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如玉公子(完)

    廖氏也很紧张, 母女俩站在院子里动也不敢动,侧耳听着屋中的动静。

    那个小的孩子有时候夜里哭了就哄不好,必须要抱到院子里来转悠。

    两人此时就害怕赵氏抱着孩子出来。

    母女俩三更半夜站在院子里可以找到完美的借口, 一个下工回来睡觉,一个上茅房,赵氏绝对找不出疑点。

    可问题是,周知已经死了。

    赵氏今日夜里撞见母女俩大半夜不睡站在院子里, 再发现儿子没了,她肯定会怀疑到母女俩头上。

    其实和赵氏相熟的人都知道,她最疼的就是大儿子。要是知道大儿子被人害死了, 不闹才怪。

    母女俩身子僵直,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屋子里的孩子随着赵氏哄抱,哭声越来越大。在开门声响起之前,廖盼盼转了个身, 做出一副从茅房往门口的方向,似乎要迎接母亲回来的假象。

    赵氏打开门, 借着月光看到了院子里的母女俩。她这会儿要哄孩子, 打算去厨房家熬好的粥喂一点给孩子吃, 一想到这母女俩从来不帮她带娃,她都不想搭理二人。冷哼了一声,路过廖盼盼时还撞了一下。

    廖盼盼被撞得身子都歪了, 她却没有发脾气:“娘,赶紧回去睡吧,明儿你还上工呢。我也要睡,如果不是肚子实在太胀, 我晚上都不起来。”

    廖氏嗯了一声:“我洗把脸就睡。”

    赵氏没注意到母女俩说的话,她盛好了粥, 没找到勺子,厨房里转了一圈,才想起她洗碗的时候大的那个孩子拿了勺子出去,似乎是去了儿子的房间。

    她忙着给孩子喂饭,顾不上其他,直接就闯入了儿子的房里,虽然男女有别,儿大要避母,但周知腿受伤后,都是她伺候的。

    母子之间想要避,也得有那个条件。

    这避不开,能有什么法子?

    廖盼盼吓得想尖叫,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忍住到了喉咙的声音,转头就想回房睡觉。总之……周知死不死,和她没有关系。

    “啊!”

    周知的房中忽然传来了赵氏的尖叫。

    “阿知,谁害你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周知的屋子亮堂起来。赵氏一眼就看到了儿子憋得青紫的脸和死不瞑目的眼。

    她将怀中的小孙子放在床上,转身扑了出去,这会儿她想不到太多的事,直接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就要找人拼命。

    廖氏已经避开,她洗脸后赶紧回房睡觉。

    而廖盼盼的屋子没有上栓,她听到赵氏尖叫,满脑子只想摘清自己,飞快扑到床上睡觉。因为太过慌张,都来不及栓门。

    当她听到院子里赵氏的动静想要关门时,已经迟了,门板还没彻底栓好,就被赵氏一脚踹开。

    赵氏拿着菜刀,眼睛血红,冲着面前的人影猛砍。

    廖盼盼是杀了几个人,但都是借助了外物,她本身没有多大的力气。反正肯定敌不过赵氏,更别提这会儿赵氏正在气头上,下手又狠,力道又大。

    “啊!砍人要偿命啊,你疯了吗?”廖盼盼挨了两下,爬都爬不起来,只来得及尖叫。

    廖氏以为女儿栓好了门,听到动静不对,尤其女儿的声音里满是慌张和恐惧,似乎还带着哭腔。她来不及多想,冲出了房门。

    赵氏已经杀红了眼,扭头冲着廖氏砍。

    廖氏看见她杀神一般朝自己冲来,不敢硬抗,转身就往外跑:“杀人了,姓赵的疯了……周知的娘疯了……快来人啊!”

    院子门是栓上的,开门需要时间。饶是廖氏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门栓,但还是不如盛怒之中的赵氏动作快,门还没打开,她背上已经挨了两刀。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廖氏还想要喊,还想要开门,可她没有力气,对上赵氏黑沉沉的身影,她顾不得背上的伤,整个人往后挪。

    “你不要杀我,我没有伤害过你……”

    其实两家这些年能当亲戚走动,皆因为二人都与人为善,不管是喜欢的人还是讨厌的人,两人都可以做到笑脸相迎,并且平时不会针对谁。这么多年相处和睦,但周知之死,彻底气疯了赵氏。

    她高高举着带血的菜刀,一步步朝着廖氏靠近。

    就在她的菜刀即将落下,廖氏用手捂着脸,以为自己小命休矣时,外头传来了砰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

    “快点开门,谁要杀人,把门打开!”

