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美人欺君 > 26. 第 26 章 杀鸡儆猴
    听到行刑二字时,烟年已觉不妙,当石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露出水牢中央的那一人时,她眉角狠狠一跳,险些尖叫出声。


    是鹤影。


    清秀倔强的小姑娘长发蓬乱低垂,身体无力地耷拉着,双臂被镣铐死死锁在铁架上,她真如一只折翼的鹤一般虚弱。


    可是,她怎么会被捉住呢?


    烟年清晰地记得,在最初定计划时,她便已告知蒺藜,脱身时别忘了救下鹤影。


    蒺藜是满口答应的。


    他细作手艺样样糟心,唯独趁乱逃走的本事,堪称炉火纯青,莫非鹤影挣开束缚逃走后,蒺藜没有把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吗?


    不……蒺藜一定会听她的嘱咐,除非有级别比她更高的人发了话,让他一人逃生,莫管闲事。


    是指挥使。


    蒺藜心软,不会弃棋子而不顾,但指挥使不同,他压根就没打算保鹤影。


    烟年手脚冰凉,牙齿微微发颤。


    一念之差,驱使这傻姑娘暗算叶叙川,不想竟牵累得她遭受重刑……自己这样利用无辜之人,行事狠辣而不择手段,与所憎恨的那群鼠辈又有什么区别。


    她怎么忘了呢?指挥使能带领众多细作,在汴京城中潜伏十余载,靠的不是讲笑话的本事,而是一颗时刻权衡利弊的冷硬心肠,他会保手下的细作,但绝不会搭理鹤影这颗弃子。


    外宅中日子悠闲,磨去了烟年的警觉,令她变得鲁钝莽撞,这才接连失手,差点丢了自己性命,还牵累了旁人。


    烟年暗自咬牙,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


    “这不是那叛主的丫鬟吗?”


    她佯装惊讶,掩住了嘴:“先前没见到她,我还道是苍天无眼,让她跑了呢。”


    叶叙川道:“跑了又如何,总有法子追回来,只是她死活不说幕后之人,少不得多吃些苦头了。”


    他负手而立,示意身后狱卒:“取鼠弹筝来。”


    烟年瞳孔一缩。


    几名狱卒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呈上了一样古怪刑具,此物木质细腻,不见血色,类似夹棍,却尤胜之,正是细作中闻之色变的弹筝之刑。


    “认识么?”叶叙川饶有兴致,修长如玉的手把玩着这可怕的刑具,还有心与烟年调笑:“此物名为鼠弹筝,反绑在人手上,只消轻轻一拉,便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无能。”


    烟年焉能不识得。


    当年她亲眼目睹一个细作被皇城司捉走,一个月后,指挥使亲自去乱葬岗收敛了他的尸骨。


    那细作被折磨得已没了人形,诸般惨状中,烟年记得最清晰的是他的手——五指分离,扭曲变形,像被烧到卷曲的木头。


    指挥使满面阴云,低声骂道:好一群心狠手辣的酷吏,竟连鼠弹筝都用上了。


    鼠弹筝。


    烟年自此记住了这样刑罚。


    她嗫嚅片刻,讷讷道:“大人,这是否太残忍了,她毕竟是个女子。”


    叶叙川嗤笑了一声:“你何必心疼一个细作?她暗害你,死一百回都不为过,我为你出气,你怎地还心软上了?”


    不……这不是在为她出气。


    烟年心里一片冰凉,他分明是在杀鸡儆猴。


    叶叙川抬起她下巴,迫使她看向鹤影,薄唇微掀,轻声在她耳边道。


    “交由你来动刑。”


    烟年小幅摇着头,央求道:“我不要,我不要折磨她。”


    “害怕么。”叶叙川将绳子的另一端套在她手腕上,慢条斯理道:“既然害怕,那我和你一起。”


    “动刑吧。”


    烟年浑身一颤,叶叙川居然真的拉着她的手,扯动了那根要命的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是鹤影的血肉之躯。


    后者已经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无一丝活气儿,麻木地承受足以逼疯人的痛楚。


    烟年再也忍耐不了了,用力挣开叶叙川,像扔掉一条毒蛇一样扔掉那段麻绳,大喝一声:“放下!”


    叶叙川冷眼看着她。


    烟年知道他在杀鸡儆猴,他以鹤影的悲惨遭遇警告她,叛主的下场有多恐怖,她此时应该躲在他身后,说些软话令他宽心……


    可她做不到。


    手上从未沾过鲜血的人,永远不可能当真镇定自若,烟年捉住叶叙川广袖,哑声道:“大人,莫要折磨她了!”


    叶叙川问道:“为什么?”


    烟年张了张口,顿了一瞬才道:“……我……她毕竟是我亲手捡回,几日相处,我是把她当妹妹待的,她误入歧途,我难辞其咎。”


    “这便是你的理由,仅仅如此么?”叶叙川冷眼看着她:“我最厌恶细作,他们如阴沟里老鼠一样恶心,窸窸窣窣地隐在暗处,做不见光的勾当。”


    听得此话,烟年似被长针刺心一般,羞耻而愤怒地痛起来。


    阴沟里的老鼠。


    笑话,她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东西,难道他仗着血统高贵,摆弄朝堂,就算得光彩了吗?


