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仲夏被家丁引到正厅,刚挨着椅子,一道响亮的声音就从后堂传了过来。


    真是未闻其人,先闻其声。


    “温娘子,这还不到三日你就送钱来了?”杨氏笑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些审视。


    温仲夏起身福了个礼,笑道:“这不是怕您着急嘛,所以一挣到钱马上送来。”


    “这是三百二十文,您数数,一个子不少。”


    杨氏仔仔细细数了一遍才笑呵呵道:“温娘子亲自送来的,肯定不会错,我放心。”


    唉可惜了,这样一来她没理由收回院子,毕竟他们签了一年的契约。


    还是当初租金要低了。


    “这些日子多谢大娘宽待,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的,这是我自己做的小零嘴,不嫌粗陋的话,您尝个鲜。”温仲夏把厚厚一大包爆米花递过去。


    “来就来吧,还送什么东西,”杨氏嘴里这么说,但双手还是诚实打开包装,尝了两个后,惊奇地问,“你们莫不是卖这个挣到的钱?”


    温仲夏点头:“正是。”


    杨氏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以前以为她娇滴滴,不事生产,没成想竟然操持起买卖来了。


    她自己年轻时候帮家里经营过铺子,知道其中的艰难。更别提短时间挣到钱,看来这位小娘子手上有点本事。


    难怪今天一见,整个人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有个营生是好事,人活着就是要能吃饱饭,旁的什么都是虚的。”


    温仲夏深表赞同:“大娘说的在理。”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温仲夏便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杨氏还不忘提醒她下个月记得按时交房租。


    温仲夏笑着应下。


    待人一走,杨氏立马捧着爆米花去了书房。


    吕柏正拿着小茶壶边饮茶,边画画。


    杨氏将爆米花不管不顾地往他面前一放,三言两语把才刚的事情说了一通。


    吕柏小心翼翼将画纸挪到一边,免得沾到污迹,说道:“就是你之前提的那个像是大家闺秀的温小娘子?”


    “对,她现在去卖吃食了,就是这个叫做爆米花的零嘴,”杨氏啧啧感慨,“也不知道她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把人逼到这个境地。”


    吕柏放下毛笔,捻了两粒爆米花道:“租金交上就好,不要瞎打听人家的私事。”


    “我又没有瞎打听,这不是跟你唠唠嘛。”


    “你以后对他们态度软和些,孤儿寡嫂不容易,怪可怜的。”才吃完,他的手又伸了过去。


    杨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要是真态度不好,头一次交不上我就能把他们赶出去,还能缓他们两次?”


    “你在这里成天写写画画不管账,自在得很,不知道收租多费事,碰上那些有钱也不交的赖子,不强硬点,怎么收得上钱?没钱,咱们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啊。”


    “我也没说什么啊,惹来你这么多话。”


    杨氏轻哼了一声,把爆米花一收。


    “这些得给我乖孙散学回来吃。”


    吕柏还没吃过瘾呢,冲着她的背影喊:“夫人,你倒是给我留一点啊。”


    ……


    房租一交,荷包又瘪了下去,温仲夏和徐袖愈加卖力吆喝爆米花,白天的收入再创新高。


    收摊时,温仲夏只有一个想法,晚餐不能再啃炊饼了,她要吃肉!


    要是按徐袖的意思,随便吃点就成,但是眼见小姑子和小叔子走到肉铺时,眼睛都在泛着幽幽的绿光,顿时心疼得紧。


    “买,咱们吃肉!”


    此时肉铺前只有两三个顾客,案板上还有小半扇猪肉。


    肥肉更受欢迎,要十五文一斤,瘦肉十三文。


    温仲夏切了一斤半带肥膘的五花肉,家里三人实在急需补充油水,并顺带用四文和屠户买了两根棒子骨。


    用草绳串着猪肉,三人又去买了一斗米和几样蔬菜。


    徐袖已经很久没买过这么多东西了,一到家就忙着要把米倒进米缸里。


    “嫂子先别忙,来。”温仲夏拉着她坐到长凳上。


    徐袖不解:“夏儿,怎么了?”


    温仲夏从怀里掏出一个木质的小圆盒,打开里面装着莹白的膏体,散发出淡淡的药草香。


    “这是?”


    “大夫说这叫紫云护手膏,专门治疗冻手冻脚的,只要每天坚持擦几遍,冻疮很快就好。”


    温仲夏趁着徐袖在米店排队称米时,悄悄溜到隔壁药行去买的。


    她握着徐袖的右手,食指挑出一点药膏,轻轻涂在手背上。


    “你几时去买的?很贵吧?”徐袖着急就想抽回手,“等天气暖和,我的手自己就会好的,做什么花这个冤枉钱?”


