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曾经的约定

    金发的少女独自一人走在沙丘上,走得手足僵硬,乱七八糟。

    她板着脸一言不发,说是乱七八糟的走法是因为她手脚毫不协调,完全是走出相当一段距离后才勉强找回了四肢应有的自然节奏,柔软的沙地慢慢减缓着她前行的速度,不知走了多久,阿娜尔才停了下来,蹲在原地把脑袋埋在膝盖后面,像是只试图把自己埋进沙堆的沙狐一样彻底不动了。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女孩难得有点委屈的嘀咕起来。

    她清楚自己的情况,也知道这一次所谓的久别重逢必然会伴随着难以遏制的陌生,这种陌生会存在于她和父亲之间,存在她和赛诺之间,存在于她和认识的所有人之间……她不否认自己在回来的时候仍然抱着几分侥幸的心理,教令院的学生阿娜尔是个为了毕业论文在提瓦特各地跑了一大圈离开了好几个月的人,只要她熟悉的那些人愿意接受这个敷衍又粗糙的理由,那么他们依然可以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父亲自然是不必担心的,因为他足够爱她。

    小师兄足够温柔,教令院的书记官足够理性,其余人对她解本就不算是深入,所以就算觉得和离开之前的阿娜尔不太一样他们自己也能找到对应的答案……

    只有赛诺。

    好像真的是只有赛诺是需要她认认真真想好一个理由,仔细解释又不需要解释太多,需要给出一个说法,但又没什么好详细说明的地方。

    很矛盾。

    一种源于对彼此太过知根知底过于熟悉的矛盾。

    自最懵懂无知的孩童时代就开始抓着手,清楚对方每一个呼吸的节奏和眼神的含义,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甚至偶尔会想要逃避对方的眼神,避开那份无所不知的从容了然,想要拥有一点单纯只属于自己空间。

    ……可就算真的拥有了这个独立空间,躲进去的同时可能又要反过来闹脾气,对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就来找自己。

    ——就像现在一样。

    阿娜尔躲在这里把自己圈起来,她一边逃避思考先前那句话的深层含义,一边又在习惯性地开始抱怨,她不喜欢沙漠,不喜欢干燥,更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后没人找她回去……女孩理直气壮地不想那个罪魁祸首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更不想他自己也维持着表面上的若无其事,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因为那“几个月”的分离,他们对彼此都感觉到了不同程度的陌生。

    这是必然的,也是无可避免的,两个人在对方的眼中找到了同样的无措和拘谨,看似亲密,却也是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曾经那令他们感到无比舒适自然地相处模式,可记忆中那些亲昵熟悉的互动似乎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大半的效用,少年会在她习惯性贴靠过来的某些时刻飞快转开目光,一向冷静的脸上也会显示出转瞬即逝的局促;而阿娜尔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目光的视线,她盯着少年毫无防备的脖子和流畅有力的手臂线条,偶尔也会牙根发痒,生出一点和小时候全然不同的心态。

    大群的意识和龙蜥的本能终究还是影响了她的思考模式……阿娜尔有些怏怏地想着,但是怎么办,这东西她好难控制,先前也没什么要克制的必要,现在硬装无事发生比她久住沙漠还要痛苦……索性奥摩斯港也算是须弥的范围,要不然让赛诺将来把日常办公地点挪到那边去?

    她抱着膝盖看着漫天黄沙,漫无目的的想着未来的安排,有意无意地将先前拌嘴的关键内容抛诸脑后,正巧身后传来缓慢靠近的脚步声,阿娜尔撇撇嘴,只是一声软绵的抱怨还未出口,她嘴角的弧度就因为身边流淌而过的火元素而消失的一干二净。

    深渊的咏者站在她的身后,以人类的姿态安静等待着。

    女孩叹了口气,拍拍裙摆上的沙子,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

    “啊,渊上先生。”

    她的眼神落在了渊上的身上,有种显而易见的敷衍。

    “真高兴啊又看到您了……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阿娜尔的语气客客气气,渊上的嘴角慢慢扯动一下了,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眸色原本深沉而冷硬,却又因为这句话在眼底染开层层灼烫怒火,反复烧干了眼中最后一点虚伪的冷淡,硬生生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弧。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这真是个好问题。”

    渊上的嘴角挂着敷衍的假笑,干巴巴地说道: “您看起来对我会出现在沙漠深处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阿娜尔眨眨眼睛,随即皱眉低头,认真的陷入沉思之中。

    ……说起来她上一次见到渊上是为了什么来着?

    好像还是在渊下宫那阵子吧,貌似龙蜥和深渊在此之前还有过一次没成功的阴谋,之后借着这机会她要渊上干嘛来着?

    阿娜尔: “……”

    阿娜尔: “……啊。”

    龙女欣然合掌,满脸感慨地夸奖起面前的临时合作伙伴: “啊——对了对了,想起来了……哎呀……真的辛苦了啊渊上先生,您比预想之中还要认真负责好多呢。”

    渊上原本还算能忍着怒气,因为这依然看起来柔弱娇小软绵无害的外表实在是很难直接下得去手,也因为记忆中龙女带来的精神上的压迫感比深渊的低吟还要令人难以遗忘,但眼看着阿娜尔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渊上只觉脑子里那根维系理智的线“啪”地一声断了个彻彻底底,一时间也顾不上地点场合,不管不顾地咆哮道: “三个月——!!!”

    “我!!!在岩神的地盘上!!!在那天杀的层岩巨渊下面!!!因为你的要求!!!和那群该死的龙蜥呆了三个月!!!”

    他倒吸一口冷气,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依然一脸温和又不掩敷衍的龙女,震惊至极地尖叫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什么态度,你哪怕是觉得层岩巨渊那边的事情不重要我都能勉强忍下来,但你这个表情……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干脆就是把我忘了!?”

    阿娜尔: “……”

    阿娜尔一脸无辜: “怎么会呢,久别重逢再见面我好激动呀朋友……放轻松放轻松,不要那么紧张嘛。”

    “你就是忘了!!!”渊上凄厉无比地继续尖叫着,他手捂胸口脸色惨白,声音甚至因此拔高了一个调门: “我们日日夜夜相处那么久,我陪你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在你心里当真就一点都没留下!?你说清楚,你这么久没想起来我究竟是因为你的论文还是因为那个带着胡狼头的沙漠矮子?!”

    “……”

    阿娜尔眯起眼睛,很清晰的啧一声。

    “不要这样,”她幽幽道, “气氛蛮奇怪的。”

    渊上手扶心口,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我就知道你脑子里除了你的青梅竹马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冷不丁把他扯进来干吗,我有在认真思考我的论文的,”阿娜尔干巴巴的回答道,至于回忆之前的事情必不可免得要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所以她主观意义上选择了暂时逃避,若无其事地扯开了话题: “收收你的元素力,沙漠本来就是光秃秃的一片,应该用不着你烧火吧。”

    渊上盯着龙女的眼睛,眼神仍然僵硬,迟疑,带着不愿相信,不可思议。

    “你真的一点都没想起来我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愣愣的,忽然这样冷不丁问了一句,连阿娜尔也感到几分猝不及防: “什么?”

    渊上看着少女平淡的表情,眼睛忽然失去了原本鲜活的神采。

    ——她真的没有想起来。

    他的存在,他的价值,甚至是强制性交付给他的“工作” ——哪怕只是想起来一点,他都不会觉得这一趟沙漠是毫无意义的。

    她可能有那么一个机会,有一个契机,会让她想起来自己也曾和深渊的魔物做过交易。

    但是她没有,龙女在沙漠地上重新成为了阿娜尔,阿娜尔只来得及想起自己的事情,她的论文,她的家人,她的青梅竹马——而在这个范围里,并不包括深渊造物的存在。

    ……可这是我最后能压做筹码的东西了。

    他想着,思考的声音都在竭力放轻,仿佛生怕惊扰了此刻面上最后显露的情绪。

    自己先前看似熟稔亲近的感情外露和此时此刻的歇斯底里,最后换来的也只是少女从容却不掩敷衍的冷淡响应和隐约的不耐,他的嫉妒也好愤怒也罢,在先前见过真正的亲昵后都显得如此讽刺可笑,毫无价值可言。

    这样不行。

    这样下去,阿娜尔就算还愿意作为“阿娜尔”存在着,那也是和渊上毫无关系的阿娜尔。深渊的魔物窥视到龙女真实情绪的一角,毫不犹豫地放下所有酸涩的嫉恨和暴怒的不安,飞速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能做什么才能抢回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不会去想“你不能这么对我”,那是恃宠而骄之人拥有的特例,在面前的少女还没有成为渊下龙女的时候,渊上大概还可以从不敢表达愤怒的女孩手里强行抢来这样的任性特权;但现在不行,现在这么干的话,她首先需要考虑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得到一个响应的答案,而是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

    渊下的龙女和最初的须弥少女最本质的区别,就是在某些事情上,阿娜尔无能为力,但龙女却很有可能选择直接抹除让她感到烦躁的对象,而且还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所以,想一想,想想现在的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贴近她,理解她,顺服她。

    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顺服她的程度,可能要比遵从深渊教团的程度还要深刻一些。

    “我以为你至少会想起来一点的……”他敛起过多外放的情绪,委屈的成分控制的恰到好处,听起来不会觉得有太过自来熟的黏腻,也不会转化的过于突兀,让人平白担心这只深渊魔物又准备做什么的警惕担忧。

    “……哪怕只是想起来自己先前要去层岩巨渊做什么,顺带着想起我也好。”

    啊,层岩巨渊。

    阿娜尔并没有认真思考渊上的语气,她顺着话头思考下去,慢半拍的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她和沙漠深处的草龙王都间接碰面两回了,那些在层岩巨渊的龙蜥干嘛去了,不是说那里是岩龙蜥的聚集地,顺着地脉往下走就能碰上古老的岩元素龙王吗?

    “简单来说我现在对这些古代遗迹的需求没有先前那么高了……”龙女漫不经心地含糊解释着,再怎么说也算是触及到了树的根系,虽然距离真正冲进去其实就差一步,但也算是窥探到了世界真实全貌的隐约一角——老实说,她现在整体兴致不大,

    “所以呢,深渊的造物忽然来找我,应该不是单纯为了找我吧?”

    渊上面带微笑,硬生生吞回自己满怀血泪的哀怨控诉。

    是啊,就是这么想的,不行吗你个死没良心的。

    “……当然不是。”

    渊上忍气吞声的回答道。

    然而龙女真的相信了,她很认真的想了想,又问道: “是为了之前那句‘同盟’的约定吗?我需要再想想后续的问题,不过别担心,接下来会联系你的。”

    ……就这样?

    渊上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龙女走的果断又干脆,从表情到肢体语言都是显而易见的毫无留恋,她脑子里琢磨着有关世界本源的问题,一会从渊下龙蜥到和深渊的约定,一会又从死域的藤枝发散到沙海深处的草龙王身上,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了想,什么也都没想出来个结果。

    这一次的阿娜尔走得飞快,但在回到阿如村的时候她明显有些迟疑,左右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即使这样也是刻意绕了一圈后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死藤仍然盘踞在她房子的左右,其中一株将新生的枝条瘫在她的桌子上,阿娜尔伸手摆弄了一下,随即看到了旁边那个还残留着红色液体的杯子,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道谜题没来得及解读。

    死域的黑藤带来的信息,想来是和自己有关的。

    她重新做下来整理着思绪,从那浑浊的情绪和繁复的呓语中捕捉到了父亲和艾尔海森的声音,阿娜尔微微皱了皱眉,她琢磨着自己现在的处境,艾尔海森大概率会出现在沙漠这边的阿如村,也许比起自己如何解释接下来的问题,她需要先考虑同样驻守此地的大风纪官和书记官彼此之间信息差的问题——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学长先前是为了贤者做事,而赛诺之所以会跑到沙漠里面来,就是因为不赞同贤者的做法。

    想到这里,或者说想到某个名字的时候,阿娜尔的表情再次出现了几分微妙的僵硬。

    赛诺……

    赛……

    少女忽然抿起嘴唇,慢吞吞地靠到床边拎起被子,在身后铺开,收拢,盖住脑袋,然后就地团成一团。

    她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可能想起来。

    第162章

    荒野求生

    被子自然是遮不住什么声音的。

    龙女的脑袋自欺欺人的埋在被子里,可惜也不耽误她能听到外面的响动,阿如村的风声一般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可屋外的风声忽然传来缠斗争执的声响,阿娜尔从被子里探出头,顶着一颗乱糟糟的金色脑袋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不对,黑曜石打造的古老令牌在击打时发出的声音区别于其他沙漠佣兵常见的武器,阿娜尔在很久之前就绝对不会听错,她皱起眉头,表情也不禁变得严肃起来。

    深渊的咏者坐镇于此,自身天然携带的威压足够震慑周边的小型魔物不会靠近;阿如村一向都是沙漠之中的中立地带,她先前雇佣的佣兵团还未离开太久,也不会有其他镀金旅团贸然骚扰,至于一般的沙漠野兽袭击,守护者坎蒂丝自己就绰绰有余。

    少女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大风纪官亲自出手的。

    她松开抱着自己的被子想要出去看看,只是脚尖刚刚碰上地面,忽然就感觉到哪里不对。

    屋内的死藤忽然蜷曲起来,忍耐疼痛般瑟缩在了房间的角落。

    ***

    这东西是长得很快的。

    能在沙漠中生机勃勃肆意生长的植物,本就比寻常种类要拥有更加恐怖的生命力,沙地之上的看似毫无关联,可若顺着根脉下寻变回发现同处一脉同为一体,村口的黑藤黑藤生长在沙漠的崖壁的阴影处,柔韧纤细,妖异且扭曲。

    它们被激发的元素微粒伤到了蜷曲的叶片,又不同于普通植物,反而相当鲜活的拟态出疼痛后蜷曲颤抖的反应,阿如村村口仍处于打斗之中的两人自然无暇顾及,可另外一个被迫跟过来的没有被卷进去,自然注意到了角落里这诡异的细节。

    好消息是,他好像认得这东西。

    坏消息是……他真的认得这东西。

    “旅行者……”白色的小精灵偷偷摸摸降低了一点飞行的高度,左右看了一圈后才小心的拽了拽旅者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 “你觉不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很眼熟啊?”

    空闭了闭眼睛,慢慢做了个深呼吸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就不该来这一趟,真的。

    本来——这里必须要说的是本来,本来须弥城里空气清爽气候适宜,他也没什么需要马上跑去沙漠的必要。

    身边的问题都解决了麻烦都消失了,日子不说多滋润潇洒,只能说从他在提瓦特苏醒到现在好像就没过过这么轻松惬意的日子;日常里就是和派蒙吃吃喝喝四处逛逛,时不时去大巴扎看看妮露跳舞和剧场表演,就连教令院的委托也没什么太大的麻烦,工作轻松,报酬丰厚。

    不出意外的话,空和派蒙的原定计划是在须弥多待一阵子,既然没什么大事情,那么就体会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等到该去的地方该找的宝箱都差不多了,然后再考虑下一站的枫丹。

    他为什么要来沙漠呢?

    因为小草神的请求。

    纳西妲为什么要找空帮忙呢?

    因为那个该死的梦里他只靠着一把大剑就阻止了世界毁灭世界树被淹没的可怕危机。

    看起来真的是非常靠谱的样子。

    事后的智慧之神如此评价道。

    金发的少年对此回以坚定却又有些微妙的微笑,他是旅行者,是深渊公主的兄长,是蒙德的荣誉骑士,是璃月七星的座上贵宾,是能自由出入稻妻天守阁的将军友人……

    他已经拥有了如此多尊贵的头衔,可当纳西妲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时,旅行者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我的书记官跑去沙漠找阿娜尔了。”纳西妲用她一贯温软平静的调子这样说道。

    旅行者眼神一肃。

    世界又要毁灭了吗?

    “也不用把一切都想得那么坏。”纳西妲有点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我不否认渊下的龙女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可考虑到她还是会为了她曾经的‘毕业论文’回头,那想来我这个如今须弥教令院的话事人,说出来的东西对她还是有些效用的。”

    “只是以防万一而已,艾尔海森在前往沙漠之前先去了纳菲斯的住处,那是阿娜尔的养父,我想他们应该有一些特别的交谈,书记官不会空手而归,我不过是在这个基础上为他稍稍增加一些筹码。”纳西妲微笑着补充道。

    “教令院缺少一个人可以代理大贤者的工作,毕竟神明和贤者的工作不能完全重迭,我还不能完全正确理解人类的情感,所以这也是为了加入人类的思考模式,确保更正确的公平……我先前做了调查,支持现任书记官的人不在少数,我想‘艾尔海森暂时接任代理贤者’这个消息,应该在他见到阿娜尔之前就该知道。”

    空: “……他会因为这个给阿娜尔什么特别许可吗?”

    “那倒不会。”纳西妲说, “首先艾尔海森看似自我,但他不会随随便便就无视现有的社会规则,包括他自身不太喜欢的那一部分,总之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些立场问题和隐藏外交事件,但我相信书记官可以合理运用这一个新身份。

    我的需求不算高,只需要艾尔海森在这一步里能稳住阿娜尔就可以了——至少要先让她和一个普通学生一样正常毕业,在此之后的事情么……想来就应该是须弥的智慧之神和渊下龙女的交谈时间啦。”

    空耐心听着,表情却有些微妙的为难。

    “你说的一切我都能理解,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草神仰着头,白白软软的手牵着空的手掌,仰着头,对他露出一个无比真诚又满怀信赖的微笑。

    “我最初的贤者啊,这是我眼下最重要的请求啦,可是教令院我实在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信任到委托这样一件重要的大事,所以,我可以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做吗?”

    空: “……”

    空: “…………”

    空: “没有问题,交给我吧!!!”

