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这次的回复, 和之前相比,明显没有之前快,直到将近一分钟后, 他才收到了对方的简讯。

    【您也生病了?——降谷零】

    也?他微微垂眸,神色不明地, 用食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着。

    今天的卧底君, 又想做什么呢?

    抱着这个疑问,大约五秒过后, 他输入了他的回复。

    【没有,有个朋友住院了, 我只是过去看望一下, 安室君,还有谁生病了?】

    接下来, 通过简讯, 在得知降谷零发烧后, 在带上对方没有太大影响的基础上, 由于好奇对方是否真的生病或者别有目的,他原先订定的单人出行最终变成了双人出行。

    出租车,车内,后座。

    “安室, ”见雀偏过头,看向身旁戴着黑色口罩的青年,“我突然想到, 你今天发烧, 竟然还想外出购物吗?”

    “说是发烧, 其实只是有些热度,如果不是正好顺路, 我也懒得特意过去看病。”

    说着,口罩下,发出了闷闷的笑声,其中似乎带着自嘲的意味:“我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做事越来越乱七八糟了,昨晚连关个窗都关不好。”

    见雀略微沉吟了一下,随后抬起自己的左手,侧身将左手伸向了位于他右侧的青年。

    而此时由于发烧,稍稍有些昏沉的降谷零,在额头感受到那份冰冷的瞬间,连带着眼尾那抹没有睡好产生的红晕,那丝纠缠了他许久的昏沉之意当即消散。

    随之而来的,是惶恐,是紧张。

    这些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昨晚确实没有关好窗,不过不是无意,而是有意。

    夜深露重,又地处森林,他当时在后门停留太久,一洗完澡就发现他发烧了。这种事情不是很好解释,毕竟看着比他弱上不少的雇主同样吹了风,所以他只能想方设法掩盖他发烧的真正原因。

    原本没有关好窗这件事情,只是掩盖真正原因的借口,但无巧不成书的是,他的雇主打算外出,而且还是前往医院。

    正好,相当正好,他对“魔鬼”尚且抱有疑虑,他因此顺势在简讯中说出了发烧的事实,并且借助这个事实隐晦地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然后,随着他的心跳渐渐平静,他看向已经收手、重新坐正的见雀,心中升起了几分疑惑,他这个雇主今天有些奇怪。

    “先生,您刚刚……?”

    “我担心你耽误自己的身体,所以看看你有没有说谎,抱歉,稍有冒犯。”

    听到这句话,他的脑子、他的思维僵了下,这句话说得极其坦然,就像是真的满怀担心一样。

    很快,他清醒过来。

    对,没错,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他这个雇主换了身衣服跟换了种性格似的。

    在他的印象里,见雀原本也会说关心的话,只是那些话永远带着疏离,更像是出于礼貌的客套话,绝对没有此刻说得这么真诚。

    而且,更为奇怪的是,一个平时抗拒身体接触的人,竟然会突然伸手碰触他的额头。

    即使这是为了试探他,也实在有些过于奇怪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开口,决定在对话中寻找答案。

    “先生,”他凑近,见对方没有抗拒,抱着试探底线的心理,他直接越过了座椅中间,接着又在对方的注视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们前面的司机,“您那个朋友……生了什么病?”

    “安室,太近了。”

    在诡异的停顿过后,他听到他的雇主继续说道:“我不习惯这样。”

    这个停顿……

    他接受过训练,心理素质极强,虽然脑中思绪繁杂,心中情绪也翻腾不已,他表面还是装出了最为合适的样子。

    ——满怀歉意的样子。

    “请您原谅,我一时没有注意。”

    在说话的同时,他迅速回到了他原先所在的位置。

    “安室,不用这么客气,”见雀微微勾起嘴角,墨镜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恶劣的逗弄的兴味,“对了,关于他的病,他的病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病,不需要说悄悄话。”

    此时此刻,他心情不错,精神也不错,很有闲情逸致表演一下多重人格患者。

    降谷零对此一无所知,听到这道和平时相比,似乎活泼了许多的声音,他强压下心中那股微妙的感觉,用稍稍有些疑惑的语气问了句:“那他到底生了什么病呢?”

    “眼睛,”见雀侧身面向降谷零,隔着遮挡效果极佳的墨镜,抬手指了下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寄居了相当可怕的生物。”

    这是……夸张化了吧?

    哪有寄居在眼睛里的、相当可怕的生物。

    听着这种说法,虽然并不相信,降谷零还是配合地说道:“我倒是孤陋寡闻了,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没错,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奇怪的事情。”

    这句话来自他们前面的司机,一个梳着三七分、大约三十岁上下、略显富态的男子。

    在见雀回应前,那个司机率先接过了话茬。

    “看来你遇到了某些奇怪的事情,”见雀收回目光,重新坐正了身体,“如果不介意,可以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

    “……”

    真是见鬼了。

    降谷零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见雀的侧脸,他这个雇主今天怎么这么热心?

    “哎呀,小伙子,谢谢你,”司机话中透着强烈的郁闷,甚至夹杂了几分愤怒,“不过你应该帮不上忙。”

    “你可以说来听听。”见雀道。

    “你真的帮不上忙,你旁边那个小伙子估计也不行,”司机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个看着都弱不拉几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扛住那个家伙一拳。”

    见雀&降谷零:?

    由于习惯了这种说法,在短暂的无语过后,见雀跳过了这个话题:“你说的‘那个家伙’指的是哪个家伙?”

    而降谷零则满头黑线。

    哪种才看着不弱?像伊达班长那样的吗?

    “额……算了,告诉你们好了。”司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一句话“伤害”了两个人。

    接下来,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大嗓门没有停过,将他遇到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他家隔壁原本有对夫妻和一个孩子,自那对夫妻中的丈夫半年前去世后,因为看那对孤儿寡母可怜,他时常过去帮助他们,而他们也经常回礼。

    如果一直这样,倒也相安无事,偏偏发生了一些难以用常理解释的事情。

    最初的最初,是那个孩子眼神凶狠,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之后,渐渐地,那个孩子做的事越来越过分,包括但不仅限于半夜持刀砍门、在他下班路上摆放一排排钉子。

    前天发生的事情更为可怕,那个孩子在他过去,帮忙修理水管的时候,将他拖到阳台狠狠教训了一顿。

    修理水管的他无缘无故被“修理”了一顿。

    听完,降谷零看了眼见雀,随后带着浓浓的困惑问道:“你说的那个孩子多大年纪了?”

    “不多不少,”司机指了下副驾上的礼物盒,手臂上遍布青紫的痕迹,“他今天生日,正好十四岁整。”

    十四岁?在通过后视镜,打量了一番司机后,降谷零颇为委婉地说道:“其实你可以选择还手。”

    和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相比,这个司机的体型绝对称得上壮硕,没有理由被教训到只能求饶的地步,除非打心眼里不愿意伤害那个孩子。

    “还手?还手也得能还啊!”

    说着,司机开始大吐苦水,和降谷零想的不同,和愿不愿意伤害无关,他话里话外都是打不过的意思。

    在司机喋喋不休的吐槽中,他们所在的车辆来到了那家医院门口。

    在下车前,见雀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此时口干舌燥、倾诉欲望却只增不减的司机,并且声称可以解决司机的问题。

    “先生,那张名片……”降谷零面露迟疑之色,他隐约看到那张名片上是四个字的名字。

    “那不是我的名片。”

    “诶?”

    “这件事情,不适合我处理,”站在医院门口,见雀插着口袋说道,“那个孩子让专人处理更好。”

    他喜欢乖巧的类型,比如柯南那种乖巧懂事的孩子,他还没有清闲到有空了解那个孩子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专人。降谷零无声地默念了一下。

    “安室,快进去吧。”见雀道。

    降谷零回过神,眼中透着疲倦,一边抑制困意,一边开口问道:“您不进去吗?”

    在询问的同时,他不禁扫了眼那只手,他此刻非常需要“冰镇”几秒。

    因为对“魔鬼”尚且抱有疑虑,他昨晚思考到了半夜两三点,在没有充分休息的前提下,他的发烧似乎更加严重了,整个脑袋包括眼部都是热热的状态。

    “门口距离那里有点远。”

    有点……远?他开始思考,试图用此时有些迟钝的脑子理解这句话。

    然而,就在他没有想出答案、抬头准备询问见雀的时候,他发现那道穿着浅棕色大衣的身影不见了。

    意识到这点,他连忙环顾四周,但那道身影就像是蒸发了一样,出现在视线中的都和那道身影无关。

    第二百零二章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 他发送了简讯,又拨打了电话,但如同石沉大海, 没有半点回应。

    迫于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走进医院看看。

    ——看看那个青年在不在里面, 以及他原本以为无需治疗的发烧。

    他感觉, 他的脑袋正在“燃烧”。

    这家医院占地面积不小,在其中稍稍绕了绕后, 由于火势似乎越烧越旺,他最终放弃了寻找那个青年的想法。

    他需要解决他此时的困境。

    半个小时后, 拿着医生开具的处方, 降谷零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想挂水,迅速退烧, 医生不同意。

    虽然知道很难挂上水, 但他没想到那个医生那么“铁石心肠”, 他都已经编造了那么可怜的身世了, 那个医生依然坚持随便挂水对身体不好。

    头疼。

    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他轻轻揉了揉眉心。

    希望吃了药,能立刻退烧吧,组织中的确备有各种见效快的注射类药物, 但区区发烧也实在没有必要冒险回去注射。

    不一会,一楼大厅内,就在他问护士要了杯水, 刚刚就着水咽下药的时候, 他身后传来了一道幽幽的声音。

    “安室, 你竟然背着我偷吃。”

    “咳,你, 咳咳……”他转过身,一开口就呛到,最后呛得脸都红了。

    “你这是在因为愧疚紧张吗?”

    当然不是。他想这么回答,但就在他出声前 ,柜台旁边的护士突然说道:“你真是的,人吓人,吓死人,你的朋友正在吃药呢。”

    他们此时距离柜台不远,这样的距离称不上安全,如果眼前的青年想对那个护士不利……

    意识到这点,他心中一紧,脸上的血色,当即褪去了几分,刚想挡在那个护士身前,就听到对方带着笑说了声“抱歉”。

    “先生?”

    见雀收回目光,看向降谷零,接着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一副似乎见了鬼的样子?”

    “没事,”降谷零紧了紧握着一次性水杯的手,神态自若地说道,“我原本以为您已经回去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会,一起出来,一起回去。”见雀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如同冬日暖阳,没有那么灿烂却足够温暖。

    看着眼前的笑容,降谷零怔愣了片刻,他认识的见雀没有这样的笑容。

    然后,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移了话题:“您的朋友还好吗?”

    他十分好奇见雀刚刚的去向。

    “痊愈了。”

    “您不是说……他的眼睛里有只可怕的生物吗?”

    “我做手术把那只可怕的生物去除了。”

    “?”哪门子的手术??降谷零满脸问号,本来就懵圈的脑子越发懵圈起来。

    见状,见雀歪头,作无辜状。难得说真话,竟然不信他,下次还是继续说假话好了。

    “好了,”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现在时间不早了?降谷零迟疑了一下,接着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对了,安室,医生怎么说?”

    “他说没事,”他看向正插着口袋行走的见雀,险些撞倒自右侧跑来的孩子,在扶好那个孩子后,他稍稍加快脚步,跟上见雀,继续说道,“他不让我挂水,只给我配了几颗退烧药。”

    见雀的脚步顿了顿:“你为什么想要挂水?”

    “好得快,然后,工作。”降谷零道。

    “这倒也不用,”见雀在心中组织了一下措辞,“我不是那种‘黑心老板’。”

    或许不是,不过在那个医生那边,已经是得不能再是了。降谷零在心中默默说道。

    他们距离柜台不远,距离大门当然也不远,毕竟柜台正对着大门。

    很快,他们走出了医院,随后在外面的边道上,看到了一道身上缠了很多绷带的身影。

    在视线交汇的刹那,松田阵平当作没有看见,转移视线看向了他身旁的青年。

    “好久不见。”松田阵平抬起并挥了下自己缠满绷带的手。

    “好久不见,你的伤……”见雀走上前,打量了几眼,“已经能够出院了吗?”

    松田阵平笑笑:“小伤而已,住什么院,我自己申请的出院,我不怎么习惯医院的氛围。”

    其实和医院本身的氛围无关,主要是因为总有记者偷溜进来,他警告了三四次都没用。

    再加上时不时来个粉丝,十分影响他休息放松,为了不让院方和警方难做,他就收拾收拾直接回家了。

    他身上的伤看似非常严重,实则没有严重到必须住院,回家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只要每隔几天到附近的医院换个药就好了。

    说来也奇怪,或者说巧合,他的内脏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哦——”见雀拖长了音调。

    “等等!”

    预感不妙的松田阵平连忙阻止,生怕见雀说出什么气人的话,他身上的伤还疼着,越气越疼。

    阻止之后,在见雀的注视下,他看向了见雀身旁的降谷零:“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

    他当然认识降谷零,但由于他们是同期的缘故,他隐约知道降谷零在做某个绝密任务。

    众所周知,绝密任务需要隐藏身份,在这种需要隐藏身份的情况下,他身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又怎么可能当场叫破降谷零的身份呢?

    “我是安室透,”降谷零神色自然,态度镇定,毫不慌乱,“你叫我安室就好。”

    然而,与他表面的镇定不同,他此时内心有些慌乱,这份慌乱和松田阵平无关,他向来清楚对方有多么机警,他清楚地知道对方绝对不会暴露他。

    这份慌乱,来自一个事实。

    见雀和松田阵平认识,而且看上去关系不错,这就意味着那道电视上的身影真的是见雀。

    魔鬼不会冒险拯救警察。

    会做这种事的,只有怀揣善良、心存正义的天使。

    他怀疑的魔鬼,其实是披着魔鬼皮的天使,他没有证据却一直怀疑的天使。

    仔细想想,他怀疑的那些事情,他的确没有亲眼见过,而且抛开那份淡淡的疏离,见雀待人接物非常非常友好。

    在目前这种虚弱的状态下,这个打破了他固有认知的事实,让他有些慌乱、有些想要逃避。

    “安室,你好,”松田阵平扫了眼那家医院,他预约换药的时间快到了,但他想知道见雀和降谷零认识的原因,“我是松田阵平,你可以叫我松田。”

    降谷零点头:“松田。”

    在点头的同时,他刻意收紧目光,凝视着松田阵平,避免看向见雀所在的方向。

    此时此刻,在发烧造成的热度,以及那份慌乱的双重作用下,他的脑子比浆糊好不了多少,为了避免不知不觉之间暴露什么东西,他决定尽可能地减少跟见雀对话的次数。

    这时,松田阵平终于注意到了,降谷零的眼神似乎略显迷茫。

    他皱起眉头:“安室?你看上去……”

    “他发烧了。”见雀道。

    被抢答的降谷零顿了顿:“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隐晦地提醒了一句,意思是他目前无法配合,希望松田阵平不要试图打探。

    “注意休息,祝你早日康复。”松田阵平道。

    降谷零点头:“谢谢,我会的。”

    稀松平常的交谈之下,涌动着只有他们两个能感受到的深厚情谊。

    “长门,安室,我先走了,我预约了换药。”

    “再见。”

    “再见。”希望能再次跟你讨论拆弹技术。降谷零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在目送松田阵平走进那家医院后,见雀和降谷零一边行走,一边闲聊起来。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松田先生。”

    “新闻上吧,前段时间,电视上一直在播报。”

    “什么?!”

    “嗯?怎么了?”

    “以您的身份,真的会和警察交朋友吗?”

    怀疑他别有用心?见雀停住脚步,微笑着说道:“我没有什么身份,唯一的身份也……”

    说笑之间,他蓦地僵住了,眼珠开始左右晃动,并且是高速的晃动,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三秒,而就在停止晃动的瞬间,他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神色。

    “安……室……”

    吓吓你。他在心中如此想道。

    电关火石之间,面对这种古怪的状况,降谷零只好给了个手刀。

    而看似遭到手刀“攻击”、实则操纵气流全部挡下、完全没有感受到头晕目眩的见雀,在降谷零面前稍作迟疑才缓缓向后倒去。

    他应该晕倒吗?

    正常来说,或许应该?好吧好吧,他晕倒了。

    降谷零不知道见雀的内心想法,他抱着这个瘦弱的青年,一时间心情复杂,又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他的理解,这个青年刚刚是在求助,请求他帮忙控制自己,他已经做出了他认为最为正确的选择。

    只是……

    他看向怀中的青年,看了眼那截苍白的、脆弱的脖颈,脑子里不禁冒出了一个问题——

    他现在要拿对方怎么办?

    他抬头看了眼四周,这里根本不会有人经过,即使他现在将对方带走,交到公安或者组织手中,也没有暴露在赛巴斯面前的风险。

    赛巴斯今天很早就出门了,他不知道具体前往了哪里,但赛巴斯应该不知道他们一起外出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感受着手上微弱的起伏,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做那种事。

    公安没有要求他“绑架”,交给那边也不一定有用,毕竟那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青年的犯罪事实。

    而像黑衣组织那样的地狱,在对方高度疑似善良正义、作恶都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更加无法做到将对方送进地狱。

    扪心自问,他下不了手。

    此时此刻,他是公安的降谷零,不是组织的安室透,更不是组织的波本。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拢好那条有些松散的围巾,接着小心地将见雀背到了背上,他打算带见雀到一个适合休息的地方。

    第二百零三章

    呼——呼——

    窗户半开着, 两片窗帘如同翅膀,不断向窗外向天空延展,似乎想要挣脱囚笼飞往自由的方向。

    降谷零趴在桌子上, 看着那两片窗帘发呆,抗不住药物的影响, 他睡了一会, 但现在醒了。

    这间房间是一所老年大学的教室。

    说是大学,其实类似活动场地, 这所大学包括这间房间的看管松懈得可以。

    轻松避开视线,他偷偷溜进来, 将教室里的桌子拼了下, 再将那个青年放到了“拼接床”上,他自己就仅仅趴在那个青年身旁睡了一会。

    “安室君。”

    他心中一紧, 随即抬起头, 对上了那副墨镜, 就像是之前一样, 因为他们此时的距离很近,他隐约能看到墨镜下眨动的眼睛。

    “谢谢。”

    看着眼前坐着的青年,或许是阳光正好,暖意软化了心房, 他放松下来,温和地说道:“不客气。”

    “这么干脆?”

    他愣了下:“什么?”

    他此时已经退烧了,偏偏这个青年说的话让他有种雾里看花甚至还在发烧的迷糊感。

    见状, 见雀低头笑了笑:“你知道我在谢什么吗?”

    “我带您过来休息?”稍作思考之后, 降谷零如此说道。

    见雀摇头:“谢谢你没有擅自摘下我的墨镜, 如果摘下了,我会睡不好。”

    他刚刚算是浅眠, 但就算是浅眠,暴露在光亮中,他也会睡不好。

    降谷零再次愣了下,在短暂的怔愣过后,他依然温和地说道:“不客气,您不怪我摘下了帽子就好。”

    “睡觉本来就需要摘下帽子。”见雀道。

    这样的回应没有出乎降谷零的意料,毕竟眼前的青年知礼守礼,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存在。

    众所周知,在平躺的状态下,帽檐这类东西的存在会导致不适,他因此摘下了那顶帽檐颇大的帽子。

    “那就好,”他看了眼那抹漾在嘴角的笑意,接着有意无意地问了句,“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点累。”

    不按常理出牌?降谷零顿了顿,随即将已经到达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原本以为这个青年会说“没事”之类的话。

    在那样回答的基础上,他甚至已经备好了套话的话术,眼下他备好的话术全部被打回了原形。

    不过……这样回答,或许也是好事,这样的回答很有可能意味着这个青年想要吐露心声。

    想到这里,他离开座椅,站起身说道:“我的嘴很严,即使不死也很严。”

    见雀显然听过那句“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领会到降谷零的冷笑话,以及隐含于其中的意思,他不禁发出了一声轻笑,旋即开口回应:“我相信你。”

    才怪。

    相信?相信不了半点,他准备胡编乱造了。

    “我也相信您。”降谷零突然冒出了一句。

    见雀:这是虚情,还是假意?

    默默吐槽着,他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不过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说完,他沉默着,跳下桌子,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在降谷零的注视下,慢慢走向了那扇半开着的窗户。

    在站定后,他趴在窗口,随手摘下墨镜,眺望着远方的风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做就能做,也不是我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降谷零微微垂眸,思绪不禁飘远了一瞬,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如果可以,他想永远做降谷零,做一个正义的警察,但为了公众和国家的利益,他需要乃至必须踏入泥泞的沼泽,即使那片沼泽会吞没他也在所不惜。

    只是身不由己,和他相信与否,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呢?为什么要跟他说最好不要这么做?

    “安室君。”

    “请说。”降谷零回过神,看向那道身影,并朝着那道身影走去。

    “那份责任感每时每刻都在刺痛我。”

    “……我不明白。”

    “受到那份责任感的驱使,我或许会做出‘断舍离’之类的事情,我恐怕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听到这话,降谷零微怔。

    “你们”?哪个“你们”?他和赛巴斯?还是说更广的……

    他皱着眉:“您是指社会责任感?”

