编造的,为的就是不让人怀疑他有害人……他都有落脚地,自然不会为了留下来伤害姓冯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昨天还很乖巧的冯铁柱说翻脸就翻脸,冯父回家后凳子都还没坐热就赶他们离开。
怒到了极致,吴志富抬手掀桌。
顾秋实眼疾手快,将桌子狠狠按住:“吴志富!”
吴志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叫我什么?”
顾秋实揪起他的衣领,把人拖到门口,狠狠扔了出去。
“最近村里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们家,就想看看你带着妻儿是住是留,你如果非要在门口纠缠,丢脸的是你。”
吴志富摔在地上,整个人都有些狼狈,他忙不迭爬起身来:“我养你一场……”
顾秋实不客气地道:“我吃穿都是我爹田地的收成,你除了一开始那两年去种过地,这几年连地都不去,地里缺不缺水那都是我的事。你除了在家混吃等死,还做了什么?吃饭都要我送到手上,不好意思说养我了,你这么能干,当时带着你妻儿离开,回头将他们养好啊。呸!”
他又淬了一口。
其实早在冯父进村时,村里人就知道当年的杀人犯回来了,虽然眼睛没往这瞧,耳朵却一直都支着呢。
此时冯家门口有了动静,村里的人都似乎忙碌起来,时不时就有人“路过”。
看见吴志富躺地上,立刻就有热心肠的人出声:“志富,你怎么坐在地上,赶紧起来!有没有摔着?”
吴志富:“……”
这人,分明就是来看笑话的。
第636章 犯人的儿子 四
吴志富缓缓起身:“我太高兴了, 一时没站住。”
闻言,顾秋实冷哼了一声:“赵叔,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了, 你也帮我评评理。这吴叔住在我家,原本没什么,到底是我娘再嫁的男人,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但是如今我爹回来了呀, 这个混账刚刚还给我爹下毒……原本我还觉得为难,想着他没有地方住,是不是让他们再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等有了落脚地再搬走。可他贪得无厌, 居然胆大到下毒害人,我真觉得一片好心喂了狗。所以,我让他们一家子现在就搬走, 这事做得对不对?”
看热闹的时候,最怕被人抓住评理。大家同村,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简直说什么都不合适, 并且,这吵架的一家子论起来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冯铁柱骂的吴志富, 那是冯铁柱亲生弟弟妹妹的亲爹,他一个外人,无论帮了哪个,回头都会被记恨, 更惨一点,说不定两边的人都会恨上他。
姓赵的邻居打了个哈哈:“你们家的事自己关起门来商量就行,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音落下,人已经溜了。
何氏没想过离开这个院子,尤其还是带着几个孩子走,吴家那边都住不下一家五口!
冯父态度强势:“翠云,收拾东西,走。”
何氏泪眼汪汪,跑去扶吴志富。
吴志富想要进院子,冯父拦在了门口:“你不许进去。一会儿他们收拾好了行李我给你搬出来,你就站在门口等。”
吴俏丽今年九岁 ,不怎么干厨房的活 ,但她自己的屋子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值得一提的是,冯家的这院子是七间房,一间是待客吃饭的堂屋,除了何氏与吴志富一起住,其他每人都有一间房,算起来,刚刚好够住。
双胞胎兄弟住一间房,但他们从五岁起开始读书,留了一间出来做书房。
这会儿要收拾行李,顾秋实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何氏只能带着女儿忙活。
顾秋实没闲着,在几个屋中走了走。
院子里的行李越来越多,何氏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哪怕家里的积蓄不少,她也从来没有胡乱挥霍。这会儿知道要收拾东西回婆家,她不光收拾了衣物,鞋子连床上的被子也卷了起来,如果不是怕冯父不高兴,她恨不得连锅碗瓢盆一起带走。
前后花了半个时辰,天色越来越晚,院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就在夜色朦胧之际,何氏忽然哭着走到了门口:“志富,出事了,我藏的银子全都没有了。”
冯父一直负手站在院子里,原本他就等着这女人走的时候将多年积蓄交出来,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这些年应该攒下多少银子,如果这女人给少了,到时又要怎样争取。
结果,银子丢了。
冯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又看何翠云不像是故意说丢了银子之后好悄悄带走,那语气里都带上了泣音。
他半信半疑,扭头去看儿子。
此时顾秋实站在屋檐下,姿态闲适,所有的银子都由他收起来了。
原本就说好了的事,冯父不计较一家子这些年的吃吃喝喝,但家里攒下来的积蓄必须留下。想也知道这一家人会不老实,他当然要主动出手。
吴志富也以为何氏故意这么说,目的是为了带走银子,可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就越来越慌:“真丢了?你好好找找啊,肯定就在这个院子里,到处去翻一翻。”
冯父与儿子对上了眼神,出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原本也说好了那些银子属于我,回头我自己去找,无论找不找得到,我都不在寻你们的麻烦。对了,你们收拾了这么多的行李应该够了吧?做人不能太过分!”
何氏不甘心,慌慌张张又要回去翻。
冯父耐心已经告罄,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然后把人推到了院子之外。
“翠云,当年我杀人的真相你心里最清楚,不要贪得无厌。带着这些东西滚。”
说完这话,他回到院子里,捡起那一堆被子衣物就往外扔。
东西飞到外面散落一地,何氏来不及阻止,只好慌慌张张去捡。
冯父把衣物被子扔完,看到地上的书箱,冷笑一声:“这么贵的东西也想拿走?这里面好多书还是当初我买给铁柱的,书留下,你们滚吧!”
双胞胎面色不忿,但他们读过书知道今天这事不是冯父的错,两人看向父亲和母亲,见他们满脸屈辱,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秋实。
顾秋实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将杵在门口的双胞胎二人推出门:“你们是我弟弟,但这里不是你们的家,赶紧回吴家去吧,再磨蹭,一会儿要走夜路了,田坎上可不好走。”
洛水村到吴家村坐马车只能走大路,要花上一刻钟,而走小路同样一刻钟,但能省下车资。
大门关上,门内的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顾秋实将那一只抹了药的碗砸碎了扔到旁边的菜地里,然后和冯父重新坐下来吃饭。
门外的一家五口不想离开,吴志富住惯了宽敞的院子,真的不想回去跟两个兄弟挤。
不过,这会儿村里好多人都悄悄观望着这边的动静,他丢不起那人。
“先去吴家安顿一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行李众多,好在他们人也多,每个人拎了两三包,吴志富背上背两包,手上拎三包,总算是勉强拿完了行礼。
何翠云面色不太好:“你娘一直不喜欢我,我到你家去住,到时……”
今日的事情很不顺,吴志富没好气地道:“你要是有本事,重新住回去吧。姓冯的没有娘,你跟了他,便没有长辈为难。”
何翠云气得双眼通红:“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我要是想跟着姓冯的,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了。”
三个孩子又不傻,听到这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去吴家村的一路上,吴志富气冲冲走在最前头,姐弟三人有点累,却也不敢喊,更倒霉的是,吴俏丽不习惯走夜路,一不小心还摔入了路旁的水沟之中。脏倒是不脏,就是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也好在这个天不冷,等到了吴家再换衣裳也不迟。
此时正值四月,地里的秧苗很是茂盛。也是蛇虫鼠蚁猖狂的季节,就这短短一刻钟的路程,一家人遇上了三条蛇。
吴家村的位置要比洛水村偏僻一些,这边地势较高,水田只有两成,大部分都是旱地。比如吴家,总共只有七亩旱地。
遇上收成不好的年景,粮食只够吃到过年。
也因为此,吴家是村里人出了名的穷。
吴志富是家里的老三,上头的二哥吴志平娶了妻,只是他的妻子有些跛脚……若不是跛子,也轮不到他。就这,还是吴志平费了心思骗回来的媳妇。
而大哥吴志高当年和一个姑娘两情相悦,只是被长辈棒打了鸳鸯,这些年时常在城里和周边的几个村子里混,私底下和好几个寡妇勾勾缠缠,但却一个都没带回来。他今年已经四十岁的人了,十多年前,接连抱回来了两个孩子。
最大的已经十八,小的那个十六,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可惜这一家子光棍居多,又拿不出像样的聘礼,院子又脏又乱,媒人都不愿意接吴家的活儿。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会儿吴家的人都已经睡下了。
吴志富爬过去砰砰砰敲门,好半晌,瘸腿的二嫂姜氏才跑过来开了门,看到这一家子拖着一大堆的行李,姜氏都惊呆了。
“弟妹,你们这是……”
何翠云很不好意思,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吴志富直接往里闯:“我要回来住一段时间 ,赶紧给我们腾两间房。”
话刚说完,又被何翠云扯了扯。
“二嫂,我们至少也要三间房才住得下。”
此时吴家老两口已经被吵醒,吴母头发花白,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众人,她早就知道姓冯的这段时间出狱,只要他一出来,儿子就有可能被赶走。
之前老两口还找到儿子商量过这件事,当时吴志富口口声声说不用他们操心,老两口以为他有了应对之策,结果,现在人才回来,晚上一家子就灰溜溜回家了。
“你数数这院子有几间房?”都说百姓爱幺儿,这话一点都不假,兄弟三人之中,老两口最疼的就是老三吴志富。
吴志富也是兄弟三人里长得最好,平时最爱干净的,对于老两口而言,老三也是最有可能娶到正经媳妇的儿子。
结果,这死小子非要跑去做上门女婿!