    ……

    ……话是这么说了没错。

    真的强行赶上了艾尔海森的进程,第一时间把神明空中的消息和改好印章的文书递给他的旅行者,并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任何符合猜想的表情。

    艾尔海森低头看了一会那张任命书,回复的语气依然是一贯的客气疏离平静又冷淡,随后便是继续赶往喀万驿准备穿过防沙壁,无奈之下旅行者只能跟上,草神给的东西倒是交出去了,可艾尔海森显然打算原地浪费时间立刻和自己解释下一步的工作,出于一种对这位书记官嘴皮子的不放心和源于自身的微妙心虚,空觉得自己还是亲眼看看事态发展比较合适。

    其他的姑且不提,单单是这雪山大剑的问题自己就得需要和阿娜尔好好解释明白才行。

    计划是很完整的,心理准备是早早做完的,小草神的叮嘱是认真听进心里去的,可旅行者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艾尔海森会在进村时字面意义上的第一步,就和人当场打了起来。

    他倒是很想去伸手拦架,但是在那之前,空敏锐捕捉身边的感知先一步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诡异蠕动声。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表情又是一怔。

    自死域转变而来的漆黑死藤。

    旅者上一次见过这东西,还是在那场暴雨倾盆即将淹没倾倒世界的末日之梦之中。

    空俯下身,用元素视野重新观察那些漆黑的造物,可下一秒他眼球疼痛大脑混沌,在派蒙惊恐不安的叫声中少年反射性捂住了眼睛,那种诡异且强烈的晕眩感觉像是陨星降落捶打他的颅腔,少年着实缓了好一会才恢复了清醒,耳中震荡的嗡鸣稍稍缓解了几分,派蒙绕着他飞了几圈,确定他的确没什么问题后,才后怕的松了口气。

    “你别吓我呀……”小精灵委屈巴巴的嘀咕着,看着那些漆黑的死藤时眼中也多出了几分忌惮的不安: “这东西怪怪的,再怎么说也是死域衍生出来的,你要不要清理一下?”

    清理一下?

    空本来对这类的建议一向毫不犹豫,但这一次,他突然生出了几分迟疑的心思。

    ……把这玩意清理掉,真的不会被阿娜尔追着打吗?

    但只是用元素视野看了一眼就有这样的结果,也不晓得让普通人继续接触会发生什么事情,少年抿起嘴唇,沉思片刻后,他俯下身,试探着向着那几只本就被草与雷碰撞产生的元素微粒刺激的缩在角落里的藤蔓伸出了手。

    “年轻的旅行者呦……”

    少女的声音仿佛是与沙漠之中的风一般无所不在,她冷沉低哑的声线幽幽响在了空的头顶,少年动作一顿,直觉便觉得一阵彻骨寒意顺着尾椎骨一路攀上了他的后脑勺。

    他慢慢回过头,对上了一双浅青色的龙瞳。

    龙女扬起嘴角,慢慢勾出微笑的弧度。

    “你要对我的‘盆栽’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空感觉自己好像可以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她大概率对这所谓的“盆栽”没有认真上心过,所谓的死域黑藤并不是什么精心培养的“盆栽”,其本质和那个梦一样,是因为能做到所以顺手就完成的事项之一,只不过死域的黑藤她已经重新解构重塑成了全新的生命体,而那个潮湿又冰冷的梦,却因为一把星银大剑而被迫暂停了。

    确切来说,她会这么说,单纯只是因为她想起来了那把大剑,想起来了被重新镇压的奥赛尔,想起了稻妻的锁国令和被他提前解开的神樱大祓……

    但是那些毕竟都已经过去式了嘛。

    空在这个温柔如水的微笑中解读出了类似的信息。

    因为是过去式了,所以需要一个全新且显而易见的“导火索” ——眼下来说,好像没什么比这东西更适合的了。

    属于龙女的温柔如水,有时也可等同于沉默又强悍的深海洋流。

    空几乎是瞬间绷紧了所有的神经,属于战士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迅速和身后突兀出现的少女拉开了距离,她的出现无声无息,没有惊动那边两位同样拥有神之眼的强者,在那拉开距离的瞬间他的眼尾甚至瞥见了那两人脸上不约而同的诧异之色——

    而阿娜尔只是慢慢转过头来,她第一次同时无视了赛诺也无视了艾尔海森,目光如影随形地贴在了旅者的身上,像是盘卧原地却缓慢转动头颅紧盯猎物的冷血巨兽,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目标。

    空: “……”

    哦呼,要死。

    他与阿娜尔四目对视,彼此大概僵滞了数秒的时间——不算短,也不是绷紧的神经带来的错误时间感知,派蒙左右看看满脸不安,甚至已经开始因为这漫长且压抑的沉默想要试探着开口缓和气氛,然后便在下一秒,空忽然提起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

    派蒙: “……”

    还不等愣在原地的小精灵反应过来,印象中那个柔弱无力体力相当一般的阿娜尔忽然眯起眼睛,同样以毫不逊色于旅行者的速度迅速追了上去!

    派蒙: “……!???”

    她目瞪口呆看着远方烟尘滚滚,空和阿娜尔一前一后距离始终僵持在一个危险的位置上,出于对旅行者的理解,派蒙看着少年的背影,总觉得好像透出了一种“生死时速” “荒野求生”一类的特别味道。

    ……被摧毁了论文核心的学者,恐怖如斯。

    派蒙僵着脸一时间手足无措,随即耳畔划过一声轻飘飘的咋舌声,刚刚突然出现和艾尔海森打在一处的那带着胡狼头的少年忽然毫不犹豫地甩开了身后的艾尔海森,甚至没有注意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了临时的敌人,已经是迅速提快速度,追上了那两个已经跑远的家伙。

    派蒙: “。”

    很负责,很靠谱,很上心的样子。

    她动作一顿,却是下意识扭头看向了停留在原地的另一个家伙。

    艾尔海森站在原来的位置上,非但没有追上去,反而还在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和武器。

    派蒙: “——”

    察觉到小精灵仿佛控诉般的目光注视,他抬起头,相当理直气壮地问道: “你该不会觉得我拦得住一个正在发疯的学妹吧?”

    派蒙看看远方的烟尘滚滚,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默。

    ……好像的确拦不住呢。

    “我个人是建议学妹发泄一下压抑太久的个人情绪的,不过既然大风纪官已经追上去了,我再追过去也就没什么意义,这种情况下我的存在价值总归不会比大风纪官更好用,所以不如让他全权处理这件事情。”书记官从容不迫的回答道, “旅行者解决属于他的历史遗留问题,而我负责处理在此之后的论文和她的毕业问题。”

    “各司其职,非常公平。”

    第163章

    阿佩普

    沙漠之中,黄沙滚滚。

    旅行者率先狂奔,头也不回地跑在了最前面,紧随其后是的面沉如水杀气腾腾的阿娜尔,在她之后的则是冷着脸不得不追上去的大风纪官,可以说三个人的节奏各不相同,但远远看着也是连成了一条若即若离的线,在这片黄金沙海的深处,也算是一道奇异的风景。

    空跑得最快,毕竟算得上是生死时速紧急避险,先前的确是慢一步都会被暴怒的阿娜尔带来的杀气吞噬殆尽一样的感觉,但跑着跑着后面的杀气好像淡了几分,连派蒙都已经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说明了后面的危险不算太大,他现在不敢回头,纯粹是因为求生本能在驱使他继续向前;

    而阿娜尔原本追罪魁祸首追得专心致志,冷不丁后面多了个紧追不放的赛诺,那一剎那间,入学之初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意外就要被阴着脸的大风纪官追着到处跑的惨痛回忆忽然越过了千年潮水冲刷的痕迹再度席卷心头,少女的节奏被倏然打断,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始思考自己最近又惹了什么麻烦。

    有吗?

    没有吧。

    至少不是赛诺能知道的麻烦……

    但是看他这个态度好像也不一定?

    她先前本就是因为一时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直接冲了出来,脑子自然不算十分清醒,再加上现在正处于高速行动之中,思绪一乱就很难在修正过来,于是少女身边的气场一下子就从追杀旅行者变成了“逃避大风纪官”,至少对与她现在来说,能不能追上旅行者已经不是首要目标,不要被大风纪官追到才是最关键的部分。

    这三个人在沙漠里跑了半天,除了赛诺自始至终专心致志就是为了把阿娜尔抓回去,余下两个完全就是在各跑各的。

    派蒙旁观者清,她飞着左右看看总觉得哪里不对,旅行者专心逃命姑且不说,阿娜尔显然已经是在开始试着甩开那位教令院的大风纪官了……小精灵小脸一垮,正准备赶上去和空说一句可以不用这么费劲儿阿娜尔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什么时间搭理你了,就见远方昏黄沙暴忽然骤起,沙漠上原本飘飘悠悠滚来滚去的风滚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卷成了无数四散飘零的枯枝藤叶。

    空的长靴在黄沙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险之又险地在那风暴卷起的前方停下了脚步。

    少年反手将派蒙扯到自己身后,自从进入须弥以来他的神色罕有那么严肃过,身后阿娜尔的气息仿佛被风暴遮掩吹散一般再难分辨,他回头看过去,却已经看不到她的人影。

    有的只有黑藤。

    那些自毁灭一切的死域瘤中演化重生的黑藤赤叶,祂们无处攀附,便在黄沙之下肆无忌惮的舒展生长,近乎疯狂地向着风暴的核心伸出自己的藤枝。

    少年屏住呼吸,顺着黑藤蔓延的尽头,慢慢抬起了头。

    ——影子。

    足以遮天蔽日,属于远古巨龙的漆黑倒影,在昏黄的沙暴深处显现出了自己庞大的身形。

    *

    那些窸窣的,诡谲的,疯狂却又浸满欢喜的复杂呓语,再一次随着沙下的黑藤如潮涌般出现的画面一同翻涌而出,瞬间塞满了阿娜尔的脑子。

    祂们满足,雀跃,无比快乐,叽叽喳喳地嚷嚷着回家,盘卧于沙下的黑藤几乎已经取代了原本黄沙的松软滚热的质感,龙女的脚步被迫停下,第一反应却是反手扯住了黑藤,借由冒出地面的藤枝阻拦了赛诺继续上前地动作。

    没有办法。

    她可以依靠大群的链接淹没提瓦特的世界树,可以随意召唤旧日的支配者强制碾压一切的危险和未知,但是她唯独没有精妙操作的手段,她依然不擅长元素力,不了解真正的战斗手段,要想在不牵连其他人的前提下干脆利落的解决问题,对于渊下龙女来说依然是意见相当困难的事情。

    赛诺就站在她的身后,和旅行者的问题说到底是她的个人恩怨,她不可能真的那么肆无忌惮。

    “先别过来。”她压低声音飞快地喊了一句,侧脸表情是罕见地严肃冷静,少年抿着嘴唇没有再尝试靠前,而就只是这瞬间的停顿,黑藤已经进一步缠上了她的身体,阿娜了感觉到祂们一个又一个地自地下冒出,缠绕过自己的脚踝试图没过足面,一遍遍地和她说着感谢的话。

    谢谢。

    谢谢。

    回家吧,回家吧——

    黑藤缓慢攀附而上,想要勾住她的手腕和胳膊。

    幼弱的龙呀,离水的龙呀,不要在那里停留了,若你好难再回到水中,那便随我们一起回家吧。

    龙女绷紧了神经,几乎是反射性地抬头看向了那巨大的影子。

    曾与沙漠中饰金的王者分庭抗礼的失乡之王,是曾经与逝去的神明许下有关智慧的约定的古老巨龙,盘踞沙海深处的影子,此时她仿佛已经从太过悠远漫长的终焉之梦中醒来,她像是来迎接自己失落在外的子嗣,却又远隔这沙暴与尘烟,注视着那神经紧绷不敢乱动的渊下幼龙。

    ——草龙王,阿佩普。

    这是龙女心中倏然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好极了,我他妈是怎么知道这一位名字和她的具体信息的?

    这是阿娜尔的第二个念头。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也不容许她思索太多,重生的黑藤已经寻到了归乡的方向,在一定程度上祂们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阿娜尔的目光扫向旅者所在的方向,派蒙的斗篷在沙暴之中若隐若现,想来也无需太过担心。

    古老的巨龙发出一声冷淡的嗤笑,那笑声许是对着其余贸然闯入的小小人类的,因为她的头颅明显微微侧过了一点,阿娜尔后颈一凉,久违地生出一种被注视的恐惧感——那是一种同处本源却又不得不顺从于更年长者的压抑,源于龙蜥的本源,源于龙的本质。

    和被星空注视,被犹格·索托斯打上烙印的感觉并不一样……但这个感觉也不是很愉快就是了。

    “……我还以为是个多么可靠又足够有趣的后辈,没想到是个相当出乎意料的‘小家伙’。”

    少女背后汗毛倏然竖起,反射性绷紧了神经。

    她已经两次连接上了古龙的精神识海,这某种意义上象征着本源的靠近,但现在的阿娜尔完全没有放松的感觉,赛诺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小金毛绷着身子战战兢兢,规规矩矩收拢双手等待着长辈询问的样子,只觉得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哦,对了。

    每次纳菲斯先生把她从书房里拎出来去看他的那些同事顺带着检查课业的时候,这只金毛就是这么耷拉着脑袋,一副半死不活准备坐以待毙的样子。

    如果现在回头和自己拼命使眼色的话就更像了……啊,回头了。

    赛诺避开了阿娜尔扭过头时投来的目光,只感觉世界这么大又微妙地感觉好小,小娜变成了自己不太熟悉的小娜,她认识的人也不再和自己的圈子有所重合,可当这些东西碰在一起,排除那些毁天灭地的权能和难以理解的部分,余下的一切好像都还是似曾相识的样子。

    ——阿娜尔分明还是那个阿娜尔。

    少年如此想着,一边放下了担忧的心,一边继续转过头,无视掉了青梅不可置信又充满控诉的惊恐目光。

    古龙的凝视无需太过靠近,她隔着沙暴看向小小的幼龙,忽然啧一声: “你的身体怎么回事?明明是龙蜥的共主,体内却没有一点原海的馈赠?”

    阿娜尔迅速甩动脑袋,然后才在对方的目光中仰着脑袋干巴巴的回答道: “不,不知道哇……”

    原初之海不该是归属曾经的水神厄歌莉娅管辖的范围嘛……等等这个知识点她又是什么时候补进脑子里的怎么完全不知道!!!

    靠渊下龙蜥吗?

    不对啊,现在的渊下龙蜥除了骂街打架围观进化成人鱼的雌性靠美貌和歌声到处骗人看乐子以外,所得进化的智能和知识都是依靠大群链接的同调与共享,如果他们知道这一部分,自己早该在当年就晓得了。

    阿娜尔开始尝试回忆自己的过去。

    更早之前的都是自己能理解的范围,除此之外就是她额外做了个梦,顺便在梦里淹一下了教令院,除此之外的部分……嗯……

    “如此……”阿娜尔绞尽脑汁思考过去的时候,阿佩普已经再度开口,只是古老的草龙王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却也自顾自找到了合适的答案: “罢了,我原本以为你是依靠原海的力量才解开了末日的污染,重构了他们的生命形态,如今看来……你这小家伙用是的另外的手段。”

    阿娜尔缩了缩脖子,目光稍显心虚的游移飘散,没敢说话。

    丰饶之血这种超规格的东西,理论上和犹格·索托斯的知识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不存于提瓦特原本体系之中的异类存在。

    “还算不错。”古龙就事论事,轻飘飘地夸奖道, “至少比我知道的另一个在人类社会流连忘返的后辈来的可靠的多。”

    阿娜尔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谁是那个在人类社会流连忘返的后辈?

    哦,枫丹的大审判长那维莱特,气哭枫丹区龙蜥的现任水龙王。

    ……所以说我连枫丹都没有去过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知识好像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手段钻进我的脑子里!

    龙女难得开始胡思乱想,可也不知是那些占据了识海的禁忌之物正在抽离她的意识减少对她的依附,阿娜尔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稍微变得清醒了一点。

    她思考知识,思考未来,思考和阿佩普有关的事情……那些她从未经历过,却此时仿佛身临其境般记得清清楚楚的“过去”。

    在那片清晰又模糊的回忆中,似有女性温柔怜爱的轻笑,如风吻落叶般,在她的脑海中轻轻掠过。

    草龙阿佩普的故事正在离他而去,阿娜尔开始重新关注草龙王对人类的态度——显而易见的不亲近,不喜欢,不接受。

    怎么办。

    阿娜尔想到这里时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了。

    如果按着这位大前辈的态度,在人类社会流连忘返就是重罪的话,她可是现在连教令院都没有成功毕业的那一种类型。

    枫丹那位大审判长顶多就能说是在加班吧,加班加的太多了所以暂时没空离开,但是自己是还没有毕业诶,这两者的重点都不一样!

    工作这种事情只要和学长一样学会按时下班就行了,她不行,她按时下班——或者说下课,那她的论文也就等着下课吧。

    ……虽然现在已经被迫“下课”三次呢。

    阿娜尔的思路跑的有些远了,她原本紧绷的躯体也不知不觉间稍稍有些放松,黑藤缠上了她的手腕,呈现出一种病态宛如寄生般的依恋。

    她的手腕不知何时被蹭开了一点表皮,沁出的一点血珠很快就被黑藤贪婪地吸收殆尽。

    风带走了血的气味,阿佩普的动作微有停滞,声音也随之严肃起来。

    “果然,象征丰饶与复生的血液,”古龙微微低下身子,阿娜尔感觉到腕上的力度稍有勒紧,那些攀附在她身上的黑藤几乎是百般不愿地松开了缠绕的藤条,黏黏糊糊的贴在她的身体上,但最终还是在草龙王的呼唤中慢慢松开了自己,一点点拉开了和龙女的距离。

    来自古老巨龙的窥视正在变得更加压抑,专注,令人难以喘息。

    “你自己应该有所察觉,”草龙王沉声道, “你的血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那些早已干涸枯萎的末日生命具有比原初的胎海更强的吸引力。”

    哎呀,好像正是如此……不过这么说的话,对于阿佩普来说效果不也是一样的么?