    “社会责任感?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更为准确的说法是——”见雀转过身,歪头凝视着降谷零,“因为能做到,所以要负责。”

    今天又是努力给自己编造人设的一天呢。

    他在心中如此想道。

    “只是,负责啊,”他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之时,眼中又是怅惘,又是难以触及的遥远,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脆弱,“我实在做不到完美,不是或许,而是必定,我必定会做出‘断舍离’之类的事情。”

    在飘扬的、白色的窗帘间,眼前的青年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散,化作风中的灰烬或者烟尘,和那两片窗帘共同飞往自由的方向。

    看着这样的场景,降谷零不禁想要抓住对方,所幸他的理智制止了这个想法,他和对方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您打算做什么事?”

    “毁灭、重启。”

    “啊?”因为这种中二的发言,降谷零一时没有绷住,发出了茫然的声音。

    顿了顿,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他将虚虚握着的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下:“那个,先生,您说的‘毁灭’与‘重启’,针对的是哪个对象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见雀神色淡淡,刚刚的小插曲,似乎完全没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迹,“安室君,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

    如果他没有记错,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就在那家医院门口。

    降谷零暗自忌惮起来,他不清楚见雀是否故意,以及是否知道了他和松田阵平的关系。

    这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警校内部存在……

    当然,除开这种可能,也不排除这是真话。

    见雀之前那种古怪的状况,根据他脑中的知识来看,他怀疑是人格切换的前兆,精神问题,不乱才怪。

    人格切换、精神问题……

    那个更为活泼的状态难道是其他人格?

    如果存在其他人格,其他数个甚至数十个人格,那对松田施以援手的又是哪个人格呢?

    想到这里,他顺势询问:“您还记得您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向我劈来的手刀。”

    沉默两秒,他略过这件事情,换了种说法问道:“忽略手刀呢?”

    “不清楚。”见雀道。

    见降谷零还想询问,他补充了一句:“安室君,聊些轻松的话题吧,我现在脑子里真的很乱。”

    不管是真是假,向来识时达务的降谷零,直接放弃了这个打探的机会,改口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在半个小时前,他收到了赛巴斯的简讯,简讯的内容是询问他所在的地方。

    面对那条简讯,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他没有主动说出他和见雀一起外出的事情,只是简简单单地回复了一句“正在医院看病”。

    他今天发烧了,一时忘记说起,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您要是打算现在回去,我就给赛巴斯前辈发条简讯。”

    “嗯?”

    “以便赛巴斯前辈准备红枣茶。”

    “那就现在吧,不用准备太多,一壶足矣。”

    说着,见雀迈开脚步,走向了那扇木门,而在迈开脚步的同时,他收起那丝若有若无的脆弱,恢复了平时那副带笑却疏离的样子。

    “好的。”降谷零边编辑简讯边跟了上去。

    在走出那间教室后,在一条又一条的阶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轻松”的话题。

    “先生,真没想到,您竟然会认识警察。”

    降谷零试图探明见雀背后的组织已经将警校渗透到了哪种程度。

    很久之前,在见雀说出“听到”和“看到”的那天,他就坚信警校内部存在“窃听”和“偷摄”的内鬼。

    他原本以为见雀或者见雀背后的组织,想要通过渗透警校达到掌控整个公安系统的目的。

    现在看来,见雀本身应该没有那样的图谋,他暂时将这个图谋全部安在了见雀背后的组织头上。

    在警校内部安插内鬼,总不能只是出于无聊吧?

    “警察?”见雀拿出口袋里的墨镜,在用湿巾与纸巾,轮番擦了擦后,他戴上了墨镜,“你是说松田警官?”

    降谷零点头:“松田阵平。”

    “不只松田警官,”见雀瞥了眼降谷零,“还有其他警官,不过和松田警官相处起来最为舒适。”

    这是真话,的确最为舒适,松田阵平那副,努力克制怒火的样子,看上去真的相当有趣,给他略显枯燥的生活带来了“快乐”。

    “其他警官?”降谷零面上不显,心却蓦地一颤。

    见雀插着口袋,神色平静,语气平和:“东京的案件太多了,随随便便就能遇上,那几位警官都是在现场偶然认识的。”

    听到这话,降谷零稍稍放松,微笑着表示深有同感,和其他偏远地区相比,东京的案件实在是太多了。

    “安室君,这些事情暂且不提,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请说。”

    “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赛巴斯。”

    在说话的同时,见雀在心中纠正道: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赛巴斯。

    降谷零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我不是不想答应,我只是很难对赛巴斯前辈说谎。”

    “这样啊,”见雀的语气很是柔和,“看来,你们的关系相当不错。”

    两秒过后,他停住脚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凑到降谷零耳边说道:“安室君,如果我让他杀了你,以你们目前的关系,你猜他会犹豫几秒?”

    第二百零四章

    绸缎般柔顺的长发洒落, 一根一根擦过他的耳际,但他没有任何痒痒的感觉,反而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 这头长发和它的主人一样,似是浸过寒冬腊月里的雪水。

    听着这道声音, 他的呼吸蓦地一滞, 不禁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时间在此期间过得漫长,不知道过了几秒, 还是几分钟之后,他像是开玩笑似的说道:“至少一分钟, 或者两分钟吧, 赛巴斯前辈还挺喜欢我的。”

    耳边响起了低低的笑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句“你真是自信”。

    “只是一两分钟而已, 赛巴斯前辈对您依然忠诚。”他说得镇定, 至于是否真的镇定, 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零。”

    他先是愣了下, 而后迟疑地说道:“我有点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是说,零秒,”耳边的呼吸渐渐远离,那副熟悉的墨镜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

    “……为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寂静的楼道里,笑声逐渐肆意起来, 看着眼前有些茫然的青年, 见雀在心中默默解释了一句:当然是因为能直接操控啊, 只要他不在乎这么做的后果就好。

    他操控马甲,做出有违马甲本性的事情, 就很有可能致使贴合度猛降。

    而贴合度一旦猛降,他便会面临马甲消失的风险,他在正常情况下不会这么做。

    又笑了一会之后,他像是表演变脸似的,突然带着歉意说道:“抱歉,安室君,这只是一个玩笑,没有吓到你吧?”

    “……”

    你说呢?

    降谷零微笑,摇头表示没有,同时越发怀疑这个青年具有精神问题。

    那个较为活泼、较为和善的状态,似乎只会偶尔地、短暂地出现一下,这个青年更多时候还是这副温柔,或者说只是表面温柔的样子。

    内心是否一致,他不确定,有些时候,连他也对此感到困惑。

    “那就好。”

    说完,见雀插着口袋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迈开了脚步。在逐渐倾斜的光影中,楼道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呼——

    降谷零暗自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蓦然感受到了,粘腻而湿冷的感觉,原来在刚刚的交谈中,他的背部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为什么?

    理论上,根据对方的体格来看,他应该可以制服对方,那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恐惧呢?

    意识到这点,他皱起了眉头,不禁想要深入思考一下,苦于目前的时机着实不对,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两秒过后,他追上了那个青年,而就在他走到对方身旁的瞬间,他听到了一道饱含关心的询问。

    “安室君,吃了药,你现在感觉如何?”

    降谷零微笑:“很好。”

    你要是不这么精分,就更更更加好了,上一秒暗藏杀机,下一秒一室生春,他其实有那么一丁点不太适应。

    想到这里,他心情微沉。

    如果他想要查清,那个组织在警校内部安插内鬼的目的,他就必须搞清楚这个似乎在那个组织中拥有一定地位、想来比赛巴斯知道更多机密信息的青年什么时候正常。

    除开这个目的,还有松田阵平,以及其他同学有没有暴露,他对“都是偶然认识的”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

    此外,“正常”,于他有利,即是正常,比如那个较为活泼、较为和善的人格。

    但眼下有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他要怎么判断是否正常,要知道如果真的是多重人格,多重人格中可不乏喜欢伪装的人格。

    他不是没有见过多重人格患者,那几个患者一个赛一个地擅长表演,将一堆刚出校门的警察耍得团团转。

    此时这个看似温柔的人格,在他看来,很有潜力。

    麻烦,麻烦啊。心中叹着气,在思考了几秒后,他最终还是决定,以某种比较隐晦的方式,将今天的事情和他的猜测告诉赛巴斯。

    赛巴斯十分在乎见雀,他正好可以借助这份在乎,得到某些关于见雀的情报,以便他更快查清他想要查清的事情。

    一路上,就在断断续续的闲聊中,见雀和降谷零回到了那座庭院,接着他们在某个小路与小路之间的交叉点挥手作别。

    在和降谷零挥手作别后,见雀通过术式的辅助,很快就赶到了他最近常去的地方。

    ——一处足以容纳数头棕熊共同泡澡的私人露天温泉。

    其水引自距离这里两公里外的地热泉眼,出水温度大约在42度上下。

    泡着温泉,在升腾的蒸汽,以及丝丝硫磺的味道中,他颇为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同时放松身体靠向了背后的石块。

    “咕噜。”

    半个小时后,在听到这道声响的刹那,见雀慢慢睁开了那双连眼睫都沾上了蒸汽的眼睛。

    “咕噜,咕噜,咕噜……”

    同样的声响,不断回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某个巨大的“咕噜”后,水面上浮起了一块白布。

    “陀艮,白团子呢?”

    “噗。”在水面上漾开的阵阵涟漪之间,紧随那块白布浮起的红色,发出了吐泡泡的声音。

    他平静地凝视着陀艮。

    两秒过后,或许是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陀艮伸出平时藏在白布下的手臂,转身指了指自己刚刚浮起的位置。

    “……它又卡住了?”

    “噗。”

    见陀艮点头,见雀一时无话。

    引水,自然存在管道,他最近爱上了温泉,而陀艮和白团子则爱上了钻管道。

    理论上,因为管道不只一条,这个爱好没有什么影响,不过也只是理论上罢了。每当陀艮自如地挤压身体钻出管道的时候,那只胖得像球的山雀总会卡在里面出不来。

    “笨鸟。”

    “噗。”陀艮圆圆的眼睛里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你身上有死亡的气息。”

    被发现了。陀艮浑身一凛。

    在这片森林里,它碰不到人类,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人类了,但今天被那只巨型兔子投喂了两个。

    紧接着,意料之中,一声“出去”传来,在听到这声“出去”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它立刻跳出了这处温泉。

    看着眼前这只乖巧的咒灵,见雀补充了一句:“吐干净。”

    言下之意是吐干净可以再回来,至于陀艮能否领会到这层意思,他不在乎也不想深究。

    “噗。”陀艮转过身,缓缓离去的身影,在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水迹。

    看着陀艮离去的身影,见雀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的感知中没有白团子的存在,想来白团子卡住的位置距离他很远。

    既然距离很远……那就等他泡完吧。

    阳光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在地面上映出的光斑逐渐淡化,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万物开始沉寂的傍晚。

    见雀在门内昏昏欲睡,陀艮和陀艮头上的白团子在门外昏昏欲睡。

    叩叩——

    “直接推门就好。”

    听到这道略显困倦的声音,赛巴斯迟疑了一下,微微鞠躬行礼:“属下过会再来。”

    “不用,进来吧。”

    下一秒,在骤起的微风中,眼前的门扉倏地打开,那个坐在矮桌旁的青年占据了他的视线。

    他印象里那个,几乎将微笑焊在脸上的青年,此时此刻的神色寡淡到了缥缈,又缥缈到了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地步。

    疲惫,甚至……脆弱。

    意识到这点,他面色微沉,不由得捏紧了手上的托盘,手指的指节随之发白。

    “赛巴斯,这是新的茶?”

    青年有些诧异,随即眼中漾开了些许惊喜的意味,这份惊喜的意味打破了刚刚的寂然。

    见状,他会心一笑:“抱歉,大人,这也是红枣茶。”

    “也是吗?”青年抬手,挥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空气,“我倒的确闻到了红枣的味道,看来你把里面的红枣过滤了。”

    稍作停顿,他接着道:“红枣茶,在温泉那边,我已经喝过一壶了。”

    “我知道您不喜欢红枣的味道,”赛巴斯听出了青年的言下之意,“这是经过我和安室改良的新品,在功效没有变化的基础上,不管是闻起来还是尝起来,红枣的味道都要弱上不少。”

    在改良的同时,安室透日常跟他闲聊,今天跟他聊起了幼时的事情,他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见雀。

    因此在安室透提到长大没有带来改变的时候,他颇有兴致地说起了见雀,说出了几个诸如镇静、善良、聪慧之类的形容词。

    见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至于其他的,他守口如瓶。

    出乎他的意料,安室透反驳了其中一个,而就在他开口询问原因前,安室透却很是不安地改了口。

    突然改口绝对存在问题。

    不过看着那副不安的样子,他最终还是没有逼问,暂且放过了安室透。

    “赛巴斯,你其实不用改良,不喜欢不代表无法接受。”

    说着,见雀发动术式,自墙边的柜架上,拿来了一个较小的杯子,随后示意拿着装满茶水的茶壶、正准备倒茶的赛巴斯将茶水倒进那个杯子里。

    第二百零五章

    赛巴斯一起端来的杯子太大了, 他不是很想喝太多的红枣茶。

    然后,色泽如同余晖的茶水,化作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缓缓进入了那个较小的杯子里。

    “你们是怎么改良的?”在微抿了一口,确实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后, 他颇为好奇地询问了一句。

    “我们把红枣的果肉……接着和那些配材一起打成糊状, 并且炖煮的时间又延长了一个小时。”

    见雀略微沉吟:“听上去似乎……”

    赛巴斯会意地接过话茬:“和之前相比,这些做法确实相差无几, ”他脸上的严肃难得褪去了几分,“抛开那些操作和特制的配材, 其实主要是因为放了更多的冰糖。”

    咒术师身体较为强健, 没有普通人那么脆弱,以及那么容易患上各种各样的病症, 基本不会受到摄入过多糖分的影响。

    既然如此, 这个青年又嗜甜, 那他添加更多的冰糖也没有什么问题。

    冰糖能压味。意识到这点, 见雀弯了弯眉眼:“谢谢你们花费心思改良,不过之后不用这么麻烦了。”

    赛巴斯心头一跳。

    稍作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他带着探究的意味问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已经改良得很好了, 到达极致或者将近极致,都没有必要再花费心思改良。”

    “原来如此。”赛巴斯暗自松了口气。

    紧接着,在看到见雀的穿着时, 他非常自然地放下茶壶, 拿起旁边那条“拉邦绒”的毯子示意了一下。

    见雀眨了眨眼睛, 随即点头表示可以。

    下一秒,在近在咫尺的呼吸之间, 他被那条毯子好好裹住了。

    “谢谢。”

    “您客气了。”

    说完,赛巴斯稍稍远离,以单膝跪地的方式平视着见雀说道:“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一切,”眼前的青年顿住,目光放空了一瞬,像是思考了一下,“都好,一切都好。”

    听到这个回答,赛巴斯皱了下眉,根据他一贯的认知来看,往往越强调什么就越缺少什么。

    都好……还是都不好呢?他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起身站到了一旁,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他的心情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而正在惦念某棵果树的见雀则开始思考那棵果树的果子是否适合做成果酱。

    在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了那棵,枝叶繁盛茂密、结满了果子的果树,如果不是赶着泡温泉,以及当时有降谷零在,不便动用术式采摘,他肯定会摘下几颗回家试试。

    就这样,一个满腹心事,一个满脑果酱,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只能听到门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与流水声。

    过了几分钟,大约五分钟上下,在偏过头的刹那,见雀佯装不解地问道:“赛巴斯,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待您喝完。”赛巴斯回答得很快,就像是随时准备着一样。

    矮桌上,茶壶中,尚有过半的茶水,见雀瞥了眼之后,单手撑着脸颊,看向了地板上的光影。

    比起之前,或许是云彩挡住了夕阳,这片光影此时有些暗淡,出于闲着也是闲着的心理,他开始在心中描绘这片光影的轮廓。

    一个方格、两个方格、三个方格……

    与此同时,他随口说道:“不用,你回去休息吧,我喝得不是很快。”

    “好的,您也记得休息。”

    见雀点头。

    见状,赛巴斯稍稍抬脚,准备转身离开这里,但就在转身离开前,他看似随意地问道:“您最近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没有,”见雀微笑,目光温和,如同流淌着的清泉,让见者难以升起恶意,“赛巴斯,不用担心,一切都十分顺利。”

    这句和那句“一切都好”又有什么区别呢?

    赛巴斯低下头,在某种程度上,一切都往好了想,过于乐观也不是什么好事。

    “赛巴斯?”

    “属下告退。”

    “这个时间,时常起雾,路上注意安全。”

    听到这话,低着头的赛巴斯,继续低着头表示了一下谢意,随后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几秒过后,看着合上的门扉,见雀微微动了下手指,静置在门扉两边的细纱窗帘当即聚拢,那片原本清晰的光影随之变得斑驳起来。

    “还是透光啊,”和之前一样,他依然单手撑着脸颊,不同的是他这次眼中带上了几分困倦,“改天再装两层厚实的吧。”

    喃喃着,他又想起果酱,慢慢陷入了充满甜味和香味的美梦之中。

    另一边,没有起雾,倒是突然开始下雨,所幸这雨不是很大,在随风飘摇的雨丝中,赛巴斯心中的疑虑越积越深。

    终于,在某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天地的时候,他回头遥望了一下来路,随后改变了前进的方向,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冒雨行走了一会之后,推开半人高的篱笆门,在那扇实木门前站住,接着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身体,以及刚刚推开那道篱笆门的右手。

    ——因为此时正在下雨,那上面缀了层细密的水珠。

    至于那个托盘,他已经交给陀艮,拜托陀艮送往厨房,稍微盘算盘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送到了。

    他的动静不大,但雨势也不大,些许雨丝罢了,再加上这里清幽寂静,没有其他声音的存在,他的动静还是清晰地传到了门内。

    啪嗒——

    门开了。

    “赛巴斯前辈?”

    沐浴露或者洗发水的清香,伴着水汽疯狂涌入鼻腔,眼前的青年穿着浴袍,一副才洗完澡的样子。

    他点头致意,接着顿了顿,略显迟疑地问道:“你这是准备休息了吗?”

    “今天看病,医生建议早睡早起,”降谷零将门拉得更开,示意赛巴斯进来,“不过您也知道的,‘早睡早起’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具有很大的难度,我只是理论上准备休息而已。”

    赛巴斯目光如炬,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外面正在下雨,您要不进来坐坐吧?”尽管有些困惑,不明白赛巴斯的想法,降谷零依然维持着“邀请”的手势。

    两秒过后,赛巴斯说道:“我知道你做事向来妥帖,根据我对你的了解来看,你所谓的‘理论’和‘实际’,估计只是为了减少我的歉意。”

    “这个,其实……”

    “安室,暂且听我说完,”赛巴斯打断了降谷零的话,“我没有打扰别人休息的习惯,现在之所以没有离开……”他遥望了一下他来时的方向,“你这么聪慧机敏,想必你也知道原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降谷零无措了一瞬,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并没有影响到他之后的言行。

    他佯装茫然,又佯装为难,大约两分钟之后,他双手扒着门框,探头看了看外面,随后再次示意赛巴斯进来。

    而这次,赛巴斯没有拒绝。

    哗啦——

    窗边,降谷零拧开水阀,用热水器接了点水。

    “安室,不用特意烧水。”

    听着身后的声音,他颇有朝气地回复了一句:“不仅是为了您,也是为了我自己,生病需要多多喝水。”

    下一秒,身后传来了,非常克制的动静。他悄悄竖起耳朵,暗自推测着那个老者的行动。

    能听到细碎的的声音。

    为了避免声音太大,应该没有选择拉动,而是选择了搬出他放好的椅子,接着又帮他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杂物——

    摊开的报纸、没有扎好的面包袋、无聊涂画的白纸和黑笔。

    整理杂物。想到这点,透过两片窗帘之间的缝隙,看着那条缝隙中自己的倒影,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怅惘的笑容,赛巴斯真的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

    或者说,想象中的父亲,他的父亲太忙了,他根本没有多少机会见到。

    “久等。”给热水器插上电,又顺手擦了下水迹之后,他连忙跑到了赛巴斯身旁。

    “没事,坐吧。”赛巴斯道。

    降谷零乖巧点头。

    这是一张方正的折叠桌,以供他读书看报使用,除开那个靠墙缺失的座位,以及那个接近过道的座位,另外两个座位之间相距很近,他像平时习惯那样坐在了能看到门的座位上。

    当然,他也只能坐在这个座位上,另一个座位上此时坐着赛巴斯。

    “赛巴斯前辈,在回答您的问题前,我想知道您能否确保我的安全。”

    赛巴斯:?

    沉默两秒,他平静说道:“没有比这里更加安全的地方。”

    “您说的‘这里’指的是哪里?”

    “大人所在的地方。”

    “那如果他想要杀了我呢?”

