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生站在食摊前，想也不想便道：“温娘子，我要一碗打卤面。”
“好咧,”温仲夏笑问,“客官要浇什么卤子？”
她提前准备了四种打卤面的卤子，分别是茄子肉沫、番柿鸡蛋、土豆肉沫和素三鲜,以后还能定期换个花样。
那学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选择，看着眼前瓷碗里喷香扑鼻的卤子,一下子犯了难。
后面有学生起哄：“快点吧,不要犹豫了,就选茄子肉沫吧。”
“番柿鸡蛋看着好吃，选它。”
这么一闹，学生愈发难以抉择了。
温仲夏笑了：“客官,要不这卤子每样都来一点吧。”
学生眼睛一亮：“可以吗？”
“自然可以，想怎么混搭全看你口味。”
“那我全都要！”
“好的,稍等。”
总算解决了这个严重选择困难症的客人。
打卤面一般用的是刀切手擀面，揉好的面团擀成一张薄薄的大面皮,反复折叠几次，再用刀切,可切细切宽。
切好的面条怎么抖都不会断。
手擀面口感筋道，比起摔打的拉面，表面显得粗糙一点，也就更容易挂卤汁。
温仲夏煮面条时,听见秦迁那张嘴还在队伍里嘚瑟那日吃的水煮鱼，似乎说不腻。
“那水煮鱼真是世间美味，吃完一身汗，太过瘾了。”
冯渊就在他身后，皱着眉头：“都听你絮絮叨叨八百遍了，莫要在显摆了。”
“冯衙内吃过麻辣水煮鱼吗？”秦迁语气欠欠儿的。
冯渊：……
秦迁故意道：“原来也有冯大衙内没吃过的东西啊，那我就显摆。”
“你……”冯渊气结。
他在脑子里快速转动，自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喜事要办的，好像无人过生辰。
要不催一催他大哥，赶紧成个亲吧，这样好有个由头请温娘子去做宴席。
转念一想，好像也不行。
他们这种官宦人家办宴席请厨子，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决定的。
唉，突然羡慕起这些平民之家了，没那么多规矩讲究。
食摊人多位置少，有些人稍微挤一挤，有些心大的，干脆端着碗站着嗦面，自然也有那在意形象的学生，觉得不雅。
温仲夏这边碗是可以带走的，如果自己没带碗，多付两文钱，到时候把碗送回来便奉还两文。
轮到冯渊时，无处可坐。
秦迁看着他，拍拍自己屁股底下露出来的一点边边：“冯大衙内，要不来挤一挤？”
冯渊岂会不知他在故意挤兑自己，鼻子哼了一下：“不需要。”
他在半空打了个响指，竟有俩小厮搬了一张红木小桌子并一把椅子，颠颠奔了过来。
小厮在空地上摆好桌椅，冯渊慢悠悠地掀袍坐下，一脸得意张扬。
众人：……
见过自带碗筷的，头一回见自带桌椅的。
温仲夏都不禁露出讶异之色，这冯小衙内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骚包。
冯渊对旁人注视的目光丝毫不在意，专注看着眼前这碗喷香的打卤面。
他也是每样卤子都要了，温娘子并没有把卤子叠加一起浇，而是按照“十”字状，一样挨着一样浇，看上去赏心悦目。
茄子是长条形的，紫色的表皮被焖得皱了起来，看着就十分软烂。土豆切成了小丁，细细的肉沫粘在上面。
金黄的鸡蛋和红色的番柿混在一起，颜色漂亮极了。
素三鲜没想到是食材最丰富的，里面光肉眼可见的就有木耳、黄花菜、韭菜和嫩豆干。
正中间，他搁了一勺香辣酱。
冯渊欣赏完毕，拿起筷子把面条用力搅拌搅拌。
卷起，入口，妙啊。
打卤面的芡汁儿是关键所在，浓一分便坨了，薄一分挂不上面条。
碗里的卤汁便稠得恰到好处，爽滑筋道的手擀面每一根都被卤汁包裹着，咸香适宜，真是绝配。
茄子软糯可口，肉沫鲜香，土豆丁抿一抿便化成了泥。
更惊艳的是那番柿鸡蛋，不仅卖相好，味道酸酸甜甜，令人胃口大开。
素三鲜没有别的，就一个字，鲜！
再混上那香辣酱，辣中带鲜，口感更加丰富。