    阿娜尔忽然打了个机灵。

    这一声念头并非属于她自己的思考,而是另一道响在她脑海深处的温柔声线。

    依靠大群的共鸣与她谈话,却并未融入意识的深海,彻底与族群同化的异类。

    那声音若有所觉,却只是柔柔轻笑。

    注意到了吗?我还是很想直接和你说清楚具体情况的……但是考虑现在的阿佩普不像是可以好好聊天的样子,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和你的小朋友最好先早些离开比较好。

    啊对了,如果感觉不太方便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布耶尔哦。

    ————————

    有关布耶尔的名字问题,这里临时打个补丁。

    写的时候本来有想过树王和草神的魔神名究竟是和其他一样全盘继承,还是单纯属于纳西妲的魔神名,但后面传说二阿佩普开口就叫布耶尔有点把我搞蒙了,理论上草龙不认识小草神,所以(我个人感觉)布耶尔应该是树王的名字(除非草龙不受世界树影响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后续补充但是这么干整个传说二对草神的态度就显得好奇怪了)

    至于前面主线剧情第一次自称布耶尔,剧情上的安排是纳西妲第一次开始接受自己成为神明的责任和义务,她默认自己是月亮,是影子,接受的也是属于树王死后的一切,毕竟她俩建模都是同一个(?)感觉除了神位以外魔神名字同时继承也符合逻辑,以及这时期所有人主观认知上树王已经死了五百年,后来去了世界树才知道她还在的。

    我的个人理解,两者关系后到树王存在彻底消失才是整体替换,在此之前应该是默认的继承制。

    但是考虑到老米那个散兵撞树后神子不知道神之心丢哪里去的梗,所以这里,前提条件是默认剧情设定是有个bug的。

    当然,剧情解读个人有个人的风格,不强求完全统一,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可以单纯理解这里是作者为了方便迅速理解不小心踩到的bug叭。

    第164章

    她熬不住的

    在听到她如此说的时候,龙女的心中荡开过片刻的迟疑。

    这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布耶尔自己也清楚,毕竟谁能允许一个陌生的外来意识在自己脑子里随随便便的说话呢。

    “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阿娜尔轻声问道。

    “你没有融入大群,我们应当也是没有见过面的,所以我好像不太适合称呼你为新的姐妹同胞,那么,你是希望我称呼你为布耶尔……还是大慈树王?”

    “这种事情听你的就好了呀,”树王很轻松地回答道,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细说前因后果的话是个很费时间的问题,现在还是先来说正事吧,阿佩普与曾经的沙之王做过约定,她得到一些东西,却也不得不因此失去了一些……你若是愿意相信我的话,让我去与她聊聊吧。”

    “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信我,”她又说,声音隐隐带笑: “但是有一位很好看的黑头发的稻妻将军和我说, ‘这种事情,渊下的龙女向来都很清楚应该怎么做的’。”

    龙女沉默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她有点无奈地回头看向等候在身后的少年,露出个稍显歉意的表情,温声道: “这里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要进去一会和那位聊聊,你可以自己先回去嘛?”

    少年眸色微动,却依旧一言不发。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大概可以名为失落的情绪,但白发赤眸的少年只是很认真地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一个字。

    ……这不太符合少女的预期想象。

    阿娜尔以为他会说“小心些” “早些回来”,或者干脆一点,和过去一样问她“有没有关系”, “我和你一起去”……

    然而都没有。

    少年老成的大风纪官一向执着于在她面前掩饰一些不成熟的小心思,像是这样就能完整维护他那莫须有的兄长身份一般,可这一次连压低胡狼头遮掩表情的小动作都没有,那双赤色的眼睛安静又固执地看着即将走入沙暴之后的少女,有种近乎压抑的温顺。

    他在忍耐。

    他在认可。

    当他开始接受了久别重逢的时间差异,要求自己尽快习惯了实力与认知的差异带来的违和感后,余下的便是属于青梅竹马原本无需言语描述的默契正在渐渐消退的感觉。

    你看啊,你又有了那么多我不知道也无法解的秘密。

    ……可我依然愿意尊重这些,接受这些,允许这些长久甚至是永恒的存在着。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和你说过了,小娜。”赛诺的声音是毫无变化的平静如初, “我也是会死的。”

    他知道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类必然经历的一环,即使大风纪官能保证无病无灾活到最后,他也难以摆脱寿命的限制。

    所以,相对于时光永恒的龙女,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以至于一分一秒的时间似乎都不该浪费。

    当然,她如果还是和过去一样,无知无觉地让他回去并觉得这样比较好……那么赛诺也不会违背她的想法。

    看清那双赤色眼睛的一瞬,女孩的脸上倏然多出了一些少见的无措。

    “那,那……”少女绞着手指,那属于龙女的冷淡疏离和游刃有余瞬间在她眉眼之间烟消云散,留下是的赛诺更加熟悉的阿娜尔,她左右看看,最后看起来还是要走入沙暴后面,但也没了先前看着赛诺时的那副无自觉地客套姿态,结结巴巴地说: “那你在这里等我不会被吹跑哦。”

    赛诺低下头,所有鲜活的情感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少年慢慢叹口气,无比疲惫的补充道: “……沙暴太可怕的话我还是会知道要躲的,小娜。”

    大风纪官看着女孩有点心虚的应了一声,扭头走入沙暴的背影再也没有先前那样陌生的令人满怀不安,他重新捏了捏手中沉重的赤沙之杖,转身走向了莫名其妙被牵连至此的旅行者的面前。

    “情况有些复杂,我想小娜和那位聊天需要的时间不会很短,暂时应该是无法出来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留在这里等她,正巧趁她暂时没空,你们两位还是早些离开吧。”

    “这样就行了?”考虑到曾经见过的渊下龙女的杀伤力,空虽然不太担心阿娜尔的安全问题,但他认为还是有必要担心一下自己的,金发少年不掩忐忑,小心道: “我和她之间的问题,感觉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掉的程度呢。”

    “别担心,小娜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算你们之前在路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小心把两位卷进这种风暴之中,在她那里应该都可以算是两清的状态了。”

    “也别这么说嘛……”派蒙瞥了一眼旅者的背包,有点心虚的嘀咕起来: “说是追杀,其实我们也没遭到什么实际性的威胁,而且就算那么大的一只草龙出来了,过去解决问题的是阿娜尔,留下来准备陪她的也是你呀,这么一看我们也就是跑了一阵子,完全没做什么嘛!”

    “这件事就先不提了吧,”赛诺摇摇头,放缓语气又问, “不过很抱歉,两位,我现在的确不方便走太远,毕竟小娜的确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来——以及沙漠不比城市,对于新手来说方向感很难掌握,你们两位如果找不到返回阿如村的路,我这里还有些沙漠用的小道具,你们拿去用吧。”

    空眨眨眼,从大风纪官手里接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道具时,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在很久之前也有人干过类似的事情呢。

    派蒙瞥他一眼,耷拉着一张小脸一板一眼的提醒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旅行者还是个哑巴的时候……”

    少年立刻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小精灵的调侃。

    赛诺没搞懂两人之间的秘密,只下意识接着说道: “……如果是嗓子上的麻烦,我这里没什么合适的应急药,有机会返回须弥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几位靠谱的医师。”

    “啊不用了不用了,旅行者的嗓子早就在好久之前就好了,完全不用担心,”派蒙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很快就扯开了话题: “不过你把东西都给我们了,你自己没关系吗?”

    “没关系,”大风纪官很从容的摇了摇头, “我刚刚有观察过附近的情况,有防风的断崖,也有可以补给的小型绿洲,十天半月的不成问题。”

    派蒙显然一呆: “阿娜尔应该用不着那么久的时间吧……”

    “谁知道呢。”

    少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已经转开了目光。

    十天半月很长,对于人的一生却又很短;人寿不过百年,放在长生种的永恒之中又显得如此渺小。

    少年突兀想起幼时在贤者的花园里看过的花草,其中有一株格外娇贵的,花朵自清晨开放,黄昏时便会闭合凋零,人类眼中不到一天的短短时间,于那朵花来说却已经是倾尽全力的一生。

    大审判官当然不是需要悉心呵护的花朵,也无需龙女来日夜陪伴生怕错过一分一秒的相处时间,他拥有自我的灵魂,拥有独立的人格,会忍耐,会接受,会思考,也会尊重。

    他看着那掩盖身影的漫天黄沙,忽然冷不丁觉得,如果真的已经感觉不到属于时间的长度的话,其实也是无妨的。

    她会遗忘属于自己的衰老,遗忘人类无可避免的死亡,遗忘作为短生种的所有弱势和不堪。

    那么我就算老了应该也不会太痛苦吧。

    少年摊开自己的手掌,他依然年轻,强壮,充满生机和活力,但这副躯体同样也会变得无力又衰弱,他的皮肤和生命力会渐渐干涸,直至变得垂垂老矣,甚至无需等到他身形佝偻的那一天,只需几十年,他就会无法跟上阿娜尔向前奔跑的脚步。

    ……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她会变得看不到啊。

    按着小娜的态度,说不定直到人类的赛诺死去,她印象中的大风纪官依然是那个会陪着她到处乱跑胡闹的青梅竹马。

    而等到她终于迟来地想起来他比起长生种太过短暂又沉默的一生时……她就能真正地想起我是谁了。

    *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令人头疼的孩子气哦……大慈树王很无奈的想着,最为纯粹天真的年纪,沉淀下来的情感自然也是忠诚又干净的,先前走入风暴之中的龙女因为一句话镇定了心思选择信任突然出现的大慈树王,却也因为身后少年的一句话,再度变得心神不安,心烦意乱。

    大慈树王与阿佩普的交涉显然没有被阿娜尔如何认真关注,草龙王的状态不算好,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解决方法,只需要拿走存放在教令院的火种就很好办了,至于跑这一趟的是谁,以及靠谁来代替最初的树王来做这件事,眼下好像也没有比渊下的龙女更加合适的人选。

    阿佩普没有否认这个提议。

    “你也应该试着解一下古龙的传承了,阿娜尔……嗯,人类起的名字稍显无聊,但也不算是完全一无是处。”在草龙王的灵阙旧宫之中是一派昏黄枯萎的末日之景,龙女不动声色表情如常,这副临危不乱的姿态让草龙王十分满意,只是少女依然维持着人类的姿态,这让阿佩普感到了一点额外的小小不满: “以人类姿态诞生的水龙有一个就够了,你既然是引领渊下的深海龙蜥的变革者,怎么还要选择这样弱小无力的外形?”

    阿娜尔眨巴眨巴眼睛,试图忽略掉这个小小的疑问。

    “不过算了,”阿佩普先一步掠过了这个话题, “看在你连布耶尔也能搞到手里,这就已经比你不少前辈要优秀的多了,总比被所谓交好的神明反过来镇压在山底下,现在成天只会撞撞石头的老家伙来的强一些。”

    龙女听到识海深处的大慈树王轻柔的笑音,现在她倒是明白了先前那些钻进脑子里的知识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左思右想,想起来自己的确曾经水淹教令院试图来个梦中倒灌世界树,但不是那一次不应该算是戛然而止且没有后续了嘛?而且树王理论上应该已经死去了五百年,哪里冒出来的。

    树王有些无奈地唉一声。

    “简单来说,因为你先前顺手拔走了世界树旁边名为禁忌知识的‘杂草’,所以原本奄奄一息的树得到了喘息之机,可以稍微恢复过来一点力气了?”

    “其实你应该看看你的梦,或者是现在的世界树。”

    树王如此回答着,与此同时,已经退化为幼童姿态的大慈树王也于意识的深处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其实,已经不能再说是天空了呀。

    她有些无奈地想。

    那场即将淹没世界的梦停在了一个相当危险的距离上,神明仰头所见,并非早已熟悉的斑驳浑浊的末日之境,而是一片倒悬的无波海面,在那片海水的深处,藏匿着一座苍白的沉没之城。

    梦中的天与水形成了倒立的镜像,树王坐在巨木的根系上仰望无光流动的漆黑海面,而树根之下则是舒展的枝干和世界树的树冠,她在这里坐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海水倒灌,倒置的世界在最初的倾倒翻覆之后便没有了任何的变化,一直维持着一种奇异的相安无事。

    但是要一直等着吗?

    如果渊下的龙女愿意再来看看这个梦,再来看看这样的世界树,她想这个问题应该是可以得到答案的。

    但是有人否定了她的想法。

    她的心太空了,熬不住那么久的寂寞的。

    ……什么?

    曾经执掌智慧的神明罕见一愣,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心太空了呀,对方微笑着回答。

    她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不过是靠着任性让自己的心避开了千年的磨损,只接纳了短短的几十年的东西,她愿意记得的人那么少,值得回忆的事情那么少,你要她来解读世界树,重新接住这一片海和海下的世界……她接得住,之后也会熬不住的。

    “……说的就像你自己很明白一样呢,将军。”

    可他就是很明白呀。

    同神明搭话的身影再从容不过的回答道。

    一副画上,适当的留白姑且可以称作风雅,可若是无可涂抹的空白留下太多,能品尝到的便只有寂寞可言了。

    ——而他的那幅画,无论是印记还是留白都是不多不少,刚刚好,足够填满只属于他的一瞬。

    第165章

    先回家

    世界于梦中倒悬,犹如深海中的泡沫,轻盈,脆弱,又有着异样的美丽。

    这一次,倒是符合了许多占星术士和学者们有关星空的预言。

    “提瓦特的星空是虚假的”。

    在这里便无所谓真实与虚假的界限了……星空为地,海水倒流,衔接世界的巨木早已分不清根脉与树冠,而守护者最后残留的意识亦是孩童幼弱的模样,再难把她与曾经娴静慈爱的神明联系在一起。

    神明已经守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久到再难感知疲惫与痛苦,久到只剩下渴盼遗忘的期待。

    她知晓不该,可当禁忌知识的污染被死域衍生造物的根脉带走,借由根须破开的梦境罅隙,温柔的流水汩汩流入,慢慢洗刷过神明疲惫的身躯,树王的确在这静谧的梦境深处感到了一种阔别数百年的宁静,在这里,她可以放松自己的手脚和紧绷太久的精神,无需顾虑禁忌的污染。

    于这片陌生的深海之下,树的神明却仿佛回归了母亲的胞宫一般,自四肢百骸的深处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包容与温情。

    她恍恍惚惚,险些如孩童眷恋母亲般下意识地就要沉浸其中,却又在最后的剎那间骤然惊醒,惊惶自无尽的咸水中抽出根脉,努力维持着自我最后的清明。

    好在最后,她的发丝与裙摆依然保持着轻柔的干燥,不曾没入水中,不曾沉入梦中。

    可是还能坚持多久呢?

    泡沫轻盈美丽,可他们迟早都是要碎掉的。

    神明有些无奈地想着,飘零的黑羽落在她的旁边,陌生的客人踏足深海之下唯一一片干燥的土地,他说,暂时先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呀。

    树王露出了嗔怪的神色。

    这和禁忌知识的污染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啦。她说,难道要任由这片海水吞没的范围继续扩大吗?

    大群的力量您也是见识过的,那么可怕的同化能力简直比污染更加可怕,难道就不担心未来有一天里,世界树被吞没,所有人的梦境成为这片深海之下的泡泡,提瓦特全部的意识都被深海下的大群同化,曾承载万千世界的梦归于静默无声的统一,从此再也不分彼此你我,那难道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么?

    而那位客人看着她,依然只是很从容的笑着。

    他说,不会的。

    “您有看到这泡沫之外,在海水深处流淌过的微光吗?”

    神明点点头,说看到了。

    那是她梦中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吗?

    “当然不是。”

    对方很温和的回答说。

    “那是祂的眼睛,大人。”

    若海面仍未上涨,若海水尚未吞没一切,那么行走在海滩上的人应当就能看见,在海平在线缓缓升起的白月与水中的狭长倒影融为一体,远远瞧着,便像是一只凝视梦境的眼睛。

    ——那是它的眼睛。

    梦中的海面始终在缓慢地上涨,而停驻在海平在线的月亮却始终不曾离去,那是森白的瞳孔,巨兽的凝视,当海水淹没,停在水边的月便化作海下流动的光,任由龙蜥随心所欲地进化成长,无知无觉吸收一切的龙女早已将意识扩张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到了这一步,已然是非人的理性可以理解,只能以祂者来形容的恐怖存在。

    龙其实并未沉浸于梦中,而是以连她自己都毫无所觉的存在角度,自世界之外注视着这一切。

    “我的意思是,不用担心,”他微笑着说。 “连同这个梦存在的本身,在祂的眼中也只是在海水中飘荡的泡泡,谁会在意水中的浮沫有多少呢?她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

    ……树王不可能不担心。

    她抽身离开,忧心忡忡看着理论上现实世界里那身形娇小神色温顺的阿娜尔,比起梦中的混沌与统一,现实之中她依然在以惯常的理性认知判断着身边的一切,阿佩普对于龙女的判断并不足够深入,她看这小家伙依然是个孩子,还是个未曾得到传承与认可,全靠着野路子闯到现在的小孩子,阿佩普拿出了罕见地好耐心,絮絮叨叨地和她讲着草龙王眼中的龙应当知晓的常识和知识。

    提瓦特的土地上的龙虽然多,但也不是所有的都可以联系的。

    有些是自小就不太靠谱,比如说某个和风混到一起去成天不知所谓不干正事的小家伙;有些是老了以后越来越不靠谱,比如说非但没有抢回自己的位置反而被压在石头下面的老家伙;还有些是出生就被僭主的神明拐的不太靠谱,说起来那边其实还有一条类龙的存在,不过本质与我们并非同类。

    考虑你连死域都可接纳,若是闲来无事,偶尔去陪人家聊聊解解闷也并非不可。

    阿娜尔一一点头应了。

    “除去这些之外,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阿佩普又道,她低头看着阿娜尔,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算了,等布耶尔完成与我的约定后,你便来我这里吧,你这样的孩子总归不能是放出去到处乱跑的,龙族的传承你既然没有从原初的胎海中得到,那我来教你也是一样的。”

    “不要乱信神明!”草龙王忽然又肃然补充道: “特别是沙漠里出来的神!你留在外面的那个小小的人类也是沙漠出来的对吧!不许信!离他远点!”