    “做错事,理当受罚,不过要是不严重,我会替你求情。”

    “……”

    见眼前的青年沉默,赛巴斯想了想,补充道:“他通常不会出手杀人,他的性格很好,或者说,太好了。”

    听到这话,降谷零心中一凛,他自动忽略了后半句,“通常不会”意味着这样做过,而他认为正义的赛巴斯对此并无异议。

    他面色不变,看似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实则忍不住在桌子下攥紧了拳头。

    第二百零六章

    在内心深处, 他还是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竟然会接受杀人这种行为, 并且对这种行为没有异议。

    甚至……支持。

    想到这里,他装作没有发现这点的样子, 依然带着之前那种惴惴不安的心态说道:“赛巴斯前辈, 那位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 当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眼下赛巴斯既然愿意提及几句, 想来得到答案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这个问题……”赛巴斯皱了下眉, 心中稍有犹豫,然而犹豫过后, 他最终还是说道, “你真的不必知道。”

    顿了顿, 他又道:“安室, 相信我,大人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说着,他微微扬起嘴角,软化了那副严肃的表情, 以便缓解降谷零身上那种让他无法理解的不安。

    卧底算是无辜吗?听到赛巴斯说的话,降谷零脑中立刻冒出了这个问题。

    下一秒,他稍稍放松身体, 露出了一个不安, 但没有之前那么不安的笑容。

    “我当然相信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赛巴斯前辈, 您可以提问了。”

    他是卧底,见雀早已知道,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纠结的意义。

    就算一点都不知道,暂时也没有必要纠结。

    他所谓的不安,完全出于伪装,见雀的确威胁了几句,不过根据后续的情况来看,那大概率也仅仅只是威胁几句而已。

    当然,为了获取情报,他会“添油加醋”。

    于是,除开今天的事情本身,他还将自己想象的、自己猜测的,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赛巴斯,并且没有提及哪些是想象的、哪些是猜测的。

    其中主要描述了,见雀当时的状态,和赛巴斯口中那个善良、温柔的青年没有半分相像。

    不仅没有半分相像,甚至根本就是善良与温柔的反面。

    而与此同时,小憩了几分钟,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的见雀,不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卧底君说的……

    就像是给他量身定制的装病模板一样。

    值得借鉴。

    这么想着,他站起身,那两片窗帘,以及那两片窗帘后面的门扉随之分开,他就这样毫无阻碍地走出了温暖的环境。

    驻足欣赏了一会,在绵绵细雨的映衬下,越发朦胧的月色之后,他披着毯子沿着走廊走向了陀艮和白团子所在的方向。

    有人在林中迷路了,它们两个似乎……正在跟踪那人。

    说实话,如果不是没有其他解释,他真的不想承认那种行为是跟踪。

    跟踪就跟踪,出手就出手,跟在那人身后,时不时扔把泥土、砸块石头究竟是谁教的??

    不一会,他来到了某棵,距离那人不远的树后。这棵树足有两人环抱粗细,能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准确来说,“那人”不是人类,而是一个以棕熊为外形的咒骸。

    咒骸,某种非生物实体,体内可以存储咒力,并且可以借助体内的咒力自主行动。

    意识到这是咒骸,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根据佐助传回的情报来看,除开那个名为“熊猫”的咒骸,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第二个完全自立型咒骸,其他的只有接受了咒力之后才能自主行动。

    此外,其他咒骸,难以远行,或者说无法脱离咒术师远行,咒骸本身没有办法存储咒力太久。

    这就意味着,有一个咒术师,甚至有几个咒术师,刚刚给这个棕熊咒骸注入了咒力。

    在山脚吗?他环顾四周。

    此时此刻,他的感知中没有人形生物。

    砰、砰——

    那个棕熊咒骸又被砸了,而且是被连砸了两下,陀艮两只手两块石头,它将手上的石头全部砸了过去。

    基本上,其他咒骸没有思维能力,那个棕熊咒骸也不例外,在被石头连砸了两下后,没有丝毫生气或者在意的迹象,依然自顾自地在林中寻找道路。

    这时,他移动目光,移向了对方身上,疑似某个知名品牌、设计极丑极丑的背包。那个背包鼓鼓囊囊,拉链仿佛即将炸开,里面不知道装有什么东西。

    他看了眼对面正在一棵树后探头探脑的陀艮和白团子,接着在陀艮再次砸出石头的瞬间,控制了那块石头的走向,使其砸中了那个背包。

    由于好奇,他决定试探一下。

    “吼——嗷——!!”

    出乎他的意料,那个棕熊咒骸反应剧烈,原本还算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了如雷般巨大的咆哮声。

    紧接着,那个棕熊咒骸停止咆哮,冲向了陀艮和白团子所在的方向,作出了一副要将它们两个撞碎的气势。

    在短暂的茫然过后,白团子立刻飞高,指引陀艮逃跑。

    “啾——!啾啾!!”

    “噗。”

    “啾啾!”

    ……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混乱之中,那个棕熊咒骸非常执着,不管不顾、一往无前,连身上的背包不见了都不知道。

    略显潮湿的外皮,两根切口整齐的吊带,凝视着眼前这个背包,在稍稍打量了一下后,见雀操纵气流拉开了拉链。

    然后,除开这个背包,飘浮在他眼前的又新增了一堆……药品?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几盒药品随之飘来,在阅读了其中的说明后,他心中的戒备减少了许多,这些都是有助于缓解疲劳和压力的药物。

    夜蛾正道的咒骸,加上这些功效相近、对精神有利的药物,他已经猜到做出这种事情的是谁了。

    不过,估计本人没来,不然不会借助咒骸。

    “谢谢。”喃喃着,他在眼前这堆药品中,发现了一张叠好的白纸。

    他抬起手,接过并打开。

    【Hello~你手机关机,我直接委托我的后辈送来了。

    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长了老人才长的白头发,伊地知非常热心地资助了这些他常吃的药物。

    听伊地知说你这种情况也会掉头发,建议你没事多吃点,预防掉发,从我做起~!

    ……(句句提及“掉发”)

    对了,你真的长了白头发。——某位不便透露姓名的好心帅哥。】

    见雀:?

    沉默半晌,他发出了一声轻笑,这位“好心帅哥”真的很会寻找别人的痛点。

    他没有查看头发,而是朝着混乱中心走去,他昨天刚刚给头发做过养护,能确定其中没有任何白色或者淡色的存在。

    他身后,一盒盒飘浮着的药品,纷纷进入了背包里。

    不一会,在看到见雀的刹那,陀艮大哭着冲来,今天玩乐消耗了大量咒力,它此时没有办法展开领域逃跑。

    而面对陀艮的“投怀送抱”,在陀艮即将抱住自己之前,见雀平静地往右挪动了一步,随后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

    “啾啾。”白团子缓缓降落。

    见状,他伸出手,接住了白团子,耳边依然是如雷般巨大的咆哮声。

    那个棕熊咒骸被数道气流困在了原地。

    几秒过后,随着咒力消耗殆尽,眼前的咒骸闭上了那双发狂到发红的眼睛。

    “啾啾,这是什么东西?”

    “你能打过的东西。”

    白团子歪头:“啾?我打不过呀。”

    “是吗?”见雀抬手摸了摸白团子的下巴,“你们的行为,看着不像打不过的样子啊。”

    由于见雀的触摸,舒服得眯起了眼睛的白团子倏地睁开眼睛,火急火燎地飞向了此时还在因为撞树迷糊的陀艮。

    “啾啾!陀艮!快跑快跑!!”

    “噗。”还在迷糊的陀艮迷糊地跟着跑了。

    见此情景,见雀将目光移向那个咒骸,在感受了一下那个咒骸的材质,甚至寻找了一下上面的线头后,他操纵气流搬起对方朝着山下走去。

    借助术式,他很快就赶到了山下。

    那里停了辆黑色轿车,有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人,正一手提着长刀一手撑着雨伞,倚在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上。

    长相不算出众,不过气场很强,有种飒爽的感觉。

    眼熟,他绝对见过。

    遥望着那个年轻女人,在努力回想了几秒后,他终于想起他在哪里见过她了。

    在那所学校,他救下吉野顺平,随后五条悟又救下吉野顺平的学校,当时那个年轻男人称她为“早佳前辈”。

    他印象里,这对前后辈,似乎都是支持五条悟那派的,就是不知道是否支持盘星教教主夏油杰,和夏油杰那群不像诅咒师的诅咒师家人了。

    如果夺权,对于掌权,比起自己掌权,五条悟应该更有可能将夏油杰推到那个位置上。

    想到这里,他轻声开口,同时操纵气流将他的声音准确地送了过去。

    “早佳小姐,咒骸交还于你。”

    骤然听到这道声音,早佳绫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个咒骸自空中稳稳落地,她才反应过来她的任务完成了。

    看看眼前的咒骸,又看看四周幽暗的环境,她不禁想起了五条先生说的话。

    “早佳,虽然你不强,但你也很弱,而且还不怎么聪明,那里存在照面就能杀死你的生物,希望你务必通过我交给你的咒骸送货,否则……会死哦。”

    她当时完全没有生气,五条先生说的是事实,而且那明显是出于好心的特意嘱咐。

    好心。

    好心是可以传递的。

    因此,她说:“谢谢,你赶紧回家吧,五条先生说这里存在照面就能杀死我们的生物。”

    第二百零七章

    “……”

    回应她的是满山的寂静。

    她倒也不恼, 只是笑了笑,随后给身前的咒骸注入了咒力,以便这个咒骸能自主上车下车。

    此时正在下雨, 如果自己搬动,恐怕会浑身湿透, 夜晚出行本来就疲惫, 她当然偏向于选择省力的方式。

    很快,两道白光亮起, 瞬间刺破黑暗,将黑暗的山脚照得明亮如白昼。

    随着那两道白光逐渐湮灭于黑暗之中, 距离山脚不远的某棵树后, 白色的衣角擦过草叶,似是枯枝碎裂的声音, 接连在林中响起。

    …………

    第二天清晨, 池塘旁边。

    “野蔷薇。”

    “您认识她?”

    见雀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沉吟两秒, 他接着说道,“赛巴斯前段时间购买了很多花株,其中就有野蔷薇和野蔷薇的几个变种。”

    “想来很美。”站在见雀身后的宇智波鼬如此说道。

    “图片确实,”见雀转过身, 背对着池塘,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再过四五个月, 它们才会开放, 希望它们的花期能长些。”

    见宇智波鼬满脸平静, 他微微勾起嘴角,心存逗弄地说道:“鼬君总是很忙的样子, 如果它们的花期能长些,想来我们共同欣赏的机会也能多些。”

    说完,如他所料,那份平静被打破,眼前的青年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最近咒灵太多了。”

    听着这道低低的声音,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刚想继续逗弄就听到左侧传来了一声问候。

    “大人,早上好。”

    “早上好,赛巴斯,”他偏过头,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不过比起之前收敛了许多,“安室君呢?”

    稍作停顿,正了正神色之后,宇智波鼬侧过身,向迎面走来的赛巴斯点头致意。

    赛巴斯回以点头,接着看向见雀说道:“安室昨晚受了凉,今天头晕脑胀,无法过来送餐。”

    “这样啊,”见雀思考了一下,“赛巴斯,辛苦你给他煮碗汤药,那些草药的效果相当不错。”

    赛巴斯应该没有说谎,昨晚在赛巴斯的视角里,他看到降谷零出门送行了一段距离。

    “……是。”

    留意到中间的沉默,他询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赛巴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您对安室太好了。”

    不只安室,还有他们,都太好了,这么温柔、这么善良的大人为什么会患有那样的病症呢?

    难道说……

    他瞥了眼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他心中一直不赞同大人过于亲近这个疯子,大人患有那样的病症会不会就是受到了这个疯子的影响?

    众所周知,在某种程度上,负面情绪会传染,如果长期亲近这样的疯子,面对如同污泥的负面情绪,精神出现问题倒也合情合理。

    好吗?见雀眨了眨眼睛,他只是更为喜欢降谷零的厨艺,希望降谷零赶紧正常工作而已。

    而且……

    他又没有亲自熬煮。

    太深、太厚的滤镜要不得啊。

    这么想着,他笑了笑,看了眼宇智波鼬之后,侧身看向赛巴斯说道:“赛巴斯,你的感叹,听上去有些奇怪,我明明对你们更好。”

    赛巴斯没有错过那一眼,这让他心中越发沉重,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而宇智波鼬向来沉默寡言,既然见雀的目光不在他身上,那自然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依然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见状,见雀颇感无奈,一边示意他们两个跟来,一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赛巴斯,你来得正好,鼬正在跟我说某些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

    “两件,”见雀走在最前,身后跟着赛巴斯和宇智波鼬,“一件是我之前提过的老人,确实是‘乌鸦军团’的‘乌鸦首领’。”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在赛巴斯开口前,他率先开口打断了:“这件事情暂且不提,另一件事情更为有趣,高专又收了个准一年级生。”

    “虽然不想随意诋毁,”他的声音中透着笑意,“但高专的制度真是一塌糊涂。”

    赛巴斯看了眼宇智波鼬,稍作犹豫之后,最终还是问道:“那个准一年级生,会不会影响那个孩子?”

    “不会,佐助足够聪明。”见雀道。

    听到弟弟的名字,宇智波鼬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这个名字完全陌生一样平静,只有那根微微动了动的手指暴露了他的内心。

    “而且,”见雀走进亭中,并示意他们两个和他一起坐下,“那个准一年级生身家清白,入学纯粹是为了躲避灾难。”

    在他们两个落座后,他拿起石桌上的茶杯,喝了口依然温热的茶水,在宇智波鼬过来汇报前,他正在这里边赏景边喝茶。

    “赛巴斯,你还记得漏瑚吗?”

    赛巴斯点头:“那个咒灵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灾难’正是漏瑚。”见雀道。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赛巴斯面露迟疑,“怎么会招惹到那样的咒灵?”

    见雀移动目光,看向宇智波鼬,在见雀的注视下,宇智波鼬开口回答:“那个准一年级生名为‘钉崎野蔷薇’,听说和漏瑚互骂对方长得难看。”

    在赛巴斯诧异的目光下,他继续面无表情地讲述着:“我找到了几个目击者,这是加剧争端的原因,至于挑起争端的原因,眼下没有相应的情报。”

    “赛巴斯,忽略‘钉崎野蔷薇’,”见雀放下茶杯,接过话茬,“我们现在需要关注的是那两个人形咒灵,以及躲得严严实实的羂索,真人和羂索暂时没有线索,不过漏瑚似乎跟来了东京。”

    停顿片刻,他摩挲了一下茶杯,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他只是回到了东京,毕竟另一个人形咒灵之前就在东京。”

    此时此刻,遥远的东京,某栋别墅中,某个贴满了隐蔽符咒、在地下室下的地下空间里。

    “啪嗒,啪嗒,啪嗒……”一片黑暗中,数台电脑散发着莹莹的光晕,敲击键盘的声音不断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下了,其中一台电脑花屏了一下,接着上面出现了一段带有乱码的文字。

    【你&·好-tt@ti你真d1?gzx#?的D没有%*意识了Mm&&&我能ff3ab^帮niA你|l?苏特en毕竟xx53ju^4我把你v变成了这样。】

    看着眼前这段突然出现的文字,半人类半咒灵的生物,额角的青筋微微鼓起,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旋即又被混沌取代,重新开始敲击键盘。

    很快,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他通过蜘蛛的肢体清除了那段带有乱码的文字,并将他一手建立的游戏世界加固了一遍又一遍。

    对此,见雀一无所知。

    在赛巴斯和宇智波鼬离开后,他借助术式回到他常住的小院,吃起了赛巴斯放在矮桌上的早餐。

    赛巴斯并不知道他在那个亭子附近,为了避免早餐凉掉,在寻找他的时候,没有带上早餐。

    吃完,他拿出手机,发了条简讯。

    跳过某个“过于巧合”的“乌鸦首领”,他将那两个人形咒灵的事情告诉了五条悟,他实在没有什么人手在东京寻找他们的踪迹。

    忽略那两个孩子,以及身为管家的赛巴斯,威尔帝在和夏油杰相亲相爱,山本武在和虎杖悠仁四处“爆破”,满打满算只有宇智波鼬才能干活。

    他不是不想抽卡,而是抽中的几率太低了,他前段时间试着抽过,最终的结果就是本来已经相当庞大了的野猪群越发庞大了。

    似乎……只是似乎,他不确定,似乎随着马甲数量增加,抽中的概率会降低。

    因为需要维持人形,以免遭受寒冷的侵袭,他的印象值没有那么充足,所以他无法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那五只山雀的歌声,也就是他之前设置的、收到简讯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了。——好心教师】

    凝视着手机屏幕,凝视了一会之后,想到五条悟送的药,又想到高层正在疯狂支使那群学生,他编辑了一条以“询问今天有没有需要看顾的学生”为内容的简讯。

    他今天打算外出看望一下清里住持,可以顺便看顾一下某一个或者某几个学生。

    【(一个手掌的Q版表情符号)——好心教师】

    【什么意思?】

    【出场费5日元。——好心教师】

    【?】

    一个问号,直抒胸臆。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免得头发越来越少。——好心教师。】

    【不用出场费,一定要说的话,昨天那些药物就是出场费。】

    【其实外出走走也有助于减少掉发……(一串地址和任务信息)……多谢。——好心教师】

    乙骨忧太?一级咒灵?看着上面的任务信息,他的思维发散了一下。

    那个黑眼圈少年已经可以独自面对一级咒灵了吗?在面对二级咒灵的学生和面对一级咒灵的学生之间,五条悟竟然没有优先选择看顾面对一级咒灵的学生。

    第二百零八章

    听佐助说, 乙骨忧太似乎……学会了反转术式,而且除开治愈自身,和攻击他人的效果, 还能外放治愈他人。

    他眨了眨眼睛,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五条悟才对乙骨忧太更为放心吗?还是因为那个特级过咒怨灵里香?

    思考了一会之后, 他穿好衣服拿上礼物,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大门。礼物就是那堆蘑菇干, 寄送工作暂时还未开始,他今天正好给清里住持带去。

    不过, 在此之前, 他需要看顾一下那个黑眼圈少年。

    那段明显是复制黏贴的文字写明了对方的任务时间,眼下距离对方的任务时间已经不足三十分钟了, 而他正常前往东京需要大约三十分钟出头的时间。

    乙骨忧太同学, 希望你确实拥有让人放心的实力吧。

    这么想着, 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不过没有超过一分钟,甚至没有超过半分钟,他就恢复了之前那种边前行边赏景的悠闲姿态。

    就这样,四十分钟后, 他来到了那条简讯中的任务地点。

    ——某座游戏城。

    避开正在等待的辅助监督,他拎着大包小包,穿着厚实的衣物, 就像是冬季探亲一样, 穿过了那层透明的光膜。

    和他的悠闲姿态不同, 地下一层的某家网吧里,“缺失”了里香的乙骨忧太正在苦战, 如果不是体术和体内将近无限的咒力,他不知道会被眼前的咒灵斩杀多少次。

    他此时相当痛苦,这份痛苦不是源于“缺失”了战力,而是源于和里香之间的联系不见了。

    此时此刻,他完全不知道,明明和他共享视野的里香,目前在哪个地方哪个位置,以及四周的环境是否足够安全。

    “里香……”

    喃喃着,他握紧手中的武士刀,挥刀迎上了对面锋利的“刀刃”——两只随时能变成各种武器的上肢。

    他平时的搭档不在,被高层派去和真希面对那几只二级咒灵了,他原本以为独自面对这里的咒灵没有问题,就没有提出异议,现在想想,果然还是应该提出一下异议。

    没有太多的时间后悔,在那只咒灵再次攻来的时候,他颇为狼狈地翻滚一圈躲过了攻击。

    他不是不想反击,而是很难反击成功。

    那只咒灵的术式,或者说某种类似特性的存在,让他根本没有攻击到对方的可能性。

    喘息着,他咬了下嘴唇,在汗水流过眉眼、又逐渐滑过鼻端、自下巴滴落的瞬间,抬手劈去了一道形似炮弹的斩击。

    下一秒,瘦长的身体,连带着没有五官、只有三个空洞的脸庞倏地散开,如马赛克般一格一格化作星星点点的蓝光消失。

    他心中一沉,烦躁的情绪越发汹涌,又是这种诡异的情况,那只咒灵已经消失了数十次,消失出现,出现消失,来来回回,此时的情况并不意味着他的攻击奏效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灯光忽明忽暗,随着他不断前行,骤然熄灭了几盏,面对变得昏暗了许多的环境,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武士刀。

    同时,他拿出手机,瞄了眼手机屏幕,上面仍然显示没有信号。

    瞄过之后,他迅速放好手机,随手劈碎了几张桌子,试图吸引那只咒灵出来,然而那只咒灵就像是真的消失了一样,昏暗的空间里只有桌子的碎屑飘飘扬扬。

    不知道顺平和真希那边是否顺利,如果在半小时内还是没有发现里香的踪迹,他恐怕就不得不向正在看顾他们两个的五条老师求助了。

    里香……确实很强,但很强并不意味着,没有受伤甚至死亡的可能性,半小时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

    想到这里,他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平复心底的烦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只咒灵一直没有出现,仅仅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再也按捺不住焦虑的情绪,大步朝着直达地面的电梯走去。

    然而,就在他按下上行键的时候,在上行键上方三厘米左右的位置、正在播放游戏广告的电子屏幕中突然冒出了一杆枪。

    那杆枪,堪堪擦过了,他想用来挡住攻击的武士刀,顷刻之间刺进并穿透了他的胸腔。

    “咳!”他重重咳了下,带出了大量的鲜血。

    得益于优秀的体术,以及极其优秀的反应能力,他立刻借助武士刀斩断了那杆枪,接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退到了相对安全的位置。

    同一时间,那块电子屏幕恢复了平静。

    呼——呼——

    他捂着胸口,一边大口喘息,一边通过反转术式治疗自己。

    那杆枪其实是那只咒灵的肢体,在脱离本体后,开始慢慢消散,同时,他的胸口逐渐长出了新鲜的血肉。

    感受着胸口的钝痛,他的情绪反而平复了下来,因为里香丧失的理智回归了牢笼。

    他过于小看那只咒灵了,他原本以为那只咒灵,仅仅只是皮糙肉厚,加上特别能躲而已。

    没想到,没想到……

    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眼中出现了一丝晦暗,那只咒灵绝对不是一级,至少也是准特级的水准。

    即使没有里香,他也能应付一级,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最优的选择是逃跑。

    “高层!”他咬着牙说道。

    他并不认为那只咒灵能切断他和里香的联系,他严重怀疑今天的任务就是高层做的局。

    ——为了分别解决他和里香。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为什么他和真希他们的任务时间会重合呢?

