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曦,杨柳垂丝。
杭曜的马车还未到太学门口,他便透过掀开的布帘看到不远处人头攒动。
马车停好后,他下车先行走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行礼问好。
这位是孙博士,原是翰林学士,学识渊博,后因年岁已高,无心政事,自请到太学教书。
孙博士捋着胡须道:“初辰,你可知那边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杭曜自然看到是那个手抓饼的小食摊,正组织语言准备向他解释时,孙博士的随从从那头跑了回来。
“官人,问清楚了,是个卖吃食的小摊,学生们正在排队买一个叫青团的点心,说是专门为清明节做的。”
一听到吃食,孙博士态度一变:“青团?老夫倒是从未听过,你怎么不买几个回来?”
“我问过了,”随从挠挠头,“那卖青团的小娘子说现下几笼不够卖了,要买得等重新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咧。”
孙博士略微遗憾道:“如此那便罢了。”
他一个先生要是学生们一起抢吃的,更加不成体统了。
“初辰,我们一同进去吧。”
杭曜应了一声,远远看了小食摊一眼,只看到一大片浅灰襕衫的背影。
那头的学子们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两位博士幽幽的目光,他们一门心思盯着温娘子面前的蒸笼。
“别挤啊,后来的请自觉到后面排队。”
“温娘子,千万给我留一份啊。”
“张兄,你忒不厚道,来了也不喊我一起。”
听着后排各种抱怨的声音,马上就要轮到的秦迁和曾年心中窃喜,幸亏他们来得早。
前方又走了两个人,秦迁突然睁大眼,诧异道:“斋长,你怎么也来了?”
吕天川回身,神情略显尴尬:“二位兄台,早啊。”
曾年道:“吕兄不该是在家用过早饭才来的吗?”
“吃是吃了,但一闻到温娘子食摊的香气,又觉肚中饥饿,所以……”
秦迁和曾年了然一笑,理解理解,他们都是过来人啊。
其实他们都未吃过青团,但一看到那深绿如碧玉的颜色,直觉一定好吃。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他们把每种口味各要了一个。
青团还是温热的,表面刷了一层熟油,颜色显得更加莹亮。糯糯的表皮一戳凹陷下去,随后还会弹回来。
“呜呜……好险好险。”秦迁是最急切的那个,他也不知道哪个是什么口味,一口咬到流心的芝麻馅儿,幸而用油纸接住了,不然馅料掉地上他要心痛了。
芝麻馅儿不仅口感湿润,还有微微的颗粒感,满满都是芝麻香。
曾年则对荠菜肉的青团赞不绝口,深绿的外皮包着嫩绿的荠菜,一整个绿团子。荠菜吸油,和猪肉搭在一起绝配。
“我们应该多买几个的。”吕天川刚吃完一个笋丁肉的青团就后悔了。
秦迁连连点头:“说得太对了。”
然而等他们回头发现得重新排队,而那队伍又老长时,顿时追悔莫及。
温仲夏和徐袖一整个早上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收钱的重任完全交给了温孟冬,小家伙数钱都要数得手抽筋了。
温仲夏还是低估了大家对青团的热情,昨儿准备好的面团、馅料,早上就全卖光了,还有不少人没买到。
等到学生散去,两大一小坐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歇过神来。
摆摊赚钱,但也是真累啊。
“阿姐,”温孟冬把钱匣子抱过来,大眼睛忐忑地眨巴眨巴,“后面付钱的人太多了,有几次我来不及数。”
“没事儿,你已经很厉害了。”太学的学生素质大部分应当是可以的,故意少给钱的人不会太多。
看到满满的铜钱,温仲夏感觉手酸腰酸瞬间好了大半。
她决定明天卖的时候每个人限量,不然有些人一买十个,很多人都尝不到,不利于扩大食摊的知名度。
这天回去,温仲夏马不停蹄地准备了比前一日多一倍的食材,定要让更多的客人品尝到青团的美味。
对于学子们来说,好消息是温娘子说今儿的青团做了很多,坏消息是每人每次最多买四个,要想再买重新排队去。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杭曜在走廊解答完学生的问题后,快步回到斋房。
一跨过门槛,就听见孙博士和杨学正站在书案边叽叽咕咕。
“初辰你来了,”杨学正瞧见杭曜的身影,笑问,“你吃过青团吗?”