    她这边忧心忡忡,结果下面那个还没灵阙的元素生命个子大的小龙崽低着脑袋,小小声地辩解起来: “您也不认识他,赛诺又不是什么其他人,他一直都是很靠谱的嘛,从来也都不是什么坏孩子嘛……”

    她辩解的声音不大,却让专注聆听她声音的树王忽然一怔。

    哎呀。

    哎呀呀……

    怎么就忽略了这个?

    那位黑羽的客人熟悉的是可以灭世的龙女与那转瞬即逝的温情,但他大概不了解名为阿娜尔的女孩,也不算是解女孩子的心。

    神明的心里忽然泛起小小的涟漪和堪称甜蜜的喜悦,她近乎慈爱的看着这温顺乖巧的孩子,恨不得伸手摸摸她的头顶。

    多认真呀,多严肃呀。

    她当然有在很认真的听着阿佩普的训诫并记在心里,可与此同时,独属于阿娜尔的灵魂却依然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在想着另一个人的事情,在古老的草龙与复生的树王面前,她依然只愿意思考自己的小秘密。

    是谁沉浸在人类的梦里呀。

    树王微笑着想。

    是哪个可爱又任性地的孩子,全然无视着自己可以吞没世界的意识,自顾自地在海的深处闭着眼睛陷入沉睡,逃离龙女的身份,无视遥远的未来,依然专注沉浸在少女甜蜜又青涩的梦里呀?

    树王这边恨不得冲出来撸撸金毛幼犬毛茸茸软乎乎的脑袋,那边的阿佩普却啧一声,很嫌弃地表示道: “喜欢和人类相处的龙有那么一……呃,有那么一群就够让我烦心的了!”

    她中间卡了两次,听得树王发出一连串调侃的轻笑。

    细想想看,目前没有哪条龙不喜欢和人类相处呢,包括人造出来的……哎呀,这么一看怎么反而阿佩普才是那个不太合群的?

    树王在阿娜尔的脑子里长吁短叹,女孩捂住脸,没敢开口评价。

    阿娜尔,阿娜尔呀。

    那故作无奈的轻柔声线感慨结束后,忽然又在她离开了草龙王的灵阙旧宫准备回去的时候,轻轻叫着女孩的名字。

    你看,人类是很好的,对吧。

    少女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点点头。

    对吧,可爱又美好,我喜欢他们,我曾经的朋友也喜欢他们……神明的声音一顿,本就柔软的嗓音之中忽然又多了几分甜蜜又温情的笑意,而且……你也很喜欢吧。

    ……什么?

    是喜欢的吧?神明笑眯眯的问道,当然,我可没想过你会承担起所谓龙王的责任,所以这里,我们忽略掉个体和群体的差异,亦不是曾经的神明在此同你询问所谓爱世人的真谛,我只是很好奇的问你,应该是喜欢的,对吧?

    无关世界,无关世人。

    只是某个人罢了。

    因为小小的阿娜尔有一颗小小的心,她的心就像是海中的泡泡那样轻盈又小巧,能装下的喜欢,自然也是小小的一份嘛。

    不多也不少,分给一个人是正正好的。

    女孩没有说话,树王便也不再说话。

    她注视着金发的少女走过沙丘,像是捕捉猎物一般精准地选中了最近的一条路,不远处的绿洲有人扎起简易的帐篷,白发的少年蹲在水边清洗着自己的水袋,两个人似是早早有所察觉一般,不约而同地抬起视线,向着对方望了过去。

    那一瞬间,神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距离她稍稍远了些。

    但是她很清楚,这并不是被割裂出意识核心的情况,用孩子气一些的说法,应该说,她暂时忘了顾忌这边吧。

    女孩子嘛,那颗心被装满的时候,自然是很难再想起其他事情的。

    大慈树王垂下眼,她再一次仰头看向海水深处,那一道静静流淌的微光已经消散了,沉默的巨兽合上了眼睛,安静地陷入了属于自己的梦中。

    *

    这是一种……陌生又糟糕的体验。

    砰咚,砰咚,砰咚……心跳声并未变得剧烈又慌张,它只是在自己的胸腔里莫名其妙变得格外清晰起来,阿娜尔抿着嘴唇,慢吞吞磨蹭着步子靠近不远处的少年,对方依然维持着那个蹲在水边的动作,很安静地仰着头看着她。

    很奇怪。

    先前慌乱失措的逃避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追杀”旅行者随即又遇上了阿佩普,在那种紧张时刻自然是会忽略一切微妙的尴尬和不可言说的惊慌的,现在一切结束了,她自顾自跑来找等她的赛诺,步子还没靠近,人就已经反射性地又想跑了。

    偏偏罪魁祸首一脸无辜,看着她的表情与先前也没什么不同。

    ……什么嘛。

    阿娜尔忽然就不高兴了。

    这个表情,这个态度,明明之前都有反应了现在又变得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弄得自己这么认真又小心像是个傻子似的。

    很好,骗人的话术又上一层楼,果然还是去死吧沙漠矮子。

    女孩冷笑一声,先一步错开了视线,有点不满地踢了踢脚下的沙子。

    “怎么了?”少年终于察觉到气氛上又哪里不对,结果迎面便是阿娜尔阴着脸踢开的一脚沙子。

    “……”

    大风纪官瞬间敛起脸上所有柔软的表情,熟练躲过了黄沙攻击。

    “生气了?”能看出来,但是完全猜不到原因。

    “……没有。”女孩别开脸,哼哼唧唧的回答着,头也不抬地继续专注踢着脚下的沙子, “不过的确有点事情,我需要先回一趟教令院,你跟我一起吗?”

    赛诺眉头一皱,几乎是反射性地点点头: “这个是自然,艾尔海森来的原因还没搞明白,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少年原本清澈干净的声线在与少女双眼对视上的那一刻就开始越来越小,那双浅青色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有些恼怨,有些不满,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而他自己似乎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唇开开合合,最后几个字的音调甚至都没有完整地发声。

    当外界的压迫感消散退去,迟来的自我回归本心,两个人终于慢半拍地想起来这一连串闹剧更早之前的事情。

    一阵突兀的沉默再一次包裹了两个人,赛诺下意识抬手抵在唇边想要清清嗓子,被日光灼晒许久的手指贴上嘴唇,却感到了面颊上传来了比手指更高的温度。

    ……是晒的。

    他想。

    阿娜尔还在看着他,多年习惯让赛诺无法忽略对方的注视不给出任何的响应,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局促和慌张,小心翼翼地开口: “所,所以……”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一会都没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能和你一起回去么?”

    阿娜尔动作一僵,忽然也有点突如其来的结巴。

    “也,也没说……不行啊……”

    她话音出口变觉一阵莫名羞恼,女孩抿着嘴唇把脑袋扭了过去,赛诺看着她的侧脸,却忽然有了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下一秒,少女的手背贴上了一个并不陌生的温度。

    那是属于大风纪官的手,少年的手掌远不如女孩子的柔软细嫩,粗糙,坚硬,指尖和掌心布满茧子与伤痕,这并不是阿娜尔第一次碰到这只手,但是,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对方的手指缓慢又轻柔地蹭过自己的指缝,最后扣住了她的手掌。

    她没有动,抬起头时却没看到那双一贯波澜不惊的赤色眼睛,正相反,大风纪官别别扭扭地压着自己的胡狼头,罕见地没有看着她与她说话。

    “走吧,先回家。”少年声音微有些干涩,他不得不拧着身子与她说话,手却没有松开的打算。

    阿娜尔看着被压得乱七八糟的胡狼头,忽然就心理平衡了。

    “……哦。”

    第166章

    非正式关系

    本来应该是很习惯的。

    无论是并肩而行还是一起回家,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那看似短暂又漫长的离别时光并未来得及磨掉所有的痕迹,阿娜尔以为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磨合,重新适应对方的气息,至少不要打破曾经的印象,至少不要毁去记忆里最后的美好。

    谁能想象是这种磨合的方式呢?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之间被人稍稍用了些力气握紧,沙漠干燥的气候让彼此的掌心贴合起来并不如同想象中那样充满尴尬的黏腻,少年的手指仍然是有些僵硬的,他虚虚握着女孩的手,小心翼翼地没敢太过用力,像担心自己用力太多捏痛对方的手掌。

    阿娜尔忽然起了好奇心,她并没有直接抽走自己的手,而是将手腕下压,像是想要挣开一点活动的余地,可少年看似虚虚贴在她手背上的指尖却又是用了实实在在的力气,纯粹只是看着克制又小心,保证她的手掌不会被用力握紧到被弄疼的程度,但要是想从里面挣开,除非女孩明明白白地展现出不高兴不情愿的态度,硬生生地要把自己的手扯出去,不然她的爪子别想借着什么贴的太近不舒服或是忘了牵手的理由从这儿松开。

    阿娜尔: “……”

    这是什么大风纪官糟糕的职业恶癖吗。

    少女抿起嘴唇,唇角的弧度说不好是羞恼还是微笑的含义,她沉思片刻,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拢起耳畔滑落的碎发,随即若无其事地上前半步,贴上了少年的手臂。

    女孩的衣袖轻盈,薄纱的布料下细腻的肌理若隐若现,伴随一点垂落的细软发丝轻飘飘地擦过少年赤裸修长的手臂,本该是习以为常的碰触,却又因为那一层薄纱,一缕发丝,平白多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在沙漠的风声中,阿娜尔听见了一点很轻的叹息声。

    果不其然,不知是出于羞耻的屈服还是早已习惯的纵容无奈,但拘着她的手指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明显用力的痕迹。

    女孩弯起眼睛,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得意洋洋的表情,阿娜尔近乎本能地扭头去看大风纪官一贯表情寡淡的脸,笑眯眯的和他炫耀起自己又一次的小小胜利。

    他当然是看见的。

    但这一次的赛诺没有再欲盖弥彰地压下帽饰想要去遮掩什么,他的肢体明显是还有些僵硬的,却依然任由自己的侧脸暴露在阿娜尔目光之中,常年风吹日晒的小麦色皮肤让他颧骨上的红色并不十分明显,但是那双眼睛——那双甚至是已经早早做好了准备,知道自己会对此有些陌生的赤色眼睛,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足够让女孩瞬间收敛所有的嚣张得意,只剩下目光游移闪躲的心虚之色。

    真奇怪啊。

    阿娜尔用眼尾余光扫着那依然相握的手指,慢吞吞地想着。

    明明都已经开始感觉陌生了,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了,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现在的自己和赛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距离,不仅仅是种族和寿命,还有那永远无法开口解释的部分,有关时间,有关经历,有关轮回与死亡的故事……

    明明就知道,他也是明白的。

    龙女甚至做好了属于阿娜尔的故事到此为止,从此只能渐行渐远的准备。

    可是好像莫名其妙地就变得无所谓了——少女有些茫然的想着,她不清楚更久之后的事情,但至少对于现在来说,那些东西的确是无所谓的。

    现在应该也是一种磨合的方式,放弃一些原本的亲密无间,但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留了一部分的默契,将一些习以为常的部分替换成另一种内容,仍然气氛微妙,仍然难掩羞耻,但无论是掌心的贴合还是肩膀碰撞的相伴而行,好像都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奇怪。

    女孩看着两个人交握贴合的手,脑子里转来转去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眼看着阿如村的影子都已经出现在视野范围里了,硬是没敢问一句“那现在我们到底应该算什么关系”。

    要说现在的相处模式和过去有区别,可除了最初的忐忑局促和一点奇奇怪怪的细节,大体过程又好像没什么更明显的不同。

    但要说完全没区别,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存在的——但这也很正常吧,没有几个人能在听到那种话之后还要若无其事当做无事发生吧,尴尬和羞耻多多少少还是要有一点的吧!

    ……所以现在两个人应该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阿娜尔自顾自陷入了苦思,甚至没注意到赛诺放缓了脚步,正准头看着她。

    好像也不太像。

    现在的程度就只是握手和一起回家嘛,之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嘛……更小一点的时候两个人睡在一张凉席上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啊,要说不是那样的关系只是延续了先前的相处日常好像也完全说得过去的样子。

    但不算是交往关系的话,就会显得她之前的尴尬心情和到处乱跑的样子非常愚蠢。

    看着她神色反复变化的样子,赛诺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考。

    “……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女孩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只是觉得怪怪的……因为如果要说亲密证明的话,我们小时候也会牵手吧?”

    她说的没头没尾,赛诺还是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偏偏青梅竹马的默契在这种时候再度冒头,他目光有些心虚地一瞬,和对方一样掠过了有关所谓“亲密证明”的进一步解读,但表面上还是很配合的点点头,接着说道: “小时候你还咬人呢。”

    阿娜尔倏地眯起眼睛。

    她没接着说点别的,只是举起两个人还没松开的手,晃了晃后幽幽道: “所以这完全没什么特殊含义吧?”

    赛诺转过目光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平淡如常: “要说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我现在就说出来吗?”

    阿娜尔: “……”

    她色厉内荏地拔高了语调,结果气势还没撑过开头第一个字就自顾自地弱了下去: “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你要说什么呀……”

    “哦。”赛诺点点头,相当淡定地开口道: “先前那句话,你没拒绝,也没多问,何况刚刚这么久你都没有对这种行为进行变速,所以我以为现在我们两个应该算是交——”

    某个关键词还未说完,阿娜尔已经惊恐万状的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试图以自己的尖叫强行压过对方若无其事便能脱口而出的那个词。

    她很成功,但也不太成功,因为看口型大风纪官已经把那个词说出来了,金毛瞬间恼羞成怒,反射性后退一步,然而赛诺已经相当有先见之明地收拢了手指,他站稳脚步,同时迅速伸出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向后挣脱的手腕。

    阿娜尔无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种时候是抓紧不放的时候吗!?不知道让让人吗!!!

    说好的交往呢!说好的女朋友呢!!!

    骗人的吗——!!!

    当然不能撒手。

    赛诺的表情如此回答。

    炸毛的金毛因此气急败坏,面红耳赤,尖叫连连。

    “你——给——我——松——手——”

    大风纪官神色冷静,但显然也没有松开手的打算,他本来还担心女孩纤细的胳膊禁不起这样用力的拉扯,可眼见着对方用足了力气胳膊上连个印记也没留下,心里也放下了一点多余的担心,干脆在原地开始了这场莫名其妙地拉锯战,姿势也从原本的让步逐渐变成了严阵以待,字音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我也没说正式……你完全可以之,后,再,生,气,嘛……!”

    阿娜尔的表情瞬间扭曲了: “你职业病啊你!谁会在这种时候还要搞准备工作和正式流程啊!要不要回头打个申请书啊!”

    “总要和纳菲斯先生说清楚……”赛诺的神色正在因为拉扯时间的延长而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不要再挣扎了小娜……你至少先和我回阿如村把之前的问题解决一下吧……”

    阿如村?什么阿如村,她在阿如村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

    赛诺: “艾尔海森突然出现,我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和他问清楚……”

    他话音未落,只感觉本就在不停扑腾的金毛挣扎的力度更明显了。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闹脾气,是青梅半恼半怨地拉锯式的撒娇行为,那现在的阿娜尔就是真心实意的想跑,她一只手被赛诺抓着一时半会挣脱不开,即使如此也不耽误整个人都拒绝地拉成了弓形,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反驳着: “这种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抓着我干嘛……”

    “——真不太巧,这件事还真就和你有关系,学妹。”

    书记官艾尔海森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自两人不远处响起,也不晓得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这争斗年龄不超过三岁的拉锯战,青年的手里拿着一份和沙漠氛围相当格格不入的文书,从沙丘上方走了下来。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也没有和你动手的兴趣,别忘了先前也是你先一步冲过来展开攻击的,不过考虑到大风纪官在此期间一直待在沙漠里不知道教令院的情况,这样的行为也算是情有可原,所以我不会多说什么。”艾尔海森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他的目光先一步转向了赛诺,眸色平淡并无太多的情绪起伏,青年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大风纪官反射性握紧的赤沙之杖,但他并没有太过在意的样子。

    “我猜您是因为阿扎尔和教令院的特殊计划才选择对我动手,”他轻飘飘地解释着,随即晃了晃手里的文书: “不过幸好,旅行者帮忙从教令院带来了点东西,我想看了这个至少也能让您放弃审判我的打算。”

    赛诺微微蹙眉: “我想不到有什么东西是能简单解释这一切的。”

    “怎么没有?大风纪官不是和学妹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么?她那么卓越的闯祸技巧都没有拓宽您的想象能力,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艾尔海森轻笑一声,随即翻过手中的文书,大大方方地递了过去。

    赛诺皱着眉接了过来,但只一眼就让他的表情变得相当微妙起来。

    那并不是什么想象中的证据,而是一份代理贤者的任命书,上面文字寥寥,只说了因前任大贤者阿扎尔的个人原因无力承担大贤者的工作,现临时推选书记官艾尔海森代理贤者一职,落款的盖章除了教令院高层的主要部门和六贤者的签字,还有一个相当陌生的属于神明的签名。

    元素力无法作假,那的确是小吉祥草王的印记。

    有关教令院和贤者,他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好的,坏的,敷衍的,讽刺的……唯独这样的发展有些超出了大风纪官的理解范围。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艾尔海森耸了耸肩, “阿扎尔的下台猝不及防,就连原本的‘伟大计划’也被人搞的乱七八糟无法继续下去,情况有些复杂,我也不是全程参与并不清楚各种细节;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教令院的大人物们不想因为一己私欲毁灭世界的话那么他们就只能马上叫停这些东西,现在的教令院连小吉祥草王都请出来主持大局了,你应该能理解现在的问题有多糟糕。”

    “我可以现在就接受后面的部分,”赛诺言简意赅的问道, “……但是阿扎尔这部分又是什么情况。”

    至少在他离开之前,可没听说阿扎尔的身体有什么隐藏疾病。

    艾尔海森没有说话,但暗示的目光已然幽幽望向他身后的某个位置。

    赛诺: “……”

    比起艾尔海森想象中的不可置信或是愤怒的情绪,大风纪官的脸上反而是一种“果然是你”的疲惫感。

    他慢慢转过头,果然看见阿娜尔在他身后目光游移,满脸心虚。

    女孩轻咳一声,小小声地说: “……教令没写学生不能在梦里玩大贤者的脑子。”

    赛诺: “……”

    该说不说的,的确没写。

    当然,用常理推断现在的小娜是没什么必要的,所以大风纪官只是长长叹息一声,然后用一种相当平和的语气和阿娜尔说: “……你知道学院的毕业申请是集中统一受理,经过各院贤者的批阅,最后需要大贤者单独签字的吗?”