    除开任务时间重合这点,在高层下发的任务信息中,他有里香在还好,那几只二级咒灵明显是真希他们的极限。

    显而易见,高层的目的,就是逼迫五条老师看顾真希他们。想来五条老师应该也想到了这点,只是没想到高层能切断他和里香的联系。

    “叮”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有咒力波动,会是什么东西?看着正在缓缓开启的电梯,他将手中的武士刀横在了胸前,本来就紧张的气氛变得焦灼起来。

    紧接着,在看清里面场景的刹那,他脸上的表情呆滞了一瞬。

    里面有个戴着墨镜和帽子,拎着大包小包的青年,脖子上还挂了一袋,嗯……应该是一袋玩具,而且是这座游戏城售卖的玩具,透过不算特别厚实的塑料袋,他看到了那盒他之前在一楼瞄到的限量版乐高。

    “我付钱了,没有售货员,不过我把钱留下了。”或许是他的目光停驻了太久,他听到眼前的青年如此说道。

    “……”

    现在是付没付钱的问题吗?

    沉默了一会之后,意识到这个青年没有恶意,他将手中的武士刀垂直于地面,以示友好,减少争端。

    当然,他依然保持着十足十的警惕。

    “咒术师?还是相对友好的诅咒师?”

    他没有怀疑对方是普通人,毕竟普通人无法穿过“帐”,也不会完全没有咒力波动,他更加愿意相信对方是那种拥有隐蔽术式或者咒物的咒术师或者诅咒师。

    闻言,见雀抬手看了眼手表,见和清里住持约定的时间正在逼近,收起了逗弄这个黑眼圈少年的心思。

    “乙骨同学,你的老师五条悟,委托我过来看顾一下。”

    “五条老师?”乙骨忧太稍稍放松。

    见雀点头。

    “你是五条老师的朋友吗?”乙骨忧太心中仍有怀疑,“我印象里没有见过你。”

    “杀了你哦。”

    “什么?”

    “乙骨同学,时间紧迫,”见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不信的话,杀了你哦。”

    “……”

    信了,像是五条老师的朋友。

    没有感受到杀意,乙骨忧太抽了抽嘴角。

    见状,见雀满意点头,随后询问了一句:“你的里香呢?”

    “里香,”乙骨忧太收敛了表情,他十分担心里香,“不见了。”

    不见了?见雀歪头说道:“抱歉,乙骨同学,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

    考虑到这个青年,或许能提供帮助,乙骨忧太认真回答:“字面意思,原地消失,我原本不想召唤里香,但我打不到那只咒灵。”

    说着,他扫了眼四周的狼藉,这片狼藉和里香关系不大,基本都是他劈空造成的。

    “迫于无奈之下,我召唤了里香,结果里香刚出现两秒就消失了。”

    话音未落,微风乍起,他向来敏锐,立刻感受到了围绕在周身的凉意。

    这是……

    咒力波动?

    如此微不可察,眼前这个青年,竟然能够将咒力控制到这种地步。

    感叹着,远处飘来了一个细长的物体。

    由于那个物体飘得很快,他很快就看清了,那是里香的手指,尚未消散、仍有温度。

    意识到这点,他脸色煞白,脑中的思绪疯狂翻涌,不过这时又有件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听到了里香的求救。

    一时间,他只觉得这里又闷又窄,有种处于柜子里或者箱子里的感觉。

    见雀瞥了眼乙骨忧太,在乙骨忧太伸手取下前,率先取下了那根即将消散的手指。

    “那个……”

    “马上还予你。”

    “不,不是手指,”乙骨忧太满脸急切,“我听到了里香的求救。”

    第二百零九章

    见雀有些诧异:“你在哪里听到了里香的求救?”

    “我, ”满脸急切的少年蓦地一顿,抿着唇思考了一会之后,往下说道, “我不清楚,我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 我刚刚听到了非常非常小声的声音。”

    见雀认真打量了一下乙骨忧太, 他刚刚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不过他没有傻到如实照说, 而是进行了细致的询问。

    “一丁点方向都不清楚吗?”

    乙骨忧太迟疑地点了下头。

    “小声,”见雀微微垂眸, 复又抬眼看向乙骨忧太, “而且是非常非常小声,你又如何确定她是在求救呢?”

    “……我没有在她口中听到过那种语气。”

    “哪种语气?”

    “很模糊, 隐隐约约, 说不上来, 带着微弱的喘息, 像是受伤了的样子。”

    “乙骨同学,”见雀发出了一声轻笑,这声轻笑倒也没有讽刺的意味,只是对这个少年的说辞颇感无奈, “事事都不清不楚,我无法向你提供什么帮助,但仅凭你自己似乎找不到里香, 你所谓的求救, 或许是幻听, 或许是想象,甚至是联想。”

    乙骨忧太想说不是, 然而他发现他前面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在佐证对方的说法。

    一时间,他沉默了。

    见状,见雀放空了一瞬,依次想了想家中的花草,那两只巨肥无比的猫咪,以及那两只天天不干正事的家伙。

    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是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同样莫名消失的真人。

    想到这里,他开口问道:“里香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我记得我进来的时间,”乙骨忧太看向他进门时看到的、那个形似日晷的金色挂钟,“应该是在半个小时前,我进来很快召唤了里香,然后里香也很快消失了。”

    见雀摩挲了一下手指,他那个时候尚未到达。

    “请问……”

    “乙骨同学,我有个问题,”他抬手示意乙骨忧太停下,“里香消失的时候有其他咒力波动吗?”

    乙骨忧太微怔:“我好像确实没有感受到,”顿了顿,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没有,没有其他咒力波动,里香消失的地方只有里香自己的咒力波动。”

    说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询问很有可能意味着,眼前的青年遇到过这种情况。

    意识到这点,他不禁向前走了一步,并露出了颇为热切的表情,他此时真的相当担心里香的安危。

    而见雀则向后退了一步,以便维持足够的距离,在并非他主动的情况下,他认为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他向来双重标准,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这位……”乙骨忧太卡壳。

    见雀接过话茬:“可怜的、苦命的、被迫加班的五好市民。”

    啊?什么五好市民?乙骨忧太满脸茫然。

    “你不懂,如果没有这些事情,”见雀低肆.4头叹了口气,由于这个低头的动作,脖子上的塑料袋沙沙作响,“我本来可以在家休息,没事陪陪那几只还算温驯的‘小宠物’。”

    乙骨忧太依然茫然,不过他没有继续纠结,在稍稍偏离了一下后,他的关注点重新回到了里香身上。

    “这位,”停顿片刻,他最终还是换了个说法,他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称对方为五好市民,“这位先生,你是不是之前……”遇到过同样的情况?

    话还未说完,那只咒灵或许是已经恢复了,如枪般的上肢再次自那块电子屏幕中蹿出,直指此时正位于他和那块电子屏幕之间的青年。

    “走开!”他正要冲上前,却发现那段上肢,顷刻之间变成了碎末。

    没有添油加醋,完完全全的碎末。

    那些碎末在半空停滞了一瞬,接着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纷纷落在了地上。

    他怔住,这才想起,这个青年是他的老师委托过来看顾的,哪怕是特级咒灵应该也不会对这个青年造成影响。

    紧接着,伴随着尖利的嘶吼声,那只他一直打不到的咒灵,像是被某种东西抓住了似的,自那个剩余肢体的切口处开始,一点一点被那种东西拉扯了出来。

    在全部出来后,其余的肢体得到了和那段上肢一模一样的对待,原本瘦长的身体转瞬之间只剩下了头颅和躯干。

    “见笑了,”见雀没有回头,依然面对着乙骨忧太,“我的做法可能有些粗暴,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不错的。”

    粗暴吗?乙骨忧太看了眼那只,如晾晒的肉干般垂直于地面、浑身散发着恐惧情绪的咒灵。

    “为什么不杀了它?”

    见雀歪头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里香在哪里吗?”

    听到这话,乙骨忧太的脸色不禁古怪了几分,连刚刚入学的钉崎野蔷薇都知道特级以下的咒灵无法沟通。

    当然,准确来说,无法沟通,不是完全无法沟通,而是思维迟钝模糊,百分之百都是鸡同鸭讲,就像是面对一个没有思想、仅仅受到本能驱使的婴儿一样。

    而且……

    他抿着唇,绕过对方,来到了距离那只咒灵更近的位置。

    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并组织了一下措辞后,他说出了他心中的困惑:“这位先生,我没有恶意,五条老师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但这只咒灵应该没有足够控制里香的实力。”

    没有这样的实力,想来和里香的消失关系不大,既然和里香的消失关系不大,姑且抛开能否沟通这点不谈,就算能够沟通也没有多少得到答案的可能性。

    “你说得似乎很有道理,”见雀充分领会了乙骨忧太的未尽之意,“只是,乙骨同学,你似乎并不了解这里的情况。”

    乙骨忧太愣了愣:“你指的是……?”

    “乙骨同学,”在嘶吼声的伴奏下,见雀微微勾起嘴角,声音越说越低,又拖长了音调,听着略显缱绻,“你确定你看到的都是同一只吗?”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不是呢?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即将跳出胸腔,乙骨忧太攥紧拳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

    缓了缓,他问道:“你指的是这里存在两只甚至更多的咒灵?”

    “弱小的咒灵总是‘抱团取暖’,”见雀扫了眼那只咒灵,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目前这里大概有三十处古怪的地方。”

    整整三十处,在他走下电梯后,全部躲藏了起来,根据这只咒灵的出现方式来看,似乎是躲藏到了亦真亦幻的网络之中。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这样的咒灵。

    三十处?三十只咒灵吗?思考了一会之后,乙骨忧太认真说道:“那些咒灵,也就是我看到的,它们的咒力波动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咒力波动意味着‘那些’咒灵其实是‘那只’咒灵,而且它们应该称不上那种总是‘抱团取暖’的咒灵。”

    在他的印象里,或者说在他的认知中,那种“抱团取暖”的都是三级以下包括三级的咒灵。

    “介意帮我拎下东西吗?”见雀突然说了毫不相干的话。

    乙骨忧太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虽然没有完全相信对方的说法,但如果这里真的存在三十只咒灵,他恐怕难以拎着东西挥动武士刀。

    “看来你默认了。”

    听到这话,他无声地“啊”了一声,接着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甚至包括那袋玩具,转瞬之间全部出现在了他身上。

    “那个,这样的话,”他低头看了眼脖子上的塑料袋,因为本性的缘故,他依然试图讲理,“我恐怕很难挥动武士刀。”

    “你无需挥动。”

    “什么?”

    “我不至于看顾不了你。”见雀淡淡地瞥了眼乙骨忧太,接着在乙骨忧太疑惑的目光中,放开了那只已经恢复了的咒灵。

    没有过多犹豫,那只咒灵当即蹿向那块电子屏幕,仅仅一秒就蹿到了那块电子屏幕前。

    然而,下一秒,它再次被数道气流困住了。

    就这样,来回放抓了十次之后,乙骨忧太终于忍不住说道:“抱歉,打扰一下,我不是很明白,既然这里存在三十只咒灵,其中应该存在关乎里香的咒灵,那为什么还要留着这只咒灵……呢?”

    他咽下了“玩乐”这两个字,并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如果真的存在三十只咒灵。

    “乙骨同学,”见雀的目光紧盯着那只咒灵,没有分给身旁的乙骨忧太,“我不是你的老师,所以我没有必须回答你的理由。”

    乙骨忧太怔了下,然后理解地闭上了嘴巴,毕竟此时是他有求于对方。他打算再在这里等待十分钟,如果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他就跑到外面有信号的地方给五条老师打电话。

    他其实不想麻烦五条老师,但他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担心里香的安危。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是不能回答你。”

    “……”

    “怎么不说话?”

    “没事,只是感觉,你和五条老师应该相处得不错。”

    “听着有些奇怪。”见雀嘟囔了一句。

    第二百一十章

    乙骨忧太听到了这句嘟囔, 不过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和回答,毕竟他的的确确有些奇怪的意思。

    “你知道锚点吗?”

    说着,也不管他知道与否, 距离他不远的青年自顾自地往下说道:“那些咒灵躲藏起来了,目前外面只有这只咒灵, 我想看看能不能借助这只咒灵, 进入那些咒灵所在的地方。”

    锚……点?他无意识地、慢慢攥紧了手中那几个布袋的带子。

    他知道这个说法,五条老师说起过。

    所谓的锚点, 简单来说就是,某种能在网页制作中迅速定位传送的超级链接。

    而在现实世界中, 咒灵标定的锚点, 依然有这种迅速定位,并借助定位进行传送的功能, 甚至比在网页制作中更加灵活。

    能标定锚点的咒灵过于稀少, 因此学校里没有教学过这个东西, 不过五条老师其实跟他说起过两次。

    ——一次是仅仅带出了“锚点”这个词语, 另一次是因为里香的缘故。

    熊猫和他关系不错,说话又向来有话直说,因为好奇里香的存在,就直接向他问了几个问题, 其中有个问题是关于里香平时生活的场所。

    这个问题……

    说来惭愧,他不清楚,他知道和手上的戒指有关, 但确实不清楚有关在哪里。

    正好五条老师也在, 他就顺势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然后五条老师再次带出了“锚点”这个词语,不过这次比上次增添了不少关于这个词语的解释。

    他早该想到的。

    怪不得他完全发现不了那只, 不,不对,是那些,那些咒灵的踪迹。

    等等,同样的,他也不知道里香在哪里,那么里香会不会就在那个锚点指向的地方?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抬眼看向对方,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凝视着对方的侧脸,他满脸认真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我为我自己的怀疑道歉。”

    在他看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犯错了,所以需要道歉。

    说完,他微微弯腰。

    弯腰表示歉意本来没错,但他忘记了脖子上的袋子,那个袋子的袋口正敞开着。由于转移得稍稍有些匆忙,两根带子仅仅挂上了一根,此时只有一根带子承受着整个袋子的重量。

    他的歉意致使其中的礼盒,以及零散的玩具互相碰撞,纷纷推搡着倾斜滑出。

    见状,他心中一惊,连忙抬手补救,结果连累了手上的布袋。

    在那几个布袋脱手的刹那,他指间骤然泛起了阵阵凉意,那几个布袋包括脖子上的袋子,全部回到了它们原来所在的位置。

    这个青年的术式,是风吗?

    “当心。”

    这个念头尚未散去,他耳边蓦然响起了柔和的、像是饱含着关心和疼爱似的声音。紧接着,就在下一秒,他耳边又响起了一句“这些都是贵重物品”。

    “……”

    不是,你能这么关注,证明这些东西不影响操作,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东西塞过来??

    乙骨忧太陷入沉思。

    稍作停顿之后,他说了声“谢谢”,然后有些迟疑地问道:“‘蘑菇干’是什么意思?”

    那些布袋上印有花草、动物或者白云之类的图案,除开那些色彩过于鲜艳的图案,还有用油性水笔书写的“蘑菇干”这三个……

    嗯……这三个书写于图案之上,几乎占据了整个袋面的大大大字。

    “字面意思。”

    “?”

    “我的心意相当贵重。”

    听到这话,乙骨忧太沉默了。

    这段插曲过后,他调整了一下心情,问出了他此刻最为关心的问题。

    “里香也在那个锚点指向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见雀偏过头,看了眼乙骨忧太,“我不是你的老师,所以我没有必须回答你的理由。”

    静待两秒,意识到没有后续,乙骨忧太脑中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说好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被放被抓的次数越来越多,眼前饱受折磨的咒灵渐渐瘫软如泥,一副任杀任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旷的空间里再次响起了那个青年柔和的声音。

    “我其实真的很赶时间。”

    很赶时间?他琢磨了一下,然后带着试探问道:“那些咒灵不好解决吗?”

    如果容易解决,想来不用特意抱怨这点。

    抱着这样的想法,即使此时不便攻击,他也依然握紧了刀柄,连带着握紧了那几根带子。

    噗嗤——

    在短促的一声过后,面对乙骨忧太满脸的疑惑,见雀有些忍俊不禁地说道:“乙骨同学,我本来还挺郁闷,不过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可爱?还是太可爱?乙骨忧太能说什么呢?乙骨忧太一如既往地无话可说。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可爱”这样的词语形容自己。

    在过去的时光里,因为略显阴郁的外表,以及内向腼腆的性格,一直被认为是难以相处的典型。

    他曾经有心想过解释,但由于里香当时容易失控,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解释的想法,毕竟做个独行者比做个“杀人者”要好得多。

    乙骨忧太略过了这个词语,然而见雀完全没有略过的意思。

    “你知道你可爱在哪里吗?”

    乙骨忧太正在观察四周,试图判断危险的来源,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他思考了一下,回答:“我不清楚。”

    “你玩过‘海狸搬家模拟器’吗?”以那只半死不活的咒灵为背景,眼前这个青年嘴角的弧度越发大了,“因为存在抢夺物资的玩法,里面的海狸和你现在一样,身上大包小包加提着把小剑。”

    沉默两秒,乙骨忧太摇头,并出言纠正道:“我手中的是武士刀。”

    见雀微怔,随即笑了笑:“好吧好吧,那就当提的是武士刀好了,你没事可以试着玩下那个游戏。”里面的海狸和你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乙骨忧太点头:“如果有空。”

    见雀微笑不语,根据他对乙骨忧太的了解,这个黑眼圈少年百分之百不会有空。

    放松时间结束。

    当然,这只是他认为的放松时间。

    在放松时间结束后,他稍稍正了正神色,相当自然地接上了几分钟前的问题。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不好’了。”

    停顿片刻,见对方看过来,他继续往下说道:“对我来说,解决其实并不困难,它们逃不过我的感知,只是它们背后的东西让我觉得头疼。”

    背后的东西,或者说背后的阴谋,又或者说背后隐藏的祸患。

    总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严重怀疑无端消失的真人,甚至那个名叫羂索的脑子,目前都位于网络世界中。

    而根据他刚刚的尝试来看,他暂时拿亦真亦幻的网络世界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通过那只咒灵能通过的锚点。

    ——那个不知道如何形成的网络世界中,似乎存在数层没有边际的区域。

    然而他只能,他仅仅只能,在那些咒灵探头的刹那,操纵气流进入网络的表层,然后操纵气流强行拖出那些咒灵。

    “我不明白。”乙骨忧太道。

    “不用明白,”见雀看向乙骨忧太,语气中满是平静和温和,完全没有刚刚那种打趣的意味,“乙骨同学,我需要你的帮助。”

    乙骨忧太愣了愣:“请说。”

    “那些咒灵的特性十分独特,类似游戏中的元素亲和,那些咒灵,网络亲和。”

    说着,见雀向前走了几步,凑近乙骨忧太说道:“经过观察和尝试,我有了一定的猜测,除了包括那只咒灵在内的那些咒灵,其他生物应该都没有办法通过那个锚点——就是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能连接网络的电子产品。”

    “但里香很有可能通过了。”乙骨忧太会意地补充了一句。

    见雀点头:“或许不是出于本意,不过这个可能性确实不小,”他看了眼那只试图钻进某台电脑的咒灵,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必杀的攻击,他此时已经不需要那只咒灵了,那三十只咒灵正在蠢蠢欲动,“你和里香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我希望你能在看到那个缺口后,想方设法给自己造成最大的伤害。”

    “什么缺口?”

    “那三十只咒灵造成的缺口。”

    整整三十只咒灵,同时逃命定会造成较大的缺口,而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也会出现短暂的连通。

    他打算趁机刺激一下里香。

    倘若里香在里面,倘若里香能冲破,一切就好说了。

    乙骨忧太微微垂眸,思考了一会之后,他抬眼说道:“我知道了,还有,谢谢。”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青年没有其他理由,浪费时间和那三十只咒灵纠缠,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帮助他找到里香。

    “不客气。”见雀微笑着说道。

    倒也不用感谢,他并非为了里香,而是为了真人和羂索,他需要借助里香确定真人和羂索有没有通过那个锚点的可能性。

    倘若里香在里面,真人和羂索就很有可能也在里面。

    更好的情况,里香能冲破,一旦能冲破,他也能得到更多关于那个网络世界的信息。

    真是麻烦。

    “调查”这件事情本身过于复杂了,那些咒灵必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而且他不能每时每刻监工,否则还能实施些许暴力,劝导那些咒灵干活。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果能像咒灵操术那样控制那些咒灵进入调查就好了。

    等等,咒灵操术。

    他没有,但有人有,现成的咒灵操术。

    第二百一十一章

    那个咒灵操术的拥有者, 应该不会拒绝帮这样一个小小的忙,而且……这件事情本身也和对方息息相关。

    夏油杰,咒灵操使, 那个脑子之前看上、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兴趣的躯壳。

    这两个……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下, 旋即对乙骨忧太说道:“乙骨同学, 下手记得越重越好,虽然我不想让你感受到过多的压力, 但目前里香的安危确实全部取决于你。”

    夏油杰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现在最为重要的是欺骗, 不, 这不是欺骗,他只是将事实告诉了乙骨忧太而已。

    如果乙骨忧太不是五条悟的学生, 如果他今天没有接这个委托, 他绝对不会选择这么迂回的方式。

    要知道, 抛开反转术式不谈, 他本身也不会让乙骨忧太死掉。毕竟他拥有那种能治愈绝大部分伤势,基本还未死亡就能算在这个“绝大部分”中的力量。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自己肃然起敬起来,他现在可真是一个十足十的大好人啊。

    瞧瞧他都做了什么大好人才会做的事情啊, 他最多只是稍加引导了一下,不管乙骨忧太脑补了什么东西,乙骨忧太之后的行为都是自愿的。

    自愿的。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旋即微微勾起了嘴角。

    “自己对自己下手……”乙骨忧太沉吟了一下, “这位先生, 如果我出于本能,下手的程度没有那么足量, 能不能麻烦你帮着攻击一下。”

    见雀眨了眨眼睛:“恐怕不太合适,你一个小孩子,我实在下不了手。”

    的确不太合适。

    一旦下了手,里香要是出来,他们之间就很难好好沟通,他还想在里香那里得知更多的信息呢。

    “你也看到了,我身上被扎过一个大洞。”

    乙骨忧太抬起手,想要指一指胸口,结果他才带着几个袋子抬起手,就想起那块地方被那个装有玩具的塑料袋挡住了。

    自然而然地,他稍稍卡了下壳。

    紧接着,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神情姿态都颇为郑重地说道:“总之,我会反转术式,你可以放心下手,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康复了。”

    “乙骨同学,其实以你的能力,或者说意志能力,你自己能做到的,”见雀的语气中透着为难,“我的话,实在不行,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我一个成年人又怎么会忍心下手呢?”