吴母看着何翠云这个儿媳,那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院子除了堂屋,总共也才四间房,你张口就要三间,干脆让我们所有人都挪出来让你?”
何翠云这些年来过公公婆婆的院子,但都是如亲戚一般走动,早上来,晚上绝对要回。别看做了吴家这么多年的儿媳妇,这院子里的每间房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她从来就没仔细看过。
听了婆婆的话,何翠云面色发苦,悄悄掐了一把吴志富的腰。
“怎么住啊?”
吴志富不耐烦:“这大晚上的,凑合一下吧,腾房子的事明天再说。我带着兄弟俩去跟大哥他们住。”
这院子里住了十口人……吴家老两口,打光棍多年的老大与娶了瘸子媳妇的老二,还有抱回来的不知道是谁生的兄弟俩,再加上姜氏生了三个女儿,四间屋子住得满满当当!
再加上回来的五口人,总共十五口人。
别说有各自的房,连自己单独的床都没有。回来的第一晚,何翠云带着女儿去跟三个姑娘挤一张床。
姑娘住的屋子,床上收拾得还算干净,就是太破了。
被子全都是补丁,好几个大洞,床铺本来就不大,五个人一躺,真就跟那缸子里的咸菜似的,连喘气都难,更别想翻身。
吴俏丽从小到大,就没跟人这么挤过,抱住母亲开始呜呜呜的哭。何翠云躺在床上搂住女儿,忍不住泪流满面。
*
冯家院子里,将所有的行李丢出去后,院子里一片狼藉。父子两人吃过饭,顾秋实去厨房洗碗,冯父很小心的将那两箱书搬回了书房重新放好。
顾秋实洗完了碗,冯父还在打扫书房,他抓着一块帕子细细擦灰,摩挲着那些笔墨纸砚。
“爹。”
冯父回过神来,看到门口的儿子:“什么事。”
顾秋实询问:“几乎所有的房子都空出来了,你要住哪一间?”
这院子的正房自然是吴志富这些年住的那间,不过,顾秋实认为,冯父应该不想去住。
像这种房子,都是方方正正,其实有两个正房。
当年冯父还没出事的时候,夫妻俩住了吴志富那间,另一间收拾出来给了冯铁柱。
而如今,另一间正房住了兄弟俩,冯铁柱早已被挪到了边上的厢房之中。
果然,冯父选择了住兄弟俩的那间正房。
他一边铺床,一边吩咐:“你去住那间吧,十八岁的人了,很快就要娶媳妇,以后也娶在那间房。”
他指的是吴志富住的那间,那是左边正房,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房子都差不多,但能住在那个屋子的都是一家之主。
“行。”顾秋实答应了下来,想了想,掏出了几个荷包,“这是我拿到的积蓄,刚才我看过了,银票有一张五十两,三张十两。剩下的都是散碎银子,大概六两,铜板有一千多。”
冯父想了想,伸手取了三张十两银票,又抓了一把铜板:“这些我收着,剩下的你拿着,你也大了,要是遇上合适的姑娘,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们在院子里人气太淡。”
第637章 犯人的儿子 五
冯铁柱一直没有娶妻, 不是家里不张罗,而是他自己不愿意。
他想等父亲回来之后再谈成亲的事情。
这冯家院子里,其他的人没想过要搬走, 但冯铁柱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只要父亲回来,吴志富就不可能留下,他要走,绝对要把几个弟弟妹妹带走, 最多是何氏留下。
“好。”顾秋实将剩下的银票收好,又道:“我平时有注意着他们藏钱的地方,这些不光是家里的积蓄, 还有姓吴的和姐弟三人的私房。”
冯父心里沉甸甸的, 闻言顿时就乐了:“你小子,还挺有心眼。”
顾秋实笑了笑,这只是他为自己能这么快找到所有积蓄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冯铁柱太老实了,或者说, 在他的心里, 母亲哪怕是改嫁了, 哪怕是给另一个男人生了孩子,终究还是疼他的。所以,关于家里的积蓄, 等到父亲回来,肯定会有一个说法……甚至冯铁柱根本就不知道家里攒了多少银子。
父子俩一起把院子里收拾干净,顾秋实又去厨房烧了一大锅水,父子俩洗漱完, 顾秋实还把冯父换下来的衣裳直接烧了。
“爹,烧了这衣衫, 咱们晦气就除干净了,以后好好过。”
冯父颔首,回房倒头就睡。
父子二人睡了一个好觉,顾秋实天亮后起来去厨房做饭,原先大多数都是冯铁柱一个人准备全家的饭菜,今日不同,顾秋实到厨房里时 ,冯父已经烧好了一锅热水,正准备往里放米。
“醒了?”
顾秋实点点头:“爹,我来吧。”
“放心,哪怕我多年不做饭,也最多是不好吃,绝对不会浪费粮食。”冯父偏着头,“这粥好香啊!以前我在牢里,就想这一口。”
顾秋实好奇询问:“里面吃的是什么饭?”
他看冯父提及大牢里的事情时一脸坦然……有些事情,越是忌讳,心里越是惦记着。
冯父笑了:“你小子可千万别想着去吃牢饭。真的很不好吃,即便是风调雨顺的年景,我们吃的饭里都全是沙子,那米是一粒好的都没有,全都是霉烂的,至于菜……就和喂猪的差不多。那味道,一股草味,还是煮熟了放在锅里又熬了许久的草,酸里带臭,不夸张的说,你老子我第一回看到的时候都吐了。第一天接受不了,等到了第三天,这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别说是草了,就是一坨屎,那也抢着吃。里头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你小子以后做事千万不要冲动,别跟我学。”
“不会不会。”顾秋实连连摆手。
冯父沉默了下,问:“我走这些年,村里那些人有没有笑话你?”
他想肯定是有的。
这个世上,盼人穷,恨人富的人多了去。冯家在这村里不算是首富,至少也是前五。
相比其他几家,冯家人丁最单薄,尤其他走了之后,何氏还跑去改嫁,甚至拖着病弱的身子给那个男人生了三个孩子。
桩桩件件,传出去都是笑话一场。
顾秋实想了想:“我平时很忙,一日三餐做完,还要去地里放水。都没空跟人坐下来闲聊,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我。”
冯父活了半辈子的人,哪里不知道儿子这是被村里人给孤立了?
