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尼尼徽镇上到处飘荡着食物的气息。
菲依按了按瘪掉的肚皮,用力抬起比她人还高的铲扫帚,将一大坨新鲜热乎的牛粪装进小推车。
恶臭熏天,苍蝇蚊虫铺天盖地,“嗡嗡”围绕在小女孩身边,抗议着它们的午饭被不速之客带走了。
菲依面无表情挥了挥手,铲扫帚再次划出一道弧线。
这是第38堆。
一上午的时间,她已经为雇主普莉西娅太太铲干净了38堆牛粪。
手掌上出现了新的、被木刺扎破的伤口,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因蚊虫叮咬而起了一大片红包。
但她的工作还没完。
她必须使出浑身力气,将装满的小推车推到两条街外的化粪池。处理干净里面的脏污,再回到雇主家,用小牧场内的水龙头清洗所有的工具。
“可以了孩子!”普莉西娅太太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适时地出现在菲依背后,“就到这里吧,如今水费简直贵的——哦神主庇佑!我又忘记你听不懂了!”
普莉西娅太太放弃言语,直接走上来关紧了水龙头。
此时菲依才刚刚洗完最后一把铲扫帚,她还没来得及洗手。
夏日炎炎,这位劳累的八岁女孩儿闻起来就跟两条街外一样臭。
仿佛看不见菲依眼底的情绪一般,普莉西娅太太退后几步,动作快速的付了工资——5个铜币。
在尼尼徽镇,大人们每天干活正常能拿2银币,相当于20铜币。
可雇佣一个孤儿院的孩子就便宜多了。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没人愿意要的、刚刚把脑子撞傻的女孩。
普莉西娅太太只付出了相当低廉的价格,就获得了一个超棒的劳动力。
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善良极了,因为如果不是她愿意给菲依一个工作,眼前这个八岁的女孩儿很快就会被逐出孤儿院了。
听说这个孩子不仅撞傻了脑子,精神也出了点问题,镇上没有人家愿意雇用她。而在孤儿院里,八岁就算大孩子了,如果不能自力更生,很快就会失去居住的资格。
“愿神主庇佑你,”雇主用手帕捂住口鼻,自顾自地嘟囔,“你干活比那些懒小子麻利多了,一点也不像是个傻子。”
菲依低下头,将五个铜币仔细揣好,随后慢吞吞向着大门走去。
她乱蓬蓬的头发像鸟窝,不合身且偏大的布裙像麻袋一样套在身上。
一双眼底泛着浓重的青黑色,看上去阴郁又孤僻。
就在此时,一声欢快的叫喊从门外传了过来。
普莉西娅的女儿回来了。
那是个梳着两支羊角辫、面色阳光的少女。
“妈妈——我收到入学通知书啦!”
菲依累极了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是镇公学院吗?”普莉西娅太太欣喜的一把抱住女儿,“他们同意录取你了?”
“是的妈妈!他们收到了我的入学申请,检测老师说我资质不错,愿意招收我!我有学上啦!再也不用担心干活的事啦!”
在尼尼徽镇,不,应该说在这片大陆,都有一条明确的法律规定。
每一个适龄儿童都可以免费上学,但前提是必须有学院愿意录取你。
如果有,那么恭喜,你未来不仅会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菲的收入,甚至还会得到免费的住房,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如果没有学院愿意录取你,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只能出卖体力换取一份绵薄的收入,或是找到一位好心的技术老师,愿意传授给你相应的技术,以保证简单的温饱。
在这个捡牛粪还需要人力的时代,底层人民的生活苦难多的数不过来。
而生来就是孤儿、脑子还有问题的菲依·罗,显然就是最苦的那种。
“妈妈,她好臭!”