    她压抑怒气,难过地低下头:“她年纪还小。”


    “我像她这般年岁时,已提着刀去军中历练了。”叶叙川笑了笑:“你今日所见满屋牌位,过半数殁于一场惨败,当年我父亲领兵出征,老皇帝派来的细作与北周细作里应外合,致数万精锐围困于蓟州,你猜那些兵士中,可有年岁比她还轻的?”


    他淡淡道:“只在阴暗之中爬行的东西,合该拉出来见见光,曝尸于烈阳之下。”


    叶叙川的嘴利得如刮骨钢刀。


    他太懂如何激怒旁人了。


    烟年心中又惊又怒,而愤怒中又带着隐约的恨意。


    她何尝不知自己躲在暗处,靠虚情假意的骗术行走世间,甚是招人讨厌,可她当年磊落地活在天光之下时,又有谁会因她的清白放她一马呢?


    她站在这里,毫无尊严地曲意逢迎叶叙川,忍受他阴沉、孤傲、反复无常,足以把人逼疯的脾气,不就是为了保全故土安定吗?


    若还有其他法子可行,谁想伺候这狗东西!


    他出身高贵,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有做东宫侍妾的姐姐撑腰,有同族的兄弟暗中相助,有军中大量潜藏的势力可用,但她有什么?


    逃难那年,她失去了童年温馨的一切,身边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姐姐,和燕云荒凉的月亮。


    高高在上的人,怎能指望他们俯首看看苍生苦楚。


    他以重刑拷打鹤影,却不问她为何年纪轻轻就要出来杀人。


    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想到此处,烟年反而平静,一撩裙摆,直直跪在他面前。


    “那日我陪大人下棋,大人答应过我,若我赢了,就可随意许一个愿望,我想让大人留鹤影一命,别再折磨她了。”


    叶叙川明显愣了一瞬。


    随即周身散发出戾气,显然是发了怒。


    “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许你愿望,不是让你浪费在这种人身上的,收回去。”


    烟年依旧跪着,背脊挺得笔直。


    “大人,鹤影做错了事,的确该罚,可她亦是个可怜人,若不是实在没得选,谁又会堕入这个行当。”


    “我与她同病相怜,当年也是迫于无奈栖身红袖楼,只是我比她幸运,遇上了大人,所以我想拉她一把,让她今后堂堂正正地活着。”


    她抬起头,明眸深处似有烈火燃烧。


    “大人,即使是阴沟里的老鼠,也是可以爬上岸的。”


    两厢对峙许久,叶叙川终究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扬了扬手,示意属下放人。


    几名狱卒押着鹤影离开,偌大地牢内只剩下叶叙川与烟年两人。


    烟年道:“我替她跪谢大人。”


    “不必。”


    他垂下眼,手指摩挲着刑具,满面阴寒。


    “还是担忧你自己罢。”他淡淡瞥来一眼:“把保命的机会给了不相干的人,简直愚蠢鲁莽至极,真不知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烟年苍白着脸,盈盈一笑:“我不是她,不会做错事,自然用不到大人给的承诺。”


    “不会?”


    叶叙川好像听见了有趣的话语,拖出一道戏谑的尾音。


    “也好,”他笑道:“既然你不打算背叛,那这保命的愿望对你无用。”


    他轻拍烟年的侧脸,敛去笑意,慢慢逼近她。


    烟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脚底一滑,脊背撞在铁架边缘。


    正是方才束缚鹤影的架子,锈味中带着隐隐的血腥气,令她从脊背一路凉到心里。


    食指掠过凹凸不平的铁架,她心里苦涩地一笑。


    ——为何要救这小姑娘?无非是同病相怜。


    或许她在未来的某一日,也会被铐在这里罢。


    叶叙川吻了吻烟年额头,轻声对她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府里的主人,只要你乖巧懂事,我会给你所有想要的东西。”


    “可如果你胆敢背叛,”


    他屈起指节,轻轻一敲烟年身后的铁架。


    “我也会给你永生难忘的教训。”


    许多年后,烟年仍然不知,此时的叶叙川究竟猜到了多少关于她的事。


    他察觉了她的身份吗?他怀疑鹤影与她有旧吗?以及……他喜欢上她了吗?


    烟年不知道答案。


    或许他是有所察觉的,不然不会带她进皇城司牢狱,并以最残忍的刑罚震慑她。


    而当她提出要用掉那个愿望时,他是那么怒不可遏。


    其实,上位者和细作一样,时时活在谎言与算计中,最忌讳展露真实的情绪,而用掉愿望只是一件小事罢了,他为何如此生气呢?


    也许,这个愿望蕴涵了他的苦心,暗示他可以对烟年的身份既往不咎,甚至可以容许她小小地背叛……而她随手抛掷了他的施舍,这令他愤慨而困惑,


    人可真是复杂的生物。


    精明者难得糊涂,狠心者一时心软,哪怕是杀人如麻的细作坟场,也有拐弯抹角,煞费苦心的时候。


    想杀她,却又下不去手,最后只得退开一步,警告她不许叛逃。


    蝉鸣声声,树影模糊,烟年望着叶叙川的背影,不自觉地抬手向鬓边探去,却意外探了个空。


    石榴花于深谷中静静腐烂,夏日已逝。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