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彼时, 姜老爷子正坐在三楼喝药,他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草坪与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眉眼深深, 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屋里, 安静不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担忧的看着姜老爷子。就连摄制组的人, 都不忍皱紧了眉头。

    第二期节目播出的时候, 关于姜老爷子,其实是有拍摄一部分身体危机的事情的,可临近播出审片子的时候, 却被姜老爷子直接删掉了。

    对方显然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此事,所以竟连姜家的几个孩子也没说, 直接隐瞒了下来。

    可通过医生的话, 他们也大概能够猜测出, 姜老爷子的身体, 只怕不太好了。

    这个一手创建了如今财阀第一姜家的老人。

    曾经让不少高层、国家都叹服不已的财富缔造者。

    如今,也即将走向生命的归途。

    而他留下的这一切, 眼见着即将坍塌的家产, 又将交给谁来继承呢?

    瞒, 是瞒不住的。

    即便摄制组上上下下都被警告了不准谈论此事, 可姜家几房家主的眼睛却一直黏在了这里,他们知道姜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的事实, 也越发焦虑起遗嘱的事情。

    几次三番, 换着花样的过来询问。

    蠢蠢欲动的人越来越多,即便导演他们这些外人,也能够感受到姜家空气里的这股压抑气息, 如同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们,一不留神, 便会被生吞活剥。

    听到姜玉澈来拜访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若说整个姜家,唯一例外,不太关注姜老爷子遗产的人,那只怕只有二房这一脉了。

    先不说姜玉澈根本就不住在姜家主宅半月湾的事实,只说每次来主宅,对方那几乎都是能避则避的态度,便令人印象深刻。

    若不是姜老爷子叫他,对方几乎都不过来的。

    这还是他们拍摄期间,第一次见到姜玉澈主动来拜访。

    两边的摄制组很快集合在一起,齐齐的将近十几台机器对准了姜老爷子和姜玉澈两个人,瞬间,他们不像是身在姜家主宅,倒像是即将开新闻发布会的感觉。

    “咳咳,我有事想跟爷爷说,能不能……”

    姜玉澈看了眼两边的摄制组,示意可能需要纪录片拍摄组暂时离场,顿时让两边的工作人员们心里本能的一紧。

    “不必。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咱们家早已经沦为笑柄了,也不在乎这一件两件的。”

    姜老爷子呼吸沉重的说道,昏黄的眼睛里带着一股迟来的暮色。

    两边的摄制组对视了一眼,这才心里稍安。

    他们本能的感觉到这才对话十分重要,因此不愿退出。即便最后这场谈话不能播出,也无妨,起码他们就是某种程度上的知情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若是被清退离场,那即便到最后,也只是个糊涂鬼了。

    姜玉澈心里一滞,本能的觉得姜老爷子的状态好像有点奇怪,但是因为他不太了解姜老爷子病情的事情,所以一时半会倒也没察觉出有什么变化。

    他犹豫的看了看两边的摄制组,心里想着。

    罢了,不走就不走吧,反正不利的也不是自己,回头头疼的,也不必他去解决。

    于是低着头,将手里的报告,直接递给了姜老爷子。

    对方沉默的接过,翻看着,并没有多少表情的起伏。

    姜玉澈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见到姜老爷子如此模样,不由的淡淡开口,肯定道。

    “果然,您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猜测着姜老爷子应该是知道此事的。

    二房车祸,那么巧,夫妻双方齐齐死亡,说是背后没人,都不太可能。当年的车是从四房那里开出去的,就连司机,都是四房的人,座位上的资料,又牵扯着大房旗下,凡盛相关的一些事情,整个案件都透露着蹊跷,应该彻查才是。

    可偏偏这一切,却被高层压了下来。

    哪个高层,又是谁指点的高层?

    姜玉澈从小便被送出了半月湾,不住在姜家主宅,对外说是因为姜老爷子厌恶二房之子,嫌弃他克亲人,可这么些年,姜老爷子却也没断过姜玉澈任何的东西。

    星光娱乐,给他留着,父亲一手创办的钢铁厂,也换着花样的送到了他手里。

    这背后的一切,让人不敢深思。

    明明在以前的相片里,姜老爷子是很喜欢他的,可为什么在儿子死后,却对这个极其喜爱的孙子不闻不问,甚至不惜将其迁出姜家,很少关注呢?

    这根本就不像是姜老爷子的性格。

    除非……姜老爷子在畏惧什么。

    害怕姜玉澈继续待在姜家主宅,会遇到和父母同样的危险。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很明了了。

    姜家内部,有内奸!且暗地里下手的那个人,直到现在,仍旧在隐藏着身份,姜老爷子依旧没有抓到真正的证据!确定幕后凶手是谁!

    姜玉澈背后顿时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年的事情,即便他是个外人,并不是真正的原身,也在听到这件事后,感到无比的伤心。

    可姜老爷子却隐忍了这么多年,亲自看着自己的儿子们打成一片,倒戈相向,互相残杀,那又是何等的辛酸与可怕呢?