手里扬着入学通知书,干净得体的少女一眼看见了菲依,猛地扑进了普莉西娅怀中。
“别这样宝贝,虽然她听不懂,但你不能这样说她,神主在看着你呢!”普莉西娅太太语气虽然严厉,但眼尾的笑怎么也藏不住。
母女俩喜气洋洋回了家,那张印有镇公学院院徽的通知书在空中划过,仿佛振翅飞走的蝴蝶一般消失在菲依眼前。
烈日在她脚下落下一片阴影。
菲依转过身,沉默离开了雇主之屋。
今天又新学会了几个词,雇主太太和她女儿的对话,她已经能听明白三分之一了。
虽然异世大陆的语言晦涩难懂,她现在的语言水平跟幼儿园的孩子差不多。但无论如何,这的确是个好的开始。
总比她刚穿越过来,一个发音也听不懂的时候强多了。
是的,穿越。
——罗菲依,骨灰级游戏代练,根正苗红的23世纪蓝星居民。
在某次连续通宵替老板打订单时突然昏迷,一睁眼就穿越到了这里,成了异世大陆一个八岁孤儿。
这个世界的建筑风格和风土人情跟她曾经生活的蓝星完全不同,倒是跟她正在爆肝的游戏背景有点像。
一样落后愚昧的社会设定,一样偏古欧的人物与建筑,甚至拥有一样的——
“治疗!”
尼尼徽镇中央,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修院门口,穿着灰色袍子的僧侣正举起简陋的法杖,向一条贵宾狗扔出一团光圈。
下一秒瘸腿的狗子立刻欢蹦乱跳起来,衣着华丽的狗主人喜笑颜开,客气奉上几枚金币便抱着狗乘上了马车。
周围传来人们崇敬的恭维声。
那是最简单的治疗魔法,看,跟她游戏里玩的奶妈法师技能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但迄今为止,罗菲依既没有觉醒什么冒着蓝光的个人面板,也没有碰上任何熟悉的npc人物。
有的只有一天比一天恶劣的生存环境,和不断弄懂的生存规则。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升学制”。
任何一个孩子都可以通过上学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学习想要的能力。
比如刚刚那团治疗光圈,就是只有侍奉神明的修院僧侣才能使用。
想要进入修院,同样得被修院的学院部录取。
那可是比镇公学院高了好几个等级的地方,跟普通人无关,跟菲依也无关。
穿越过来一个多星期了,她不仅没有觉醒任何金手指,更是连原身的记忆也没接收到。
地狱开局压力倍增,填饱肚子比任何事情都来的紧迫。
如果她守不住普莉西娅太太家的工作,她可能马上就得露宿街头。
一个瘦弱的、毫无根基的八岁女孩,一旦变成孤身一人,很难想象会在这个落后的异世发生什么。
毕竟每天跟她一起出去打工的孩子,也有早上离开后却再也没有回来的。
所以什么成为世界主宰、拯救反派最大boss之类的穿越必备目标,先上一边儿去吧!
她得先活着,体面的、完整的活下来,再考虑别的。
菲依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十几条逼仄的街道,重新回到了希望孤儿院。
希望孤儿院一点也不希望,这里已经很久没人资助了,又破又旧的设施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小孩子们不断朝菲依吹着难听的口哨,大喊着“傻子菲依回来啦!”