    “但是……”

    见雀压低了声音:“没有但是,如果不行,”他越来越低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许蛊惑的味道,“不,不会不行,我相信乙骨同学。”

    见乙骨忧太仍有迟疑,他微微俯身说道:“乙骨同学,为了里香,那只是一丁点疼痛而已。”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很近,在他俯下身后,更近了。

    正常来说,乙骨忧太并不习惯这样的距离,毕竟即使他已经开朗了许多,他也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独立”的日子。

    然而,他此时挂念着里香,所以他只是怔了怔,随即重重点了下头。比起其他有所谓无所谓的事情,现在最为重要的是里香。

    见状,见雀站直身体,像老师对学生那样,伸手拍了拍乙骨忧太的肩膀。

    “加油啊,乙骨同学。”

    说着这样满含鼓励的话,和表现出来的不同,他墨镜下的眼睛里,只有平静。

    过了一会,大约五分钟上下,在某个蓝色光点闪烁的刹那,本来没有风的地方顷刻之间充斥了风。

    伴随着尖利的、杂乱的嘶吼声,空旷的空间里骤然出现了一段段连接着蓝色光圈的肢体,那些肢体像是被抓住了似的,被硬生生往外拖拽。

    “准备了。”风中飘荡着柔和的声音。

    穿着白色校服、已经卸下“贵重物品”、入学即得到特级评定的少年,眼神坚定地将武士刀横在胸前,一副誓要与敌人决一死战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的目标其实是他自己。

    很快,尖利的、杂乱的嘶吼声愈加疯狂,空旷的空间里已然挤满了咒灵。

    这些咒灵,和之前那只咒灵一般无二,外表相同咒力波动也相同,这样的情况让他越发相信,甚至坚信身旁那个青年的说辞。

    ——他决定一会下手更重一些,力求完成那个青年口中的“越重越好”。

    偏执也好,守信也罢,他向来说到做到,在那个机会到来的时候,他将手中的武士刀对准了自己。

    刀刃深深嵌入血肉,鲜血如喷泉般迸射而出。

    旁观的见雀:瞪圆了眼睛.jpg

    他以为,最多就是来上一刀,随便捅几下胸腹这样,谁曾想乙骨忧太竟然会直接砍掉自己整条手臂。

    而且……

    他看了眼正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的乙骨忧太,眼前这个少年连肩膀都缺失了一半。

    准确来说,砍掉的不是整条手臂,而是整条手臂加小半个身体,很难想象自己对自己下手能重到这种程度。

    沉默两秒,他蹲下身,伸手抬起了对方的下巴,入目即是一张冷汗涔涔、看着苍白得过分的脸庞。

    迎着对方,因疼痛而迷茫的目光,他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值得吗?”

    在剧烈的疼痛下,乙骨忧太的脑子相当混乱,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他认为的好人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至少此时不该,此时应该说一些关心的话。

    同时,因为混乱,他答非所问:“我答应了小里香。”

    汗水滑落至掌心,正在思考的见雀僵硬了一瞬,然后拍了拍对方完好的肩膀,每一拍都停留了两三秒的时间,以便确保自己的掌心恢复干燥。

    “乙骨同学,”他站起身,扫了眼四周,没有里香的踪迹,只有那团重新被抓住,并团成一团的咒灵,“你有听到里香的呼唤之类的吗?”

    根据他的猜测来看,能否听到和能力强弱无关,两个世界的连通需要桥梁,仅仅取决于两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里香,”乙骨忧太晃了下头,强撑着精神说道,“我没有听到任何……”

    话音未落,他就瞪大了眼睛,在听到那道声音后,他整个脑子都清明了许多。

    “这是小里香的声音!我听到小里香的声音了!”

    “哪个方向?”

    方向?乙骨忧太强忍着疼痛,闭上眼睛努力分辨了一下,在再度听到那道声音后,他偏头看向了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

    顺着乙骨忧太的目光看去,见雀看到了一块位于墙上的电子屏幕,那块电子屏幕此时和其他电脑屏幕一样平静无波,他也没有在上面感受到丝毫咒力波动或者异常之处。

    下一秒,原本平静无波的电子屏幕闪烁了一下。

    他微怔,这下子,不用乙骨忧太,他也能听到里香的声音了。

    “里香……要救……要救忧太——!要救忧太——!!不准,不准伤害忧太——!!!”

    伴随着这道凄厉的声音,那上面现了一道道裂痕,其中隐隐透着白色电弧,以及自另一个世界溢出的蓝色光点。

    紧接着,一双紫灰色的、拥有锋利指甲的手掌,突然冲破了那块电子屏幕,或者说冲破了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直直指向乙骨忧太此时所在的方向。

    见此情景,见雀皱了下眉。

    果然,存在桥梁,再花费一些代价,就能冲破这层界限,姑且不论需要花费的代价,唯一的难点就是他没有“桥梁”,看来必须联系一下某位正在陪奇犽玩对战游戏的“流浪教主”了。

    托威尔帝的福,因为爆炸的频率过高,那位教主过上了快乐的流浪生活。

    “小里香!”

    那块电子屏幕即将碎裂,那双手掌的状态似乎因此有些异常,一直关注着的乙骨忧太立刻起身冲向了那块电子屏幕。

    但由于伤势过重,哪怕拥有反转术式,手臂包括半个肩膀,暂时也没有完全长好,在依然剧烈的疼痛下,他一副随时都会摔倒、原地升天去世的模样。

    余光瞥到这个画面,见雀收回思绪发动术式,将乙骨忧太送回了原来的位置。

    “……”

    送都送了,不能送到里香那边吗??

    乙骨忧太十分茫然,接着在想要再度行动,却被推到地上坐下的时候,这份茫然更是到达了巅峰。

    顾不上乙骨忧太心情如何,见雀操纵气流抓住了那双手掌。

    一开始,那双手掌十分抗拒,但在他喊了声“乙骨同学”,乙骨忧太又说了句“他是我们的朋友”后,那双手掌瞬间变得比讨吃讨喝的猫咪还要温驯,一动不动地任由气流沿着手掌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

    在完全包裹后,他将里香拖拽了出来。

    出来之后,这只“猫咪”显然吃饱了,倏地冲向了乙骨忧太所在的方向。

    “忧太。”

    里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乙骨忧太的脸颊,接着在看到乙骨忧太身上的伤口时,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

    “里香,呜哇,里香没有保护好忧太。”

    面对里香突然的大哭,乙骨忧太不知所措了一阵,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小里香,”他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不是你的错,我应该向你道歉才对,我身上的伤口都是我为了找到你自己下的手。”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忧太……”里香仍在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

    “里香,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真正有错的是我。”虽然抱不住,但乙骨忧太还是做出了环抱的动作, 那条完好的手臂紧贴着里香的脸颊。

    他知道里香还要一会才能冷静下来, 所以他打算以这种安抚性十足的姿势陪伴对方直到对方冷静下来。

    然而,他有这个功夫, 不代表见雀也有这个功夫。

    “乙骨同学,现在不是谈心的时候, 你们的危机仍未解除。”

    危机?什么危机?乙骨忧太下意识看向见雀, 里香也随之看向乙骨忧太目光所在的方向。

    在这对,似乎是情侣的、一人类一咒灵的注视下, 见雀十分平静地指出了里香身上的问题。

    里香身上, 准确来说, 是宽大的背部, 里香背上有块沾染了蓝色光点的皮肤,那些蓝色光点就像是病毒一样蚕食着周围的皮肤。

    看着眼前的画面,乙骨忧太抿紧嘴唇,抬手将指尖触向这块皮肤。

    下一秒, 蓝色光点四溅,酥麻的电流通过指尖遍及全身,他的身体不禁因此颤抖了一下。

    他收回手, 看着干净的手指, 神色凝重地自言自语:“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能留在里香身上, 却不能留在他身上?

    “忧太。”里香动了动,她看不到自己的背部, 不知道上面有什么东西,只觉得有些并不明显的凉意,不明显到就像是在室外吹风一样,所以她完全没有将那股凉意放在心上。

    然而,正常来说,室外有风,室内无风,在见雀没有操纵气流吹拂的情况下,能感受到风带来的凉意其实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没事,小里香,不用担心,”乙骨忧太将手掌放在里香背上,源自体温的暖意不断蔓延,逐渐蔓延至里香全身,“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去的,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之后,里香带着哭音说了句“不知道”,语气中透着隐隐的不安,像是害怕被诘问似的。

    “没事,不知道也没事。”没有过多犹豫,乙骨忧太下意识安慰了一句。

    见雀:……

    沉默两秒,他走上前,状似无意地说道:“说来奇怪,按照你们之间的联系,乙骨同学竟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里香当即转过身,在面向见雀的同时,将乙骨忧太护在了怀中,和之前那种隐隐的不安不同,见雀的话让她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之前那种,她知道忧太不会诘问,只是因为实在过于在意,忍不住害怕一小下而已,称不上真真正正的不安。

    而见雀的话,其中蕴含的意思,似乎是她会给忧太带来某种危险。

    乙骨忧太第一时间发现了里香情绪的变化,他轻轻拍了拍里香的手臂,接着看向眼前的青年,认真说道:“感谢你救了里香。”

    他并不愚蠢,当时在对方喊他名字的瞬间,除开莫名将他送回原来的位置这点,他就意识到对方是在用“风”施救了。

    停顿了几秒之后,他绕开里香的手臂,随着里香的手臂抬起又放下,他站到了正戴着墨镜和帽子、只能通过嘴角判断神色的见雀面前。

    “非常感谢。”

    说着,他微微弯腰,又在挺直身体后,说出了决定带里香离开的想法,比起眼前这个和他关系不大的青年,他更为倾向于求助和他比较亲近的老师。

    “这样啊,”见雀打量了一下乙骨忧太,并着重打量了一下乙骨忧太的神色,这个少年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安危呢,“但按照你们之间这种紧密的联系,如果时时刻刻在一起,也不知道会不会……”

    话还未说完,他就收了声,嘴角微微向下,像是十分担忧似的。

    由于受到形态的影响,毕竟从人类变成了咒灵,里香的理智至今仍然时好时坏,所幸除开试图冲破界限那段时间,她今天一直拥有足够的理智去思考。

    在联想到之后的内容后,她心中猛地一惊,立刻想要远离,但最终却没有远离成功,她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乙骨忧太拉住了。

    “小里香,真的没事。”

    耳边的声音中满是熟悉的温柔,里香僵硬着身体犹豫了一会,最终因为实在舍不得离开,还是乖乖地听了话。

    见雀:……

    你们这样,真的影响,甚至是相当影响,他进一步坑蒙拐骗啊,不管自己研究还是和夏油杰一起研究,他都有些想要带走似乎感染了病毒的里香。

    看着眼前这对相亲相爱的小情侣,他不禁颇为无奈地想道:总不能把乙骨忧太一起带走吧?

    一起带走,意味着麻烦。

    仅仅带走里香没有什么问题,毕竟里香难得休息一段时间不出现很正常。

    而要是把乙骨忧太一起带走,除非他能做到信息完全保密,并在事后将这对小情侣情理干净,否则定会带来一些源源不断的麻烦。

    暂时抛开信息完全保密这点,以及“五条悟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他和他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既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那自然也没有必须杀死他们的理由,作为一个,嗯……一只对生命还算尊重的山雀,他还是更为倾向于那种皆大欢喜的方式。

    安抚好里香,乙骨忧太看向见雀,十分耐心地补充了几句:“我不清楚五条老师有没有告诉你,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这里不远,我和里香过去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感谢你的提醒,”他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会在路上多多留心的。”

    稍作停顿之后,他拿出手机,礼貌问道:“方便留个联系吗?如果你以后需要帮助,可以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见雀没有回答,而是将乙骨忧太带到墙边,示意乙骨忧太在墙边坐下,那里有张三人座的红色缎面沙发。

    面对他的示意,乙骨忧太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地坐到了那张沙发上。

    见状,他也落座。

    “乙骨同学,”他的态度很是亲和,“我可以称你为忧太吗?”

    “当然可以。”

    “好的,忧太,你知道,”他顿住,看了眼一旁的里香,接着抬手操纵气流,将对面墙边那张沙发搬运了过来,“里香,不用紧张,你也坐下吧,我需要占用你们三四分钟时间。”

    里香愣了愣,看向乙骨忧太。

    “想坐就坐吧,他是我们的朋友,没有丝毫恶意的朋友。”

    想坐就坐,意味着想不坐就不坐。

    听到这话,她没有选择坐下,而是依然选择护卫在乙骨忧太身旁。

    对此,乙骨忧太表示:“请你不要介意,里香平时没有坐下的习惯。”

    “我向来尊重个人习惯。”

    说着,见雀看了眼那团咒灵,在数道气流的裹挟下,被团成一团的咒灵顷刻之间来到了他们身旁。

    “这些咒灵……”乙骨忧太皱了下眉,他实在想不通这些咒灵的咒力波动为什么一模一样。

    “你要带一只走吗?”

    “什么?”

    “我是说,”见雀抬手指了指,“里面有几只咒灵体内的咒力比较‘精纯’,而且那几只咒灵的体格也相对健壮,你可以挑一只带走研究,应该没有那么轻易死掉。”

    乙骨忧太顿了顿,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总有种听到清仓大甩卖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今天过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卖力吆喝的店主吧。

    这么想着,他摇了下头:“我无法带走。”

    他知道研究有助于解决里香身上的问题,但他没有可以有效控制这些咒灵的术式,很有可能让这些咒灵在半路跑掉,得不偿失。

    等等,带一只……挑一只……

    这个青年没有让他全部带走的意思。

    意识到这点,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如果我带一只走,你打算怎么处理剩下的咒灵呢?”

    “杀几只,留几只,再剩下的,带走和某个朋友的朋友一起研究,我对这种奇怪的咒灵颇感兴趣。”

    说完,墨镜下,见雀的目光放空了一瞬,通过奇犽的视角看了看夏油杰,那个穿着袈裟的青年正揣着袖子,“满脸笑容”地遥望着远处那朵蘑菇云。

    受到这抹笑容的影响,他不禁也露出了一抹笑容,接着在看到那朵蘑菇云旁边,又接连升起两朵蘑菇云的时候,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乙骨忧太:?

    “啊,抱歉抱歉,”见雀正了正神色,“突然联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乙骨忧太沉默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青年刚刚盯着看的,正是那团如同精神污染的咒灵。

    ——一个巨大的、黑气缭绕的肉球,表面满是扭曲的肢体,挥动起来和蠕动起来一样,其中还时不时会有几段肢体因为互相撕扯落下。

    这也能联想到开心的事情?

    他脑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好了,忧太,让我们说正事吧。”

    正事?听到这话,乙骨忧太回过神,侧身凝视着对方,作出了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作出这模样, 稍微等待了一会之后,见眼前的青年没有反应,他不由得偏头看向一旁的里香, 试图通过里香确认他刚刚没有听错。

    说好的,正事呢??

    略显狰狞的咒灵歪头作茫然状, 就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看过来一样, 他因此给予了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

    然后,和他想象的不同, 在愣住了几秒后,对方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

    好吧, 不理解就不理解吧。

    他再次看向了青年, 而青年此时依然没有开口说话,之前说好的正事不知道在哪里。

    “忧太, 你看上去, 似乎很着急?”

    这道声音不疾不徐, 在听完其中的内容后, 他当即幻听了几道乌鸦的叫声。

    “这位,”他卡了下壳,他忘记询问姓名了,在稍作停顿, 组织了一下措辞后,他态度良好地提醒了一句,“这位先生, 我很担心里香身上的问题, 所以还是想尽快和我的老师碰面。”

    “你的老师, 我担心他也无法解决里香身上的问题。”

    “不会的。”

    “如何不会?”青年的语气中,透着些许诘问的味道, 以及意有所指的感觉,“他也是人,即使是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以他目前的阅历,他暂时确定不了是否意有所指,但那些许味道很有可能是真的在诘问。

    他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的确,即使是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

    如果连他的老师都无法解决,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解决呢?

    家入小姐?还是他自己?

    反转术式能否起到作用?

    然而,就在他想到这点的时候,他听到那道声音莫名说了句“反转术式应该没有太大的作用”。

    ……?

    说实话,有一瞬间,他有一丁点怀疑眼前这个青年拥有诸如“读心”之类的术式。

    沉默两秒,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位先生,那件正事是不是和里香身上的问题有关?”

    随着话音落下,对方轻轻点头。

    “忧太,我不是故意拖延,而是实在有些顾虑,毕竟我和你们称不上熟悉,我担心你们会因此对我产生误会。”

    听到这话,他立刻说道:“我不会恩将仇报,我相信里香也不会。”

    说着,他看了眼里香,并得到了里香的认可。

    见状,见雀笑了笑:“那就太好了,在我说起正事前,我想确认一下,”他的目光转向里香,“那个世界适合人类生存吗?”

    “不。”里香回答得果断。

    “这样啊,”见雀眼神微微一动,随即看向乙骨忧太,说起了正事,“你能把里香借给我一段时间吗?短则两三天,长则半个月。”

    他在“借”这个字上稍稍加了个重音。

    乙骨忧太:?

    或许是因为乙骨忧太的表情过于精彩,虽然对见雀怀有畏惧,她知道自己挣脱不了那种,将自己带出那个世界的“风”,里香依旧带着隐隐的杀意表示:“里香绝对不会离开忧太!”

    这处空间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起来。

    见雀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有感受到杀意似的,用相当平静的语气总结陈词:“看来我的担心不无道理。”

    “抱歉。”

    说了句“抱歉”之后,乙骨忧太优先安抚了里香。

    “小里香,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能这样对待朋友,”见里香慢慢收敛了杀意,他才将目光放到了见雀身上,“非常抱歉,请……请您至少告诉我们一个理由。”

    “实际上,我无需告诉你们理由,”还是那种平静的语气,只是此时的平静中似有暗流涌动,“那么,忧太,你知道我为什么无需告诉你们理由吗?”

    因为可以强抢。乙骨忧太在心中默默回答。

    他已然意识到,在对方温和的表面下,“五条老师的朋友”这个身份并不意味着,他能将对方当成和五条老师一样平易近人的人。

    正常来说,一个神秘的、实力强大的咒术师,绝对没有五条老师那么平易近人。

    这也是他更加恭敬的原因。

    他优先安抚里香,与其说是担心里香出手,不如说是担心这个青年出手。

    想到这里,他看向那团咒灵,他记得对方说过,对这些奇怪的咒灵,或者说对那个世界颇感兴趣,难道对方将那种兴趣延伸到了里香身上?

    里香跟着看了眼,接着继续保护乙骨忧太,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问题的弦外之意。

    “忧太。”

    听到自己的名字,乙骨忧太回过神:“请说。”

    “我还在等待你的回答。”见雀道。

    乙骨忧太抿了抿嘴唇:“里香的本质,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而已,她恐怕对和那个世界有关的研究没有什么帮助。”

    他这是在隐晦地表示,强抢没有任何意义。

    沉默了一会之后,见雀发出了一声轻笑,略显凝滞的空气随之流动起来。

    乙骨忧太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下一秒,见雀说道:“你还是误会我了。”

    “……什么?”

    心情如同乘坐过山车,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乙骨忧太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即使是研究,也有研究的目的。”

    说着,见雀站起身,面向乙骨忧太:“我对朋友的学生,向来都是比较照顾的,我的目的其实是解决里香身上的问题。”

    “……”

    那,为什么要威胁?难道是因为逗逗好玩?

    更加恭敬并不意味着,他不再相信对方的说辞,毕竟是五条老师的朋友,没有拿这种事情欺骗的道理。

    一时间,疑惑和愧疚并行,乙骨忧太心情有些复杂。

    很快,大约十秒过后,他同样站起身,神色认真态度恭敬:“您打算怎么研究?”