他心里有点发愁:“那你这婚事……儿子,可能你的婚事也要被我拖累了。”
“爹不要说这种话。”顾秋实一脸正色,“你哪怕对不起天下所有人,但绝对是疼我的。不管外人怎么看你,你都是我亲爹。”
冯父面色复杂,伸手拍了拍顾秋实的肩膀。
“不怕,大不了我们多给点聘礼,总有人看在银子的份上愿意许亲。”
顾秋实无奈:“爹,我没有特别想娶媳妇,不用这么着急。”
冯父呵呵:“你老子我也是从十几岁那时候过来的,少装了。”
顾秋实:“……”
倒也不用在这个事情上争个对错。
父子两人吃了早饭,昨天晚上这院子没有收拾干净,用过饭后,父子二人一起洗了碗,然后拿起扫帚将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这期间,顾秋实故意将院子门开着,路过的人都能看到他们父子。
冯父当年刺伤的人不在这个村里,他为人大方爽朗,也从不与邻里结怨。因此,时不时就有人探头进来,看到父子二人打扫,还会打声招呼。
昨天冯父感觉这世上没有亲人,心里存了死志,但他在知道儿子惦记着他,并且儿子心里只有他这一个亲人时,瞬间就改变了想法。
既然要在村里常住,那就不能跟这些邻居别别扭扭。冯父大大方方跟这种人打招呼,还邀请他们过来吃晚饭。
打扫完了院子,父子俩人去附近的镇上采买,买了二三十斤肉,还有不少菜,打算请半个村子的人吃饭。
村里的人除了红白喜事,平时哪怕是别人家邀请,那也是当家的人出去吃饭,不会全家老小一起。
菜买回来,装了两大筐,顾秋实正在取出来呢,左右两边的大娘就来了。
既然当家的要来吃饭,她们也不可能干等着,这院子里如今只有两个男人,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男人做饭始终不如女人来得好吃。
顾秋实没有拒绝,帮着安排了菜色,就坐在边上烧火。
村里的人渐渐到了,冯父坐在院子里跟众人闲聊。
其实村里人大多淳朴,不会故意接人疮疤,他们并不提当年冯父干的错事……说是冲动也好,犯傻也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冯父毫不避讳的提及大牢里的事,村里的人还没有谁去坐过牢,深觉开了眼。
厨房里开始炒菜,肉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而就在这时,院子外来了人。
何翠云看到院子里这么多的邻居,微愣了愣,她是过来找儿子的,这么多人在,她一时间有些不敢进。只喊了相熟的人传话。
厨房里有三位大娘,一个是赵大娘,一个是周车夫的妻子,还有个是周车夫的堂弟媳妇。
赵大娘听了外面人的话,看向顾秋实:“铁柱,你娘……你别怪大娘说话直,大娘也是女人,这女人对于自己生下来的孩子那绝对是疼爱的,但你们家情形不同,你自己要有个心眼。”
顾秋实起身出门。
何翠云站在小道上,看到路旁时不时就有人过来,她觉得特别难堪,无颜再见洛水村的人。
“铁柱,我们去那边说话。”
冯家院子之外有一大片田地,这田中间有田坎,平时是为了种地走动之用。何翠云率先往田里走。
都走到了田地的中央,她坐在了田坎之上。如此,在周围秧苗的掩映下,路上的人不仔细看的话,都发现不了她。
“铁柱,你们打算请客?”
顾秋实嗯了一声:“爹说他常年不在家里,跟邻居们都生疏了,就做一顿饭相请,顺便也谢谢他们这么多年以来对我们母子的照顾。”
何翠云面色复杂:“他倒是好意思。”
顾秋实看了她一眼:“你是我娘,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难听,你有话直说,我那边还忙着呢。”
何翠云面色微变:“你想说什么难听话?”
“这可是你问我的啊。”顾秋实强调完,继续道:“你都好意思见人,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何翠云面色发白,手都有些哆嗦:“你这话是何意?是不是你爹说我坏话了?”
“你这么紧张,是真做了对不起我爹的事?”当初冯铁柱在父亲入狱时去探望过,那时冯父明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多说。
顾秋实猜测,冯父入狱,多半与何翠云有关。没有告诉儿子真相,可能是念着他已经入狱,儿子以后只能跟着母亲。
何翠云听到这问话,面色放松了几分:“你胡说什么?我当初是不得不改嫁,即便是对不起你爹,那也是迫不得已。”
顾秋实才来这里两天,也不着急,闻言只点点头。
“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质问我们父子请客之事,有话直说吧。”
何翠云沉默,半晌才道:“吴家只有四间房,不算我,家里已经有十口人。再加上我们一家,真的就跟腌咸菜似的。铁柱,当初我选你吴叔,图的是他愿意上门照顾我们母子,如今不用你吴叔了,我……”
顾秋实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你不想跟那么多人一起挤?”
“是!当初因为我嫁过人,还因为我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你吴叔的爹娘很不喜欢我,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吴志富被我迷了心窍,一定会留在家里娶妻生子。”何翠云说起这些,面容苦涩,“过去多年攒下来的积蓄都留在了家里,我就放在那几处地方,但我想拿的时候空空如也。你去找一找,找到了分我一些,我想先建个宅子出来。不管你吴叔人品如何,我们母子确实是因为他才得以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只看在他照顾我们一场的份上,你就该帮他这个忙。还有,我是你娘,俏丽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难道你就忍心让他们吃苦?”
顾秋实好奇问:“你自己放的银子,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藏银的地方?”
何翠云哑然。
除了她,只有吴志富知道。
但今早上夫妻两人碰头后,何翠云一连问了好几次,吴志富都表示他真的没有拿银子。
“你吴叔说他没拿。”
“他说没有就没有?”顾秋实询问,“在你眼里,他是那么老实的人?”
夫妻这么多年,吴志富确实有撒过谎。但是,何翠云对他也有几分了解,今天早上夫妻俩说到后来,几乎都要吵起来了。她看吴志富真的不像是拿了银子的模样。
何翠云催促:“你去找找吧,找到了分我一些我也不要多,只要二十两。”
“我找了!”顾秋实张口就来,“刚才你也看到院子里打扫过,昨天晚上我就把所有的屋子扫了一遍,今天早上起来更是拿抹布将桌椅板凳擦干净,犄角旮旯的灰尘都打扫了出来,如果有银子,不可能没发现。也就只在双胞胎的床底下找到几个铜板。”
何翠云面色发白:“不可能!”
“反正我没看见。”顾秋实提醒,“爹还不高兴,认为你把银子藏在了外头,原本还想找你算账,被我拦了下来。你既然已经是吴家妇,以后还是少回来吧。”
何翠云一想到吴家院子里的情形,就感觉窒息,她下意识道:“我是你娘,难道你要不管我?”
“你养我小,我确实该养你老,你放心,等你老到动不了了,我会和两个弟弟一起商量着给你养老。要么出钱,要么出力,我不会不孝顺。”顾秋实打量了她一番,“你如今还年轻,远远不到需要养老的地步。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但你身体不好不是因为我,这些年我已经够照顾你了。正如当初你生我伤了身子爹请医问药帮你调理,你为姓吴的生孩子伤着了,也该轮到他为你请大夫了。”
过去那些年,何翠云没少喝药汤,只是她有些舍不得花钱……心里惦记着双胞胎要读书,读书就是个无底洞,家里供一个都费劲,更何况还要供俩。
反正家里也不用她多干活,平时有冯铁柱代劳,她躺床上多养一养就行。
腰痛肚子痛,那也是干活多了才会痛。躺在床上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比平时感觉容易累,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何翠云动了动唇,顾秋实没了耐心,转身就往回走。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何翠云张口喊人,喊了好几声,儿子却始终没有回头。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冯家院子里,只好垂头丧气往回走。
吴家院子很脏,平时就靠着瘸了一条腿的姜氏张罗,她带着三个女儿要干地里的活,平时还要挖野菜回来吃,又经常去村里帮其他的人家,根本没有空收拾家里。
吴志富很是看不惯,但他习惯了指挥人做事,也不愿意去打扫。
吴俏丽是感觉站哪儿都不合适,垫着脚四处走动,看着早饭熬的粗粮粥,一股子粗糙的味道,看了就够了,她是真的吃不下去。
“爹,难道我们要一直住在这里?”