    别说姜玉澈了,就连摄制组的人听到这事情,都不由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姜家二房……是被人害的?

    而且……就在姜家!

    姜老爷子知道,姜玉澈也知道,可是抓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没有抓到任何人?

    这是什么法制频道故事!

    姜老爷子将手中的报告单直接放下,无视摄制组导演拿起来,一页页翻看拍摄的事实,抬眸看向了窗外,沙哑的声音,如同口风琴里塞了厚重的棉絮,缓缓的讲述着。

    “你父亲,是所有儿子里面最像我的人。冲动、热血、聪明又不失同情心,一直是我最骄傲的孩子,但是就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死犟。不仅拒绝了家里定下的联姻对象,还坚持要娶你母亲,碰上这种能迁就的,身为当爹的,自然不愿意多争,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在其他事情上,也是如此,一旦认定,就很难放弃和更改。”

    “他心里的想法很多,喜欢商业,又特别爱护弟弟们,我常开玩笑说,这一大摊子的家业,迟早要交给他,但他一直不肯收。觉得大哥年长,理应长子继承,可没想到,我不过随意的一句话,却成为了他的催死符。”

    “人啊,不能活得太久,不然肯定会得到别人的厌恶的,孩子们长大了,各有各的家庭和利益,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了。”

    “你父母死的时候,我也曾想过,到底是老大,还是老四,揪出来,我必不会放过。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究竟是谁,又有什么意义呢?总归他们两个,应该都是知情的人,老二已经死了,老三又子嗣艰难,难不成,我要把老大和老四也赶出去姜家吗?”

    姜玉澈和摄制组的人听着姜老爷子近乎撕心裂肺的言语,内心也不由的跟着悲痛起来。

    姜老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终归还是叹了一句。

    “儿女都是债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父亲,也狠不下那个心,去把剩下的孩子们都杀了。你若想查,便继续往下查吧,哪一日若真的查到了,也告诉我一声,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却只怕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你如今也大了,背后追随的人越来越多,我只期盼你凡事先想想那些人,再决定要不要冒险。姜家的这一摊子,俨然已经败了,若你想救,那便救一救,若不想,就放弃它,去过自己的日子吧,也不枉费,我今日跟你说的这些……”

    姜老爷子坐在轮椅上默默地说着,话里话外,仿佛有托付之意,只听的姜玉澈和节目组心惊胆战。

    久久没有开口。

    而此刻,姜家大房,终于查到背后调查二房车祸的人是姜玉澈的姜平,也终于坐不住了。

    尤其是他听到,对方今日还特意去面见了姜老爷子,那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他接连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从书房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卧室保险柜的最底层,其内,有一部许久没用过的手机。

    他犹豫再说,还是拨通了那个好几年都没有再联系过的电话。

    对面嘟嘟嘟的提示音,令他眼神微狠。

    心里,也越发的沉寂了下来。

    “喂?”

    手机对面,一个中年男人终于接听,姜平眼神一亮,直接将最近遇到的问题,一股脑的告诉给了对方。

    *

    这边,和姜老爷子谈完心,姜玉澈无比失望。

    对方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立马展开调查,也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为他解释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有着浓浓的顾忌,甚至有意替背后的人进行隐瞒的意思。

    只说完话之后,便将他直接赶了出来。

    看来,要想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以进行了。

    姜玉澈长叹了口气,无比落寞的向外走着。

    临近圣诞节,半月湾内不少家庭里都已经开始提前装扮起圣诞树来,就连小区的物业都从郊区挖了几颗高大的松柏放置在了主干道四周,其上挂满了各种闪耀的小灯泡,无比漂亮。

    天上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姜玉澈的肩头,他拒绝了司机开过来的车,也没让吴青给自己打伞,只一个人插着兜,穿着大衣,顺着主干道,往外走着。

    保镖和摄制组等人有点摸不清姜玉澈的意思,但因为今天一天震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因此也刻意想没有打断对方的意思,只能默默的在后面跟随着。

    相隔着几十米的距离。

    姜玉澈一个人走过了四房的领域,又走过三房姜思迁的住址,然后缓缓的从大房家主姜平的屋子外面经过。

    他看着家家户户无比欢喜的模样,心里感慨。

    今年已经是他穿过来的第五年了。

    从当年那个身处底层,始终仰望财阀世界,豪门阶层,看见什么都觉得无比神奇和新鲜的人,到如今他被无数人选择着,推举着,崇拜着,信任着,主动或被动的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

    心境与性格,早已经变了太多太多。

    当年那个抠门的小市民已经在不知何时成为了真正的资本与财阀。

    随着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他的每个动作,也越发举重若轻。

    不像是刚刚开始那么随心,更多的是接近一种左右权衡,利益考量。

    在听到姜老爷子的话时,他本能的第一反应,不是报仇,也不是委屈,甚至连对姜老爷子的仇恨都没有,只犹豫的是,自己到底能不能撼动大房和四房。

    若是不能撼动,如今手中的这一切,又是否会烟消云散,全部失去?