冯渊埋头吃得停不下筷子，嗦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旁边站着的俩小厮看得口水直泛滥。
冯渊略抬了抬头，一挥手道：“你们也去吃，算我的。”
小厮大喜：“多谢衙内。”
一时之间，整个小食摊响起此起彼伏的“哧溜哧溜”。
徐袖凑到温仲夏身边笑道：“大家都喜欢吃面，咱们的小馄饨要失宠了。”
温仲夏抿唇一笑：“他们喜欢吃什么，咱们便多做什么。”
根据市场灵活调控。
“温娘子，有没有大蒜啊？”有学生大喊。
“有的。”
温仲夏拿了几粒送过去，吃面不就蒜，味道少一半，这学生是懂吃的。
见他把蒜往桌上用力一拍，搓掉外皮，直接生啃，看上去老香了。
周围第一次见的学生，好奇不已，还能这么吃？于是一个接一个也试了起来。
吃不惯的一啃那生蒜，一股刺激的辣味直冲天灵盖，赶紧吃一口面条压一压。
嗯？
有点意思，好像是更加香了。
“杭博士。”
有学生眼尖，一见杭曜走近立马见礼，那一众学生纷纷起身鞠躬。
杭曜压压手，神情自若地站在队伍最后面。
前面的几个学生顿时如芒在背，当场就想闪开，给博士让位。
“我和你们一样都是食客，不需要搞特殊。”
杭曜现在来小食摊不用刻意避开人，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就刚刚在斋房还被杨学正打趣了，说膳堂失去了一位忠实客户。
“杭博士，吃些什么？今儿有新花样，打卤面。”温仲夏看到他，眼底蕴着软软的笑意。
杭曜每次一听到她喊自己“杭博士”，不知道为何，心底总是一颤。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投在卤子上，随意指了两样。
“还要别的吗？”
她一问，他便答：“那就再来份卤菜吧，荤的、素的各一半。”
温仲夏麻利地操持着。
秦迁非常有眼力见地主动让位置，正好他也吃完了，赶紧溜，和杭博士待在一起，真的很容易受伤。
杭曜一落座，大家吃面的声音顿时放低，埋着脑袋，好像在讲堂里一样，不敢和他对视。
也有例外，那单独坐在一旁的冯渊还在全神贯注的“哧溜哧溜”。
温仲夏端了面条和卤菜拼盘过来，放下后，见到这群学生个个噤若寒蝉的乖宝宝模样，心中轻笑两声。
“杭博士，你一来大家好像都安静了不少，放松些，不要把这里当成讲堂了。”
众学生倒抽一口气。
温娘子，你竟敢说这般大实话，真是女中豪杰。
杭曜左右扫视了一下，不解道：“我并没有刻意严肃。”
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
对着这帮学生，不需要什么表情。
温仲夏真诚建议：“或许你可以笑一笑。”
旁边的学生全部抬头看向他。
杭曜被他们这么一盯，嘴角抿得更紧，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学生：……
博士，真的不用勉强，看着让人愈发紧张了。
温仲夏差点乐出声，罢了罢了，她只是提个建议，人家自然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好。
杭曜心中暗暗懊恼，他这样是不是影响了她的生意？
他认真思忖了一下，把那盘卤菜拼盘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淡淡道：“你们一起吃。”
“多谢博士美意，您吃就好。”同桌的几个学生哪里敢动筷子。
杭曜皱了皱眉，难道这还不够和蔼可亲？
他指着桌上的几个蒜瓣，又问旁边最近一人：“这大蒜做什么用的？”
那学生立马剥开一个，喜滋滋介绍：“博士，吃面就着大蒜味道更香，你要不要试试？”
杭曜闻着他嘴里呛人的味道，一言难尽的眼神从那大蒜移到他的脸上，沉声道：“回去记得刷牙，莫要把口气带到讲堂。”
“……是。”
那学生闭着嘴巴，羞得满脸通红。