吴志富看了她一眼。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心情好的时候,对待姐弟俩都颇有耐心,在儿女花钱这事上,他一向舍得。因为此,吴俏丽才能拥有村里姑娘都没有的各种罗裙。
吴俏丽一看父亲神情,就知道他这会儿不高兴。当即也不敢多问,想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吧,又想起屋中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心里正为难呢,眼角余光瞥见了母亲,她瞬间大喜:“娘,你回来了。”
吴志富霍然起身:“如何?”
何翠云心里害怕,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道:“铁柱说没找见银子,还说他爹很生气,因为我们把积蓄拿走了,原本还想要来找我们算账的。是铁柱拦了下来。”
吴志富气笑了:“那么多的银子和银票,难道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其实,就在母子两人准备进城接冯父回家的那天早上,何翠云还悄悄查探过几十两银票和那些散碎银子,所有的都在……白天她没有看,但想来若不是吴志富趁她不注意偷偷取了,就应该是他们收拾行李的时候不见的。
“你真的没有拿吗?”
吴志富没想到她还在问这种话,气得大叫:“没有没有!这么大的事,我难道还哄骗你不成?这时候你不该怀疑我,而是好生想一想那些银票到底放在了何处,如果你确定没有换地方,那肯定是他们父子跟你使了心眼儿。”
何翠云已经仔仔细细回想过好多遍,确定她白天没有动过银票。并且,在冯父回来之后银票丢失之前,冯父是没有进过屋子的。就是冯铁柱去屋中转了几圈,但也没有逗留多久,并且都还是在各个房里都有人的时候转悠的。
冯铁柱和吴志富在两人之中绝对有人撒了谎,其实何翠云心理更倾向于后者。她生的儿子她知道,挺老实的人,一向都很心疼她,对于银子这么重要的东西,平时也不太在乎,从来不像底下的几个孩子那样找到机会就问她要。
但是吴志富死不承认啊。
恰在此时,头发花白的吴母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儿媳妇进门,她没好气地道:“干活的时候没有人,吃饭的时候人又回来了,我们吴家可不养闲人,你想到这里来偷懒,简直是白日做梦。看着我做什么,赶紧去厨房帮忙摆饭呀,你一个做媳妇的,难道还等着我这个老婆婆把饭成了递到你手上?也不怕福气来得太早折了寿。”
何翠云想要争上几句,但在婆婆面前,那真的是不管说什么,都是身为儿媳妇的错。
她一低头,进了厨房摆饭,眼角余光瞥见吴志富没有帮她说情的意思,心里就有点委屈。
吴家的饭菜很简单,一锅粥一盘咸菜。
真的是连咸菜都没有多的,吃饭的时候,吴母还立了规矩,一碗粥只能配三根咸菜。尤其是吴俏丽,更是被点名道姓。
“姑娘家少吃点,这么能吃,以后谁敢娶?”
吴俏丽根本就吃不下这么简陋的饭菜,也就是饿了一天,肚子实在受不住了才端了碗,还没吃几口就被劈头盖脸骂一顿。这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她直接摔了往进房。
吴母看到孙女这样,脸色阴沉下来:“在桌上朝着长辈摔碗,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翠云,你去教教她!”
第638章 犯人的儿子 六
何翠云不觉得女儿这样有什么不对。
规矩是差了一点, 但这年纪还小嘛,等她十几岁,自然就知道不该摔碗。
她一脸茫然, 扭头看向吴志富,示意让他开口说话。
吴志富手里端着半碗酒正慢慢抿着,察觉到何翠云看过来的眼神,他张口就道:“姑娘家, 脾气小点好一点,去说一说俏丽,让她来给娘道歉。”
何翠云也感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今日受了太多的委屈, 不说别的, 光是看到这又旧又脏的院子,她就感觉特别压抑,心头像是压了十万斤巨石, 这会儿吴志富还要让她低头。她真的忍不了了,起身就往外走。
吴志富想要去追, 被吴母拦住:“让她去, 我倒要看看她能跑多远。”
何翠云出了门, 身后男人没有追出来,她一路走一路回头,始终没有看到人影, 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滚而落。
她骂了吴志富好几句,又怕被人听见,不知不觉间,她反应过来时, 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去洛水村的路上。
这会儿冯家院子里客人很多,男人们凑在一起都要喝酒, 不喝到半夜都不罢休。尤其姓冯的又是个好客的人,她这时候登门,刚好被众人看见。
何翠云站在原地许久,转身朝着娘家所在的方向而去。
何家位于另一个村子,那边叫下山村。下山村与吴家村,洛水村呈三角之势。
下山村的人去镇上买东西,一般是经过吴家村。
在这三个村子里,洛水村最富,吴家村次之,应该说是次了许多,两个村子完全没法比。而下山村更差,去镇上都要走半个时辰,他们村里的人,靠种地根本维持不了生活,要么上山打猎,要么砍柴卖到镇上,要么就去镇上甚至是城里干活。
何翠云嫁人之后,与娘家也就逢年过节走动一下,平时来往并不亲密。冯铁柱长这么大,就没在外祖家住过。
到了何家时,天色已晚,何翠云决定厚着脸皮留下来住一宿。
何家兄弟姐妹五人,何翠云是家里的老三,前头两个哥哥,底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早已经出嫁。如今这院子里住着兄弟三人和他们的妻儿。
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桌上的饭菜跟吴家差不多。何翠云进门后看到桌上情形,恍恍惚惚想起自己真的不应该太过挑剔,因为除了冯家之外,大部分的人家都是这么吃的。
何翠云难得回家一趟,哪怕是她这会儿情形看起来很不对,妯娌几人也没有多说,最小的媳妇还去厨房里给她取了一副碗筷。
“三姐,吃点饭。”
粥放到面前,何翠云回过神:“谢谢弟妹。”
桌上有些沉默,谁都看得出来何翠云的不对劲,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吵架了。
“你吵架就往娘家跑,这不合适。”何父放下了碗筷,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头发几乎全白,常年干着活儿,身子还算硬朗,“当初你找姓吴的我就不答应,你非觉得他是个好人。结果如何?”
其实何家并不重男轻女,何翠云前头有两个哥哥,夫妻俩得了女儿,心里还很欢喜。只是何翠云出嫁之后,每次回家都会被爹娘训斥,她渐渐地便也不想回来了。
这会儿听到父亲的话,何翠云只觉满心厌烦:“我嫁都嫁了,孩子都生了三个,你还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听老人言,早晚会吃亏。”何父很不高兴,“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何翠云不满:“我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几趟,非得是吵架了才能回吗?”
“瞧瞧你那苦瓜脸。”何母是一点都不给女儿留面子,“要是没吵架,我头砍下来给你踢着玩。”
何翠云:“……”
其他的几个媳妇也看出来了,小姑子这是不想当着她们的面说婆家的事,大家都为人媳妇,她们也能理解,于是纷纷带着孩子起身。洗碗的洗碗,洗漱的洗漱,打扫的打扫,睡觉的睡觉。
等其他人都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了何家夫妻,何翠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何母直接问:“其他人都走了,你说说吧。”
何翠云张了张口,声音艰涩地道:“我回吴家了,他们家地方小,根本住不下。”
何父正在喝茶,闻言眉头一皱:“好好的,怎么要去吴家住?吴家那两个老货可不是好相与的,你主动凑上去,那是给你自己添堵呢。”
“不回不行。”何翠云眼泪唰就下来了,“姓冯的从大牢里出来,态度很是强硬。我们都做好饭菜给他接风了,一顿饭还没吃完,他就让我们一家收拾行李滚。”
何家夫妻不赞同女儿在婚姻大事上的选择,那时候跟女儿大吵一架,之后关系很是生疏。他们知道女婿在坐牢,但平时很少提这件事,总觉得很丢脸,也不在女儿面前议论此事。久而久之,他们都忘了女婿还要回来的事。
何父一脸惊讶:“我怎么记得是明年?”