    “开门开门,再不开,我们踹了啊。”

    廖氏不敢喊,但这会儿外头有人,她忽然生出了无限勇气。不提生死未卜的盼盼,她还有一双儿女都在屋中睡觉。如果无人帮忙,无人阻止姓赵的,说不定姐弟三人都有危险。

    “姓赵的要杀人,你们快……啊……”

    最后一声是惨叫。

    赵氏又动手了,一刀砍在廖氏头上,脸连着头皮都被削掉了一块,月光下也可见森森白骨。

    与此同时,门被人踹开,好多人闯了进来。

    那些闯进来的人中,还有几个拿着火把,看到院子里情形,这种人都吓了一跳,胆子小的往后退,但也有那胆子大的,几个男人冲上前去,制服了赵氏。

    别看赵氏连砍两人,还下手极重,但她心中怒火不见半分减少。被众人压在地上时,她喉咙里还发出了难听的嗬嗬声,手脚都在奋力挣扎。

    “她们母女杀了我儿子,我儿子死得冤枉啊!”

    字字泣血,赵氏说这话时,眼中还流出了血泪来。

    闻言,立刻有人去几个屋子里查看。

    床上周敏儿姐弟俩用被子包住头,被人喊了才起来的。

    而周知……满脸紫胀,眼睛大睁,确实已经没了气息。

    “死人了!”

    众人都闯了进去。

    而廖盼盼没死,她被砍中了要害,身上流了不少的血,这会儿只剩下一口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向落在周知的屋子,眼神格外复杂,有恨有怨,唯独没有爱。

    然后,她又扭头看向镇上最大的那个酒楼的方向,此时她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是她跟着顾秋实离开小镇去往京城,那里面的她浑身华贵,还对顾秋实不假辞色。私底下还在与周知来往……她不愿意相信那些事有发生过,但理智告诉她,那些都是真的。

    要不然,顾秋实根本不可能识破他们的算计。

    两人躺在一起的那天晚上,顾秋实罪到人事不省,她当时还试探了好几次,确定他已经睡死了,这才放心喝了酒睡下的。

    可他还是醒了……那也是她唯一能算计顾秋实的机会。

    那次失败后,顾秋实对她有了防备,从不给她好脸色,也不在与她单独相处。原来……顾秋实已经被他们害死过一次了。

    难怪他会那么狠。

    廖盼盼不甘心,脑海中的那些富贵她一样也没享受到,但她眼皮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艰难。边上有人在喊她,也有人在掐她人中,恍惚间她好像还听到了大夫的喊声,她想睁眼,但眼皮如有千斤重,很快,她整个人沉入黑暗之中。

    最后的印象里,是她一身华贵想要去何大人府上拜访太夫人,结果却被拒之门外。

    原来,她即便是嫁给了顾秋实,也得不到他家中的长辈承认。

    顾秋实得到消息赶到时,周知已经没了,廖盼盼浑身都是血,睁着眼睛瞪着酒楼的方向,身子还是暖的。

    而廖氏周身时伤,大夫正在给她包扎。周敏儿蹲在旁边帮忙,而赵氏……赵氏被绳子五花大绑,这会儿独自坐在旁边,脸上身上都是血,整个人木呆呆的,好像傻了似的。

    众人私底下都在说这周家接连出事,搞不好就是惹了哪路神仙。

    议论归议论,该办的丧事还得办。

    赵氏被送到了城里。

    那么多人看着她杀人,她根本就辩无可辩。

    镇上无人去公堂上,顾秋实也没去,他的马车已经做好了,只等着跟马儿磨合几天,就可以启程。

    顾秋实是一定要回京,顾父一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还是希望儿子回去的时间迟一点,再迟一点。