其他人赶紧把大蒜默默收起来。
温仲夏一边切着面条，一边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失笑摇头，这位杭博士似乎自带冷场的气质。
杭曜叹了口气，不要难为自己，还是先吃面吧。
他挑的是番柿鸡蛋和素三鲜，因为这两样颜色看着最漂亮。
鸡蛋软嫩，番柿酸中带甜，汁水很足，不知道她是怎么烹制的，他以前吃的番柿总是偏酸，现在则刚刚好。
木耳切成小丁，脆嫩爽口，黄花菜和韭菜很是鲜美，再吃那吸满了浓稠汤汁的豆干，越嚼越香。
这面条和她上次做的猪杂汤面里的不太一样，是扁平状的，相同之处是都很筋道。
时不时再来一筷子卤菜佐味，这一餐分外满足。
眼瞅着杭博士慢条斯理，不疾不缓地吃面，丁点声音未发出，学生们颇为惭愧。
博士不愧是博士，时时刻刻注意为人师表，相比之下，他们的吃相真是太粗俗了。
有感于此，以后他们还是要……
尽量避免和杭博士同桌吃面食，以免污了他尊贵的耳朵。
与此同时，杭妍在太学门口不停地探头张望。
一个小厮从里面奔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姑娘，我都找过了，斋房、膳堂都没见着郎君，讲堂里也没人。”
“哥哥会去哪儿呢？”杭妍叉腰皱眉。
自从前日杭曜莫名其妙去学生家做客吃席，回来又神神秘秘不肯说道原因的样子，杭妍心里一直奇怪。
故而今日专门趁着午休的时间来太学找人，想着能不能发现点点蛛丝马迹。
谁知道扑了个空。
可是哥哥中午向来都是在膳堂吃饭，之后回斋房休息，他那个闷葫芦性子，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果然有古怪。
正当她左右徘徊，思考要不要继续等时，小厮伸长胳膊，惊喜道：“姑娘快看，郎君回来了。”
杭曜单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往回走着，右手拎着个油纸包。
“哥！”
杭妍展开笑容，小跑过去。
杭曜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怎么，太学不许家属探视吗？”
“我没说不可以。”杭曜对自己这个小妹妹向来无可奈何。
“哥，你刚刚去干吗了？从哪里回来？”
杭曜简单回答：“吃午饭。”
“你竟然会去外面吃饭，膳堂不是你的最爱吗？”杭妍扒拉他手里的油纸包，“这是什么好吃的？”
“这是……”杭曜的神情犹豫了一下。
杭妍嘟起嘴：“哥，你不会这般小气吧，我是你妹妹唉，还专门来看你。”
杭曜只好把油纸包递给她：“只是一些卤菜。”
杭妍满脸期待地打开，然后糊涂了。
“这个小圈圈是何物啊？闻着怪香的。”她从未见过这种吃食。
“咳……那是卤的猪肥肠。”
猪肥肠？
猪的……肠子！
杭妍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当即把胳膊伸得远远的，一脸震惊地望着杭曜，极其认真地问：“哥，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吧，我是捡来的对不对？”
“浑说什么？”杭曜斥她。
杭妍瘪着小嘴，很是委屈：“哪有亲哥哥给妹妹吃这猪……装着五谷轮回之物东西的？”
肥肠两个字，她都说不出口。
杭曜：……
“这本就不是给你买的，是你非要抢过去，不喜欢便还给我。”
他多买一份是打算自己慢慢吃。
杭妍闻言泫然欲泣：“连这装着五谷轮回之物的腌臜东西，你都不愿意给我吃，你还不承认我不是你亲妹妹？”
杭曜哑口无言，他这个妹妹未免戏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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