“就是今年,铁柱都十八了。”何翠云用手插着泪,“我不想留在吴家,原本打算拿这些年的积蓄在吴家那边修一个院子单独住,可是银子没有了。铁柱非说没看见,吴志富也说没拿,好几十两银子呢,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银子是个好东西,谁都喜欢,何家夫妻也一样,他们当初将女儿嫁入冯家,就是看在那几十亩肥田的份上。
原本他们也想过在女儿嫁人之后上门要点好处……不说别的,每年的新米进来,尝尝这只有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白米也好啊。
结果,女儿出嫁之后,从来想不起来孝敬他们,送回来的那些礼物也是中规中矩,别人有的他们有,别人没有的,他们也没有。
后来女婿杀人入狱,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女儿好处的何家人更不想要冯家的东西了。
女婿一怒之下,可是会拿刀捅人的性子,他们哪里经受得起?
杀人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的震慑不是一点点,老两口年纪大了,万一被捅了,死就死。但是儿孙还年轻,他们实在招惹不起敢杀人的狠辣之辈。
何父在乎的不是银子,皱眉问:“他回来之后,有没有冲你们发脾气?”说着又叹口气,“能躲就躲着点吧,孩子还小,即便是你和姓吴的不想活了,也总要为孩子考虑几分。”
何翠云哑然。
“我是夺了呀,他让我搬走,我一点儿都没纠缠。可问题是现在我们没有落脚处,吴家的长辈看我不顺眼,处处为难,方才俏丽就是摔了碗,那个死老婆子非逼着我去教训俏丽……”
何母听到女儿这话,纠正道:“那是你婆婆。长辈再做得不对,你也不能这么骂人。”
她如今也是婆婆了,很能共情吴母。
何翠云特别憋屈,眼泪滚滚而落。
“你别在这里哭。”何母一脸不高兴,“我给你爹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如今是要看你几个兄弟的脸色过日子,你们是亲生兄妹没错,但这各自成了家,那就只是亲戚,你心里再难受,回了娘家也不能哭哭啼啼。真要是想哭,你出去哭,哭够了再回来。”
听到母亲这无情的话,何翠云哭得越发伤心了。
“你们一点都不疼我,我还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何父揉了揉眉心:“这个孽障。你要么现在收了眼泪回去睡,要么立刻给我滚。”
何翠云听出来父亲不是开玩笑,立刻住了嘴。
何母也并不心疼女儿,她的想法和自家男人差不多:“翠云,你走到如今,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吴家这种婆家,是你费了心思才得到的,我和你爹阻止过,你偏不听,如今受了苦,你也别到我们面前来诉,我不爱听。要么就跟我一起回房睡,要么你现在就走。”
何翠云不敢再哭,如果是洛水村,她还敢夜里出门。但这下山村总共也没有几户人家,邻居跟邻居之间都离得远,到处都是竹林和树林,那些林子里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坟,她是真的不敢出去走动。
*
顾秋实这边一直闹到了深夜众人才散,也算是宾主尽欢。
冯父喝得有点多,不过他酒品好,喝完了倒头就睡。昏昏沉沉间,还记得吩咐儿子不要收拾,等明早上他酒醒了父子两人一起打扫。
顾秋实站在院子里,想着冯父真的是个很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凡事都能想到前头去。就比如收拾桌椅碗筷这事,人都醉到睁不开眼睛,他却还记得让儿子也去歇着。
一夜无话。
早上父子两人起来收拾时 ,大门同样开着,今天打招呼的人明显多了。
昨天炒了许多菜,添也没添完,最近天气比较热。父子两人吃不了多少,顾秋实装了几碗去附近几个邻居家里送。
邻里之间送菜是常事,一般红白喜事或者是请客过后 ,都会端一些出去送。冯家富裕,村里的其他人家可不一定,洛水村里也有平时舍不得炒菜的人家。
接了顾秋实送的菜,大家态度愈发热络了些。
赵大娘更是直接问:“昨天晚上你娘找你做什么?”
“跟我借银子造房子,说是吴家那边住不下。”顾秋实摇头,“这么多年,我也没管过家,都不知道银子在哪儿,身上也就剩下几十个铜板,买几片瓦都不够,实在是有心无力。”
说到了多年积蓄,赵大娘好奇问:“你爹去了这十年,你们家攒下来的银子一点都没落到你手里?”
顾秋实摇头。
赵大娘摇摇头:“这可真是狠呐!那几个是她亲生的,难道你就不是吗?”
饭菜送到周大娘的家里时,周大娘也有话要说,低声问:“铁柱,你爹今年三十几?”
顾秋实想了想:“三十六七吧。”
“算起来也还很年轻,他想不想再找一个?你要是有个娘,哪怕只是后娘呢,有人照顾你们父子,以后有人帮你带孩子,你议亲时也能更容易。”周大娘兴致勃勃,“我说的是上山村的一个姓刘的寡妇,这位可是个能人,带着一个女儿独自过了五六年。她和其他的寡妇不一样,都说寡妇身上的流言多,她很是凶悍,身上一点流言都没有,旁人都不敢议论她……你回去跟你爹通个气,要是愿意就来回个话,回头我帮他们牵线。如果你爹不愿,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
顾秋实也不知道冯父愿不愿意再娶,只好答应了下来。
对于再娶,冯父一口就回绝了。
“亲娘都不一定真心疼爱你,更何况是后娘。咱们这家已经够复杂了,再来一对母女……”他摇摇头,“我都感觉身子快入土的人,还是不招惹人家了。”
顾秋实无奈:“爹,这事你不用顾虑我,想娶就娶,你这么多年不在家里,我也没怎么……”
“你还好意思说。”冯父说起这件事,那是气不打一处来,“跟个任劳任怨的小媳妇似的伺候全家,旁人都跟我夸你贤惠。”
对于男人而言,贤惠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顾秋实:“……”
贤惠的是冯铁柱!
其实冯铁柱也不愿意围着灶台转,他只是心疼自己的母亲,怕母亲生病而已。等到心疼母亲成了习惯,家里的活儿就都变成了他的。
“我还不是怕挨打嘛,你回来了,我就翻脸了啊。”
冯父叹口气,这倒是事实,想到儿子机灵地审时度势,他又欢喜起来:“不愧是我儿子,就是聪明。”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顾秋实过去打开,一眼就看到双眼都哭红肿了的何翠云。
冯父出声询问: “怎么,吴家给你气受了?”
第639章 犯人的儿子 七
何翠云吃过早饭后就从娘家出来了。
思来想去, 她决定再来找父子俩一趟,只是没想到刚好撞上了姓冯的也在,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我想儿子 , 回来看一看。”
冯父颔首:“你看儿子可以。但别进我的院子,如今我们两人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也已经再嫁了人,要是再进来, 你名声毁了不要紧,回头旁人在觉得我和你藕断丝连,我想再娶都不容易。”
何翠云脱口问道:“你还要再娶?”
话问出口, 惊觉自己失言, 她急忙低下头。
冯父一脸惊奇:“你都改嫁了近十年,我为何不能再娶?”
何翠云心情格外复杂,冯父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当初两人做夫妻时,对她不说百依百顺, 也绝对是将她放在了心上。
就比如她生孩子难产, 当时冯父请大夫请稳婆, 大夫说要用好药,他连个磕巴都没打。后来帮她调养了三年,也花了不少银子。
在她心里, 冯父是真的把她当做了家人。
如今得知冯父会再娶,可能会对另一个女人这么好,她这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就是好奇嘛。”何翠云勉强挤出一抹笑。
笑容配上她那红肿的双眼, 特别滑稽。
冯父笑了出来。
“我在儿子面前始终给你留了脸面,你别太过分。以后跟姓吴的好好过日子, 不要来打扰我们父子。否则,你别怪我……”
他眼神意味深长,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顾秋实早就知道何氏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曾是装作不解的样子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何翠云面红耳赤,不敢再多留,胡乱找了个借口,急匆匆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顾秋实好奇问:“爹,娘还做了什么?”