    其实顾秋实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他打算等顾父成亲以后再走。

    赵四美那天拿了料子后,给顾家父子做了衣裳鞋袜各一套,连顾秋实都有。

    一晃到了月底,顾父大喜之日。

    此时周知与廖盼盼坟头上都冒出了草尖尖。

    值得一提的是,周家在镇上没有多少地,道长看好的阴地不属于周家,得花钱买。廖氏自觉亏待女儿,咬咬牙借了钱买了地。

    她恨不能直接将周知的尸首扔到那些山坑里,但谁都有几个亲戚,周知也一样,他们不允许廖氏这么干。

    但是廖氏手头的银子不多,只买到了这一块地。无奈之下,只得让周知和廖盼盼做了邻居。

    这人活着的时候,许多人都不愿意委屈自己,但死了后听旁人安排,那都是能将就就将就一下。

    *

    顾父大喜,来了不少亲朋友人。

    顾秋实坐在席面上,看着顾父胸口绑着大红花,娶了第三个妻子。

    当年他有些不能理解父亲那么快再娶,但如今……此次顾父娶妻,虽然也是想找人照顾他们父子俩,但娶得这么着急,也是想让他放心。主要是不想去京城拖累他。

    这份心意,顾秋实领了。

    他以后哪怕不再回镇上,也不会断了自己与镇上的缘分,之前和镇长商量好的学堂还得继续办。隔个三年五载,他就会派人带些银子回来。

    *

    顾秋实离开的那日,天清气朗,秋高气爽。

    一大早,马车就准备出城,顾父带着妻子和儿子站在路旁,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干粮,不管喜不喜欢吃,你都给带上,是我的一份心意。”

    顾秋实身边不只有墨汁和车夫,还有不少护卫。

    顾父面色复杂:“这一去路途遥远,自己千万保重。以后……回来一趟这么不容易,以后还是少回吧,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顾秋实点点头。

    顾父见儿子答应下来,微微松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如果……如果我有本事,她可能不会去得那么早。”

    这……当年顾父已经尽力了。

    但这话也是事实,如果说顾母在京城生孩子难产,只要当时能保下命,肯定比在这镇上活的时间要长。

    不过,时也命也,这不能怪顾父。

    哪怕时隔多年,镇上的人提及顾府的原配,都还是会承认顾父对原配妻子很上心,在那几年之中,花费了无数药钱,如果换一个没那么厚道的人。顾母早已死了。

    “不怪你。”

    太夫人早几年想起找女儿,顾母也不会死。

    顾母活着的时候虽身上挺痛苦,但没有人给她压力,她每日都很开心,临走时唯一的遗憾也是不能陪儿子长大。

    马车驶动,顾秋实看着越来越远的小镇,忽然手背一暖。他扭头就看到了含笑的玉宜。

    玉宜此次要跟着他一起回京,然后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秋实,以后想回来了,我再陪你一起回。”

    顾秋实反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再回,这世上大好河山,咱们都看不完……如果到了这附近,再回来也不迟。”

    去京城的这一路还算顺利,到了府城后,顾秋实买了些东西,给玉宜遮掩了容貌,从原本的鹅蛋脸变成了圆脸。

    一直到入了京城,玉宜才恢复容貌。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这些年虽然住在何府,但他名下有一个小宅子,是太夫人给的。位置不错,就在靠近何府不远,他原先就经常一个人在那儿住。

    顾秋实没有回府,而是先回了那个小院洗漱了一番,然后才去何府找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年纪大了,头发几乎全白。

    顾秋实到的时候天还不怎么亮,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瞌睡少,如果没记错的话,太夫人这个时辰已经起了。

    太夫人听说外孙子回来,顿时欢喜不已:“快请!”

    顾秋实进门,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不管太夫人对不起谁,反正没有对不起他。顾秋实那些年能在京城过得滋润,甚至是后来那些经历中他能底气十足从容不迫,都多亏了太夫人的照顾和教导。

    “孙儿给祖母请安。”

    太夫人看他进门先行大礼,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你这皮猴,回家一趟,好像还变懂事了。一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当然要回。”顾秋实起身,上前坐在太夫人旁边,“我还给您带了个孙媳妇回来。”

    太夫人知道他是回去履行婚约,心里很不喜欢这乡下来的姑娘,总觉得好好的外孙子配一个乡下丫头可惜了。

    “怎么没把人带来?”

    顾秋实笑着解释:“还没有禀过长辈,婚事还没定呢,孙儿还要麻烦您帮忙证婚。”

    太夫人满脸疑惑:“什么意思?你未婚妻不是村里的吗?”

    “不是那个,我回家去时,人家没有等我,已经成亲了不说,孩子都生了两个了。”顾秋实笑吟吟把自己和玉宜相识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太夫人一脸惊讶:“玉宜郡主?她不是被山贼劫走?怎么会流落到那么偏远的小地方?”