菲依挥了挥拳头,那群瘦的跟麦秸秆似的孩子们便一哄而散。
她先来到院长办公室,上交了两枚铜币作为今日的餐费和住宿费。之后才晃到小食堂,领取午饭。
——一碗只有盐调味、带着没刮干净皮的土豆泥。
口感涩苦,完全吃不饱。
下午帮厨娘太太洗三大盆野菜——每个孤儿院的大孩子都有自己的活计,有的是照顾新来的幼儿,有的是打扫各处卫生,这是必须要做的。
等到菲依终于把手从冷水里拿出来,外面的天早已大黑。
因为她身上的味道太过令人震惊,所以院长太太破天荒允许她去洗了个澡,用的是廉价的清洁药剂。
这种像史莱姆一样的药剂购于镇上唯一一所药剂铺,打开瓶子放在身上就能自动吸附走所有的脏污,其中还包括头发的清洁。
“简直就跟游戏里使用道具增加清洁度一样。”
只不过游戏里这种廉价的道具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现实生活中想使用一次,她却必须支付一天的工资。
好在效果喜人,除了胸口处有一块倒三角的疤痕去不掉以外,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都干净的跟新生一样。
菲依神清气爽回到宿舍。
因为要节省开支,孤儿院晚上是没有灯的。这同样也便于孩子们早早睡下——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饥饿了。
菲依摸黑穿过孤儿院,来到没有建筑遮挡的大门前。从干瘪的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还有一根未烧尽的木棍。
纸是她早上在化粪池旁边的垃圾堆里翻到的,每次她处理完小推车,都要去垃圾堆里翻一翻,只为了翻到些能写东西的纸张。
未烧进的木棍则是从小食堂的火炉里拿到的,碳灰可以用来写简单的字。
忍受了一阵肚皮的“咕噜咕噜”后,借着月光,菲依提“笔”写下了第一行字。
[敬镇公学院:]
镇公学院就在尼尼徽镇主街道上,名字抄写下来并不难,难的是后面。
[日日安,菲依·罗是我,敬仰你们,希望——]
语法应该没错?
[——能够进攻你们学院,用我的忠诚,给一个机会,快速的,感恩。]
嗯,比上次更真诚了。
她努力在打扫院长办公室时偷偷学习了书面敬语,这次全部用上了,希望效果可以比前几十次要好一点。
菲依默默叹了口气,从知道这个世界的法律规定开始,她就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寄信,给所有能用脚到达的学院。
如果一开始语法并不好,那就拼命学。
总会有一天,有那么一所学院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摆脱现状的机会,一个能体面活下去的机会。
妈的,她再也不想吃土豆泥了。
她如此强烈的期盼着,期盼着——无论什么学院,就算跟孤儿院一样破——只要能愿意录取她就行。
菲依又换了几根木棍,誊抄了镇上另外两所学院的名字。然后将这些申请书小心翼翼叠好,准备等明天去普莉西娅太太家做工时送出去。
就在此时,菲依的胸口处突然剧烈的疼了一下。
木棍掉在地上,头顶的月光被黑色的云层挡住。
她捂着胸口向前栽倒,可预想中的以头抢地却没有发生。
一双苍白的手穿过铁门缝隙,稳稳的扶住了她。
菲依讶然转头,看见了一个女人。
一个打着黑伞、突兀出现在她对面、只露出下半张脸的奇怪的女人。
华丽的黑色蕾丝长裙隐没在昏暗之中,明明只隔了一道铁门,但菲依感觉那女人仿佛被一层薄雾挡住一般,叫人看不真切。
“感恩您——”菲依踉跄着站稳脚步,磕磕巴巴说着刚学会的异世界新词,随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胸口。
那地方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搞什么?
“亲爱的菲依·罗小姐,你跟检测魔力时,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女人收回了手,声音透过黑伞传了出来。
“但魔女的印记还在,说明我没有找错人呢。”
菲依茫然地看着她,啊?啥??
伞下,漂亮的红唇露出一抹微笑。
“我是来通知你:菲依·罗,你之前做的魔力检测结果很不错,所以我们准许你,成为今年魔女学院的新生。”
苍白的手指夹着一封信递了过来,上面刻印着漆黑陌生的徽章——
一个倒三角符号,就跟菲依胸口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全被信封上的文字吸引了。
[魔女学院入学通知书]
什么什么学院的入学通知书!虽然前面的文字完全不认识,但后面的部分她早上的才刚刚在普莉西娅太太家见过!
不会错的,她终于要有学上了?!
这是哪位好心的太太!!
菲依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眼前一阵阵眩晕!
“去——”
她指尖泛白,喉咙酸涩,蹩脚的音调像破锣。
但她毫不犹豫地双手抓住铁门栏杆,像一个被关了二十多年的死刑犯终于见到了阳光。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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