    他承认,他怕了。

    若是一开始就没得到,他必定也是不会在乎的,可得到了,又让他思考失败的可能,这份犹豫和纠结,便成了自己的心魔,令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贪婪与无耻。

    他要给原主的父母报仇吗?

    他不由得想着。

    连姜老爷子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又能做什么呢?终归到底他并不是原主,大房还是四房,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若是反推动了姜家加速死亡,毁天灭地,对如今的局面,岂不是更加添乱?

    然而,他的理智如此思考着。

    冬日寒冷,心底却像是有一把火在冉冉升起,越烧越烈。

    他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半月湾门口,没有上车,也没有打伞,等到达门口的时候,身上、肩膀上、脑袋上已经落了一层的雪花,脸颊和耳朵也被冻得通红。

    远远的,一个无比眼熟的身影站在门口,正靠在一辆车旁,抽着烟,低头不知沉思着什么。

    黑色的皮质手套下,烟雾缭绕,浓白的雪雾中,那一缕时而亮起的猩红,越发将对方眉眼衬得更加清冷魅惑。

    如同北极之地的雪妖,美的超尘出世。

    姜玉澈这是第一次见到陆商抽烟。

    在所有人的心中,陆商几乎一直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存在,似乎从来没有过焦虑和慌张的模样。

    如今,他低着头,站在雪地里,一根根的抽着烟,倒是稍稍露出了一点外在的情绪,让人感觉分外陌生。

    姜玉澈笑了笑,一步步走上前去,轻松的将他指尖的烟头抽出,然后放在口中,试探着抽了一口。

    尼古丁的香气,分为强势,猛地吸入肺腔,有种近乎窒息的痛苦,让他拼命的咳嗽起来。

    陆商微怔,随后颇有些慌乱的帮着拍了拍他的背部。

    身后,将这一切录下的保安人员和摄制组则纷纷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看着两个人无比自然的动作,险些惊得将下巴直接掉了下来。

    “不能抽就不要抽。”

    陆商将他口中的烟夺下,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碾进了雪地里,然后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颊和耳朵,直接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给他戴了上去。

    姜玉澈低下脑袋,乖巧的任对方整理着,将身上的雪花拍落,知道自己方才是有点失态了,因此也没说什么,只跟众人点了点头,便同陆商一起,坐进了对方的车内。

    摄制组的人早已经有了十足的经验,知道只要是陆商接到姜玉澈,那后续便不用再继续跟踪拍摄了,属于个人隐私,于是没有管,只停了下来,便当场收工。

    而安保人员也识相的没有跟上,只是开了几辆车,远远的缀在身后,方便对方喊一嗓子,便能直接上前帮忙,剩下的,便不关心了。

    暖腾腾的车内,空调开的十分的足,显然对方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你知道了?”

    姜玉澈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试探着的开口问道。

    陆商叹了口气,直接俯身上前给姜玉澈系上了安全带,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了一句。

    “不要冲动,你想要报仇,我会帮你,但是现在……”

    不是时候。

    说完,便再次停住了。

    鬼知道当他从艾瑞克那里得知消息之后,有多怕。

    在直接确定了母亲情况稳定之后,便立马赶了过来。

    他生怕姜玉澈冲动之下,会闯进大房和四房的房间里,直接和对方对上。

    更害怕对方一下子和两个家主撕破脸闹翻,遇到多重的围攻。

    这么多年了,若是大房和四房那么轻易便能够被推翻,那么,姜玉琦那件事,也不会只有姜玉琦一个人进去了。

    姜玉澈看着陆商满脸的紧张,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只是,有点懵。”

    他解释道。

    陆商看着姜玉澈迷茫的眼神,心里的疼惜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然后便开着车,直接带着他前往了自己的郊区四合院。

    陆母的状态很不好,最近总是清醒的时间少,疯狂的时间更多,医生也说,可能没多长时间了,所以可能要准备后事才行。

    所以,陆商并没有再带着姜玉澈去见陆母,反而带着他穿过了厢房,径直前往了最后一进院落。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的手紧紧拉着姜玉澈,领着他一起绕过了几进院落,来到了最后的一个院子里。

    这院子极其空旷,显然并没有什么人居住,只正中间竖立着一个极大的类似烽火台的高大阁楼,看起来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四面窗户严实,雕梁画栋,角落内还放着两盆炭火,正燃烧着,因此并不太冷。

    两个人携手走了上去,顺着梯子站到最高的位置,整个香山脚下,瞬间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雪花裹挟着寒风,吹过窗外的落叶,如漫天的柳絮随风飘起,缠缠绵绵,整个山峦一点一滴的被白色缓缓覆盖住,像是给整个土地,都裹了一件水晶裙。

    姜玉澈观赏着这开阔的雪景,整个人的郁闷之情也瞬间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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