    顾秋实说了驸马的算计,太夫人满脸怒气:“岂有此理,驸马也太过胆大,这完全是将皇室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他是不想活了吗?在这京城之中,还想一手遮天,胆大的谋害皇室血脉……”

    谁说不是呢?

    不过驸马也算是聪明人,这么难的事,竟然还叫他办成了。

    如果不是玉宜回来,驸马所作所为,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道。

    不过,皇上再不怎么在乎妹妹,也绝对不允许外甥女被外人如此欺负。

    太夫人当场就要进宫找皇后娘娘告状,顾秋实拒绝了。

    “我亲自带她去,如果不能讨公道,您再出马也不迟。”

    顾秋实知道自己的身世,在太夫人面前自称孙儿,但旁人眼中,他只是借居何府的远房亲戚。他请安后,没有在何府多留,他成亲后也不打算在此久住,反正他很快就会有自己的院子了。

    玉宜敲了登闻鼓。

    此鼓一敲,无论有没有冤屈,皇上都得彻查。

    当然了,如果敲鼓者是诬告,那一定会倒大霉,不死也要去大半条命。

    得知敲鼓的人是堂堂郡主,皇上立即将玉宜请了进去。

    玉宜跪在大殿上,声声泣血,说起自己这过往十多年的经历,说起受的那些委屈,说起驸马的算计,说起她险些被卖到大山里,说到后来,已经满脸是泪。她对着皇上猛磕头,磕到额头红肿。

    “求皇上为玉宜做主。”

    皇上勃然大怒,命人彻查此事。

    此事牵连甚广,宗令当天就被下了大狱,驸马和其家人,还有他眼中的妻儿也被抓进大牢。几日后,被发配往三千里之外的苦寒疆域做苦力。皇上有令,驸马和其家人终身不得回京,世世代代都只是役民。

    役民和奴隶差不多,生下来就是罪人。

    这就是算计皇家公主和郡主的下场!

    此事也算杀鸡儆猴,给那些驸马和郡马紧了紧皮。

    *

    因为顾秋实和玉宜郡主这特殊的缘分,皇上没照顾好自己的外甥女,有些歉疚,便想补偿一二,问及玉宜以后的打算。

    玉宜只求皇上赐婚。

    皇上答应了,甚至是对这门婚事乐见其成,亲自为二人赐婚……顾秋实不想让众人觉得玉宜郡主嫁了一个废人,他提前就送上了一份修整水利的折子。

    皇上看了,惊为天人,封顾秋实为工部侍郎兼节度使,即刻前往整修运河,原本是不修完不许回,现在玉宜求赐婚,皇上将婚期定在了一年以后。

    太夫人还在想给外孙求一个怎样的前程,原本是想让他读个几年书,考取个功名以后找一处富庶之地做个小官……在她走之前,得给这个孩子找一份出路,她不敢冒险将他留在京城,万一儿子对这孩子有怨……她不想看见亲人互相残杀。

    结果,这孩子借着救了郡主的机会,竟然得了皇上的赏识。如果是普通人,即便是写了折子,也递不到御前。

    皇上让他单独负责运河修建,可见其重视。

    即便是太夫人在京城还算有点身份,只是也左右不了顾秋实以后的仕途了。

    一年后,顾秋实回京成亲。

    顾秋实此时已是三品官员。

    其实,正常来说,顾秋实必须得有功名才能入皇上的眼。

    但此时皇权至上,皇上喜欢谁,谁就有优待。即便是有人质疑皇上的决定,皇上拿出了顾秋实当初的折子,还有这一年之中顾秋实做出的功绩。

    短短一年之中,运河已经修了有几百里,这几百米之内的田地,全部都有水灌溉,即便遇上干旱之年,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救人无数,这是大功德。

    京城官员高高在上惯了,对于顾秋实所做的事情没有多大的感触,但是运河附近的百姓,特别是对于那些每年都需要挑水灌溉的百姓来说,如今沟渠修到了田边,以后再不怕干旱……他们真的很感激顾秋实这个官员。

    甚至还有不少人给顾秋实立了碑。

    顾秋实活了许久许久,只要已看淡了名利,他做这些事,一来是想帮助百姓,二来也是不想让人看低了玉宜。

    他地位越高,名声越好,玉宜嫁给他,得到的称赞就会越多。

    即便玉宜是郡主,可这天底下的郡主多了去,玉宜夹在其中并不显眼。就如她母亲,哪怕贵为公主之尊,只因为和皇上不够亲近,就一点地位都无,甚至还有可能是被驸马给暗害。

    时隔多年,根本找不到公主被暗害的证据,驸马也不承认,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顾秋实回京是为了成亲,登门拜访的人不少。还有好多官员想把门生塞到他手底下去……混个几年,混一份功绩,也好往上升。