冯父叹气:“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管他做了什么,总归是生养了你一场,当初生你的时候也确实差点就没了命,以后等她日子过不下去,你该孝敬就孝敬。当然了,给点钱就行,别太实心眼了。”
他明显不想多说,大概是不想让儿子知道生身母亲是一个很不堪的人。
顾秋实也不多问,这发生过的事情总归有迹可循,只要细心一些,总能查到真相。
何翠云浑浑噩噩往吴家村去。
娘家不能久待,冯家没有她的位置。她如今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吴家,哪怕吴志富没有来接,她也只能厚着脸皮回。
想也知道回去之后肯定又会被婆婆打压,但何翠云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吴志富不爱出门……他到洛水村住了那么久,每次回来都风风光光。如今田地没有了,院子没有了,带着妻儿回来跟着一大家子挤,他没脸见人。
如果旁人问起他搬回来的原因,他又要怎么答?
一个月之前,他还会信誓旦旦的表示只要姓冯的回来,他就回家另起宅院。之所以如此笃定,是他笃定了姓冯的活不成,只要人死了,他自然能继续住在冯家。
那会儿话说得太满,他也没想到事情会不顺利。如今回了家,宅基地是没影儿的事,建房更是无稽之谈。
最重要的是,村里人建房子,一般都是请村里的年轻人干活。但一个村那么多人,建一个房子用不完,这种时候,想要赚这份工钱的人就会主动上前套近乎,寄希望于主家不好意思拒绝,进而松口让人帮忙。
一两个月干下来,能得几钱银子,这不是一笔小数。想要去外头赚这个钱,可不容易。所以,厚着脸皮来询问什么时候开始建房的人不少。
吴志富就怕有人求上门,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四处转悠找人闲聊打屁的无赖性子,如今天天关在家里,他这心里能好受才怪。看到何翠云回来,他轻哼了一声:“昨夜去哪儿了?”
何翠云心里还有气,却也不想被他误会:“我回娘家住了一宿。吴志富,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大晚上跑出去,你就不怕我出事吗?不说遇上歹人,万一遇上了毒蛇,我被咬伤在路旁无人救治,那可就死了啊。”
“你知道外头危险还往外头跑,我有什么办法?”
吴志富上下打量她,“你有没有去冯家?”
何翠云不想承认,却还是点点头。因为她知道,要是说没去,吴志富肯定让她再跑一趟。
她生完孩子伤了身子是真的,站太久会腰痛也是真的,昨天到今天她已经走了许多的路,这会儿腰痛得差点断掉。她只想找个地方躺着歇会儿,不想再走路了。
吴志富见她点头,又见她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知道事情不顺利。
“你是不是没好好跟铁柱说?”
“我说了的,铁柱一心只顾着他爹,我有什么办法嘛。”何翠云想了想,“当年姓冯的还在家里的时候,对铁柱一直很疼爱。他出事铁柱都那么大了,已经记得谁对他好,再说,你这些年对铁柱……”
别说疼爱,完全就是漠视,平时全当没有这个人。需要有人干活了才会想起来。
吴志富呵呵:“你这是在怪我对铁柱不好?你都说了他一心念着那个姓冯的,养不熟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对他好?”
“我腰痛,你不要跟我吵。”何翠云回了房躺下,然后又强撑着起来将门栓上,她实在是不想被打扰。其他人还好说,吴母看不惯她,随时都可能会冲到房里来指着她的鼻子骂。
吴志富心里憋屈,不想在这院子里多待,于是出了门。
正如他预想的那样,还没走几步呢,就遇上了同村的一个堂哥。
“志富,我听说你要造房子。地基买在哪儿啊?要我说,就选在村头,那边离镇上近,你把房子修在路旁,还省得修路了。以后马车直接通到院子里,多好。”
这个堂哥要比吴志富大好几岁,人到中年,家中子孙众多,他平日里很是辛苦,身子都有些佝偻了,此时厚着脸皮道:“志富,咱都不是外人。自家兄弟的事,我一定当仁不让,你要是放心,就把房子交给我,我绝对给你办得妥妥贴贴。工钱随便给,你要是建了房子不富裕,过个一年半载再给也行。”
主动表示可以拖欠工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志富真要是建房子,不请这人都不行。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架到了梁上,这房子要是不建,以后他在这村里都没脸见人。
他要是有银子,绝对立刻动工。可问题是囊中羞涩,真的拿不出来,当即打了个哈哈:“我这还在考虑呢,要是有了眉目,一定请你帮忙。到时,还请堂哥帮我多费心。”
来人达到了目的,满意离去。
吴志富站在村口,又有几个男人结伴而来,他转身就要走,还被几人开玩笑一样叫住。
“哎哎哎,志富,你年纪轻轻建房子,在我们这些兄弟你可是头一份,如今房子还没建,就要看不起我们了?”
吴志富连称不敢。
几人上前,开始在跟他讨论房子的朝向,又问及建几间。
吴志富要是有足够的银子,恨不能建它个几十上百间,可问题是他一间都建不起来,连地基都买不起。
“这……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觉得几间好?”
“那自然是越大越好。”其中一个与吴志富年纪相仿,两人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人不太见外,“你两个儿子呢,至少也建个七间,直接一步到位。等他们以后成亲生子都够住了……你那双胞胎儿子好像已经八岁了,用不了几年就该谈婚论嫁,你这时候房子建小了,到时还得再忙活一回。听我的没错,横向七间大瓦房,再修院墙围起来。你要是银子足够,咱直接上青砖,到时,你可就真的是村里的头一份了。”
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吴志富被捧得飘飘然,但众人越是羡慕,他这就越心虚。
他又不能说自己不建房,只道:“容我好好想一想。”
说完后,逃也似的跑了。
他还不敢往家跑,要是敢回家,这些人肯定要追到家里去吹牛。到时聊着不走,人家这也算是给他出谋划策,他还得搭上一顿晚饭。
吴志富都到路上了,才发现这是去洛水村的路。
他蹲在路旁想了许久,如今想要维持住脸面,这房子必须得建,还得往好了建,反正不能跟村里那些凑合住的人家一样用土砖建两间小小的屋子,院墙都做不起来,只能敞着。
手里没银子,那就想办法找。
吴志富咬着根马尾巴草,直到把整根草都嚼完了,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呸了一口,将草吐在地上,气势汹汹往洛水村而去。
冯父许久不在家里住,如今地里又不忙,他有些无所事事,便去村里走了走。有些事情,你越是害怕忌讳,旁人越要提及。
他大大方方,兴许村里人就会忘记他杀过人坐牢的事。
吴志富找上门来时,院子里只有顾秋实自己。
“铁柱,你一个人在家呢?”
顾秋实反问:“你又来做什么?”
“姓冯的不在正好,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吴志富大剌剌进门,直接站在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道:“这家里的积蓄有八十多两,多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光银票都有八十两,这银子我没有拿,你娘没拿,肯定落到了你们父子手中。”
他语气笃定,还有种算出了真相的得意。
顾秋实嗤笑:“不管我们找没找到,那都是不属于你的东西。”
吴志富眯起眼:“你承认拿到银子了?正好,拿点银子给我花,我也不要多的,给我二十两就行。”
顾秋实嘲讽道:“想要银子,你还不如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家去做梦。”
“铁柱!”吴志富语气加重,“姓冯的对你好,那是他以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
顾秋实听到这里,眼皮一跳:“怎么,难道我还不是他亲生儿子?”
冯铁柱死的时候总感觉家里有许多的秘密,他当时也没想通为何母亲会顾着那个男人伤害父亲。
所以,无论真相如何,无论知道真相后有多难受,他都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顾秋实缓缓起身:“那我的亲爹是谁?你吗?”