    阿娜尔: “……”

    阿娜尔: “诶?”

    少女的表情立刻变得惊恐起来了。

    “……有关这一部分,倒是有些额外的补充内容。”偏偏在这时,艾尔海森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不过这一次他看的不再是大风纪官,而是满脸呆滞的可怜学妹。

    “阿扎尔的确是不能再承担大贤者的工作了,不过现在的代理贤者是我,学妹。”

    阿娜尔: “……”

    赛诺看着新上任的代理贤者,依然是神色平淡一言不发,但与此同时他也迅速抬起手,无比精准地揪住了身边金毛的后衣领。

    ……要不然先略过和纳菲斯先生申请说明的流程,先找个时间把最关键的关系问题敲定下来吧。

    少年无比疲惫地叹了口气,相当头疼的想着。

    单靠大风纪官的身份,感觉已经压不住小娜了。

    第167章

    我不喜欢

    赛诺一直都知道艾尔海森算得上是个麻烦的对象。

    他很聪明,是一种可以在诸多规则之中游刃有余保护自己,并在此基础上让自己过得相当不错的聪明,教令院自然是不缺聪明人的,艾尔海森在这一部分里面也算得上相当出众的类型,但比起那些容易自视甚高最后走向自我毁灭的天才人物,年轻的书记官显然要比他们安静内敛许多。

    虽然称得上是天才,但艾尔海森并不是渴望引人瞩目的类型,与之相反,他反而是那种会认真享受普通人生活的类型,赛诺对他的观察不多却也并非一无所知,早在注意到教令院的贤者和书记官交谈的画面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艾尔海森是个出乎意料的聪明人。

    而在某几次和阿娜尔的私下谈话中,他好巧不巧地也曾见过不远处的书记官一闪而过的影子。

    是巧合么?

    亲手处理过无数案件见识过人性多变的大风纪官自然不会如此武断又敷衍的判定。

    得益于阿娜尔从小到大的努力和永不放弃的亲身“教导”,大风纪官始终坚信有太多看似意外的巧合本质可能是某些人精心策划后的结果,有关艾尔海森的问题,他担心过,也警惕过,可风纪官耐心等了又等,除了在那之后又有几次看似偶然地瞥见了书记官的身影之外,并没有什么新的意外发生。

    仿佛那几次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那个人也真的只是顺路经过,书记官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也没有什么天才常见的炫耀能力的危险行为,他神色如常的来又脚步匆匆的走,一副兴致缺缺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完全没有在意过大风纪官具体的谈话内容。

    教令院内依然一切如常,无事发生。

    赛诺一度以为这件事算是翻篇了,直到现在的艾尔海森本人站在他的面前,以新上任的代理贤者的名义,同时带着阿扎尔下台小吉祥草王出面主持大局的全新消息,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时代变了,风纪官大人。

    相当不可思议的诡异发展,没有前因后果没有剧情铺垫,但大风纪官只需要想想阿娜尔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新变化,就会觉得这种发展也并非不能接受。

    大贤者的骤然下台自然是很麻烦的,但是同为教令院的管理层之一,赛诺同样也清楚,如同教令院这般规模的国家机器一旦停下某个关键的齿轮带来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他现在暂且不清楚小娜使用了什么法子搞疯了一切的罪魁祸首,又靠什么才成功让当事人自己叫停了某个庞大计划,但就结果来说,还算不错。

    犯罪的是教令院的一部分大人物,本不该让教令院的其他无辜人为此付出代价——如此行事虽说等于不得不掩埋了一部分真相,但也可以让教令院的损失降至最低。

    大风纪官的态度明确且清晰,他对于这个结果是认可的,也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如果这位新上任的代理贤者只是奉了小吉祥草王的命令过来告诉他教令院的问题已经结束了,他这位大风纪官也该结束这段自我放逐回去继续加班赶工帮忙收拾烂摊子,那赛诺感觉他现在已经可以回去,或者说,干点别的事情。

    ……但是现任的代理贤者却是双手抱胸表情平淡,说完这些后他依然站在那里,一步也没有挪开。

    就像是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没说完似的。

    果然,对方转头看向自己,真正的目标却又不是自己,而是躲在身后的阿娜尔。

    “大风纪官愿意早些回去自然是好的,”艾尔海森一脸无辜,再平静不过的说道: “不过我这儿还有些别的东西,说起来学妹,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生论派的贤者纳菲斯已经恢复了自由,现在正在家中静养休息?”

    少女倏然一怔,声音也比先前急切了许多: “爸爸没事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折腾这么久身体自然难免有些虚弱,不过你可以放心,草神亲自派了人定期查看,总体来说只需要修养一阵子就好,问题不算太大。”艾尔海森难得放缓语气,算得上温声细语的安慰了一句, “正巧,他这儿还有封信要给你,我就顺便帮你拿过来了。”

    赛诺盯着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又来了。

    这感觉就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他和小娜的交谈存在着被旁人听见的可能,本质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们没有讨论太过秘密的话题,不过是一些日常里再普通不过的琐碎日常,聊天的地方又不是什么纯粹私密的场所,严格来说,就算被人听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少年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压抑不住的别扭和不满。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哪怕一向敏感又小心的阿娜尔自己都没感觉有问题,他也还是不喜欢。

    那种心思并非厌恶,旁人对他也谈不上冒犯,归根究底,不过是少年人心里一份大抵只能用任性来形容的简单又纯粹的不喜欢。

    ……但是就连阿娜尔都没觉得有问题啊。

    少女眼眸明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从他身后走了出去,去到了艾尔海森面前,身材高挑的书记官取出字迹熟悉的书信,低头注视少女头顶的目光是堪称温柔的平和。

    看啊,这画面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吗?

    小娜拿了信,第一反应也是重新凑回到他的旁边,高高兴兴地和他比划着父亲的亲笔信。

    所以他能说什么呢?

    赛诺看着她,无比熟练地扯出微笑。

    因为这种事情闹脾气,是无需青梅开口嘲笑,连他自己都会觉得羞耻的程度。

    赛诺的脾气并不算是斤斤计较的类型,少年老成的性子加上大风纪官的职责义务赋予的道德束缚感让他早已习惯忽略所有细小又微弱的个人情绪,他一遍遍掐死那些幼生的萌芽,为了大风纪官的公正,为了所有人的期待,为何维持日常的平静自然,少年熟练地把一切多余的不满压紧在意识的角落里,努力保证着一颗心的理性和完整。

    “爸爸说自己没什么问题,还有就是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阿娜尔飞快又仔细地看着信上的内容,眉头无自觉地微微绞紧一点: “不过好端端地为什么忽然提转院啊?”

    赛诺几乎是习惯性地应着,却也是相当罕见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教令院现在的情况不无关系。”艾尔海森已经有点不想在室外聊天了,他看了看酷热的太阳皱起眉头,终于开口道: “这件事解释起来需要点时间,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聊吧,学妹……说起来,阿如村的负责人在哪里?”

    ……学妹。

    很普通,却又在教令院的氛围里显得格外亲近自然的称呼。

    偏偏在场这么多人,他只叫了小娜一个。

    阿娜尔毫无自觉的应了一声,艾尔海森自然是第一个转身先走的,看位置应该是去找守护者坎蒂丝,随即跟上是的旅者和派蒙,阿娜尔本来也想早些跟着一起过去,手腕处却是被人微微一扯,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女孩有些怔愣的转过头来,对上的却是一双写满了不满的眼睛和少年抿紧的嘴唇。

    赛诺看着那双写满茫然的眼睛,心想,他果然还是不喜欢。

    说是任性也好,说是自私也罢,他就是不同意这样的情况。

    少年也并非是一定要她的眼睛停留在自己身上,多看旁人一眼都会怨气冲天的地步。

    他只是单纯反感着本该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氛围,偏偏会有其他人可以若无其事的闯入其中,她却依然毫无自觉。

    这样不行,不好,不喜欢。

    “我不想这样,小娜,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赛诺垂着眼,慢吞吞地说着,女孩显然还没有跟上他的思路,下意识地追问道: “什么?你是讨厌艾尔海森还是讨厌听到消息后需要回去加班?”

    “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种理由就随随便便讨厌人家。”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解释着, “我不喜欢的是……明明应该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空间,你却并不在意我们会被人打扰。”

    阿娜尔眨巴眨巴眼睛,白皙的耳廓忽然蹭了一下就红了个透。

    “我听不懂,”她干巴巴地试图转移话题, “你忽然胡说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没有。”赛诺很认真的和她强调, “我是在很严肃的和你讨论这件事情,更早之前的事情我们暂且不提,就说刚刚,艾尔海森给你纳菲斯先生的信,你毫不犹豫就去接了。”

    阿娜尔: “……”

    她的脑袋上冒出了问号。

    阿娜尔: “可那是我爸爸的信……?”

    “我知道,”赛诺点头, “纳菲斯先生的信很重要,这点我没有否认,我是说你没有注意到他递出信的时候在看着你。”

    阿娜尔的表情愈发茫然: “我又没看学长,而且我马上就回来给你看了呀……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的,”赛诺皱起眉头,又一次强调着, “因为我不喜欢……还是说你觉得这个理由并不重要?”

    少女倏然一怔。

    “你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在看着你,更不介意随时随地和他们分享你自己的时间和注意力——而我不喜欢这样,小娜,你这样会让我觉得……”

    他抬起头,直视着少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喜欢我。”

    女孩彻底愣住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可这一次的赛诺却没有伸手抓着她,于是她硬生生停下了逃避的脚步,选择停下来,看着他。

    那是一双很平静,很坦然,大大方方地同她袒露出自己所有压抑和不满的眼睛。

    嫉妒,贪婪,自私,任性……

    好像曾经所有努力摒除的恶德在一瞬之间便回归了他的身体,从此在血肉深处生根发芽,再难祓除。

    ……这样子定然不算是足够慷慨又包容的,哪怕没有先前那句话,他这么说完之后也不能说符合一位完美的兄长姿态。

    至少在很久之前属于少年人的想象中,他展露给阿娜尔的样子不该是这么狼狈又糟糕的姿态。

    一定很难看的吧。

    可即使这样说了,他的声音里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僵涩难堪。

    事实上,赛诺再说这些话的时候,与他平日里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的差异,他的抱怨和表达也仅仅是到此为止,少年看着女孩惊愕的表情,微微张开嘴,又有些犹豫地迟疑了一会,最后他低着头,还是先一步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阿娜尔的手腕,又低声补充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如果觉得我现在莫名其妙,也可以当做我什么都没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算什么的。”

    年轻人的心上是干涸又荒芜的一片,他已经毫不犹豫地让渡出许多属于私人的自由和自我的情感,唯独这一点尚且青涩又不愿言说的秘密,他还没有做好与人分享的打算。

    甜蜜的,满足的,青涩的,酸楚的……他在自己偷偷藏起的秘密深处尝过了太多的滋味,相对那些澎湃又复杂的情感,这里面的情绪寡淡,微薄,最初甚至撑不起一点旖旎情思的生根发芽,却已经足够需要常年保持理性的大风纪官感到欣慰的满足。

    至少这是他的东西,永远不需要与旁人分享或是让步,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秘密。

    如今那秘密被赋予了新生的活力,正在压在少年人的心口上慢慢地成长,扩张,黏糊糊地裹住他为数不多的一点自我清醒,只是还没来得及找出时间给出允许蔓延生长的位置,为自己留好清醒思考的余地,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打断。

    就好像当他们长大以后,就连这小小的秘密也不能完全只属于他一个了。

    女孩有了新的秘密。

    女孩有了新的可以分享的对象。

    女孩明明就站在自己的旁边,但她遇到问题时下意识地第一选择,却又一次又一次地不再是自己。

    女孩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忽然凑过来仰起头,蔷薇花瓣一样柔软又微凉的触感轻飘飘地擦过少年抿平的嘴角,对方瞬间变得浑身僵硬,那双赤色的眼眸更是写满了猝不及防的错愕与狼狈,他的手指反射性缠上对方花藤细枝般白皙柔软的手腕,低头下意识追过去的时候,却又被对方相当灵巧的躲开了。

    那双浅青色的眼睛明明近在咫尺,正当赛诺以为刚刚的碰触不过是自己的恍惚错觉,对方却忽然冷不丁重新凑了过来,若无其事地在他嘴角又蹭了一下。

    ……

    赛诺绷着脸不动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而对方眼睛一弯,满满都是理直气壮的嚣张得意。

    “大风纪官先生斤斤计较的呦……还给你还给你,刚刚分出去的全都还给你”她哼哼唧唧的抱怨起来,声音像是融化流淌的蜜糖,又伸手抵着对方的后背,推推搡搡让他继续往前走: “快走快走,人家那边还等着呢”

    第168章

    我女朋友好可爱

    那两个人慢了些速度才跟了过来。

    艾尔海森没说什么,学妹和风纪官之间毫无距离感的相处方式也不是刚刚才出现的,那两人眼神交流之间看起来似乎有些微妙地不对劲,但要细说起来好像和更早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至于这两个人之间已经是更进一步的关系,还是单纯维持着更早以前的相处模式,艾尔海森忽然就很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像无论哪个可能,细想起来都是相当令人不愉快的感觉。

    在此之前他当然也想过在女孩的脸上寻找问题的答案,不难,只需要看看她的反应和投向自己的目光频率就行了,但当艾尔海森看过去的时候,第一眼对上的却不是女孩的侧脸,而是恰好站在她身边,不动声色挡住了自己目光所向的大风纪官。

    艾尔海森忍不住挑了下眉。

    多年习惯使然,那双赤色的眸子一贯情绪寡淡,可这一次却罕见带了些额外的冷淡警惕,静静地看着艾尔海森的眼睛。

    ……啊。

    原来如此。

    青年很随意地笑了笑,随即很平静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教令院的事情该说的我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需要大风纪官官复原职之后慢慢梳理。”艾尔海森目光平淡,他大大方方解释着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太多避讳,阿娜尔自不用提,旅行者牵扯进了太多关键问题,又是小吉祥草王相当重视认可的对象,严格来说已经不算外人,眼下这一屋子人里,反而只有赛诺才是那个对现状了解最少的人。

    “至于学妹的转院问题……”艾尔海森微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大大方方地解释道: “这件事应该是草神大人和我简单商量之后的结果,目前来说,不仅是大贤者的位置出现了空缺,原本学院最高负责人的六位贤者也都各自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当然,你要是用先前在奥摩斯港临时赶出来的那一版论文继续试试,我只能说, ‘我个人没有意见’。”

    听完教令院最新新闻依然满脸波澜不惊的大风纪官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抱着手臂微微侧过身子,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忽然专心致志开始打量盘子花纹的阿娜尔。

    女孩像是才注意到他的目光似的,停顿了几秒后才转头看着身边的大风纪官,满脸都是纯洁无瑕的乖巧无辜。

    “……”

    赛诺慢慢转过头,神色稍显复杂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艾尔海森。

    “她写了……”大风纪官语气迟疑,而对方打断的毫不犹豫: “她写了。”

    这一刻,好像无需再去深切解阿娜尔究竟在奥摩斯港写了什么,默契与答案都已经不言而喻。

    “不过总体而言问题不大,”眼见着赛诺已经开始揉额头,艾尔海森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补充道: “阿娜尔的那一篇论文在此之前应该是连初稿都过不去的程度,不过现在毕竟换了小吉祥草王主持大局,她的风格和阿扎尔略有不同,论文她是看过的,如果学妹愿意等,也可以把那个作为你的毕业论文。”

    阿娜尔眼睛倏然一亮: “那学长的意思是……”

    “前提条件是愿意等,学妹。”做学长的微微一笑,落在学妹眼中,这就是一抹无比残忍又无比惬意的微笑, “人手不足,规则重组,因论派受影响较小,相对的被抽调去其他部门临时应急的学者也就最多,接下来的教令院要接受的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洗牌,等到因论派的学者们真正腾出功夫来解决你的历史遗留问题开始重新审核你的论文,少说一年起步。”

    阿娜尔: “……”

    “你等得起么?”书记官看了一眼学妹惊恐的表情,自顾自地点点头,幽幽道: “显而易见,你等不起。”

    “所以我才和草神大人商量有关你的转院问题,”他放缓语气,轻描淡写的掠过了其中的关键部分,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让阿娜尔顺利毕业的本质是阻止龙女因为人类身份下的情绪崩溃间接导致她想要毁灭世界,但整理一下前因后果,现在拿出来的这个理由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学生写毕业论文本质就是对其学习能力的一次概括总结,你的学术能力没有问题,最后的研究成果也已经得到了神明的认可,如此一来,便无所谓什么个人水平有限导致的无法毕业。

    索性现在情况特殊,让你省略一些多余又冗赘的手续,早早毕业免去麻烦,也算是小吉祥草王对纳菲斯先生的一点委婉歉意。”

    赛诺眉头一皱: “这和纳菲斯先生有什么关系?”

