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仲夏花了两日去太学考察,这些学生上课时间是辰集酉散。
她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相当于八点上课,十二点左右散堂,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上到日头西落才散学。1
国子监多是官员子弟,所以大部分学生住家,而太学则有大半住在锡庆院内,还有不少在外面赁房住。
温仲夏思来想去,决定卖早餐和午餐。这个时间段,学生们时间有限,懒得跑太远,门口的食摊足够有吸引力。
她也想好了卖的小吃,就是上辈子闻名大江南北的手抓饼。
手抓饼拿油纸一包就能吃,不需要他们另外准备碗筷桌椅。他们现在本钱不多,能省则省。
“芝麻胡饼、烧饼我吃过,手抓饼是个什么饼?”徐袖好奇得紧。
温仲夏麻利地揉着面团:“这是南方的一种小吃,嫂子你尝过就知道了。”
面团揉得犹如绸子一般光滑后,搁在一旁醒面。
再取一点面粉做油酥,她往里加了些葱花,增添几分葱香味。热油一泼,搅成糊糊状。
光不滑溜的面团切成一个个小剂子,用擀面杖三两下擀成又薄又长的一条,刷上油酥,再像卷毯子似的卷起来。
“为何要多费这一步?”徐袖仔细观察,要是小姑子忙不过来,自己也能帮上忙。
温仲夏手上动作不停:“这么做是为了让饼有层次,卷的越多层次越多,手抓饼又叫千层饼。”
卷好的生胚再擀平就可以去烙了。
刚烙好的手抓饼表面散布着一个个褐色的小圆点,用手轻轻一捏,一圈一圈的面丝竟然裂开了,但又牵连在一起不会完全断开。
外酥里嫩,葱香味并着淡淡的咸味,徐袖和温孟冬什么也没加,就把一个光秃秃的面饼几口吃完了。
温孟冬意犹未尽地舔舔下唇:“阿姐,我还想再吃一个。”
徐袖扬起大大的笑容:“听你的,咱们就卖手抓饼。”
“正式卖的时候,还要打上鸡蛋,再涂上酱料,卷上一些小菜,味道更好。”
温仲夏又锅里贴了张饼,嗓音轻快:“手抓饼只是第一步,卖得好的话,我们再做别的。”
她脑子里光饼的种类就有不下二十种。
《论语》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们现在有了点子,便要准备正式摆摊的工具。
温仲夏找铁匠定做了一个平底锅,又买了个大炉子,仅这两样就把他们卖爆米花攒下的钱花去大半。
本来还想再买一辆那种两轮小推车,但一问价钱,罢了罢了,这钱还是让车行来赚吧。
更何况他们还要置办一个案台,用来揉面、放东西,真买了推车,杂七杂八全堆上去,她和徐袖可能也推不动。
东京的车行十分发达,短途长运都能送。从温仲夏住的小院子到太学,距离不远,用最普通的平板车送一趟只要五文钱。
温仲夏从车行找了个姓李的大叔,约摸三四十岁,他有一辆用驴拉的平板车,约定好了每日接送的时间。
两日后,天还没亮,李叔提早到了小院门口,今儿温仲夏他们要正式去太学门口出摊。
李叔话不多,不用人喊,主动帮忙一趟一趟的搬东西。
所有东西用绳子捆好之后,驾车的位置另一边还空着,李叔示意小冬儿坐上去。
温孟冬起初不太敢,因为那大黑驴又是尥蹶子,又是甩尾巴的,看起来脾气不好惹,但他又按捺不住想坐驴车的心。
最终在阿姐的鼓励下,他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那驴子可能是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仰天嘶叫了两声,粗粝的嗓音差点把温孟冬吓得掉下去。
温仲夏安慰他:“不怕,它在和你问好呢。”
“是吗?”温孟冬鼓起勇气,学了两声驴叫,“呃啊……呃啊……”
大黑驴,你也好啊。
温仲夏和徐袖捧腹大笑,连李叔那张黝黑的脸上都有了一点笑意。
大黑驴:这小豆丁鬼扯的啥嘛,听不懂。
姑嫂二人在后面扶着车走,到达太学门口时,太阳已经从东方探出了点头。
他们赶紧把东西卸下来,温仲夏道:“李叔,你还没吃早饭吧,吃个手抓饼再走吧,不收钱的。”
李叔早在搬东西的时候就看到揉好的面团,那可是白面咧,还是卖给读书人吃的,肯定精贵,他怎么好意思白吃。
“不用客气,我在家吃过了,我会准时来接你们的。”
李叔拍了下驴屁股,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开。
温仲夏不好勉强,她忙着起灶热锅。
太学门口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谁占着就是谁的。只不过做的时间久了,大家便会形成一个默契。
温仲夏他们是新人,自然占不到靠近大门口的好位置,有些偏。
其他卖吃食的摊主,看见来了生人,不免多看两眼,见与自家卖的不一样,放下心来,窃窃私语几句。
温仲夏毫不在意,自顾把小菜、调料等等拿出来摆好,就等客人上门。
……
“秦兄,一起去膳堂用早餐吧。”秦迁刚走出斋舍,同窗曾年就来相邀。
秦迁手里拿着一卷书,摆摆手:“我去外面吃。”
“可是外面也没什么好吃的。”
“那也比膳堂好。”
他已经连着两日被膳堂伤害,肉包子咬一口没吃到馅儿,再咬一口馅没了。
就这样的厨艺,都不单单是味道不好的问题了,简直是敷衍至极。
不过到了门口,还是那几个眼熟的食摊,也觉得乏味。
秦迁摩挲着手里的铜钱,想着不如到对面的食店吃,贵些就贵些。
刚迈出两步,余光被一抹红色吸引。
侧前方不远处来了个新的食摊,那抹红色是案台外面贴的纸,上面写着“温氏手抓饼”五个黑色大字。
一般只有开店的才会搞个醒目的招幌,小摊是懒得弄的,这家还真是与众不同。