吴志富原本不想说这些真相,但铁柱一心或者姓冯的,他如今又迫切地想要拿一笔银子来建房……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他颔首:“你不是外人,我不怕告诉你真相。当年你娘最想嫁的男人是我,只是我家贫,何家看不上,逼着她和你爹定了亲……”
顾秋实再也忍不住了,抡圆了拳头朝着吴志富的下巴狠狠一拳。
吴志富被打倒在地,还吐了血。他回过头时,满脸的惊愕,一是惊讶于冯铁柱知道真相后居然是打他,二是惊讶与一向乖巧的冯铁柱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是你爹,你个混账!”
顾秋实快走几步,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放屁,我只有一个爹。我从生下来就姓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吴志富张着血盆大口无声大笑:“血缘改不了,你该是谁的儿子就是谁的儿子。”
顾秋实脚下一用力,将人踹飞了出去:“你要是不想活了,尽管胡说八道。”
吴志富滚了几滚,又吐了一口血,这会儿胸口和肚子都特别疼,他怀疑自己受了内伤。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他满脸不可置信,再次强调道:“我是你爹!”
顾秋实揪起他的衣领,狠狠将人朝门口扔去。
院子大门是关着的,吴志富都被狠狠撞上了门板,他身上实在太痛,根本稳不住身形,惨叫一声后重新摔趴在地上。
顾秋实一步步靠近:“你说你是我爹,我就一定要信,凭什么?”
吴志富抬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因为他是趴着的,只是感觉年轻人特别高大,这个角度的冯铁柱他从来没看见过,一时间只觉陌生。好像自己只是一只随时可以被人碾死的蚂蚁。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你娘。”
顾秋实再次嗤笑:“她为了你连脑子都没有了,问她?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吴志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感觉冯铁柱跟个滚刀肉似的,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是再不滚,我就打死你。我亲爹是个杀人犯,我骨子里也是敢杀人的。你要不要试试?”
他语气阴森,眼神阴狠,吴志富吓得打了个哆嗦。
而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推开。
村里的人去别家串门,无论多亲近,那都会先敲门。
这不敲门直接就进的,只有自家人。
进门来的人是冯父,他正准备踏进门时就看到了趴在门槛面前的吴志富,再一仔细瞧,发现吴志富唇角有血,地上也有零星血点子。
“这是怎么了?”
顾秋实冷哼:“教训个无赖而已,小事!”
吴志富敢向冯铁柱说那些所谓的真相,对着冯父却没这个胆子。
还是那话,冯父可是杀过人的。万一冲动之下再次提刀砍人……吴志富不认为这会儿已经受伤的自己能逃得掉。
“我……我不是故意上门来打扰,这就走。”
他捂着肚子艰难起身,连滚带爬摔出门外,又爬了两下,这才躬身跑走。
冯父看着他狼狈跑走,颇为意外:“你吓唬他了?”
顾秋实颔首:“刚才我说了,他要是再纠缠,我就打死他。”
冯父一脸的不赞同:“你即便是真的烦他,也不要冲动,为了这种烂人搭上你的后半生不值得。”
顾秋实随口答应了下来。
冯父不太放心,他转头就开始打听吴志富的行踪,发现吴志富窝在家里养伤,平时连房门都不出,只能按捺住。
直到半个月后的大集,冯父跟村里的人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回来时看到了正往镇上去的吴志富,他不动声色地回了家,然后悄悄摸回了从镇上去吴家村必经的小树林,一直等到快天黑时,终于等来了从镇上回来的吴志富。
他当场冲了出去,将吴志富拳打脚踢一顿。
吴志富惨叫连连,之前的伤才刚刚养好,这又挨了一顿打,怕是又要养半个月。并且这人打得特别狠,似乎恨不能将他打死。
“饶命,大哥饶命!有话好好说……啊……”
冯父又打了几下才收手:“你再敢去找铁柱,我弄死你。说到做到。”
语罢,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吴志富痛得哭了出来。
他没想到冯铁柱打了一顿,完了姓冯的还要来打人。吴志富也想起身回家,可……身上太痛了,根本就起不来。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去城里,才发现了路上吴志富,好心将他送回了家。
最近冯父在寻摸儿媳妇的人选。
何翠云那边也没闲着,她已经发现过去多年的忽视害儿子跟自己离了心,这母子之间说是没有隔夜仇,但也有那恨不能相见不相识的母子。
她很不愿意住在婆家,而想要搬出去,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儿子拿银子来建房。
所以,她认为有必要拉近一下母子之间的关系。
何翠云不知道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往好看了选总没错。
这一日,她带了个媒人上门。
跟着媒人一起,何翠云大大方方的,对于给儿子谈婚论嫁,她一点都不心虚。在这门婚事上,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只是单纯的希望儿子能娶一个好姑娘。
今日媒人说的这个姑娘绝对拿得出手,盘条亮顺,家中父母和睦,上头有哥哥,底下有弟弟,真就挑不出一点不好。
第640章 犯人的儿子 八
媒人上门先是提及, 然后两家约好相看的时间。如果顺利的话,相看过后就能定下,过个一年半载就迎娶。
彼时顾秋实正准备出门, 他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大片三七,这附近好像没有大夫采药,所以他打算将那片药采回来卖去城里。
媒人的打扮和普通人不同,稀奇到哪怕不认识人只看装扮, 也知道此人是做什么营生的。
“婶子,你是给我爹说亲还是给我说?”
何翠云立即接话:“当然是给你,镇上马家的姑娘, 在家行三, 从小帮着家里做生意,待客打扫样样都拿得出手,长相也好, 镇上好多人都在求。也就是我和她姨母认识,不然, 这么好的事还轮不着你。”
媒人皱了皱眉, 她觉得何翠云的话有点过了, 那怕是觉得自己儿子高攀,也没必要把身份摆得这么低。
说难听点,如果不是因为冯家这三十多亩肥田, 马家也不会考虑这门婚事。
虽然马家姑娘很好,但冯铁柱也不差。读过书,对姑娘家客客气气,从来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动手,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父亲坐过牢。
但冯父回来之后一点都不疯, 对人客客气气,还知道答谢邻里,当年他确实是杀了人,但也有人说过,那是旁人故意挑衅……是个男人都忍不住要动手。
至少马家就知道真相,所以对于冯父坐过牢这件事不怎么在乎。
“铁柱,就是你娘说的那样,马家的姑娘知道你是谁,你愿意与你相看。你……”
顾秋实起身,拿起了篓子:“我还有点事,需要进山一趟。至于婚事,我暂时不考虑,多谢婶子了。 ”
媒人可不好被打发,立即道:“你都十八九岁了,可不能再耽搁。你的事一天不办完,你爹娘就放心不下,会一直挂念着,算起来,让双亲悬心,这也是不孝。”
顾秋实颔首:“我见过马家姑娘,说实话,我觉得我俩不合适。不是说她不好,只是不合适。”
这拒绝婚事的时候,要是把话说得过于难听,让人姑娘失了脸面,兴许会让人家记恨上。
马家在镇上口碑不错,顾秋实无意与之为敌。
何翠云看到儿子连面都不肯见就一口回绝,忍不住问:“是不是因为这门婚事是我提的,所以你才拒绝?”