    由于顾秋实宅院门口纠缠的人太多,此次还传入了皇上的耳中。

    于是,皇上以顾秋实没有长辈为由,命礼部的官员上门操办婚事。

    值得一提的是,礼部官员登门,还带了不少皇家护卫。

    皇家护卫只为皇室安危……顾秋实即将做郡马,也算是半个皇家人。用这些护卫,勉强也说得过去。

    但真正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皇上这是不想让人打扰顾秋实,或者说,皇上不愿意让太多的人参与进修建运河这件事中。

    修建运河从一开始就是皇上亲自负责,但凡是顾秋实送回京中的折子,那都是直达御前。

    一个人得不得皇上重用,只看他的话能不能当皇上耳中,众人对顾秋实趋之若鹜,个个都想与他亲近,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份直达御前的本事,还因为这过去一年中顾秋实做出的功绩。

    往远了说,那是要造福千秋万代,以后青史留名,百世流芳。

    顾秋实抽空去见了玉宜。

    这一年中,玉宜去探望他好几次,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陪在家他身边。

    如今的玉宜郡主,已经不是那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小可怜,她很得皇上看重,时不时皇后娘娘就会请她进宫说话,几乎每个月宫中都有赏赐下来。

    也就是玉宜郡主定了亲,否则,肯定有许多人想要摘回这朵富贵花。

    玉宜看见顾秋实时,满脸的欢喜:“你可回来了,再不到,我都要亲自带人去码头接你。”

    顾秋实握紧她的手:“怎么这样凉,你等了许久了吗?”

    玉宜偏着头看他:“我好想你。”

    一开始两人相处时,玉宜就很喜欢他,只是那时两人不熟,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感情从何而来,更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相处久了,玉宜发现,顾秋实对她很是包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始终含笑,从来不会变脸。

    渐渐地,她也放开了自己的脾气。

    顾秋实将她揽入怀中:“我也很想你。好在马上就能娶到你了,回头……我们再也不分开。我去哪儿,都会带着你一起。原先我还说过,要带你游遍名山大川。”

    玉宜面色复杂:“你那么忙,不用记着这些。”

    “不,说到就要做到。”顾秋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下辈子,但想来是没有了,他想在自己最后的时间里都陪着玉宜,不留遗憾。

    玉宜环住他的腰:“那……我可就等着了。”

    有情人久别重逢,一直谈到深夜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顾秋实坐着马车回府,刚刚转过街角,马车被人拦住。他掀开帘子时,拦住他的马车也掀开了帘子。

    对面是个熟人。

    是何大人。

    也是顾秋实的的亲舅舅。

    上辈子,顾秋实回京之后一直都在专心读书,因为他已经成亲,不好继续借助在何府,还因为太夫人不喜欢周盼盼,他大多数时候都住在自己的院子,偶尔才抽空进府一趟给太夫人请安。

    也不是每次进府都能碰上何大人,何大人有自己的差事,有时候还要出远门,因此,甥舅二人见面的机会很少。

    每次见面,都是来去匆匆,最多就是请个安。

    也因为此,太夫人才会认为儿子可能不愿意照顾这个乡下来的外甥……想方设法也要将外孙子远远送走。

    顾秋实回来后,上一次回京,就没与何大人见上面。

    两人距离上次见面说是时隔一年多,但与顾秋实而言,已经相隔许久许久。

    何大人先下了马车,走到顾秋实面前,挥手道:“给我让个位置出来。”

    顾秋实侧身。

    “这大晚上的,也没个地方坐,我请你喝酒吧。”

    何大人提议,扭头看向外甥,“早就想跟你谈谈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我现在凑上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讨好你吧?”

    那还真不至于。

    何大人对外的名声光明磊落,当然了,朝堂上打滚多年的官员,不可能阳春白雪到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也正因为此,太夫人很害怕儿子对顾秋实下黑手。

    “不会。何大人愿意请微臣喝酒,微臣只觉受宠若惊。”

    何大人听到他这个称呼,扭头白了他一眼:“跟我还微臣呢,母亲瞒着你的身世,但我不可能收留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在府里长住,更何况,母亲那样看重你,连陪嫁都舍给了你……我查了查,知道你是谁。”

    顾秋实扬眉:“我总不能叫你舅舅吧?”