    “嫂子,你为了我们姐弟俩辛苦操劳,买一盒药膏算不了什么。你的手可得保养得漂漂亮亮的,不然大哥回来要怪罪我了。”温仲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


    药膏渗入疮口,清清凉凉,也有些刺激,激得徐袖眼眶泛红。


    她一时百感交集,小姑子病愈后整个人大变,看来真像老话说的,人得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成长。


    这种成长到底好不好,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她确实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姑嫂二人把东西归置一番后,温仲夏麻利地戴上围裙和袖套,拿起那两根被剔得只剩些肉渣的棒子骨,大力剁开后能看见切口处奶白奶白的骨髓。


    她知道骨髓就是些脂肪,谈不上补钙,但好吃啊。


    骨头下锅焯水后转移到陶罐中,加入姜片和葱段。


    大萝卜正是当季,长长一条,水当当的,温仲夏洗净后忍不住生啃了一嘴,清脆爽口,还有丝丝辣味。


    温孟冬在两个大人忙着的时候,也不会闲着等饭吃,小家伙主动要求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此时他正卖力的抱着几根木柴,见状睁着大眼睛问:“阿姐,萝卜能生吃吗?”


    “当然了。”


    温仲夏切了一小片,塞到小弟嘴巴里。他嚼了两下,五官立即皱成一团。


    “啊辣的……”


    温仲夏大笑:“你这不行哦,这点辣都受不了,以后我做的更多辣味美食你可就没口福咯。”


    “好了,别逗他了。”徐袖连忙领着温孟冬去喝水。


    萝卜滚刀切块,和棒子骨一起慢慢炖着。


    五花肉是两肥三瘦,她要做一道红烧肉,正好家里有做爆米花的饴糖。


    糖下锅,很快变成淡黄色,细密的小泡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再迅速倒入拇指大小的肉块翻炒上色。


    淡淡的肉香已然随着白烟逐渐漫开,倒水没过五花肉,便可合上盖子慢慢煮。


    她把锅铲架在锅盖上,回头一看,一大一小正站在灶台边瞪眼,小的那个嘴角边还流下一缕可疑的水痕。


    上次吃肉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实在太馋了。


    大锅和陶罐很快冒出腾腾热气,浓郁的肉香飘满整间厨房,温孟冬也不守着灶膛了,眼巴巴地盯着锅。


    五花肉已经裹上一层酱红色,大火收汁出锅,再撒一点小葱花点缀。


    温仲夏怕他们腻,又快手快脚炒了道大白菜。


    大白菜可以说是东京老百姓冬天最爱屯的蔬菜,便宜好吃,不用加什么料,用盐逼出清甜的汁水即可。


    一荤一素一汤上桌。


    “吃饭了。”


    温仲夏给他们各夹了一块肉,笑道:“尝尝这个红烧肉。”


    红烧肉十分软烂,筷子夹着颤颤巍巍的,肥肉部分不用嚼,连带那肉皮抿一抿就化了,瘦肉一点都不柴,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肉。”徐袖眼睛放光。


    而那小家伙头都快埋进碗里,用行动表态。


    温仲夏看到别人喜欢吃自己做的菜,笑得很满足:“配饭更好吃。”


    她给自己盛了半碗汤,萝卜炖成半透明色,一戳就烂,原本的辣气化到汤里,只剩下丝丝清甜和软糯。


    骨头里的骨髓轻轻嘬一口,自动滑溜溜的窜进嘴巴里,嫩得很。


    温孟冬有样学样,可惜嘴巴不太利索,两颊用力到凹下去还是嘬不出来,两个大人直发笑,最后还是乖乖用筷子挑出来。


    “比豆腐还嫩。”小家伙真心感慨。


    清炒白菜多汁爽口,正好解了红烧肉的黏稠之感。


    一顿饭吃下来,三人都有些撑着了,好久没吃过如此满足的一餐了。


    徐袖看着汤底都被刮干净的盘子很惭愧,原本她还想着做了这么多菜,可以吃两顿呢。


    都怪小姑子做得太好吃了,她也没忍住多添了一碗饭。


    罪过,罪过。


    人一吃饱思维就容易飘散,徐袖不禁想起远在天边的夫君和老公公。


    “不知道他们在那边吃的什么?”


    温仲夏以前在历史书中看到过那些被贬官员的经历,虽然他们还挂了个散官的名,但大多并没有俸禄。


    到了那边一切得自食其力,甚至有些人还会被限制行动。不过和流放的犯人相比还是轻松些,至少不用被强迫干苦力。


    温仲夏没有说这些,安慰她:“大哥身强力壮,他一定能照顾好自己和父亲。咱们多挣些钱,有机会托人捎封信和衣物过去。等风波一过,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徐袖吁了口气,她也知道朝廷政事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左右的,只能听小姑子的话,暂且将担心搁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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