    “那些蓝色光点和病毒相差无几,而病毒这种东西没有理由传染不了。”

    “但是……”

    “传染不了你,不代表传染不了其他生物,”见雀抬手拍了拍乙骨忧太已经长好的肩膀,“我那个朋友的朋友,豢养了很多不同的咒灵,其中或许存在能被传染的,之后嘛,能被传染自然也能被治愈。”

    实际上,他真正的设想是,先让夏油杰收服里香,再将里香送进那个世界,最后通过夏油杰和里香之间的联系搭建“桥梁”。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乙骨忧太,但乙骨忧太在和里香之间的联系中,似乎并未占据较为绝对的主导地位。

    而他需要主导地位,以确保现实世界的主导地位,达到如果自己进入那个世界,能随时回到现实世界的目的。

    当然,所谓的主导地位,都是他的设想和猜测,他其实也能在乙骨忧太身上尝试一下,只是乙骨忧太恐怕没有里香那么好骗。

    又或者说,由于过于在意,不愿将里香送进那个世界。

    但现在有两个严肃的问题,一是咒灵操术能否释放收服的咒灵,二是咒灵操术的收服方式似乎是吞服,那些蓝色光点不知道是否会对夏油杰造成影响。

    毕竟夏油杰不仅是朋友的朋友,而且是奇犽相当信任的存在,他做不到将夏油杰当成空气。

    啊,对了,还有一个问题。

    根据他对五条悟的了解,不管为了夏油杰的安全,还是乙骨忧太的心理健康,五条悟都很有可能会阻止。

    想到这里,他微微垂眸,抛开难以分出胜负这点,他不想和任何一个朋友交手。

    “非常抱歉,我没有办法把里香借给你。”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收回思绪,抬眼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里香是独立的人格,我没有资格替她做主。”

    “这样啊,”他微微勾起嘴角,这个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既然这样的话,我可以直接询问里香对吗?”

    真是麻烦,一切的铺垫,只是为了这句话。他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乙骨忧太顿了顿,接着有些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么,”见雀绕过乙骨忧太,来到里香面前,一字一句地,慢慢问道,“里香,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不强求,五条悟身为五条家的家主,不一定解决不了你身上,或者说那个孩子身上的问题。

    不过,里香,你必须知道,如果解决不了,以你们之间这种紧密的联系,那个孩子迟早会受到你的牵连。】

    微风吹拂,里香刚想回答,就听到了这段,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

    她看看见雀,又看看见雀身后的乙骨忧太,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同样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乙骨忧太。

    如果告诉,按照经验来说,乙骨忧太百分之百会劝说她拒绝,而她正常也禁不住那种温柔的劝说。

    所以,还是不了吧,她更加倾向于答应,就和她之前的回答一样,那个世界真的不适合人类生存。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自身并不急切,需要急切的是你,里香。】

    说完,见雀散开那道气流,转身看向了乙骨忧太。

    和包裹那团咒灵的气流相比,那道传递声音的气流本来就显得微不足道,更何况他自身造成的咒力波动还十分隐蔽,乙骨忧太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忧太,走吧。”

    “但是,”停顿两秒,乙骨忧太看了眼里香,“里香还没有回答。”

    “我想,沉默就是拒绝。”见雀道。

    乙骨忧太顿了顿,接着跟随见雀向电梯走去。

    电梯里。

    “为了确保没有意外,我送你们过去。”

    乙骨忧太怔住,随即抿着唇说道:“我原本以为您和五条老师不一样。”

    “那现在呢?”

    “一样,一样平易近人。”

    见雀偏过头:“你似乎有些疑惑。”

    “实力强大,却平易近人,理论上相当罕见。”

    见雀想了想,随口说道:“不对哦,实力并不需要脾气证明,需要脾气证明的通常没有那么强大。”

    第二百一十四章

    微微偏头仰视着, 以这个并不舒适的姿势,凝视了眼前的青年几秒之后,乙骨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很快, 在联系了五条悟后,他们赶到了五条悟所在的地方。

    “老师!”

    在看到那道身影的刹那, 乙骨忧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而里香则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

    出于对未知的担忧,他和里香商量了一下, 让里香暂时待在外面,直到见到五条悟再说。

    五条悟第一时间看到了里香, 或者说里香背上的蓝色光点。

    “他呢?”

    他?乙骨忧太怔了下, 随即反应过来:“那位先生不就在……”

    他偏过头,又转过身, 却发现之前那个青年不见了, 街道两边的人群中完全没有类似的身形。

    “老师, 他好像……”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回家了?在前面那个拐角,他还跟我说了几句。”

    五条悟保持着微笑说道:“那就不用管他了。”

    说着,他绕过乙骨忧太, 来到了里香背后,开始打量那些蓝色光点。

    在电话里,由于本身也不清不楚, 乙骨忧太只是简单说了下, 具体情况仍然需要他这个老师亲自观察判断。

    怪事, 真是怪事,这种东西是自然形成的吗?为什么有种人为加工的感觉?

    抱着这样的想法, 又打量了一会之后,他颇为随意地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

    不是说不管他了吗?

    这么想着,乙骨忧太回答道:“很好,感觉非常适合当老师。”

    或许是因为在车上无聊,那个青年回答了他每个问题,并且每个问题都延伸了许多,就像是在讲课一样认真耐心。

    他很喜欢那种氛围,不过里香似乎不太喜欢,无聊到在车顶上扣起了车漆,这个行为还引得司机以为前段时间的汽车养护没有做好。

    为了避免麻烦,他劝说了几句,在他的劝说下,里香最终放过车漆,玩起了同样在车顶上的那团咒灵。

    然后,在不小心杀死其中一只咒灵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里香好像安静了很长时间,就那样一声不吭地蹲在车顶上。

    沉吟片刻,五条悟突然喊道:“乙骨同学。”

    “是!”乙骨忧太当即紧张了起来,生怕对方说出什么里香死定了之类的话。

    “你是不是……”五条悟走上前,在站定后微微俯身,露出了夸张的表情,似乎正在表现痛心疾首,“偷偷移情别恋了?不,你这是光明正大地移情别恋,你竟然会觉得别人更加适合当你的老师。”

    乙骨忧太:?

    “老师,”他有些无奈,“随便增添定语容易引起误会,我没有说‘更加’也没有说‘你的’。”

    五条悟“啧”了一声,接着站直身体,一边左右伸展,一边说道:“我说乙骨同学,你也学学开玩笑嘛。”

    “我尽量。”

    “啊,一个两个的,都是少年老成的样子,这样显得我这个老师不太靠谱啊。”

    乙骨忧太摇头:“相当靠谱,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哇哦,”五条悟挑了下眉,“乙骨同学,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今天可能没有那么靠谱了。”

    乙骨忧太微微睁大眼睛,心中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安心啦,安心啦,”五条悟伸手揽过乙骨忧太的肩膀,顺便瞄了眼肩膀位置的碎布,“只是没有那.么.靠谱,这个世界上没有五条老师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在“那么”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乙骨忧太稍稍放松:“里香身上的问题是不是很难解决?”

    “实际上,”五条悟松开手,伸出食指,放在脸旁,“不是困不困难的事情。”

    “那是……?”

    “你舍不舍得的事情。”

    乙骨忧太微怔:“我不明白。”

    “我需要和里香一起,”五条悟放下手,“去那个世界看看,解决根源通常就能解决问题。”

    “那我呢?”

    “所以,我才说,是你舍不舍得的事情。”

    “我……不能一起进去?”

    五条悟点头:“你不能哦,你必须留在外面,你和我们一起进去,等于关上了我们出来的大门,”见乙骨忧太低头不语,他弯腰探头,上下面对面,“安心啦,有我在,只要你留在外面,我们就能出来。”

    他说得轻巧,但他隐瞒了一件事情,就算乙骨忧太不进去,那扇大门也很有可能主动关闭,不过他认为花点时间打穿那个世界同样可以出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

    时间不定,或许长或许短,在尚未亲眼见到那个世界的情况下,他也无法说出一个比较准确的时间。

    沉默了很久之后,乙骨忧太开口说道:“我没有意见,这是最好的选择。”

    “放心,”五条悟拍了拍乙骨忧太的肩膀,“有我在,里香不会出事。”

    “我相信老师。”乙骨忧太说得郑重。

    说完,他侧过身,看向了似乎正在发呆的里香。

    在他的印象里,在里香变成咒灵后,他没有见过里香发呆,他心中因此升起了些许疑惑。

    但是,一想到那些蓝色光点,他就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情,现在最为重要的是解决那些蓝色光点。

    “小里香,”他仰起头,在里香的阴影中,凝视着里香说道,“我们可能需要分开一下。”

    随着话音落下,这处临近路口的地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小里香?”他心中的疑惑更甚。

    后知后觉地,里香蓦然反应过来,乙骨忧太正在跟自己说话。

    这时,五条悟走上前,打量了一番里香,随后摩挲着下巴,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些蓝色光点,难道会影响你的神智吗?”

    乙骨忧太不禁心悸了一下。

    在车上,那个青年跟他说过,如果没有意外情况,他和里香应该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拖进那个世界的危险。

    影响神智,这就是意外情况?

    里香的神智本来就时好时坏,倘若真的会影响里香的神智……

    他抿了抿嘴唇。

    看来,五条老师说的,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必须尽快解决里香身上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心中最后一点犹豫,这点犹豫和信任无关,只是出于对里香的不舍,他全身心信任着他的老师,总之,这点犹豫在思绪翻涌间荡然无存了。

    里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给乙骨忧太造成了多大的波澜,在回过神后,她说道:“里香都听忧太的。”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身体,如果那个的青年预料得准确,她很快就要偷偷跑掉了。

    在车顶上的时候,那个青年又跟她说了几句。

    【因为过人的实力,他向来比较肆意,估计不会顾虑太多。

    或许我说的不是很恰当,但那种实力正是来自那份肆意。

    不爱不恨,无忧无怖,他就会,一直赢。】

    【但是,他不怕,你也不怕吗?你不怕被困在那个世界永远见不到忧太吗?】

    【不用担心,只是研究,而且我瞒着忧太,不过是因为担心忧太拒绝,我那个朋友……和咒术界有点过节,在咒术界的名声不是太好。】

    “啊,忘记了,我得问他要两只咒灵,我需要那种咒灵打开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

    听到这话,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和那个青年预料的一样,五条悟马上就要离开了。

    与此同时,东京的某家咖啡店里。

    “沙沙,乙骨同学,沙沙,你暂时……”

    里香带着的监听纽扣不断传来对话。

    见雀摘下耳机,在电话打来前,按下了手机的关机键,他并不打算接听五条悟的电话。

    看着手中的耳机,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现代科技真是不错啊。”

    比起具有咒力的东西,“六眼”对其他东西明显没有那么敏感,如果不是特意摘下眼罩或者墨镜关注,基本没有发现那种监听纽扣的可能性。

    “先生,您的咖啡。”

    这时,一个穿着围裙、端着托盘的服务员来到他身旁,将托盘上的两杯咖啡和两叠方糖一一放到了他面前。

    “谢谢。”

    “不客气,”服务员微笑着递来一张评价单,“如果不嫌麻烦,请您务必留下宝贵的意见,水笔就在桌子下方的抽屉里。”

    内部环境、服务态度、最佳美味……

    他随便扫了眼,接着点了下头,夏油杰还未到达,他正好无聊填个单子。

    填完,在空白位置涂涂画画的时候,他再次思考了一下表演的程度,他向来都是擅长演戏和说谎的,不过他担心自己把握不好程度。

    他打算以那个人格,并且是装成正常人格的那个人格,和那位今天又损失了一笔巨款的教主见面。

    既然不想交手,装成犯病合情合理。

    不仅合情合理,甚至问心无愧,毕竟除去打算亲自看看,所以必须确保安全的想法,他还是抱有一定的好心的,至少按照他的计划五条悟和里香应该不会被困在那个世界。

    至于事后……

    事后也没有问题,他全程做得天衣无缝,他在乙骨忧太和里香面前只说了研究。

    说“研究”的是正常人格,而说“咒灵操术”的则是那个人格。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手中的水笔。

    那么,眼下,只有两个问题有待解决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或者说, 也是一个问题。

    ——如何说服里香和夏油杰按照他说的做。

    里香现在愿意过来,纯粹是因为他说的是“研究”,不需要亲自进入那个世界, 不需要面临和乙骨忧太分开太久的风险。

    而夏油杰估计是因为威尔帝。

    在电话里,那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委婉提醒了几次让他教育一下自己的手下, 比如说某个除了热爱爆炸,还是热爱爆炸的绿毛博士。

    绿毛博士。

    想到夏油杰对威尔帝的称呼, 他不由得发出了断断续续的轻笑,想来夏油杰真的快对威尔帝忍到头了。

    而这样的轻笑, 在他事先调整的精神状态下, 正好被刚刚踏进这家咖啡店的夏油杰听到。

    那个青年没有戴帽子,墨镜也戴得有些歪斜, 和平时那副齐整的模样大不相同。

    因为优秀的五感, 他清晰地听到了那道笑声, 配合着对方抖动个不停的肩膀, 就像是压抑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一样。

    正常来说,危险来自杀意,但他此时在对方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意, 或者不悦甚至愤怒的情绪,他感受到的只有那份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他皱了下眉,随后揣起袖子, 像平时那样朝着对方走去, 连每日一见的爆炸都能泰然处之, 这种只是有点奇怪的情况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只隔了一条低矮的半墙, 所以他很快就走到了对方身旁。

    在到达的瞬间,那张画着人像的单子当即映入眼帘。

    这张人像……

    和这个青年好像有点相似。

    随着这个念头闪过,他微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眼前的青年回以微笑,和以前的模样一般无二,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请坐吧,夏油君。”

    他顿了顿,接着在坐下后,状似无意地问起了那张人像。

    “这是自画像?”

    见雀点点头。

    “比现在年轻了不少啊,”夏油杰扫了眼那张单子,单子上的画面有些杂乱潦草,但还是能看出那是一个少年的人像,“你是在怀念过去的青春吗?”

    “倒也没有,画着玩的。”

    说着,见雀摘下墨镜,随手塞进了口袋。

    眼神很重要,眼神戏更重要,必须将墨镜摘掉。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心中重重点了下头,对自己的想法表示极大的认可。

    看着眼前舒展的眉眼,夏油杰笑眯眯地说道:“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什么总是戴着墨镜呢?”

    “因为我为人阴暗,不像你为人光明。”

    似乎是担心夏油杰没有听懂,见雀颇为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能勇敢地在被通缉的情况下以真实面目到处溜达。”

    在他的记忆中,夏油杰经常不做伪装,就穿着现在这身显眼的袈裟,与奇犽和那对双胞胎姐妹一起逛街。

    而且,频率不算太低。

    说实话,他有一点点,一点点的震惊,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不怕麻烦,要知道,一旦被发现,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麻烦。

    紧接着,在夏油杰开口前,他像是棒读似的说了句:“超级厉害。”

    “是啊,我为人光明,我超级厉害。”夏油杰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不过脑门上却仿佛出现了一个井字。

    果然,见雀能和悟交好,本质也带着和悟一样的欠揍属性。

    这么想着,他暗自打量了一下,真的开始思考如何下手,不过不是由于那种幼稚的原因,而是由于他有点想试试见雀的深浅。

    不久之前,在闲聊时,悟跟他说,理论和实际,都很难打赢,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他很好奇这个说法,不过出于对挚友的尊重和了解,他没有出言询问见雀的具体术式。

    术式这种东西,除非是像他那个后辈那样,以说出术式原理强化术式效果,否则还算是相对比较私密的存在,随便询问,堪称冒犯。

    过了两三分钟,在和谐的氛围中,喝了几口咖啡之后,见雀突然开口说道:“夏油君。”

    夏油杰放下杯子,静待下文。

    “你现在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见雀和学生上课一样,两条胳膊平放在桌子上,带着一种与年纪和身份割裂的乖巧之感,“就像是打算给我来上两记或者更多闷棍一样。”

    真是敏锐啊。

    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后,夏油杰脸上笑容不变,身体慢慢向前倾斜。

    他本身的性格,加上这段日子,经常发生的爆炸,他目前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一切了。

    “见雀,”他也摆出了和见雀一样的姿势,“互称名字吧。”

    某个绿毛博士,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要接连造成爆炸,就学着见雀的语气喊他“夏油君”,他此时实在不想听到这种相似的喊法。

    见雀眨眨眼:“好啊,夏油。”

    “听着舒服了不少,”学生上课的姿势并不舒适,夏油杰立刻变换姿势,恢复了之前的坐姿,“对了,你不是说,有件事需要详谈吗?我想我们现在就可以进行了,毕竟还要预留足够的时间给某个绿毛博士。”

    “这件事存在一定的危险。”见雀道。

    “如果像你在电话里说的那样,有利于咒术师群体的生存,区区危险,不足挂齿。”

    说完,夏油杰惊讶地发现,见雀脸上浮现了两抹淡淡的红晕。

    此时此刻,他心中那丝,自进门起的、若有若无的怪异之感,终于走上了明面。

    想了想,他问道:“你很热吗?”

    除了温度,他暂时想不到其他原因,总不能是突然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见雀点点头。

    很热……才怪,很冷,快要冷死了。

    紧接着,他轻声说道:“你我的大义并不一致,但我非常喜欢你的大义。”

    经过细致的观察,意识到见雀确实没有讽刺的意思,夏油杰心中那份本来就渐深的疑惑不禁更甚。

    抛开脸红的原因不谈,非常喜欢他这个“诅咒师”的大义?

    绝无可能。

    见雀,包括见雀的手下,明明都是一群以祓除咒灵、保护猴子为己任的传统术士。

    奇怪,真的奇怪。

    看着眼前的青年,他脑中慢慢冒出了许多问号,不过他这些问号并未持续太久,随着他们谈起咒术师群体的未来,加上他对这个青年本身没有那么了解,那丝走上了明面的怪异之感很快就消散了。

    过了一会,大约十分钟上下,在某个服务员拿走单子后,夏油杰顺着见雀的目光看去,看了眼那道拿着单子的背影。

    普通的猴子,不值得注意。

    在作出判断后,他收回目光,看向见雀。

    “有利于咒术师群体的生存,你这是把那群猴子也算在了咒术师群体中?”

    见雀单手撑着脸颊,温和说道:“你可以抛开他们,不过抛开他们也一样,如果那个世界吞没现实世界,咒术师群体本来就无法独善其身。”

    “夏油,”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语气却认真了几分,“他们,附带品罢了,我们即将拯救的是咒术师群体的未来。”

    “对你来说,也是附带品?”

    “很多事物都是相对的。”

    “比如?”

    “与整个世界相比,是。”

    听到这个回答,夏油杰哼笑道:“你倒也没有必要为了那群猴子故意‘讨好’。”

    虽然不了解对方,但他了解对方的手下——

    那个似乎是奇犽老师的咒术师。

    被那个既偏执,又疯狂的咒术师那样推崇,想来两者各自的理念就算相差也不会相差太多。

    “‘讨好’?真是天大的误会,”见雀脸上写满了诧异,“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我向来学不来‘讨好’那种东西。”

    夏油杰不置可否,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见雀,因为威尔帝的关系,我现在确实对那群猴子多了分宽容,只是多了分宽容并不代表厌恶变成了喜欢。”

    “脑中的记忆不会消失,死去的咒术师也不会复活,深沉的悲痛与痛苦如影随形。”

    “或许等到哪天,威尔帝完善了那种武器,那群猴子能用那种武器自己迎战咒灵,我这份深入骨髓的厌恶才会慢慢淡化吧。”

    他的字字句句,全部透着拒绝的意思。

    停顿两秒,在见雀笃定的神情下,他有些苦恼地笑了笑:“看来你猜到我的打算了。”

    “你没有理由拒绝。”

    说着,见雀同样笑了笑,不过他的笑容里没有苦恼,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那么在意咒术师群体,尤其是年轻咒术师的未来,这份在意远超你对他们的厌恶。”

    “而且,在我的印象里,‘一味求稳’和‘贪生怕死’这两个词,似乎和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能成为特级的咒术师通常都富有冒险精神。”

    冒险精神……

    夏油杰默念了一遍,接着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指的是那些来自负面情绪的偏执与疯狂吗?”

    咒力的来源是负面情绪,“特级”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精神异于常人。

    “当然不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疑惑,“我们不是都很正常吗?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凝视着那双眼睛,凝视了片刻之后,他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并且这道笑声越发肆意起来。

    在他笑够后,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

    “我一般不把朋友的朋友看作朋友,不过你比悟口中的你要有趣得多得多。”

    “我也一样。”见雀道。

    “那很好,”夏油杰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既然这样,我的朋友,你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吗?”

    第二百一十六章

    见雀没有回话, 静静地注视着,而夏油杰本身也没有询问的意思,在见雀仿佛没有任何含义的目光下, 他保持着微笑用较为缓慢的语速说道:

    “你为什么要亲自进入那个世界?”

    “还有,你不怕我之后不释放里香吗?”

    随着话音落下, 不再有人开口说话, 他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见雀满脸认真地说道:“这似乎称不上几个问题, 要不要再加一个?”

    夏油杰:……

    那只是口语,你在意口语……这是岔开话题, 还是岔开话题, 还是岔开话题?