    “他在整场事件里吃了不少不必要的苦头,无论是身为贤者还是身为父亲,小吉祥草王自认自己有弥补的义务,”艾尔海森耸耸肩,并未把某些问题说的更加详细, “可惜生论派的贤者大人并没有什么外在的需求,那么帮忙解决他女儿的一点看似棘手的小问题,也算是一种补偿的方式。”

    “所以你的意见呢,学妹?”艾尔海森大致解释完后,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阿娜尔,女孩微微皱起眉头,她对先前临时赶工完成的论文并没有太大的执念,毕竟那篇论文的联想记忆不是自己的辛苦努力熬夜赶稿的过程,而是自己冰冰凉凉的脖子。

    至于不转院,继续留在因论派写历史类的相关论文?

    这个好像也不行。

    若是对历史一无所知也就算了,她得到了知晓真相的资格,已经窥视过世界本源的秘密,再让她顺着教令院先前那些刻板偏门的印象继续往下写论文……那她还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干脆默写个日月前事回头就塞进虚空里面。

    老实说,自己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居然还在执念于一个小小教令院的毕业问题其实是个很奇怪的现象,但阿娜尔想了想,渊下的龙女也好,大群的链接者也罢,再尊贵的血脉再威严的名头也无法掩盖历史的真相,世界树的记录向来一视同仁,大慈树王用了五百年都没能把禁忌知识给清理干净,所以除非她豁出去把那棵树给拔了,不然“渊下的龙女本身是个没从教令院毕业的肄业生”这种事大概可以在世界树的加成下和提瓦特拥有相同长度的寿命。

    这是个多么绝望的故事。

    顺带一提,在她的印象之中上一个出现了类似情况的应该还是犹格·索托斯,伟大的万物归一者犹格·索托斯至高无上永垂不朽……但是这也不耽误祂的私生子被密大图书馆门口的看门狗咬死,且这件事情虽然没有明文记录,但本质上也和写入正版校史且黑体加粗重点突出常年被当做热门宣传没什么区别了。

    “要转院的话,有些问题我可能需要回去后和爸爸重新商量一下。”

    她这么说,基本上就等于同意了转院的要求。

    艾尔海森点点头后便不再追问其他更细节的部分,而是按部就班取出转院的相关申请书递了过去,赛诺看在眼里,并没有开口打扰她的思考和落笔。

    他抬起眼,旅者和派蒙在不远处小声商量着,内容无非是先前打扰了阿娜尔的论文,要不要借此机会好好道歉想办法补偿一下;而艾尔海森意外并没有继续留在房间的意思,他毫无留恋的收齐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里,没有如同之前那般做出一副可靠的学长姿态,反过来继续询问少女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赛诺沉默了几秒,选择出门看看情况。

    果不其然,对方并没有走远。

    他在某个清凉安静的棚子下面坐着闭目养神,书记官像是早早就能猜到赛诺会出门跟过来似的,先一步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赛诺对他点点头,开口第一句先是道谢: “小娜的事情,要多谢你先前帮忙上心了。”

    “事到如今,我想现在应该没什么客气的必要了吧,”艾尔海森语气淡淡地回答道, “我不会说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大风纪官应该也不是单纯为了这句道谢过来找我的。”

    “的确如此。”少年大大方方地承认,并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如果只是为了送一封私信和一张转院申请书,应该还不值得让书记官辛辛苦苦跑这一趟才对。”

    “不算太辛苦,对我而言这一路上的风景也很不错,我和你不同,不是只有为了抵达终点这一个目的,所以就算没有达到我的预期目标,我现在的心情也还算是挺不错的。”艾尔海森心不在焉地答。

    赛诺微微皱起眉头。

    “我以为你会想说点别的,”他说, “毕竟在此之前小娜什么也没有说过,我也没有说过。”

    “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蠢货,自然看得出来你们两个相处细节上的不同。”艾尔海森却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 “还是说在风纪官的眼里我就是那种毫无道德压力的类型,即使知道学妹已经和某个人有了不算稳定的一段交往关系,我也还是会跃跃欲试的出手试试看?”

    “……”赛诺抱着手臂,硬邦邦的回答道: “你不像是毫无道德压力的类型,但你看起来很像是那种会为了保证自己稳定下班让加班的上司彻底失业的类型。”

    艾尔海森闻言轻笑一声。

    “学妹是学妹,又不是什么讨人厌的上司。”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眉头紧蹙的大风纪官身上,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揶揄: “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反驳我‘不算稳定’这一部分呢。”

    “……”

    羞恼和无奈在那双赤色的眼睛里一闪而逝,赛诺板住脸,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这种事情就不劳代理贤者帮忙费心了。”

    “没关系,我也不着急,”新上任的代理贤者很干脆的回道,艾尔海森的语气虽然平淡,却也不掩幸灾乐祸的意思: “反正等你官复原职以后我们大概还会有一段额外的相处时间,那个时候再说稳定不稳定的也来得及……啊,抱歉,我好像忘了,大风纪官先前毕竟选择了无视教令院的自我放逐,并不是正常的辞职也没有进行工作上的转让和交接,所以回去后,比起您的私事,应该还有许多工作需要等着您立刻处理。”

    “工作是不等人的,等您腾出功夫来去拜访纳菲斯先生,应该已经过了很久了吧。”

    赛诺: “。”

    大风纪官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空白。

    ……肯定会生气的吧,纳菲斯先生。

    没有第一时间去和人家的父亲亲自解释说明情况,在很久之后才得到说法的话会更生气的吧,纳菲斯先生。

    刚刚得到正名的女朋友当然很可爱,女朋友的父亲在没确定关系之前也算得上慈善和蔼,但这里面的前提条件非常明确: “没确定关系之前”。

    回去后……纳菲斯先生招待自己的草药茶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额外加料吧。

    他沉默,不安,愁眉苦思,犹犹豫豫,看着喀万驿的方向时都是满眼的迟疑不定,归程日期已经定下,无论是为了帮助草龙王拿回教令院的火种还是陪着小娜回家这一趟都是越早越好,但赛诺的表情反而没有先前那般从容坦荡,他看着须弥的方向,身边窸窸窣窣,胳膊旁边忽然挨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呢,男朋友?”阿娜尔撑着手臂贴着他屈膝坐下,没什么肌肉的手臂软绵绵的,贴过来的时候像是挨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艾尔海森提醒我说,回去后有很多工作要处理,”赛诺喃喃道, “非常多的工作,小娜。”

    阿娜尔一脸莫名其妙: “加班这不是大风纪官的常态了么?有什么问题吗?”

    “加班需要时间的,小娜。”他说, “……等我解决完事情后再去找纳菲斯先生,他真的不会因为等了太久所以先杀了我吗。”

    阿娜尔愣了愣,随即露出无比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感觉这一次提纳里也不会帮你的样子。”她笑嘻嘻的说道,女孩的胳膊微凉柔软,少年感觉到她的头发蹭过自己的肩膀和手臂,仍是和先前一般轻柔又细碎的痒意,带起的心绪却又与先前截然不同。

    赛诺忽然就长长叹了口气。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他这样说着,回过头的时候,正巧碰上少女低头凑过来的侧脸,那一点本该羞涩的委婉期待被她揉碎在眼底的笑意之间,毫无滞涩,她的下颌抵在少年的肩膀上,大方回望的目光看起来坦荡又从容。

    赛诺看着她,忽然也跟着扬起嘴角。

    他俯身凑过去,和白日一样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嘴角,那上面还带着一点枣椰蜜糖的甜香,女孩随即弯着眼睛,和小时候一样高高兴兴地,又嫌弃这点贴贴不够满足,整个人挨挨蹭蹭的全都贴了上来,她的腿已经搭在赛诺的膝盖上,胳膊也挤进了少年的臂弯之间,但女孩看起来仍有一些微妙地不满足,又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脑袋蹭进了他的颈窝里。

    赛诺任由她摆弄着,然后他想,小娜真可爱啊。

    我女朋友真的好可爱啊。

    脑子被这个念头塞满以后就好难思考其他事情了……果然,之后的事情还是之后再说吧。

    ————————

    主线剧情到此为止了捏(摊)

    文案上那个圣金虫的准备放在番外当做搞事写写,的氛围写出来感觉旅行者和提瓦特都会被阿娜尔搞死的样子(?)。

    港真这个坑一开始就是因为期待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就没怎么过脑子的开了,中间放飞自我的程度稍稍有那么点超乎想象(目移),我写的很痛苦这篇文的追更率也让我很痛苦,不过也算是保证日更的写完了(主线剧情)!

    接下来就是些乱七八糟的番外和一些支线剧情补充啦,目前想写的是青梅竹马童年故事,其他类似散兵啊枫丹啊沙漠佣兵深渊什么的,这些和主线没什么明确的衔接点,而且深渊这种没完整填坑的东西就不硬塞进主线了以防万一,目前是准备用番外单独补充一下,会在标题和提要上写清楚各位看着购买,这文没设订阅率的所以可以随便挑的啦。

    至于那维莱特和枫丹剧情也是准备放在番外了,阿娜尔会去逛逛但不会做什么(应该),枫丹主线挺完整的,首先一点我个人很尊重水神故事的be属性,其次就是枫丹鲸鱼的新坑不好圆,如果说大慈树王的禁忌知识还在提瓦特已知范围内我还能想办法捞捞,枫丹就干脆没给我什么可以同人弥补的余地(因为米哈游又挖了新坑出来而且规模比之前大多了)。

    所以,就先这样!

    爱你们,么么啾!

    第169章

    番外一·郎骑竹马来

    和长大后的活泼开朗不同,小时候的阿娜尔反而是个给人印象颇为怯懦内向的孩子。

    单纯作为一个刚刚被收养不久的小孩子来说,留给别人的是很标准的刻板印象,乖巧,听话,且过分安静,亦步亦趋跟在养父的身后,乖乖地任由所有凑上来的人随意摆弄,她一开始甚至连抓着养父的衣服躲在他后面都不太敢,像是只胆怯到连摇摇尾巴都不敢的软绵幼犬。

    好消息是贤者纳菲斯是个毋庸置疑的好人,坏消息是他也是个标准的教令院学者,柔软的心肠也早早被经年积累的书卷和疲惫压平了所有多余的痕迹,他顶着女孩怯生生的目光硬邦邦的伸出手,囫囵在她的头顶揉了揉,随即要如何做,贤者便又不太会了。

    女孩太小了,小的像是刚刚生根发芽的蔷薇幼苗,连换土浇水这样寻常的动作都要千般小心万般精细,她的面庞瓷白,眼眸剔透,手脚更像是刚刚孕育出的花苞,轻飘飘地生在她的身上,仅仅依靠着同等脆弱的关节和幼嫩的皮肤作为包裹,碰一碰都要担心会不会弄伤。

    人类的幼崽原来也要经历这样脆弱的阶段吗?纳菲斯见惯了皮糙肉厚又生着木头脑袋的教令院学生,几乎已经快要忘了人类的小孩子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才是正常的,作为一个刚刚上任的新手爸爸——还是没有任何指导和铺垫的单亲爸爸——他坐在那儿打量着自己刚刚收拾出来的女孩房间,平白生出几分茫然的恍惚。

    屋外被吩咐着随意去玩的阿娜尔一动不动,新的养父对她足够宽容,允许她在这里随意玩耍,但女孩依然抱着膝盖乖乖坐在角落里,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有做。

    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脸上并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无知懵懂,过量的乖顺和冷静压住了她脸上孩子应有的天真纯粹,纳菲斯原本还在担心这个年纪的孩子会不会不小心弄坏他的花草,但现在又有些头疼过分安静的小孩实在是毫无活力可言。

    纳菲斯直觉觉得这不该是孩子应有的状态,可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才是合适的。

    太活泼了自然是不好的,他不喜欢过于吵闹的小孩子。

    但太安静了也不好,那样看着不对劲。纳菲斯和自己的同事垮着脸吐槽道,小孩子应该是那种感觉的吗?不对吧,怎么想都不对吧?

    她那么小诶,小的我给她准备的那张床摊平了一半都不到,这么大点的小东西还会在早上提前起来给我泡草药茶……我没有炫耀的意思啦!但我可是要上班的诶!我起来的时间那么早,阿娜尔比我起得还早的话会影响小孩子的发育,将来是要长不高的!

    你还真是不好对付哦。被抓着当做情感垃圾桶的居勒什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那怎么办啊,我去给你查查儿童启蒙教育,然后你今天早早下班回去试试看?

    ……那也不行。

    生论派的贤者长吁短叹,表情格外扭曲。

    我还有个实验没做完,没办法回去那么早……而且实验的孢子具有传染性,我就这么回去的话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沾上一些,至少要洗个澡才行。

    居勒什便又沉沉叹了口气。

    你真难伺候啊老东西,早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处理,何必要收养这个孩子呢?

    纳菲斯没再继续说话了。

    教育孩子是个大问题,而比起居勒什,纳菲斯要考虑的问题显然要更多一些。

    他家那个毕竟是女孩子。

    *

    赛诺就是这个时候被拎过去的。

    比起纳菲斯,居勒什对待自家的养子自然要显得粗糙许多,男孩子嘛,又是吃过苦的,虽说这里面没有想要他继续吃苦受累的意思啦……但总体而言,小男孩在很多问题上总归要方便很多。

    如果说阿娜尔是个乖顺安静让养父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那这时候的赛诺就已经是个开始试着为养父分担问题的可靠小家伙了,居勒什和他也不大客气,简单商量了几句,得到的回答都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有个朋友,他家有个小姑娘需要你帮忙照顾着……不不不不,别担心,还不至于要让你二十四小时盯着照顾那么夸张啦,只不过就是在我们两个在教令院工作暂时回不来的时候,你帮忙看着点她就好了。

    赛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这时候还没什么多余的心思,父亲需要他帮忙,而他也愿意帮忙,与此同时纳菲斯先生是个好人,他家里有问题需要自己帮忙,那么他就会去帮的。

    阿娜尔只是个概念符号,是依附在诸多名字和前提条件后面的一个轮廓,一个影子,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尚且不值得男孩认真记住太多。

    ——但是眼睛还是很好看的。

    乖乖蹲在那里仰头看着他的时候,那双浅青色的眼睛就像是雨后泡在露水中的叶片,盈盈明亮,乖顺又安静。

    除此之外她的自我情绪其实并不显眼,女孩会泡草药茶,会观察父亲的生活作息,会力所能及地帮忙整理他的文件材料并尽可能地不给他增加多余的麻烦;与此同时她也会观察赛诺的喜好,不会时时刻刻跟在对方的身边一口一个赛诺地叫着,像是任何一个被宠坏的讨厌小孩一样,用一把尖锐的嗓子要他去做这个忙那个。

    她像是个规矩的影子,在自己圈定的范围里按部就班又毫不起眼的活着。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都很小,无论是年龄,身体,还是心性,一个小孩子照顾另一个小孩子其实并没有大人们想象得那样轻松自然,但正如日后的阿娜尔对赛诺的评价,赛诺是个认真又靠谱的好人。

    而这个好人是什么意思呢。

    ——是说他是那种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第一反应都是安抚情绪思考办法,而不是不会抱怨问题或是试图转移矛盾的类型。

    放在赛诺身上,也是有点极端的意思。

    因为养父说了这件事是需要他帮忙的,而纳菲斯也是十分信赖的愿意把女儿交给他照顾,所以在小小的男孩的心里,阿娜尔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遇到问题尽可能地先思考如何解决,尽可能地不要麻烦两边的大人。

    只不过他把这个范围圈定的有些太大了些就是了。

    阿娜尔很安静,安静地像是个影子,不知不觉地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的样子,赛诺不太习惯她时不时就会从自己旁边悄无声息溜走的感觉,所以他总会第一时间追上去,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直到日落黄昏,男孩脸上满是焦急的汗水,不愿放弃,也想不起来去找旅团或是学者过来帮忙找人。

    像是找出阿娜尔是只属于他一人的任务似的。

    这个时候,躲在某个角落里的女孩就只能慢吞吞地走出来,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你干嘛呀,她软绵绵的抱怨着,找不到我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找人的呀,三十人团或者是那边卖菜的奶奶,你一个人不觉得麻烦吗。

    不行。

    赛诺毫不犹豫地摇着头,下颌滑落汗珠又被他粗鲁至极地划掉,男孩擦擦下巴,飞快回答道,这是我的事情,我要盯着你的。

    他答得迅速,竟是半字不提找人的问题。

    阿娜尔便看着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后来赛诺学得聪明了些,晓得出门时先提前仅仅抓着阿娜尔的手腕走来走去,女孩子的手腕总要比他自己的柔软许多,留下印子不好看也会捏地她手腕生疼,男孩小麦色的手掌便向下滑了几寸距离,扣住了女孩的手掌。

    软软的,轻轻的,云絮捏做的花朵似的轻飘飘地一团待在他的掌心,规规矩矩地哪里也没再去过。

    这时候的阿娜尔总算能称得上一句乖巧,赛诺牵着她出门,她便也乖乖的给他牵着,女孩的一只手被拎住,另一只手从宝商街上买回的甜果和零食,往往是咬了几口后便没了兴趣,反手就能递到男孩另一只空余的手里去。

    学者们在学术上花费的时间太多,留给孩子们的时间也就太少。

    不过没关系,小孩子总有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

    早上起来洗漱完毕后绕过两条街就是纳菲斯先生的住处,他早上走得早,而阿娜尔也已经有了赖床的习惯,这个时候过去的话时间是刚刚好的,温在锅子里的牛奶是标准的两人份,不过阿娜尔最近开始讨厌牛奶的味道,所以那基本上都是属于赛诺的分量。

    可以玩的东西很多,对于孩子来说一切都是新奇又陌生的,哪怕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须弥蔷薇放在他们手里好像都讨论几个小时的时间,一天明明那么长,放在孩子的眼中却又那么短。

    你明天也会来吗?