杭曜放下书,扫了眼他二人手中的油纸包,道:“并未。”
孙博士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爱嘴上一口,此时捧着油纸包,喜滋滋道:“这是学生买来送我的,初辰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收学生的礼,但是四个小点心算是学生一点孝心,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杭曜望着他笑得皱纹都深了几分的脸,一点都不勉为其难吧。
杨学正道:“我是让随从去买的,排了老半天呢。”
“初辰可要尝尝?”他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
杭曜看了一眼,碧绿色的团子好似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
“多谢,我现在不饿。”
杨学正闻言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也就是客气一下,这几个他自己都吃不够。
孙博士笑道:“我就说吧,初辰他不爱吃这些东西,他就爱吃膳堂。”
杭曜:……
二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交流心得。
“豆沙馅儿最好吃,甜而不腻。”
“青团这个名字取得妙极,简洁明了,味道又好,老夫不禁想作诗一首……”
听着孙博士渐渐远去的声音,杭曜默默坐了良久。
还未到中午的饭点,但也快要到了。
钟声一响,那些学生们会很快将食摊包围,大概用不了多久青团就能卖光。
他越想越坐不住,干脆起身朝外走。
温仲夏订的限量法颇为有效,今儿他们没有那么忙乱了,而且食材还够中午再卖一两轮。
趁着学生们还未散堂,姑嫂三人先把自己的午饭吃了。忙起来至少一个多时辰,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啊。
温仲夏打算做个黄焖鸡,公鸡是从农户手里买的散养走地鸡,膘肥体壮,有三斤多重,在家的时候就洗干净,剁成了块。
带到小摊来,有锅有灶,现场烹饪便可。
这种鸡不腥不柴,下锅煸炒一会儿,浓郁的肉香便飘散开来。
不远处的几个摊主闻到这香味,暗自嘀咕,怎么人家做什么都这么香呢?
表皮微微金黄后,下葱姜蒜和酱料等翻炒上色,加水,小火慢炖。
配菜管够,土豆滚刀切块,新鲜的香菇切十字刀,豆腐皮吸汤汁,下进去保管好吃。
砂锅架在炉子上,热气顶得锅盖砰砰作响。
汤汁收得差不多了,温仲夏用布捏着砂锅耳边,直接将砂锅放在一个板凳上。
三人围着砂锅而坐,另一侧有案台挡着路边,成了一个吃饭的小天地。
鸡肉炖得极嫩,裹着浓稠的汤汁,几乎不用怎么咀嚼就滑入肚中。汤汁咸香无比,哪怕没有肉,汤拌饭也是极好的。
温仲夏非常钟爱黄焖鸡里的配菜,烂熟的土豆成了泥状,香菇独特的香气被激发地淋漓尽致。
那豆皮又长又宽的一条,挂着汤汁,卷上一块鸡肉,送入口中,一上午的疲劳仿佛瞬间消散了。
三人真是饿坏了,这么一大砂锅的炖鸡,不一会儿功夫就消灭了大半。
关键都还能再添一碗饭。
“有人在吗?”
温仲夏舀了一勺汤汁搅拌米饭,刚送入嘴巴里,就听到一声叫唤。
她下意识直起上半身看了过去,是上次那个很俊的客人。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不是还没散堂吗?
杭曜也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这个场景,那小娘子的腮边鼓鼓囊囊,像仓鼠似的。
来的不是时候,自己好像打扰了人家吃饭。
“抱歉,我过会儿再来吧。”
“没关系。”
温仲夏忙咽下口中的饭,快速擦了一遍嘴角,端起迎客的标准笑容:“客官,要买什么?”
“还有青团吗?”杭曜面不改色道。
“有的,每人每次限买四个,客官要什么口味?”
“每种口味各要一个吧。”
“稍等。”温仲夏便打开蒸笼用竹镊子夹出青团。
杭曜个子高,站在案台边上,一眼就扫到那个放在板凳上的砂锅,砂锅里还剩一半,金黄的鸡肉泛着油亮的光泽,香菇上的那个切口像一朵花。
徐袖看到有客人来已经放下了碗筷,唯有温孟冬蒙里蒙懂,捧着饭碗吃得停不下来,一块鸡肉轻轻抿了两下,一根小骨头咕噜吐了出来。
太嫩了。
杭曜看得口中生出了一种叫做津液的东西。
“客官,客官。”
温仲夏连叫了两声,杭曜回过神来,忙移开目光。
“那是黄焖鸡,自己做的,中午随便对付两口,”温仲夏笑着把油纸包递给他,“你的青团好了。”
杭曜耳尖发烫,付了钱,拎着油纸包转身便走。
他竟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的午饭,真是失仪。
口腹之欲,果然害人。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眼神认真,嗓音轻淡:“下回换个别的师傅写招幌吧。”
温仲夏:……
她的字这是被嫌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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