“不是。”事关马家,顾秋实语气心平气和,不带丝毫怒气,“是真不合适。”
何翠云看见儿子这样,眼睛一亮:“所以,你并不讨厌我说的姑娘,对吗?马家不合适,我再去帮你寻旁人。”
她转身就走。
媒人也想赚这一份银子,这冯家父子二人都是光棍,运作得好,说不定能赚双份钱。因此,和翠云走了,她却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铁柱,你别急着走,跟婶儿说一说,你到底喜欢哪种,对姑娘本身有什么要求……你放心,我绝对不往外传,要是有合适的,我再帮你说。”
媒人这份活计可不好干,打蛇随棍上是习惯,能吃这碗饭的人脸皮都厚。顾秋实再次强调:“我娶妻子,只看眼缘。”
“哎呦。”媒人一拍大腿,“说白了就是喜欢美人,我懂!你等着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风风火火跑了。
顾秋实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不过,拒绝婚事不是什么难事,尤其身为男人拒绝姑娘家就更容易了。
都说求娶求娶,男方都不需要说难听话,只需要脸色冷一些,婚事自然就不成了。
顾秋实按照原先打算好的那样进山挖药,他提前和冯父打过招呼了,所以,花了大半天把药挖完,挖的都是年份比较久的,五年以下的都留着。
他带着药下山,没有回村里,直接绕路去了镇上,包了个马车直接进城。
后山无主,按理说里面的东西谁捡到就是谁的。但是,在当下这无主的东西都属于衙门,要是有人看不惯他,知道他挖三七卖了钱,如果去衙门告状,又是一场麻烦。
为了避免麻烦,顾秋实不打算让村里人知道这件事。
城里的大医馆一般都收药材,并且价钱公道,或者是比市价低一点儿,但绝对不骗人。
顾秋实也不是非要卖多少银子,就是觉得一大片好药材养在山里没用上可惜了。
三七可是好东西,用得好了,能救人性命。价钱不错,全部按斤卖完,换得了四十七两银子。
顾秋实抓着银子出门,篓子也不想要了,提着这玩意儿,走在街上都会被人多瞅一眼。于是又掉头回去,干脆把篓子也送给了医馆。
等他再次出门,忽然发现面前的街道上挤挤攘攘,路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从周围人的议论声中,顾秋实得知这是在发卖官眷。
官员犯了事,如果是杀头大罪,兴许会牵连家人。但皇上仁慈,不会把所有人都杀了,只会将官眷充入奴籍,由着旁人挑选。
而为了不让和官员交好的人家悄悄将家眷买走照顾,干脆把这些家眷弄到外地发卖。
每朝的律法不一样,顾秋实不打算多管闲事,正准备挤出人群,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群女眷之中身着白色中衣的姑娘。
他顿时就立住了。
然后转身跟着人潮往前走,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普通人倒是无所谓,但官家女眷平时很少走路,哪儿受得了这番磋磨?
这期间那些女眷歪歪倒倒,有些是被人强行拖着走。等到了衙门外,十分的颜色也只剩下了两三分,个个都特别狼狈。
其实有不少富家公子愿意出面买这些奴婢,如果不是家中犯事,这些是商户求也求不来的姑娘。
至少,这些姑娘的见识不凡,尤其还是京城来的,就更难得了。
有不少人纷纷往前挤,顾秋实眼神一转,找到了衙差中其中一个小头目,伸手递了五两银子:“我想要那个。”
这些是京城来的官兵,在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地方收点好处,等回了京城,谁知道?
于是,张玉宜被推到了顾秋实面前。一起被递过来的还有一张卖身契。
顾秋实紧紧握住她的胳膊,不让两人被人群冲散,一边往外挤,一边低声问:“你可还有其他的亲人?”
张玉宜有些恍惚,刚才人群里有不少肥头大耳的富商,还有些男人的眼神特别黏腻,她看了就想吐,她不觉得自己运气好,能被那些衣着干净的富家公子选中,以为自己多半会落到那些恶心男人手中……结果,万万没想到是面前这个穿着干净的小哥儿带走自己。
顾秋实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吓坏了,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
这会儿时间紧急,得趁着旁人没买之前下手。要不然,真落到了哪位富家公子手中,再想把人接过来……顾秋实如今的身份实在不高,还是犯人之子 ,连科举的道路都断绝了。
虽然最后也能把人接过来,但事情会变得复杂。如果女子年轻,落到这些男人手中,这清白怕是熬不过今晚。
这个世道,女子若失了清白,不说下半辈子被毁个干净,也差不多了。
周围人声鼎沸,特别吵闹,张玉宜感受到男人抓着自己的力道,总算回过神,闻言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其他的亲人。”
顾秋实皱了皱眉。
不应该啊!
但凡想要一些的官员,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儿过。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顾秋实没有多问,带着张玉宜挤出人群,附近的这一条街上所有的茶馆酒楼几乎都占满了。顾秋实干脆拦了架马车,直接去五条街之外没有官眷路过的街道,刚好那边出城也方便。
比起方才衙门口的喧闹,这边安静许多。顾秋实就近找了一间客栈,要了房间,又让伙计准备热水。他亲自去附近的成衣铺挑了衣裙和发簪,鞋袜腰带都配上了。
张玉宜对着这个陌生人,确定自己之前不认识他,但莫名的就觉得他可信。方才他只要了一间房,她竟然也不太抵触。
她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肌肤都泡白了,换上衣衫出来,顾秋实想要帮她擦头发,到底还是只递了帕子过去。
张玉宜接过:“多谢公子。”
顾秋实笑了:“我不是什么公子,一个农家小子而已。我买了你,你不会失望吧?”
最后一句,纯粹是开玩笑。
张玉宜急忙摇头,见他笑意盈盈,知道他在逗自己,忍不住瞪了一眼,瞪完后就后悔了。这位可是主子!
“对不住,我……”
恰在此时,有伙计送上饭菜,此时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顾秋实饥肠辘辘:“有什么话,都吃完再说。”
两人相对而坐,张玉宜原本有些放不开,后来见对面的人怡然自得,似乎无论她怎么做怎么吃,他都不会生气,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比起那些满脑肥肠的恶心男人,面前这个朴素的小哥看起来要好得多。
两人吃完,伙计收走了碗筷,又送上茶水。顾秋实给她倒了一杯茶,才问:“按理说,官员家眷不应该只有一人,方才那么多的女眷,你竟然一个亲人都没有。难道你落单了?”
张玉宜捧着茶杯的手瞬间捏紧了些许,她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顶替犯事的官员家眷这种事传出,旁人可不会管她是不是自愿,只要顶替之事属实,她这条小命就留不住了。
换了旁人,她绝对不会说。可是面前的男人问及,她莫名就有一股告诉他真相的冲动。
“不是落单。”张玉宜一咬牙,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说实话,“今日发卖的这些是三家官眷,两个侯府一个将军府,他们胆大妄为,串通二皇子准备谋反,只是还没动手就被摁住了。”
顾秋实颔首,一般罪名,皇上也不会如此折辱官员家眷。
“那你是什么人,为何混在这群人里?”
张玉宜苦笑:“我爹把我卖给了南侯府,如今我是南侯府大房的嫡长孙女。”
顾秋实好奇:“那真正的侯府嫡女呢?”
“不知,我就没见过她。”张玉宜觉得自己很冤,还对父亲特别失望。
“别想了,跟我回家吧。”顾秋实笑着道:“只是我家很穷,距离城里坐马车都要半日。你早点睡,明天早上启程。”
说完起身出门,“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就大喊。”
张玉宜松了口气,再怎么对这个朴素的年轻人有好感,她也不想见面第一天就同房住。
翌日回村的路上,张玉宜手里捏着一张纸,整个人恍恍惚惚。她手中捏的是卖身契,确切地说,是已经盖了废除字样的卖身契。
从今往后,她不是奴婢,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家,再没有主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秋实心情很好,笑道:“这大概是前世的缘分,回头我禀明长辈,请媒人朝你提亲。你该不会不愿意嫁给我吧?”
张玉宜急忙摇头。
摇完头又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不过,话说回来,在未婚夫面前,也不用过于矜持。
“我愿意。”
声音虽小,到底是说出了口。
*
顾秋实进城一趟就带了个大美人回来,这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紧接着四散开去。
媒人原本都看好了两个姑娘,就等着找机会跟冯铁柱相看,结果,一转头人家就有未婚妻了。
这还真是只看眼缘。
原本媒人还以为他说的看眼缘是推脱之语,没想到是真的。
冯父对于这送上门来的儿媳妇,真的特别满意。这可是京城来的姑娘,哪怕只是普通人家出身,也很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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