    在刚刚认识的时候,阿娜尔还会小心翼翼地问他这个问题。

    而赛诺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嗯,会的。

    后来她便不问了,与之相对是的纳菲斯先生脸上的笑容频率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多,看着赛诺的表情不再是更小时候的放松与欣慰,而是一种更加复杂且微妙地嫌弃。

    ……不过没关系,他们两个很熟悉彼此两家院子的具体细节,只需要蹭过纳菲斯先生每天的上班时间,从后门绕进去的话就行了,偶尔碰上他刻意推迟时间也没关系,二楼卧室的房间距离后院的围墙不高不远,对于正处于发育期身材刚刚抽条舒展的少年人来说,从后院的围墙跳进二楼的窗户且不弄出声音,本来就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更何况小娜会记得提前开好窗户,顺便在落脚处铺好地毯避免发出太大的落地声响。

    但阿娜尔也并非时时刻刻都愿意被他乖乖领出去的。

    且与之正相反,她拒绝响应赛诺的次数正在上升,二楼窗户不再打开,而纳菲斯先生正巧有一个相当麻烦的学术研究,已经有半月没有在家了。

    赛诺仰头看着紧闭的窗户……然后他没有和过往一样,试着从二楼跳进去。

    他走过正门,无比熟练地掏出了院子的钥匙。

    背着纳菲斯先生偷偷一起跑出去玩的次数太多了,连带着小娜自己都忘了钥匙在他这儿。

    赛诺叹着气,熟门熟路从正门进去,先是简单检查了一遍院子里的花草,按部就班的松土浇水施肥,拍拍手后大致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多余忘记做的家务后这才轻手轻脚的上了二楼,女孩的房间门虚虚掩着,他屈指敲了敲,好一会都没有声音。

    小娜,小娜?

    赛诺眉头皱着,又敲了敲。

    还是没有声音。

    他的表情严肃了几分,木门吱嘎一声被慢慢推开,女孩房间里的东西依然是混乱无序,那扇窗户紧紧合着,而床上缩着一团巨大的被团,任赛诺在外面喊了半天,她愣是没有一点反应。

    少年皱起眉头,他蹲在床边看了一会,把手顺着被子的缝隙慢慢伸了进去。

    被团哆嗦起来,发出某种含糊的呜咽声。

    你别碰我。

    女孩嘀嘀咕咕抱怨着,一只手拨开掩着脸的被子,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惨败面容。

    赛诺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了。

    受伤了?

    ……没有。

    她嗫嚅着回答,窸窸窣窣地把自己的脑袋重新塞进被子里,就只是……疼。

    赛诺蹲在旁边,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闪躲游移的目光,很慢很慢地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哦。

    他慢慢哦了一声,然后又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哦。

    明白了。

    ……

    女孩压着被角,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赛诺,像是想要从他的脸上寻找到什么隐秘的答案,可那双赤色的眼睛依然干净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羞耻和羞涩难堪,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很自然地和她说,是我忘了女孩子会有这种情况,对不起。

    ……你和我道什么歉呢。

    阿娜尔垂着眼,怏怏道,这和你又没关系。

    赛诺没说什么,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下她的被角,很平静的说,你休息一会吧,我先出去一趟。

    女孩看着他没等到响应就匆匆离开的背影,慢慢抿了抿嘴唇。

    她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于是她只是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重新埋在了一片黑暗之下。

    发育期的疼痛酸涩难耐,她这段期间几乎就只是喝了点温水,勉强吃了几颗糖补充体力,被赛诺打扰强制惊醒之后她很快就没了支撑等待的力气,眼睛合上便又沉沉睡去了。

    这一闭眼睛便又是一整天恍惚过去,她被饥饿感折腾着不得不睁开眼睛,入眼第一眼却不是自己空荡荡的房间和窗外的夜色,小桌上放着几包草药和一碗已经冷透的素汤,另外一份礼物大大方方放在她的床头柜旁边,正在女孩一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阿娜尔忽然一愣。

    醒了?

    门口楼梯传来脚步声,阿娜尔下意识回头,少年手中端着一碗药汤慢慢走了过来,他的神态依然坦荡又平静,走到女孩旁边顺势坐下,递过了那碗温度正好的药汤。

    我找了生论派的学者要来的配方,有没有用不知道……但是应该是可以让你舒服一点的。

    阿娜尔愣愣接过药汤,又指了指旁边的特殊用品。

    那这个呢?

    赛诺看了一眼,无比自然地回答道,我买的啊,怎么,买错了?

    ……没有。

    阿娜尔把脸埋在汤碗里,不说话了。

    第170章

    番外二·绕床弄青梅

    “你觉不觉得我们有点太亲近了?”

    她这么问的时候,少年仿佛完全不晓要如何扩散联想一般,毫无自觉地抬起头。

    他盘膝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阿娜尔开口的那一瞬间,少年的一只手仍埋在被子下面,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缓慢揉按少女柔软的小腹,那位生论派的学者是位上了些年纪的年长女性,极为耐心地教他如何对待这种特殊情况,除了特制的药汤和放松神经的环境以外,适度的按摩也可以减缓肌肉之下的隐秘疼痛。

    你指这个?

    赛诺随口问道,而阿娜尔在那双赤色的眼底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他的眼神澄明而干净,没有丝毫多余的联想,少年眨眨眼,很快就对着阿娜尔露出了不太赞同的神色。

    讳疾忌医是不好的,小娜。

    他说得严肃又认真,以为对方是不喜欢自己揉肚子。

    她没什么挣扎或是抵触的反应,肌肉绷紧的紧缩感也没有,手掌下面的这块软肉始终都是冰冰凉凉的,像是一团毫无反应的冰史莱姆。

    阿娜尔听完这话之后,睁着一双眼睛默默地瞧着他,那双眼看起来湿漉漉的,像是清晨被露珠包裹浸润的叶片,没过一会她叹着气转开目光,一只手却依然抓着他的手腕,整个人向后面稍微挪了挪位置。

    你上来。

    她拍拍旁边的空余,神色平静地说道。

    赛诺皱起眉头。

    我是男生,小娜,而你是个女孩子。

    然后吶?女孩毫不客气地反问道,除了生理上的天生不同以外我在你眼里有什么额外的区别吗?

    赛诺被问的猝不及防,但依然有问必答:呃……你是阿娜尔?是女孩子?

    阿娜尔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女孩子就要小心些吗?

    赛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于是阿娜尔又问,态度近乎咄咄逼人:那我要小心你什么呢?还是说你需要我小心你什么呢?

    是你会对我做什么吗?还是你可能会做什么?

    赛诺便皱起眉。

    处世的常识和道德的矜持让他直觉觉得这说法是不合理的,可他一时半会竟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合理反驳说服对方的话,只顺着自己的思路蹙眉茫然道,你要我做什么?帮你揉肚子的话我已经在揉了。

    阿娜尔:……

    女孩把被子盖过头顶,在下面发出一点呜呜乱叫的气恼喊叫声。

    还能说什么呢?

    她算是看透了,所谓的性别和差异在这位悉般多摩学院的高材生眼里本质没什么区别,说穿了都不过就是和名字一样用来区分个体的手段,他也许能看懂女孩子别别扭扭的微妙心思和那种隐约又犹豫的迟疑,他能读懂她的心虚,也可以理解社会的默认规则,但正因为少年问心无愧,所以此时竟也说不出什么额外的解释。

    ……女孩长吁短叹,干脆扯开被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又一次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余位置,无奈道,所以你上来嘛,你这个姿势帮我揉肚子我就只能维持这个姿势很不舒服嘛……连翻身都不行啊。

    这倒是个能理解的理由。

    赛诺这一次终于乖乖配合着抽回自己的手,将被子的四角细细掩在女孩的身侧,随即才小心翼翼躺下来,重新替她揉起那好像一块冰史莱姆的肚子。

    “小娜,下次你觉得冷的话,不如去墙角蹲着试试吧?”

    “为什么是墙……慢着,你闭嘴。”

    “因为墙角有90度哦。”

    “……”

    他听见了少女缓慢做着深呼吸的声音。

    “嗯?不好笑嘛?我感觉我的笑话说得比老师好多了,要不然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吧,这个笑话的意思是……”

    “……如果你真的要再解释一遍那个笑话的笑点我就只能把你踹下去了。”

    于是赛诺迅速闭嘴。

    喝了药又重新吃了点东西,被赛诺耐着性子揉了半天和冰史莱姆差不多的肚子,不晓得是女孩子体质特殊还是那药汤并未完全起效,赛诺感觉前后的区别也就是冰史莱姆变成了水史莱姆的程度。

    但好在现在她像是终于能安静闭着眼睛睡一会了,赛诺微微转过头,看见女孩安安静静侧身蜷缩着躺在自己旁边,一张苍白的脸倒是有一小半埋在被子里,她微微蹙着眉,想来身体的不适让她在睡梦之中也不算是十足安稳,好在嘴唇稍稍恢复了一点久违的温暖血色,不再是先前那副活死人一样看着就令人心惊胆战的样子。

    看呀,这是我养回来的。

    男孩的心里平白生出几分温暖又充盈的情绪,是一种隐秘的骄傲满足,那情绪陌生至极又过分欢腾,像是升腾蒸发的糖水甜香般扑腾着将他的心口涨得满满又暖暖的一团,非要是做几次深呼吸才能缓解过分饱胀的满足感。

    他压在枕头上的耳朵划过翻身时摩擦布料的窸窣声响,是一点情难自禁时下意识的贴近和依靠。

    他不知何时也同样侧身对着沉睡的女孩,膝盖曲起,目光落下,小麦色的手掌悬在她的脸颊上方,轻轻碰了碰她微凉的脸颊,又揉了揉她紧蹙的眉心。

    女孩眉心舒展,无意识地在被褥里慢慢蹭了蹭。

    赛诺的手停在了半空,鬼使神差般,他慢慢落下了掌心,虚虚覆上了女孩捏着被子一角的手掌。

    他听到少女缓慢的呼吸,看见她闭合的眼睫和脸颊柔软的轮廓,也看到自己恋恋不舍地想要贴靠她手背的手掌,少年尚且维持着清醒的眼睛看见自己指尖上颤抖的幅度,也因此听清了自己平和又沉重的心跳声。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然,伴随着一阵疼痛又奇妙的清醒。

    他试探着落下手掌的重量,小心翼翼地,指尖擦过她虎口的位置,近乎怯懦的想要扣紧。

    可少年想了想,选择放开了自己的手,动作很轻的慢慢坐了起来。

    他没有想做什么,也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做什么了,在这一秒之前他躺在女孩的旁边依然可以心无旁骛地帮她揉按肚子,脑子里大概只能想到冰史莱姆变成了水史莱姆……但这一秒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坐起来和她认认真真地拉开距离,哪怕只是去轻轻碰碰她的手也不行。

    即使这动作在他们之中早已习以为常,即使在她清醒时知晓了也完全不会觉得这什么。

    但是就是不行了。

    他想,我从这一刻开始问心有愧。

    少年开始试着后退,停步,学着和她保持距离,借着刚刚顶在头上的大风纪官的名头和繁重的工作量避开了那一个个本该重迭并肩的早上,少年在教令院里一圈又一圈的绕着,他走过一切她可能会去走的路,又可竭力避开所有可能与她正面相对的路。

    有关这一切,有关某些事,她也许知道,也许有所察觉,也许从一开始便有着默许的心思和期待的暗示……可没有清醒的四目相对好好说清,那便是做什么都不行。

    但阿娜尔总是不那么乖的。

    也许是被他早早惯坏了,也许是被他抓着习惯了。

    她偏要逆着赛诺走过的路和他反过来跑,然后在他的对面打一个措手不及。

    大风纪官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正常巡逻的工作中,迎面看见蹦蹦跶跶冲着跑过来的阿娜尔时,那瞬间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心。

    他几乎是完全出于本能地——大概也称得上是多年形成的肌肉记忆——伸出了双手,稳稳地接住了气势汹汹扑过来的少女,任由她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嘀嘀咕咕的抱怨着某些莫须有的罪责。

    少年的手臂稳重,眼神平和,心跳和呼吸的频率都与过往无异,他依然可以随时随地坦然直视少女的眼睛,大大方方地和所有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的同僚介绍她是谁。

    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样子。

    但是他也还是会觉得,我问心有愧。

    当女孩故意冲着他跑过来时,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伸手接住她。

    我不该这么做。

    ……可她偏偏很喜欢对我这么做。

    那就还是先顺着她的意思吧,他又想。

    她高兴起来的样子总是好的,能看到她高兴的样子自然是更好的。

    于是少年本来准备后退的脚步硬生生停在远处,毕竟看向自己的那双浅青色的眼睛始终都是清亮亮的,像是在自己忽然清楚了那份心思之前,少女振振有词和他强调的问心无愧。

    很久之后的赛诺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的样子,慢了八拍地问她:

    ——是谁在问心无愧呀,阿娜尔?

    他叹着气,千般无奈,万般纵容。

    少女仰起头,目光清亮,笑意得意洋洋。

    ——是我呀。

    好吧。

    赛诺点点头,倒也称不上一句原谅她。

    这种小事而已,她觉得高兴就好了。

    而且赛诺自认自己也算是有错的——因为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记得需要认真记住最初认识的那个阿娜尔嘛。

    阿娜尔本人听得莫名其妙,还有点少见的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啊,很重要的。”

    少年如此回答,因为他细细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心,认为这是一场迟来的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却没有记住喜欢对象最初的样子,这是一是个非常严重的事情。

    “哪里有这么慢的一见钟情啊……”

    阿娜尔听到这里没有半分感动之意,只忧心忡忡地扒拉着男朋友的脑袋认认真真检查起来,与此同时也不无担心的想,是说了这么多年的冷笑话终于把大风纪官的脑子冻得木掉了吗?

    大风纪官却摆出了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喜欢你的时间更长一点,不好么?”

    不是后来喜欢上就好了。

    不是花费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记得要好好记住她的样子就好了。

    ——不是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注意到“我喜欢你”这件事,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毫无自觉的一见钟情的话……那么喜欢她的时间就可以比她察觉到的还要更久一点吧。

    第171章

    番外三·手续问题

    ——送女朋友回家和日常青梅竹马相伴回家,这两件事看似没什么区别,但事实上有着本质的不同。

    “我送你回家这么多次,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纳菲斯先生对我的杀意。”她刚刚上任的崭新男朋友,须弥教令院赫赫有名的大风纪官赛诺神色肃重地如是强调道。

    而作为另外一位当事人的阿娜尔对此却是一脸无辜。

    “有吗?”她说, “我感觉爸爸看你的眼神也没什么区别啊。”

    这倒是实话。

    就在不久之前,两个人从沙漠很正常的回来,正常的并肩而行,正常的和路上认识的人打了招呼,正常的先陪阿娜尔回家,区别不过就是两个人在院子里呆的时间长了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感少了些,站在刚刚进门的位置,被盛开的蔷薇花丛半遮半掩,大风纪官目光盯着她白皙柔软的侧脸,在阿娜尔低头说话的时候罕见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女孩若有所觉,她不知何时已经不再说话了,那双浅青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身边的少年,少年的目光平静且直白,他没说话,就只是静静看着她,赤色的眸子渐渐盈满纯粹又满足的笑意,女孩的眼中情绪先是不解,随即是一点了然的羞恼。

    这么看着做什么呀。

    她习惯性地有点想要抱怨,但张了张嘴,却又莫名其妙的吞回了多余的咕哝声,少女脚尖在地上轻轻蹭蹭,本意是想拉开距离,却又没忍住,磨磨蹭蹭地偷偷摸摸的向他靠近了一点。

    赛诺的神色还算镇定,见状如此,眼中笑意更深几分。

    太可爱了,真的。

    女朋友是这么软乎乎又过分可爱的生物吗?