秦迁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一个头发绾起的妇人招呼着:“客官,买手抓饼吗,南方的小吃,我们家是东京独一份,只要七文。”
徐袖现在也把“独一份”的吆喝时刻挂在嘴边。
竟然是南方的小吃,身为北方人的秦迁兴趣更浓了,凑上前:“我看看。”
此时案台前已经有个学生站在那里,一个年轻小娘子正在平底的铁锅上烙一张圆圆的饼。
“滋啦”,一个鸡蛋打了下去,迅速卷边泛黄,小娘子麻利地将饼贴在煎蛋上。
烙好后转移到案板,她笑问:“客官要什么酱?我们有香辣酱、甜面酱两种。”
那学生道:“辣的吧,不要太多。”
“好的,配菜要吗,有土豆丝、豆腐皮、包菜丝和香煎里脊肉,里脊肉需再加三文,其余素菜两文。”
那学生一时难以抉择,每样看着都好吃,挠了挠头:“土豆丝和里脊肉吧。”
温仲夏麻利地涂酱料,加配菜,再把饼左右对折,用油纸一包,递给那学生。
学生付了十二文,接过油纸。
手抓饼又厚又长,露出油纸外的部分能看到嫩绿的生菜、黄色的土豆丝和金黄的里脊肉交叠在一起。
尽管还有点微微烫手,但那学生等不及,站在原地就咬了一口,最外层酥到掉渣渣,赶忙用手接着,里面那层贴着鸡蛋,又十分软嫩。
辣酱口感醇厚,微微的辛辣瞬间刺激到味蕾,不难受,反而更开胃,更香。
再咬一口就是丰富的配菜,那学生连连点头,里脊肉是腌过的,鲜嫩多汁,土豆丝不知道怎么做的,非常脆爽。
生菜解腻,这一抹清新的绿犹如点睛之笔。
秦迁都不用问那同窗滋味如何,看他吃得停不下来,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便知道怎么回事。
他立即上前:“我要一份手抓饼,配菜全都要,多放辣酱,我爱吃辣。”
“客官要的是豪华版手抓饼,请稍等。”温仲夏笑脸盈盈。
豪华版,听着真霸气啊。
那学生心中懊恼,他也应该全加的。
秦迁吃完手抓饼,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这饼的滋味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百倍,有荤有素有主食,那酱料确如其名,又香又辣,简直戳中他饮食喜好的每一个点,以至于到了讲堂,仍然在无限回味。
“秦兄,你不去膳堂吃太明智了,”前方的曾年回过头来抱怨,“今儿做的是馎饦2,全部都坨成一团了,得用筷子扯开。”
曾年没吃几口,现在肚子空空,看起来就有气无力。
秦迁撑着脑袋看窗外,没反应,曾年在他鼻子前挥挥手:“秦兄,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秦兄!”
“啊,你说什么了?”
“我说我没吃饱。”
“没吃饱,那去吃手抓饼啊,”秦迁神情激动,“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饼,层层叠叠,酥得掉渣,还可以夹好多配菜,里脊肉嫩得哟……”
“停停,明知道我饿肚子,这不是折磨我吗?”曾年听得口水都要出来了。
“不知道中午那小娘子还在不在,早知道刚才多买两个了。”秦迁后悔地直捶拳头。
曾年一脸狐疑,不就是个饼吗,再好吃能好到哪里去?
秦兄八成是被膳堂折磨惨了,看什么都好吃吧。
那头,温仲夏以为第一天摆摊,做好了生意平平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自卖出第一个手抓饼后,她就一刻没得停。
这些太学生大都处在长身体的时期,饭量是真的大,有几个直接就要俩。
直到上课的钟声响起,温仲夏和徐袖才得以坐下来歇会儿。
三人手里各捧着一个加双蛋、双里脊肉的至尊豪华手抓饼,悠哉悠哉地啃着。
不得不说,卖手抓饼可比卖爆米花累多了,不过收获也更多。
徐袖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看着脚边的小木桶已经堆了大半的鸡蛋壳说:“鸡蛋准备少了,土豆丝也不多了,待会儿我去马道街买点回来。”
“豆腐皮也买点吧,很多人爱加这个。”
“好。”
温仲夏狠狠咬了一大口,自己做的就是香啊,只是胳膊有点发酸,原主的这具身体体力还是不太行。
“阿姐,我给你捶捶。”温孟冬看到姐姐难受地转了转胳膊,站到她身后,小拳头轻轻捶着她的肩膀。
小家伙的拳头奶呼呼的,其实根本使不上力。
“太舒服了,右边也来几下。”温仲夏眯着眼睛,语气夸张。
徐袖看得直乐,故意作出失落的表情:“都没人给我捶,我没人疼。”
“啊?嫂嫂等一下哦,我马上来。”
小家伙三两口把手抓饼啃完,站到两个大人中间一起捶,一碗水端平,谁也不落下。
温仲夏环顾一圈四周,莫名心虚,不会有人说她们虐待童工吧?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散堂,秦迁等讲课的博士一走,立马拉着曾年往外冲。
曾年懵了,自从入学相识以来,他还从来没见过秦兄为一口吃的这么着急过。
“你确定那卖饼的中午还在?”
“保佑一定还在!”
那小摊确实还在,只是看不见小娘子。
因为整个摊子被一众学生围了起来,只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清脆婉转的嗓音。
“一份要辣的,一份不加辣是吗?好的。”
秦迁傻眼,怎么这么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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