    “这两个问题更加重要,我仅仅需要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他完全没有就这个话题纠缠的意思, 直接将话题引向了之前那两个问题。

    见雀点头:“第一个, 和你相似, 我不想那个世界影响现实世界, 这件事由我来做相对比较稳妥。”

    胡说八道了将近半个小时,这句话是其中难得一句实话,他真的认为这件事由他来做更好。

    他喜欢平静、甚至平淡的生活,羂索他们的存在过于影响他的生活了, 简直就是导致他连续“加班”的罪魁祸首。

    即使没有连续,他也不想“加班”,他只想宅家休息。

    因此, 哪怕不顾只有他的术式, 适合抓住羂索他们这点, 就算出于那丝必须亲自解决罪魁祸首的执念,他也要亲自进入那个世界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法”, 指他自己,在他心中,他自己就是“法”,如果按照现实来说,他似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外狂徒。

    “第二个,五条应该跟你说过,其实是乙骨诅咒了里香,而乙骨的术式又有些奇怪,你强留里香恐怕得不偿失。”

    “当然,比起这个原因,我主要是相信你的人品。”

    相信他的人品?夏油杰无谓地笑笑,正要开口就听到了一句“毕竟你为人如此光明”。

    他险些没有绷住自己的表情,稍作停顿之后,他问道:“他不是没有便于攻击的术式吗?”

    “和你说的无关,他把反转运用得过于熟练了。”

    “熟练不好吗?”

    “不是不好,那样的伤口……”见雀的视线偏移了一下,看了眼那个正在接待顾客的服务员,那个服务员围裙口袋里的单子已经不见了,“过于熟练了,有种拷贝下来,更好更快地学习的感觉,不过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吧。”

    毕竟他在车上试探了数次,借着对方的问题延伸教导,趁机上手接触了至少三次,然而对方似乎并未能拷贝他的术式。

    “看来他没有把咒灵操术拷贝下来。”夏油杰道。

    听到这话,见雀微怔:“你见过他?”

    夏油杰点头:“不久之前见过一次,期间有过一定的接触。”

    见雀静待了几秒,见夏油杰没有细说“一定”的意思,他十分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眼下乙骨忧太的术式或者能力并不重要。

    “这个世界不缺错觉,这次应该也不例外,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吧。”

    他再次说起了“错觉”这个词。

    说完,他拿起咖啡杯,小口小口地喝起了咖啡,而夏油杰也领会了他的意思,和他一起静静地喝起了咖啡。

    一时间,他们之间的氛围很是和谐,就像是假日相约出行的友人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开始下起了细密的雨丝,那些雨丝又在玻璃外墙中部,凝成了不断滑落的、晶莹如宝石的水珠,将整面玻璃外墙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一干一湿。

    透过这面玻璃外墙,透过这条干湿的界线看向外面,莫名有种怪异的割裂与荒诞感。

    突然,一只手掌,或者说一只利爪,按在了这条界线上,模糊了本来十分明显的界线,将那种怪异的感觉清除殆尽。

    下一秒,一颗咧着大嘴,并且只有大嘴,没有其他五官的头颅,代替那只利爪贴在了上面。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变暗了?”

    “傻瓜,下雨呢,当然变暗了。”

    “不,不是,不是下雨的关系,就是怪怪的,嘶,浑身寒毛直竖。”

    “你天天自己吓自己,下雨天冷,寒毛直竖也正常。”

    “这样吗……”

    ……

    靠窗位置的一男一女随口聊着天。

    听着身后絮絮叨叨的声音,忽略心中隐隐的厌烦,夏油杰有些好奇说道:“你用什么联系的里香?”

    他之前为了得到里香,对里香做过充分的调查,诅咒女王就是诅咒女王,十分强大,但这份强大里并不包含寻踪技能。

    见雀正在向里香微笑,闻言收回目光,说道:“小可怜。”

    “……”

    夏油杰表示无语,这份无语在里香将手中那块,雕刻着“流浪小可怜”的手表,放到他和见雀之间的桌子上后,更是达到了远超巅峰的究极巅峰。

    在威尔帝的手腕上,他见过同样的手表,或者说定位加导航系统,他没有想到威尔帝竟然会给一块手表起名“流浪小可怜”。

    见雀也没有想到,在将那块手表挂到树上时,他才发现那块手表背后雕刻着那个名称。

    他有些惊讶,但没有过分惊讶,他知道威尔帝的意思,那个名称无非就是在暗示他“想回家”。

    在盘星教那边,威尔帝不能完全随心所欲,每天都不得不研究那种武器,毕竟夏油杰需要那种武器尽快达到可以全面应用的水平。

    不过,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三天两头炸一炸……

    就更加不能回家了。

    在暗自决定,必须让威尔帝在那边过年后,他起身用目光搜寻了一下,在看到那处较大的空位时,他开口询问夏油杰“介不介意换个座位”。

    夏油杰没有异议。

    靠窗,玻璃外墙和墙壁相交位置,有张玻璃圆桌和几个座位,其中有个足以容纳里香的座位。

    ——一张颇大的沙发。

    就这样,见雀带着夏油杰,以及略显迷茫的里香坐到了那里。

    坐下之后,他看向外面,或者更加准确的说法是,看向里外之间的玻璃外墙。

    因为下雨的缘故,此时外面的光线有些昏暗,里面的灯光又相对比较明亮,这面玻璃外墙越发显得像是一面镜子似的。

    镜子里,那双清澈的、温和的眼眸里似乎带着诡谲的笑意,但那丝诡谲转瞬之间又消失不见。

    镜子外的他,看着镜子里的他,露出了一个堪称心满意足的笑容。

    很好,不愧是他,这个精神状态,把握得相当不错,完美表现了第一次操控身体、装成温和首领的“正义使者”。

    “你心情好像不错?”

    “嗯,”他偏过头,看向说话的夏油杰,“因为交了个新朋友。”

    “深有同感。”夏油杰道。

    至于是否真的深有同感,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里香看看见雀,又看看夏油杰,最终凝视着见雀说道:“他是……危险……忧太说……他是诅咒师……”

    耳边的声音变成了初见时的模样,听着这样的声音,见雀问道:“你还好吗?”

    “诅咒师……”里香重复着。

    “但你是咒灵啊,咒灵比诅咒师要危险,所以你不必在意这点,”随口搪塞了里香之后,他将目光放到了夏油杰身上,“很不幸,里香现在的思维并不清醒。”

    果然,和在那个世界里一样,一旦远离乙骨忧太,即使忽略神智的迷茫,里香的强大也会大打折扣。

    这真是……太好了。

    欺骗小孩子很无聊,没有什么成就感。

    “你的表情看上去不像觉得不幸的样子。”夏油杰道。

    “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只是天生微笑唇。”

    “……”

    夏油杰表示无语,并且不想说话。

    如果没有见过这个青年完全不笑的样子,他或许会相信,可惜他见过。

    ——在某个绿毛博士的手机上。

    那天夜里,按照惯例,对方给他发送文件,其中夹杂了一张这个青年的照片。

    他事后问起,对方说是手误,并且声称那是防伪标识,要求他立刻将那张照片删除,否则拒绝继续研究那种武器。

    想到这里,他随口问道:“你知道什么是防伪标识吗?”

    “防伪标识?”见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夏油杰解释了一句:“威尔帝发过一张照片。”

    “我的照片?”见夏油杰点头,见雀眨了眨眼睛,“这是我和威尔帝之间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

    某个绿毛博士即将在那边过一个又一个的年。

    夏油杰没有深究,他本身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什么必须得到答案的想法。

    “什么时候开始?”

    “稍等,”说着,见雀转移视线,将目光放到了里香身上,“里香,你还记得你答应的事情吗?”

    里香歪着头,没有回答。

    “研究,”见雀脸不红心不跳,研究延伸一下,变成实践,但本质上,还是研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比如暂时受制一段时间,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以里香此时的状态,收服工作应该相当容易,而夏油杰也对那些蓝色光点毫不在意。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么,“东风”,怎么还不到呢?他在心中默默想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按照他原先的设想, “东风”应该已经到达了,然而在他此时的感知中,“东风”甚至没有丝毫出现的迹象。

    这是耽误了?

    还是……那些他分散在外面的咒灵不够醒目?

    没有理由啊, 里香能找到这里,除了“小可怜”功不可没, 也和那些咒灵有一定的关系, 弥漫在附近的黑气简直就是雾中的明灯。

    “忧太……”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他当即收回思绪, 温和说道:“结束之后,你就能见到忧太了, 你会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

    高大的咒灵低下头颅, 锋利的指甲刮过圆桌,伴着直直钻入脑中的刮擦声, 他耳边再度响起了那道略带颤音、乍听有些好像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

    “真的……吗?”

    “当然, ”看着近在咫尺的头颅, 他依然温和沉静, 不慌不忙,“在那边的时候,你应该也听到了,忧太说我和他的老师一样。”

    “他的老师……一样……”

    “嗯, 一样值得信任,甚至付诸全部信任。”

    听到这话,里香有些迷茫,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难道他没有说过我和他的老师一样吗?”见雀问。

    说过是说过。里香歪了下头, 接着慢慢后退,在后退到某处时, 她突然上前凑近,围绕着见雀打量了一圈,刮擦声在此期间不断响起。

    “难道他的老师不值得吗?”见雀又问。

    里香顿住。

    不是值不值得的事情,而是,而是……

    什么呢?而是什么呢??!!

    倏地,那颗头颅的皮肤裂开,露出了一只血红的眼睛:“不准……不准……欺骗里香!”

    欺骗里香?没有问题。身为断句小能手,见雀果断点了下头:“我不会辜负忧太的信任。”

    迸发的杀意瞬间消失,里香转眼就变回了乖巧的模样。

    以她此时的神智,称不上完全清醒,在经历了刚刚的试探后,见这个人类没有半分迟疑,她姑且决定相信这个人类。

    当然,除开刚刚的试探,在她模糊的印象里,也的确存在对方说的话,而且她自己好像还答应了对方进行研究。

    看着已经做好了准备的里香,夏油杰意有所指地问道:“那个孩子真的那样说过?”

    见雀偏过头:“千真万确、无可争辩。”

    “这样啊。”

    说着,夏油杰微微垂眸,在再度看向见雀时,他抬起手张开了手掌。里香随之化作数道咒力流,通过类似旋涡旋转的模式,和那些蓝色光点一起冲向了他张开的手掌。

    “见雀,”他把玩着手中的黑色圆球,也就是由里香凝成的咒灵玉,“出来之后,友好切磋一下如何?”

    “我吗?我目前……无法确定,不过估计可以,在正常情况下,我还是可以出来的。”

    听着这段略显累赘的话,忽略那丝古怪的感觉,夏油杰自动简化了一下。

    ——可以。

    他点头,随后抬起手,将手中夹杂了蓝色光点的黑色圆球塞进了口中。

    下一秒,伴着吞咽的动作,他脸色难看了几分,咒灵的味道永远都是那么难以接受。

    “咒灵是什么味道?”见雀问。

    “不知道是你的幸运,”夏油杰摩挲了一下脖颈,那些蓝色光点带来了一丝酥麻的感觉,“比呕吐物要难吃很多,滑腻、酸臭,而且‘余味’悠长。”

    紧接着,在见雀开口前,他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我想象中的呕吐物。”

    “好吧。”见雀满脸遗憾。

    见状,夏油杰暗自松了口气,幸好他足够料事如神,早早猜到了这个家伙的想法。

    停顿片刻,他揣起袖子,笑眯眯地问道:“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不急,”见雀瞥了眼外面蒙蒙的雨幕,“夏油,你感觉如何?”

    “嗯?”

    “那些你吞下的蓝色光点,难道没有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吗?”

    夏油杰微怔:“出现了丝状的联系,不过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那就好。”见雀道。

    由于“东风”仍未到达,在继续闲聊了几句后,他开口跟夏油杰说:“我现在头脑有些不适,请再等我……几分钟吧。”

    “你生病了?”

    “不,我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头脑有些不适而已。”面对夏油杰的疑问,他说得不算隐晦,甚至堪称直白。

    生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头脑?夏油杰微怔,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他显然不会过多在意,但现在说这话的是见雀,他的思维不禁发散了一下。

    咒术师的头脑相当重要,毕竟关系着自身的咒力和术式,而他和见雀的关系并没有真正达到朋友的程度,见雀跟他说这样的事情其实十分冒昧也十分冒险。

    真是头脑生病了吗?还是有什么暗含其中的意思?

    他一边思考,一边打量对方,此时对方闭着眼睛,单手虚虚地撑着额头,脸色苍白且神情疲惫,像是真的头脑不适似的。

    “你……”

    他刚开口,想问是否需要改日,就看到对方坐正身体,恢复了之前那副模样,变脸速度之快堪称一绝。

    如果能具现情绪,他想他此时的头顶上,必定有个巨大的问号,明明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为什么他看不懂对方的操作,就像是有着深深的代沟一样呢?

    “我们开始吧。”见雀道。

    话音刚落,一个大约三十岁上下、西装革履的男子就推开了店门。

    在那个男子踏进店里的瞬间,数十只咒灵擦过他的头顶,汹涌着、嘶吼着被拖进了店里。

    他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因为外面正在刮风下雨的缘故,单纯觉得有阵带着湿意的凉风吹过了他的头顶。

    “怎么了?”见雀问。

    听到这话,夏油杰回过神:“他头上没有关系吗?”

    当然,他不是关心男子,而是对见雀没有关心男子表示困惑。

    或许是因为挣扎得过于剧烈,自那些奔腾如泉涌的咒灵中,半块手掌掉到了男子头上,血液沿着头皮流入眼口,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很有可能会生场大病。

    而大病,轻则久病不愈,重则生命危险。

    说完,只见眼前的青年顿了顿,随后顶着完全看不出头疼的模样,说了句“多谢提醒,实在头疼,一时没有注意”。

    奇怪,还是奇怪。

    看着见雀抬起手,发动术式除去那块手掌,他在心中暗自皱了下眉,见雀今天处处透着奇怪,但细究又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怪只怪,他对这个青年不够了解吧。

    “好了,”见雀拍了下手,歪着头笑了笑,“清理完成。”

    瞥了眼那个轻松了不少的男子之后,夏油杰笑眯眯地说道:“干脆利落,超级厉害。”

    见雀眨了眨眼睛,这句“超级厉害”似乎,就是他之前说过的原话。

    “是啊,我超级厉害。”互换一下,友好交流,他也说了夏油杰说过的原话。

    凝视见雀片刻,夏油杰发出了一声轻笑,接着像是无事发生似的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需要尽早回去,我想我们真的可以开始了。”

    见雀点头表示同意。

    就这样,在他周身挣扎的咒灵,全部冲向了他通过气流引向的方向。

    经过不断的冲击,一只又一只的冲击,墙壁上那块不大不小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肉眼难以看到的蓝色光点。

    很快,那个光点扩大,变成了一个远超那块屏幕大小的光圈,同时跳动的电弧也沿着光圈边缘蔓延开来。

    绮丽、梦幻。

    可惜的是,这幅景象,只有见雀和夏油杰看到了,店里的顾客和服务员对此一无所知,依然自顾自地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希望这次顺利。”

    在半自愿半咒灵操术的控制下,里香率先进入了那个世界,现在轮到他了。

    说着,见雀操纵气流,故意留下了两只咒灵,并且将它们扔向了夏油杰,而夏油杰也会意地收服了它们。

    砰——!

    在他踏进光圈前,伴着细碎的风铃声,一道身穿高专制服的身影,以及一道身穿管家服饰的身影冲进了店里。

    “东风”来了。

    这么想着,他转过身,在向后倒去的同时,向那两道身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杰!”

    一个字,仅仅只是一个字,在听到这个字的刹那,夏油杰没有丝毫犹豫地上前拉住了见雀的手腕,接着那道身穿高专制服的身影赶到拉住了另一只手腕。

    见雀:?配合这么默契的吗??

    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迷茫,比神智不清的里香更加迷茫。

    “大人!”赛巴斯平时一贯严肃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眼前的青年正悬空于时不时有蓝光闪烁的数据流中,即使有身前这两个青年拉着,也仍在不断向下。

    那些数据流,似乎不太对劲。

    这时,五条悟说道:“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他看了眼他抓红的手腕,这样下去绝对抓不住,“你能不能自己上来?我身后那个老爷爷快哭了。”

    乙骨跟他说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和杰现在一起拉着的,恐怕不是真正的见雀。

    赛巴斯:……

    这,倒也没有快哭了。

    见雀不仅没有回答,反而加大了咒力输出,不太对劲的不是数据流,而是他自己操纵的气流。

    与此同时,在他精细的控制下,数道如丝线般难以察觉的气流,慢慢缠上了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脚腕。

    他需要五条悟跟着进来,排除夏油杰反悔的可能性,也需要夏油杰在外面当好“桥梁”,确保他们出来的通道畅通无阻。

    第二百一十八章

    此刻, 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除了数据流, 还是数据流,在这样的情况下, 里香的存在异常明显。

    眼看里香即将离开他的感知范围, 他立刻收起思绪,准备动手。

    然而,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前一秒,他听到了那道乍听轻佻实则冷静的声音。

    “本来也是要进去的, ”五条悟偏头看了眼和他一样半跪着的夏油杰, 幸好那些蓝色光点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干脆一起进去好了, 放手吧, 杰。”

    他也不想放一个“定时炸弹”在外面, 只能对那个老爷爷说声抱歉了。

    夏油杰放得很快, 快到赛巴斯没有反应过来,在赛巴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大人已经消失在了那片蓝色之中。

    “你们!”

    一时之间,赛巴斯惊怒不已, 手上当即浮起了蕴含咒力的红色光芒。

    这个黑发就算了,他完全没有印象,很有可能不是大人的朋友, 但那个白发明明就是大人的朋友, 却, 却……

    刚刚挡路,现在放手, 简直欺人太甚!什么叫“本来”?!什么叫“干脆”?!!

    他今天和安室出来购物,在路上遇到了那个白发,因为见到对方的次数不少,所以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接着在交谈中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意识到不妙,在和安室说了声后,他立刻跟着对方四处寻找。

    很幸运,找到了,很不幸,没有跑过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大人坠入“深渊”。

    “抱歉,没有抓住。”夏油杰揣起袖子,笑眯眯地说道。

    同时,他在心中叹气:熟悉的烂摊子,熟悉的……青春啊。

    和他想象的不同,除开最初片刻的愤怒,眼前的老人堪称通情达理的典范。

    不仅自我平复了心情,而且还对过来查看的服务员主动解释,说是什么几个专业魔术师搞出的动静,神情和姿态就像是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这个老人没有丝毫犹豫地、义无反顾地跳进了那个即将闭合的光圈,留下他和刚刚赶到的乙骨忧太大眼对小眼。

    看着眼前的刚刚赶到、气喘吁吁的乙骨忧太,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开口说了句:“你的身体素质竟然比不过一个老人?”

    本来正要质问的乙骨忧太当即卡了壳。

    他的身体素质……

    的确不是很好,但按照道理来讲,也不该比不过一个老人。

    所以,他为什么比不过一个老人?

    他的思维不禁偏移了一瞬。

    另一边,仿佛没有尽头的、入目尽是蓝色的世界里,见雀正在独自坠落,在彻底进入这个世界后,他和拉着他的五条悟分开了。

    不过也能说没有分开。

    他看不到,但能感知到,数据流就像是一面面没有厚度,无限重叠又无限交叉的墙壁,将他们两个隔到了不同的空间中。

    一抹光亮闪过,他伸手够了下,他够到的数据流,转眼化作蓝色光点,闪烁着慢慢消散了。

    这里……

    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那个脑子,也就是羂索,能力的确莫测,但真的有莫测到足以建成这样的世界吗?

    一个世界,一个真实的世界,即使是借助网络构建出来的,也已经与拥有创造万物的神力无异了。

    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脑中不禁冒出了,诸多奇怪的想法。

    他仍在坠落。

    就这样,在一边思考,一边坠落的时候,他骤然发现下方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建筑。

    他收回思绪,定睛看向了,那些隐没于迷雾之中、各种各样的建筑群落,其中每种建筑群落之间,似乎存在一条类似光屏的界线。

    以界线划分,他将下方分成了一块一块的方格。他数了数,接着很快就放弃了,因为他发现下方几乎没有边界。

    过了一会,大约五分钟上下,伴着刺目的白光,他站在了一个相当梦幻的场景里。

    在碧蓝的天空下,各色花朵竞相绽放,阵阵微风带着花香吹来,吹起了无数如蝴蝶般的花瓣,其中有些花瓣上还趴着拇指大小的熊蜂。

    远处,花海中心,是一汪水雾弥漫的湖泊,一道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彩虹自湖中升起,如同桥梁那般延伸至远处的远处——一座嵌满了宝石、炫目不已的城堡。

    看着眼前的场景,他脑中冒出了一个问号,他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那么,哪里似曾相识呢?他不由开始思考起来。

    在思考了不久后,伴着脚步声和喘息声,一只断了只耳朵的兔子冲到了他身前。

    大小正常,颜色正常,其他……嗯……似乎和正常不搭界,这只兔子穿着背心、抱着时钟、直立行走。

    “哦~我的上帝啊!你怎么还在这里?!再不走就赶不上女王的舞会了!!”

    还会说话。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什么是女王的舞会?”

    “天呐,真是见鬼,难以置信,你竟然完全没有把舞会的事情放在心上!”

    兔子喋喋不休,但一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也不恼,安静“听着”,在“听着”的同时,微风自他身边四散开来,不断向外探查四周的情况。

    不一会,在碰到某个小人的时候,他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那个小人的外形很像缩小版五条悟。

    加上在他的感知中,五条悟的确距离他不远,那个小人很有可能就是五条悟。

    意识到这点,他不禁皱了下眉,同样的兔子同样的变小,难道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真的来自那个著名的童话故事?

    “嘿,伙计,你有在听吗?”