    赛诺忽然想要重新调整自己呼吸的节奏了,他的脑子晕乎乎的像是被蔷薇花香泡透了,不知何时已经舍弃了原本思考的能力,他前所未有的想要跟随她的节奏继续下去,哪怕只是配合着抬起手,跟随她的视线一同转开目光,什么都行,更亲近些,更贴靠些,哪怕没有肢体的接触,这些小动作上的重合也足够令人满心欢喜……

    少年嘴唇微微张开,鬼使神差地想要俯身凑过去。

    偏偏此时头顶传来窗户打开的声音,坐在窗户后面的那位老人家已经盯着花丛里若隐若现的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有一会了,青梅竹马之间那自身毫无自觉且极令家长们头疼不已的距离感是无数次令纳菲斯先生试图尖叫的对象,他像是每一个忧心忡忡的父亲一样时不时就开始想象诸如“失足少女不知悔改,背叛老父雨夜私奔”这样的古早狗血剧本,并在女儿青春期后虎视眈眈盯着所有可能靠近的未知年轻雄性。

    他打开了老旧的窗户,吱嘎响动的声音和刻意为之的巨大咳嗽声让那两颗毛茸茸的脑袋瞬间像是受了惊吓的团雀,没头没脑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后就扑棱棱的散开了,金色的那一只更是头也不回地一股脑钻进了房子里面,留下那个白色头发的状似无辜的站在原地,教令院里最为靠谱的大风纪官在花丛中抬起头,对着纳菲斯露出个颇为乖巧端正的笑。

    纳菲斯没叫他上来,也没继续盯着楼底下的胡狼崽子,左思右想决定不去深入思考先前看到的东西,总觉得那里面有一些容易心梗的东西,于是他耐心等在二楼,没一会就等到那只在他眼皮子下面心虚扑腾回家的金色团雀啪嗒啪嗒跑上楼,阿娜尔呜呜呜叫唤着,扑上来给了一脸阴沉的老父亲一个软乎乎的拥抱。

    纳菲斯原本有关赛诺的怀疑和警惕瞬间压回嗓子眼,他有点头疼的举着手,没过一会老父亲便认命地垮下绷紧的肩膀和女儿举手投降,好声好气哄着趴在肩上这个死活不抬头的小祖宗。

    被教令院关押这么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省略了一些更加压抑糟糕的东西,阿娜尔掠过了自己那稍显血腥恐怖的过去,而纳菲斯同样选择也对那段时间自己的经历避而不谈,他主动带着话题有意避开一些问题,看着一脸乖巧又有些遏制不住心疼之意的女儿毫不犹豫地配合着他,老父亲稍感欣慰,也愿意顺便忽略掉一些先前在楼下看到的糟心东西。

    他又不是瞎子,那两个小崽子平日里也不是没在花园里一起玩过,没见过那次哪一次叫一声就这么心虚的。

    但不知是出于自欺欺人的心理,还是纳菲斯单纯连赛诺和他开口的机会都不打算给出去,赛诺倒是有意和纳菲斯先生直接说清楚自己的情况,他已经先和自己的养父居勒什说明了具体情况,自家老头第一反应就是拍桌狂笑顺便打算给远在蒙德的得意弟子莉萨写个信通知自家崽子挖白菜成功的好消息,与此同时也表示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帮忙的啦纳菲斯那个木头脑袋倔驴脾气想必也不会给赛诺这个开口的机会,所以他最好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

    少年皱起眉头,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但是他不赞同是没什么用的,正如他和阿娜尔的无奈感慨,纳菲斯先生有意自欺欺人,以他的脾气哪怕是草神亲至估计也不愿意马上松口承认,看见主动上门的赛诺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自始至终也没有给他一个合适开口的机会。

    没开口解释清楚的话,那么就算是正式交往的关系,在大风纪官的眼中也始终差了那么一层意思。

    阿娜尔对此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但与此同时她也重新打开了二楼的窗户,在不久之前的纳菲斯刻意拔高音调提醒她这个时间乱开窗户容易招惹讨厌的蚊子之后,女孩只是用一点水元素包裹着稍显老旧的窗户,避免它们开合时发出过量的噪音。

    大风纪官轻车熟路的从后院墙上跳进窗户,满脸无奈。

    “……所以说,本质其实就是和纳菲斯先生说清楚就行了,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干?”

    他跳上二楼的时候甚至没带着胡狼头,不止是心虚还是什么原因,赛诺卸下了作为大风纪官时那些标志性的道具,银白发丝软软的搭在肩上,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恍如沙漠孤月之下肆意跑动的野兽引以为傲的美丽毛发,飘逸灵动,张扬肆意。

    “那你去和爸爸说嘛,他这功夫应该还在写教案。”女孩挑着眉, “我不拦着你。”

    赛诺垂眸看了一眼一脸笑嘻嘻的女孩,很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若是真的是个古板迂腐过分一板一眼的性子,那自然也不会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找自己的女朋友了;阿娜尔这段日子被纳菲斯盯得很紧,女孩顾忌父亲先前软禁的经历也愿意顺着他的性子来,想来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草神始终没有催促其他工作,反而是这段时间的大风纪官忙得不可开交,直到现在才勉强整理出一点私人时间,匆匆忙忙地就跑来找人了。

    他也不是满脑子黏黏糊糊的东西,特意跑这一趟更多的时为了讨论先前沙漠里的正事,比如死域,比如草龙王,比如早早就说好的火种;阿娜尔也点点头,既然还要去找草龙王阿佩普的话,那她认为也不是不能转院,草龙王体内的生态环境蛮有兴趣的,她连死域都能控制,自然不担心所谓的草龙灵阙内的末日图景。

    说不定还能利用丰饶之血和大群的共鸣顺便培养出一点新生命呢?

    渊下龙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为此,大风纪官一脸严肃的蹲在阿娜尔的面前,非常不客气的捏起女朋友柔软白皙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揉搓起来: “不要仗着纳菲斯先生的偏爱在这里肆意妄为,生论派不是你的新玩具。”

    阿娜尔的脸颊软肉被他的手掌堆起来,水淹世界树掌控死域的龙女现在就像是自家饲养的史莱姆一样柔软乖顺,赛诺皱着眉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目光鬼使神差般掠过她脸上那一抹蔷薇花瓣般的柔软艳色,忽然就没有忍住,两只小麦色的手掌捧着她的脸颊,动作无比自然流畅地凑过去亲了亲。

    他脑子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身体已经顺从本能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直到赛诺完成了这个反射性的动作又随之拉开一点距离后,那双赤色的眼睛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慢半拍地僵在那里。

    阿娜尔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反应,可面前的白发少年却在反应过来之后慢慢抿紧嘴唇,眼底深处随即浮现出一点迟钝的羞耻感。

    少女弯起眼睛,游鱼般俯下身子重新凑到了他的面前,贴上了少年滚烫的嘴角。

    赛诺没有拒绝。

    “……我应该走了。”在愈发缱绻暧昧的香气浮动之间,他极为艰难的抽回自己的理性,一字一顿的强调着。

    阿娜尔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和落寞的情绪。

    “……明天你还会来吗?”

    少女露出了失望又混杂期待的表情,她的音调轻柔又甜蜜,轻声询问着他的意见,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很像是小时候她常常会说过的话,轻而易举便能叫醒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但赛诺抬起头,他清楚的看见墙壁上游荡摆动的细长影子,像是龙的尾巴,并无实质的肉身,却已被赋予虚幻的影形,自女孩的裙摆之下无声延伸而出,随着她的情绪起伏慢悠悠地摇晃着。

    龙女依然直勾勾地看着赛诺,目光有种恍如兽类的直白纯粹。

    “我又不怕你会做什么。”

    她又道,声音听起来又乖又软,非常顺服的样子。

    赛诺默不作声,但他抓住了龙女不知何时压在自己大腿上的一双爪子,并把他们牢牢压在她的裙子上。

    “……?”

    阿娜尔低下头,看看自己压在裙子上的爪子,又看了看面前的赛诺,一脸茫然不解。

    “我的确是不会对你做什么。”

    赛诺幽幽道。

    “我主要是担心你会对我做什么。”

    “……”

    龙女闻言眯起眼睛。

    “但是对象是你诶?”

    “是我也不行。”大风纪官肃然道, “还没结婚,没法负责。”

    第172章

    番外四·故事的最后

    火种和草龙王,禁忌知识和沙漠赤王。

    一些肉眼可见的历史遗留问题。

    怎么处理?

    不知道。

    这玩意大慈树王也没特意教过。

    小吉祥草王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头秃,抓抓头发左思右想,出门转一圈,左边是一群眼巴巴等着她收拾阿扎尔烂摊子的教令院高层,右边是拿着钥匙准备锁门准点下班的新任代理贤者。

    小草神:……

    很好,头更秃了。

    顺带一提,今天是大风纪官正式返程述职——其实也就是隐形的官复原职——令人激动的第一天,阿娜尔算是被大风纪官连拉带扯从家里拎出来的,转院手续因着大人物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是一路绿灯没有卡壳地直接通过,她现在对自己的毕业论文看的很开,本质上已经算是接纳了渊下龙女的本源身份,不方便在教令院这边留个没毕业的黑历史才这么干的。

    但有人对此表达了极为强烈的不赞同。

    草神闻言大惊失色。

    是谁,是谁这种时候还要扣细节看手续非要走规定流程的!

    一问是枫丹的那位来客,公正严明的大审判官虽不至于直接插手其他国家的内务工作,但是适当的态度表示自认为还是有必要的。

    小草神:……

    小草神开始疯狂挠头。

    好消息是那维莱特并不是什么死板严苛非要人家按着自己的规矩来的讨厌长辈;坏消息是他显然还没有来得及搞懂他眼中柔弱无助的龙蜥幼崽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恐怖杀伤力。

    以及,这一次算得上是私人见面,阿娜尔一头雾水,但也是相当配合的去了,对此小吉祥草王瞬间表情严肃,以她目前对龙女的解,现在的阿娜尔绝对不是那种会过分乖巧听话的类型,她要是乐意去,大概率是觉得这样做很好玩。

    不幸中的万幸,讨论过程大风纪官全程陪同,且虎视眈眈盯着的对象不是身为外人的那维莱特,而是一脸无辜看似乖巧的阿娜尔。

    那维莱特并未开场就展现出说教式的态度,他彬彬有礼,措辞温和,以一种令人咋舌的坦荡简单讲述了自己的关系以及和龙女之间的身份,至于那些有关原始胎海古龙大战,第一王座第二王座所谓的天父和僭主之间的问题……嗯,她没细问,感觉也没什么详细搞明白的必要。

    与此同时那维莱特认真询问了有关阿娜尔的数次延迟的毕业情况和自身学术能力的有关问题,龙女态度平和笑容温文,全程都是一副理想且完美的乖孩子姿态,只是在有关学术问题上龙女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承认自己的能力的确有所欠缺,可还没等那维莱特露出欣慰神态,少女姿态的无鳞幼子已经无比热情的抓住了这位枫丹贵客的双手,以一种十分憧憬又虔诚的姿态同他开口介绍,这位先生想来您也是一位追求真理和真实的存在,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占用您的一点时间,同您介绍我们全知全能的时间之主万物归一者犹格·索托斯……

    正当那维莱特满脸茫然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应才最为合适的功夫,阿娜尔已经被那位始终保持沉默的大风纪官熟练且迅速地扒拉到一边去了,少年压住女孩的头顶的动作迅速且强硬,同一时间还能彬彬有礼的低头和自己道歉,他尚且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眼前的一切已经结束了。

    那维莱特微微皱着眉,并非错觉,先前的确有某种压抑且诡谲的气氛与少女灿烂又热切的笑容一同蔓延散开,却又在那位大审判官毫不犹豫伸手捂住了少女嘴巴的那一剎那瞬间烟消云散,这种感觉太过微妙且诡异,以至于水龙王也没来得及因为这堪称冒犯的行动而生出几分不满。

    紧随其后推门而入再次打断了审判官思路的是少女如今的人类养父,这位本就是先前邀请却数次称病推辞的对象,那维莱特对他颔首致意,而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若无其事地忽略掉旁边拉拉扯扯的两个小崽子,熟练且热情地站在了那维莱特的面前,和他高高兴兴地打起了招呼:哎呀这位就是枫丹的大审判官,久仰久仰失礼失礼,我们家孩子多谢您看顾了就这么个不成器的小丫头还要您这样的大人物这么上心还真是不好意思……

    那维莱特晕晕乎乎几乎所有声音都是反射性响应,老人低头他也低头,老人开口说失礼失礼他立刻就回不必不必,两位你来我往熟练循环硬生生被纳菲斯扯着说了二十分钟的社交发言没有一句成功切入正题,等到那维莱特察觉到哪里不对的时候,阿娜尔已经被大审判官给偷偷拽走了。

    那维莱特:……

    枫丹的大审判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转身坐下来,和面前这位笑眯眯的生论派贤者重新开始了他期待已久的谈话。

    小吉祥草王波澜不惊地从门口经过,深藏功与名。

    没办法,渊下的龙女放飞自我的程度愈发恐怖了,赞美大审判官慷慨的自我牺牲精神,虽说他本人看起来有那么点乐在其中的意思,但也不可否认他为了提瓦特的和平且平静做出的辛勤努力。

    好巧不巧地是阿娜尔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在草龙王旁边开始准备自己毕业论文的时候果断选择了圣金虫这种沙漠地带常见物种,美其名曰是送给大风纪官的奖励,然而对方长长叹息满脸无奈,不得不再次和她强调小娜我对虫子的忍耐度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

    大风纪官被批了长期外勤的条子,然而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干嘛去了。

    在沙漠陪着阿娜尔,这一过程并没有其他人想象得那样令人头疼,草龙王阿佩普只在一开始简单过来看了一眼便因人类的存在毫无兴趣的转身离去,阿娜尔跑去和这位古老的同族聊了一阵子,期间又拽着赛诺跑去沙漠临枫丹的那片陌生海域,毫不犹豫地在他眼皮子下面跳了一次崖……不过没过一会女孩就铁青着脸带着一身海水潮气飞快跑了回来,别别扭扭的捂着屁股把脑袋埋在了赛诺的肩膀上,对于在海下发生了什么一概不提。

    做男朋友的哑然失笑,却又不好明白询问发生了什么,只揉揉她的脑袋,当做无事发生。

    至于别的,赛诺暂时无需担心。

    她现在的目标明确且清晰,所谓的毕业论文几乎已经只能说是她完成自己人类时期某件未了心愿的单纯执念,那一屋子的毕业论文培养过程相当随心所欲,肉眼可见的漫不经心。

    ……所以当走过路过的旅行者浑然不觉的捡走了满地乱爬总计二十多只的圣金虫时,压制住当场暴走的阿娜尔也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

    少年耐心哄了一天哼哼唧唧把自己缩在被子后面的阿娜尔,他去碰她的手,抚摸她的手臂,与她十指交握,在渐渐消失的咕哝声中依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直视着那双如深海般诡谲神秘的眼,轻轻碰触她的脸颊和更加敏感的眼睛。

    白发的少年曾是无知的祭品,是被迫存在的容器,如今他神思清醒,心甘情愿,引导着龙女冰冷修长的手指和纯粹直白的目光,慢慢贴上了自己的喉颈。

    不要生气啦。

    他耐心至极地哄着,像是幼年每一次毫不犹豫的后退和让步,在女孩委屈的呜咽声中给出他更喜爱的糖果一般,现在也是如此,他仰起头,让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在我还能给的时候,拿走你想要的吧。

    他这样说道。

    赛诺大概能猜到现在的小娜究竟想要干嘛,龙女尾巴的阴影从原本漫无目的的随意晃悠逐渐开始攀附在大风纪官的帐篷附近,他已经忘了从哪个晚上开始,他睁开眼睛看见的不再是帐篷的风景,而是阿娜尔闭着眼睛把脑袋枕在自己胸口的样子。

    她默不作声地钻进赛诺的帐篷,理直气壮地侵犯领地到了这个程度,却依然像是个小动物一样只用脑袋靠在他的身上。

    龙女睡着的姿势也不是十分老实,她并不是和对方躺在一处,而是如龙蜥蜷缩尾巴盘卧一般匍匐在少年身侧侧身躺卧,浓长眼睫虚虚掩着那双浅青色的眼,龙尾的影子如游鱼在帐篷附近游弋摇摆,不知何时已经将这里圈做了不可冒犯的禁地深处。

    少年见状如此,便只能叹息。

    他率先伸出手握住少女的手掌,看着她窸窸窣窣顺着被褥缝隙的一角慢悠悠地钻进来,冰冰凉凉的一团,很快就默不作声地贴在了他的身边。

    她现在只是想要距离自己近一些。

    人的精神无法承受漫长时光带来的磨损,少年发自内心地不愿接受丰饶的恩赐和血脉的再度异变,龙女也不会强制要他享受和自己同样的时光,阿娜尔将脑袋搭在他的肩上,长发顺着他心口的方向丝丝缕缕垂落下来,像是一座温柔到可以贴合肌理的金色囚牢。

    赛诺在沙漠的风声和蔷薇的香气中沉沉睡去,那风声渐渐远去,蔷薇的记忆被深海的潮气笼罩吞没,他的意识仿佛在哪剎那间一同被浸没在了深海的最深处,在那无光无声的世界尽头,万千城池倒悬,世界静寂无声,日月反转为脚下镜像的虚空,无尽海水早已没过光华绚烂的巨木之顶,一切归于寂灭,归于平静的永恒。

    金色的龙女双目闭合仿若沉睡,她像是最后陨落的流光,最后一抹类人的影子,深海的大群于她身边簇拥环绕,她闭着眼睛,神态安然眷恋,柔软的手臂怀抱苍白的骸骨顺着流水和星轨的引导坠入深海的暗渊,在她背后隐约且模糊的轮廓中,混沌万象即将自地底升起,一切未知且伟大的存在隐匿于翻转的群星之间,等候着未来那苏醒的可能。

    少年睁开了眼睛,侧头看见了一双毫无睡意的浅青色的眼睛。

    ……那是你认为的世界末日吗,小娜?

    龙女静静地看着他,随即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你若是不想,那便不是。

    赛诺没有和她说讨论更多的细节,他起身撩开帐篷的一角,阳光热烈,万里无云。

    ——今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提瓦特依然是和平又稳定的一天。

    ————————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这个故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可能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写,但是感觉属于是那种硬塞也塞不进去的样子……所以就先这样吧。

    至少对于阿娜尔来说,这算是个完整的故事了。

    总而言之感谢各位陪伴到现在,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可以有个五星好评_(:з)∠)_

    下一本就是专栏第一本,反派boss那个,这个月底开文,这次写的不是同人是原创了,所以各位随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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