    哪怕是亲舅舅,但这关系到太夫人年轻时干的荒唐事,当年的事情如果传出去,不光太夫人与何府名声有损,何大人脸上也不太好看。

    “你就叫我舅舅,又能如何?”何大人失笑,“别说是我表亲很多,即便是恢复你母亲的身份,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母亲愿意接你回来,就证明她已经正视了自己当年做的事,一直不肯告诉我们真相,主要是怕我接受不了,也怕我对你下黑手。别看她是我娘,其实她还真不了解我……”

    关于长辈的事,何大人不想多说。

    “原先我不理你,也是不想你被旁人针对。那时我以为你就做一世富家翁,私底下护持你就是了……没想到你小子藏拙,若不是因为认识了郡主,想要求娶郡主,你是不是还不打算露底?怎么,怕我护不住你?”

    顾秋实哑然。

    十几岁的他,不懂得这些呀。

    虽然足够聪明,也只是会读书而已。这修建运河是他后来的那些经历之中学来的本事。

    何大人拍了拍他的肩:“酒就不喝了,以后要是遇上了难处,尽管跟我说。你小子还不知道吧?修建运河花费巨大,户部那老头儿每次都按时给你送上饷银,里面可有我的一份功劳。”

    说完这话,何大人叫停了马车,飞快跳下:“话说完了,酒也不喝了,你赶紧回去睡。好生做一个新郎官,不要被郡主嫌弃了才好。”

    顾秋实不知道何大人上辈子是怎么想的,但他确实直到死,都没有被何府的人针对过。他能够感觉得到,何大人这番话是真心的。

    他下了马车,认认真真对着何大人远去的马车深深一礼,谢过这位长辈的暗中护持。

    夫妻俩感情极好,从不吵嘴,成亲后他在京城住了三个月,然后带着玉宜重新赴任。

    运河修了十年,这十年中,运河沿途所有的田地都得到灌溉,还修了几条水上丝绸之路,走水路能去全国八成的府城。

    顾秋实之名,也传遍了天下,一起传开的还有二人的恩爱故事。

    十年后,顾秋实辞官,专心开起了医馆,这期间带着玉宜游遍全国名山大川。

    *

    玉宜去时,只有顾秋实守在她旁边,夫妻俩这一辈子没有孩子。顾秋实不忍让她承受生子之苦,对外只说是自己不能生。

    彼时玉宜已经八十有六,算是高寿,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她看着旁边的老头,眉眼弯弯。

    她成亲后,所有的事情都不操心,此时一笑,就带上了几分娇俏。

    “秋实,你要好好的。答应我!”

    顾秋实点点头:“我答应你。”

    玉宜看着他的眉眼,眼神细细描摹,似乎想要将他的长相印刻在心底:“秋实,我有没有说过,我好爱你,遇上你,我这一生真的很幸运。”

    “我也爱你。”顾秋实将她的手放在颊边摩挲,“ 遇上你,也是我的幸运。”

    玉宜眼睛缓缓闭上:“你要好好的……”

    话还没说完,顾秋实手中握着的手已经卸了力。

    顾秋实并不难过,他一脸平静地起身,帮她整理好仪容,然后上床,将她轻柔地圈入怀中,就像过去许多年两人相拥而眠那般。他也闭上了眼,下巴搁在玉宜头顶:“我想陪你一起,无论上天入地。傻郡主,你不在了,我怎么可能好呢?”

    翌日,玉宜郡主和镇国公一起逝去的消息传开,更加证实了二人的恩爱。

    之后许多年,都有人将二人恩爱的故事编成戏文四处传唱。

    *

    顾秋实因为那是自己的最后一辈子,睁开眼睛时,下巴上还有玉宜头发的触觉。

    他发现自己站在往日里见苦主的屋子里,此时他同样站在书案之后,桌上的小瓷瓶已不见踪影。而该站苦主的地方,此时站着玉宜。

    玉宜一脸茫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而顾秋实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往日特别安静的院落,此时能听得到外面有人在说话。他握紧了玉宜的手,往外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两人脑中多了个讯息:此处是雾界,住的都是帮助他人消散怨气的善人,二人可以在此处长住,也可继续帮人消散怨气积攒善值。

    两人侧头,相视一笑。

    玉宜握紧了他的手:“以后,我可就赖上你了。”

    顾秋实一笑:“这也是我想说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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