    他回过神,微笑:“没有。”

    兔子正要点头,蓦地反应过来:“没有?!你知不知道……”

    “嗤”的一声,空气利刃划过,鲜红染上了洁白,喋喋不休的兔子终于闭上了嘴巴。

    他抬起手,摩挲了一下手指,在网吧那边的时候,在里香冲破界限的瞬间,他就对这里存在空气感到惊讶了。

    如果不是因为存在空气,他没有那么容易救出里香,也不会那么轻易选择进入。

    明明只是网络世界……

    他看向地上正在“复活”的兔子,喃喃着接了句:“为什么引入空气呢?”

    很快,鲜红倒流,洁白恢复了洁白,他耳边再度响起了那道聒噪的声音,而且就像是网络游戏的程序设定一样,说的都是和不久之前一模一样的内容。

    就这样,在喋喋不休了一阵后,他们重新到达了那个节点。

    “嘿,伙计,你有在听吗?”

    这次,他点了下头。

    “那就好,”兔子拍拍胸脯,放松了许多,“你快去吧。”

    “抱歉,兔子先生,”他眼中满是歉意,“我刚刚摔坏了脑袋,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你能说下什么是女王的舞会吗?”

    “你,哎呀,你真是,哎呀,算了算了,看到彩虹了吗?记得跟随彩虹的指引前往城堡。”

    “我不是询问地址。”

    “记得跟随彩虹的指引前往城堡。”兔子重复道。

    听到这话,他无奈一笑:“好吧。”

    奇怪的世界,奇怪的……NPC?不确定,再看看。

    在临走前,见兔子不动,他询问了一句:“你不去吗?”

    “我不是女王的客人。”兔子的回答不带丝毫犹豫。

    “女王的客人共有几位?”

    “两位。”

    “另一位呢?”

    “我正要寻找。”

    “这样啊,”他笑了笑,“我知道了。”

    “快去吧。”兔子催促道。

    恐怕是找不到了。他瞥了眼某个以熊蜂为坐骑的小人,接着跟随彩虹的指引走向了那座城堡。

    五条悟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光明正大地“驾驶”熊蜂跟了上去。

    如果不是发现,只要摇晃那些熊蜂的透明翅膀,就能控制那些熊蜂的飞行方向,他此时恐怕还在地上一步两三厘米地行走。

    沙沙——沙沙——

    花朵、枝叶擦过衣物的声音不断响起。

    在这样的声音中,五条悟突然问道:“你现在是正常的吗?”

    “当然,”见雀唇边绽开一抹笑容,“我一直很正常啊。”

    “你平时可不会笑得跟圣母玛利亚一样。”五条悟道。

    “你的错觉。”

    “你平时也不会不顾植物的死活,肆意踩踏。”

    “这些花朵都是虚假的。”

    说着,见雀敛去了几分笑容,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向那座城堡。

    坐在摇摇晃晃的熊蜂上,五条悟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因为深知目前不是适合试探的时机,他最终还是压下了出手试探的想法。

    巍峨的城门前,站着一个瞎了只眼、足足有半个城门高的巨人。

    “尊敬的客人,请告诉我,您的长处。”和巨大的体型相符,巨人的声音声若洪钟。

    见雀问道:“哪种长处?”

    “我不清楚。”

    “稍等。”

    沉思了一会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是自然而然地,他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回答。

    “脑子。”他照着说。

    说完,他清楚地看到,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一丝纠结。

    沉吟片刻,巨人转移了视线。

    注意到巨人看向的方向,见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都这样了。”

    巨人顿住,随后放行。

    “五条。”

    “什么?”在见雀的肩膀上,五条悟满脸安详地平躺着,充分诠释了良好的心态和“躺平”的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那只熊蜂摇晃得越发厉害,他只能换个位置。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嗯嗯,童话故事嘛。”

    “不是,那个游戏,”凝视着前方即将打开的城门,见雀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这里和那个游戏即将推出的副本很像。”

    第二百一十九章

    吱呀——

    没等五条悟回应, 城门就缓缓开启,随着门缝不断扩大,内部的景色逐渐呈现在眼前。

    其中, 最为醒目的就是空地中央那汪池水,以及池水中央那块高耸入云的五彩宝石。

    以那汪池水为圆心, 四周分布着规律整齐的花坛, 每个花坛上都嵌满了各色宝石。

    简直,闪瞎。

    见雀不着痕迹地闭了闭眼睛。

    同时, 他在心中疯狂吐槽:也不知道什么审美,和那些名贵花朵相比, 那些花坛明显喧宾夺主了。

    当城门向两边完全打开时, 一个高大……嗯……娇小的的身影缓步走出。

    他身穿一袭华美的长袍,长袍上绣着金色的花纹, 如果忽略这是一只留着一撇白胡子的老鼠, 乍一看, 似乎、好像、也许很威严?

    他身后, 跟着一群身穿铠甲、手持长枪的棕熊士兵,这些士兵倒是的确很威严。

    在扫了眼这些似乎没有“长处”的士兵后,他微微扬起嘴角,颇为恭敬地问道:“您是?”

    “比起之前那几个家伙, ”眼前的老鼠捋了下那撇白胡子,“你的态度倒是非常不错。”

    轻咳两声,他接着道:“我嘛, 我是这里的宫务大臣, 或者按照你们的理解, 你们也可以把我当成管家。”

    “不知道您如何称呼?”见雀问。

    老鼠越发满意:“M伯爵。”

    说着,他抬起手, 伸向那撇白胡子。

    另一撇不会是捋掉的吧?见雀脑中不由冒出了这个想法。

    静待两秒,见M伯爵一直捋着,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能主动问道:“您是来接我们参加舞会的吗?”

    “这个……”M伯爵皱了下眉,“理论上,是的,不过,实际上嘛……”

    他仰起头,开始打量见雀,以及正盘腿坐在见雀肩膀上的五条悟。

    打量片刻,他缓步走向那个巨人,在走到那个巨人脚下后,他骤然发出了和身材不符的咆哮。

    “那个豆丁就算了!这个高个有什么长处?!”

    “我问你!有什么长处!!”

    “你们这群!除了身高!一无是处的蠢货!一天天,一天天,你们就不能让我歇歇吗!!!”

    “如果不是我一直把女王的怒火早早扼杀,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蠢货!真是蠢货!!”

    巨人完全不敢说话,在M伯爵面前抖若筛糠。

    “那个,打扰一下。”见雀道。

    M伯爵闻声看来,原本黑色的眼睛,此时已经变成了不详的血红。

    面对这样的眼睛,见雀面不改色地说道:“他问过那个问题,我的回答是‘脑子’。”

    巨人向他投来感激的眼神。

    这里的NPC比那只话唠兔子要智能。在扫了眼那个要哭不哭的巨人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M伯爵。

    如果他猜得没错,他们所谓的“长处”,其实是身体的缺陷,而且他们清楚地知道那是缺陷。

    至于他为什么要回答“脑子”……

    没办法,谁让他做不到乙骨忧太那样,给自己的身体狠狠来上一刀呢?

    “‘脑子’?”M伯爵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近,同时那片血红愈加浓重,“女王不喜欢欺骗,我和女王一样,也不喜欢,或者说,痛恨,你的长处真是‘脑子’?”

    “我,五条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绝无半分虚言。”见雀回答得异常果断。

    倘若这个世界真是游戏世界,在游戏里实名似乎过于暴露,他有些不太习惯。

    “……”

    你是五条悟?那我是谁??

    豆丁·五条悟满脑子问号。

    见M伯爵依然不信,见雀掏了掏大衣口袋,随后蹲下身将大衣口袋里的药瓶拿到了对方面前。

    不久之前,为了演得更为逼真,他在他每件风衣和大衣的口袋里都塞了类似的“道具”。

    “六眼”的效果并未随着身体变小减弱,五条悟清楚地看到了那串一闪而过的文字。

    【Chlorpromazine】

    这是神经系统药物。

    他皱着眉,偏头看向见雀的侧脸。

    如果一直有在吃药,那为什么还会有今天这一系列奇怪的操作呢?

    难道说……

    已经严重到,无法借助药物压制了吗?

    余光瞥到那颗微微仰起的脑袋,见雀十分平静地抬手将“帮”肩膀上的小人换了个方向。

    那样的注视让他幻视白团子,毕竟白团子经常待在那个位置,他担心自己一时不察放松警惕,在五条悟面前暴露了什么不该暴露的东西。

    五条悟:?

    “他是?”注意到见雀的动作,M伯爵顺势问道。

    见雀指了下自己的眼睛:“他失明了。”

    “既然这样,”沉思片刻,M伯爵伸出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两位尊贵的客人,请跟我进来吧。”

    见雀随即站起身,跟着客气了不少的M伯爵,走进了那个似乎致力于致盲的地方。

    一路上,五条悟出奇的安静,就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很快,在经过花坛与花坛之间的小路后,他们进入了一间极其宽敞的大厅。

    大厅里,略显昏暗,不过通过两边柱子上散发着光芒的宝石,见雀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两边墙面上的壁画。

    那些壁画由金色颜料绘成,描绘着美丽的女王和勇敢的士兵,以及女王脚下那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老鼠。

    倏地,一缕光线洒下,伴着阵阵摩擦声,上方露出了一块由彩色玻璃制成的穹顶。

    光线透过那块穹顶,在纹理细腻的瓷砖上,映出了斑驳而明亮的光影。

    “两位尊贵的客人,请在此等候片刻,女王正在梳妆。”在进来的大门旁,M伯爵放下手,如此说道。

    见雀表示理解。

    然后,在目送M伯爵,以及那些似乎不会说话的士兵离开后,他带着依然安静的五条悟来到了角落里。

    角落里有面巨大的镜子,镜框上同样嵌满了宝石。

    站在镜子前,凝视着镜子中那个长发青年,他抬手戳了戳肩膀上的小人。

    “这里和那个游戏即将推出的副本很像。”他再次提起了这点。

    熟悉的冷香再次袭来,五条悟顺势跳到了那根手指上。经过一阵急速擦过耳畔的凉风,他和那双淡褐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我最近没有关注,”他在上面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过,那不是破案游戏吗?”

    沉默,还是沉默。

    他不由好奇起来,歪头问道:“怎么了?”

    “你……”沉吟了几秒之后,见雀将五条悟抬高,平视着五条悟说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吃了颗苹果。”五条悟道。

    “……”

    原来你那个时候真的在吃吗?

    见雀神色有些复杂,他当时甚至怀疑了自己,说不定他的感知能力受到了什么影响产生了什么问题。

    “那是重要道具。”五条悟补充了一句。

    “重要道具?”

    五条悟点头:“准确来说,那是一颗刻了字的苹果,那上面刻了一句‘吃掉苹果开启剧情’。”

    “这个世界的构成很奇怪,有种现实与虚幻交织的感觉,我怀疑如果我发动术式暴力破局,我的攻击很有可能会被传到未知的地方。”

    “或者说,现实世界中,未知的地方,某个甚至某群普通人身上,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并不想试探这个可能性颇大的可能性。”

    说完,他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叹息。

    他懒得多想,直白问道:“为什么要叹息?”

    在凝视了五条悟几秒后,见雀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了句“只是突然想要叹息而已”。

    看着眼前又笑得宛若圣母玛利亚在世的青年,五条悟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疑惑,他实在想不通这个人格的目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那个时候,我能感知到你,但无法看到你,估计也是因为剧情的关系。”

    “你需要优先寻找‘变大蘑菇’吗?”见雀问。

    既然这个区域,参考了那个故事的设定,想来五条悟也能像那个故事的主人公那样,吃下“变大蘑菇”或者“变大药水”之类的东西恢复正常。

    “不用,大小一样强,”五条悟改坐为站,“你说的相像,我并不清楚,不过要是真的和那个游戏有关,我们现在还是尽快通关看看为好。”

    见雀眨了眨眼睛:“看看之后呢?”

    “问出你的目的。”

    五条悟回答得相当随意,就如同说了句“天气不错”那般随意,好似笃定他可以问出这个青年的目的。

    听到这个回答,见雀低头笑了笑:“‘这个世界’生病了,我想要让‘这个世界’恢复健康。”

    生病?健康?五条悟疑惑了一瞬,随后被一道开门声吸引了注意。

    在细碎的光芒中,两队棕熊士兵率先进入,依次在两边柱子前方列阵。

    不久之后,一条印有金纹的红毯,如浪花般抖动着向前,铺满了两队棕熊士兵之间的空地。

    就在见雀和五条悟以为下一个就是那位女王的时候,两个提着花篮的白兔侍女走了进来,并且,边走,边洒,宝石洒落一地。

    是的,没错,花篮里装着的是宝石。

    见雀&五条悟:……

    第二百二十章

    在这条路上行走, 确定不会摔跤吗?就算抛开本身难走这点,这些宝石在斑驳而明亮的光影中也闪得晃眼。

    见雀脸上难得出现了茫然的神色。

    他知道NPC摔不摔只和设定有关,但按照他进来后发生的事情来说, 那个“设计者”理论上不会搞出这种既不合情又不合理的设定。

    茫然着,他也不忘打量那两个白兔侍女。

    那两个白兔侍女不断重复着“拿”和“洒”的动作, 直到洒满了那条印有金纹的红毯, 才小心翼翼地走出红毯,分别站到了红毯两边。

    因为她们走出红毯时的小心翼翼, 拎起裙摆、踮起脚尖,他发现了她们的“长处”。

    ——她们分别有条用木头做的假腿。

    他不由开始思考那位女王的“长处”, 两边壁画中的女王是人类的模样, 一个大约三十岁上下的青年女性,乍看没有什么残缺的地方。

    难道说……

    也是脑子?

    他和五条悟此时正站在红毯一边, 就在他思考那位女王的“长处”时, 前方传来了一道异常温柔的男声。

    “陛下, 当心。”

    这是M伯爵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 忽略那副金发碧眼、不带任何东方色彩的长相,和那顶竟然没有胡乱镶嵌宝石的皇冠,他渐渐被那条深蓝的裙子吸引了注意。

    那条裙子的款式和欧洲宫廷礼服的类似,上等丝绸和宝石装饰无不彰显着华贵, 但吸引他注意的并非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是那条裙子内部的裙撑。

    那条裙子内部使用的裙撑,要比壁画中描绘的大得多, 甚至大到了有些离谱的程度。

    “她不是人类, ”五条突然出声, “至少设定上不是。”

    顿了顿,见雀侧目看了眼自己的肩膀, 五条悟此时已经坐回了原位。

    看了眼之后,他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和五条悟不同,他这样的体型,一说话就会被发现,而他目前不想被发现。

    这里只是一块区域,外面还有更多的区域,他打算优先走下剧情,确认一下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和那个游戏有关。

    他确实可以借助术式,控制声音大小和传达方向,但他控制不了嘴唇的翕动,所以只能暂时将疑问压在心底。

    随着女王,和女王身后的M伯爵平稳走近,他听到了一阵“咔哒咔哒”的声响。

    余光中,那条红毯的尽头,裂开了一道圆形的口子,一尊似乎由纯金打造而成、铺设了白色绒毯的王座正在缓缓升起。

    很快,女王走到了他面前。

    “二位,久等了,”女王的声音温柔与威严并重,“路上的花朵过于美丽,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

    难为你能顶着那样的花坛欣赏花朵。

    沉默两秒,他微微弯腰,在M伯爵的死亡凝视下,做足了恭顺敬重的姿态。

    紧接着,他挺直身体说道:“您不必为此感到抱歉,我们并未遭受等待的苦闷,这间大厅里的壁画很是美丽,我们刚刚一直醉心于欣赏之中。”

    对这番话,M伯爵表示满意,当即收回了那种仿佛要吃人的目光。

    “那就好。”

    说着,女王点头致意,随后继续往前,每一步似乎都带动着大厅里的氛围。

    或者更加准确的说法是,带动着那些动物NPC的情绪,他不清楚五条悟在思考何事观察何物,他自己反正一直在盯着那条裙子看。

    他想他知道五条悟为什么要说女王不是人类了。

    女王行走之间带起了风,无论声响还是感知,他得到的反馈都是——

    八个落点。

    人类不会拥有八条腿。

    虽然“六眼”不能直接透视,但能清楚地看到咒力,他也是才发现,那八条腿上,存在咒力波动。

    看来,真是现实与虚幻交织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皱了下眉,他越发感觉那个“设计者”偷摸着想搞事。

    “哒哒,哒哒,哒哒……”

    耳边回荡着不知道能否称得上脚步的声响。

    在回荡了片刻后,随着女王走上高台,缓缓转身坐上王座,大厅里顷刻之间针落可闻。

    静待两秒,在眼前的光线似有偏移之时,他再次听到了那道温柔与威严并重的声音。

    “两位尊贵的客人,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

    不幸的消息?他微微弯腰:“您请说。”

    女王看向M伯爵。

    “咳咳,”轻咳两声,M伯爵接过话茬,“两位尊贵的客人,由于某个比较复杂的原因,你们二位期待已久的舞会恐怕不能正常举行了。”

    没说几句,他突然顿住,看向了见雀肩膀上,平躺着没有丝毫动静的五条悟。

    “这位尊贵的客人不会睡着了吧?接下来的内容非常重要,不能不听啊。”

    他的语气中透着丝丝阴狠,不像在和“尊贵的客人”说话,倒像在和他的死敌说话。

    五条悟听出了M伯爵的威胁之意,不过他此时没有功夫跟M伯爵废话。

    这个世界,包括那颗苹果,似乎并不完善,他现在隐隐有种即将恢复的感觉。

    机会难得,没有第二颗苹果,所以除非这里的头头提出意见,否则他仍然打算专心观察咒力变化。

    “抱歉,陛下,他身体不适。”

    听到见雀的声音,他微微勾起嘴角,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

    “这里的景色迷人,他刚刚在外面过于忘我,不小心坠入花海中心的湖中受了凉。”

    略过M伯爵,见雀直接向女王致歉,并且随口解释了几句,虽然不清楚五条悟不回应的原因,但他还是很有“同伴意识”的帮了个忙。

    “坠入湖中受了凉?”M伯爵哼笑一声,眼中的恶意愈加明显,“他身上的衣物可是干的。”

    “乘坐熊蜂吹干了。”见雀道。

    根据他的猜测来看,理由无需多么合情,只要合理这些NPC就会接受。

    毕竟……

    只是设定而已。

    熊蜂?吹干?M伯爵卡了壳,表情连带身体,全部僵硬起来,就像是瞬间被抽掉了灵魂一样。

    看着这样的M伯爵,见雀在心中那张写满了猜测的白纸上,划去了这条和某些与这条相关的猜测。

    这时,女王开了口:“M,谨记这两位是客人,身为宝石王国的宫务大臣,你之后绝对不能再像那样冒犯。”

    如同机器启动那般,M伯爵的身体当即抽搐了一下,那双呆滞的眼睛随之恢复了神采。

    “谨遵您的旨意,陛下。”

    说着,他深深弯腰,在持续了五秒后,他起身看向见雀,看似真诚地说道:“两位尊贵的客人,请务必记住接下来的内容。”

    “当然。”见雀道。

    M伯爵点头,捋了下那撇白胡子。

    “陛下收到了一封预告谋杀的信件。”

    以这句为开场,M伯爵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见雀从中撷取了他认为重要的信息。

    预告地点:舞会现场

    谋杀对象:暂未确定

    说是恐怕不能正常举行了,实际为了宝石王国的面子,女王还是希望能如期举行。

    然而,舞会的时间在今晚十二点整,现在距离这个时间已经不到七个小时了。

    要知道,哪怕尽量少算,这几天进出城堡的也有一百二十多人,而且这一百二十多人此时相距很远。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NPC将他们自己统称为人类,接着再细分,细分为鼠人、猫人、狗人等。

    总之,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女王请求他们两个分别行动,分别跟随M伯爵请来的两位侦探调查那封信件的来源。

    谁先查明,谁就能获得奖励,哦,不,不是奖励,按照M伯爵的说法,那是获得女王赐予的无上荣耀,象征着与宝石王国的友谊亘古不变。

    他当然不在乎奖励,或者什么荣耀和友谊,不过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M伯爵代女王开口的请求。

    谁让这个世界真的和那个游戏有关呢?

    那个游戏的玩法,就是两个或者两组玩家,分别跟随侦探A和侦探B调查。

    而抛开这块区域的剧情,以及更为智能的NPC,这块区域的目标和那个游戏的一样,都是分别跟随侦探A和侦探B调查。

    又交代了一些细节之后,女王带着M伯爵和其他动物NPC离开了。

    在那些NPC离开后不久,见雀向五条悟提出了告辞,他需要出发寻找猫人侦探A,而五条悟则需要出发寻找猫人侦探B。

    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他们两个并不顺路。

    转眼之间,拥挤的大厅,再度恢复了冷清,仅仅留下一条红毯和满地的宝石。

    二十分钟过后,城堡东面的某片麦田旁边。

    “你是,”见雀有些迟疑,“猫人侦探A?”

    考虑到体型的差距,M伯爵说会安排他跟随稍弱的侦探,但眼前这只拄着拐杖、驼背严重的兔狲,确定只是稍弱吗?

    “咳,咳咳,咳咳……”

    兔狲正要开口,就咳了个昏天黑地,一副马上就要去世的模样。

    见雀,见雀没有话说,只能在兔狲倒下前,随手搀扶了一下。

    他已经对这位“稍弱”的侦探不抱什么希望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这位“稍弱”的侦探不要突然暴毙。

    在那个游戏里,一旦某位侦探死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跟随那位侦探的玩家都会被强制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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