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凝兮抿着唇瓣,陷入两难之境。
八百两银子对寻常百姓而言,不是小数目,她给得起,只是不愿替丁云馥承担过失。
况且被他们这么一说,今日不论她买不买账,都讨不着好。
她扭头看向丁云馥,道:“不敢跟太子殿下比仁善,不过,丁姑娘这手抖的毛病还是治一治的好。”
原本没想着交好,这么一遭过后,不交恶都不成了。
白玉棋盘很是漂亮,即便棋子棋罐有些损毁,过后还能找玉料来填补。
曲凝兮想好了它的挽救方案,正要让掌柜的包起来。
边上的丁云馥双手抱臂,道:“我的手没毛病,但是有些话听不得。”
“最厌烦你们这些闺秀,张口就是不擅书画不会弹琴的,听着就来气!”她两眼瞪着曲凝兮:“这棋罐算在你头上有问题么?”
“就是因为你的缘故,害我摔了它!”
丁云馥的语气非常理直气壮,以至于,原本有几分气恼的曲凝兮都愣了愣。
原以为她看自己不顺眼故意拿此事刁难,可这会儿听着又有些微妙……?
映楚看一眼程骆明,笑道:“这位大人听出来了么,棋罐就是丁姑娘摔的,她说要算在我们小姐头上。”
“此事,彦某可以作证。”
一位蓝衫男子缓步出来,气质温雅,语调沉稳:“方才,彦某恰好目睹,是丁姑娘的衣袖导致棋罐掉落。”
“彦檀先生?”
程骆明大叹失策,出现了证人,还是这位亲自开口。
他帮谁不好,偏偏帮了丁四姑娘,尚京有关她的传闻,可都不怎么样,脾气怪得很!
这偏架拉的……简直让东宫蒙羞了!
嗯?
这个名字,让曲凝兮不由自主多留意了他两眼,五官端正,眉目俊秀。
那日在花林里没能见着,今天才得以看到彦檀本人。
真是太巧了。
丁云馥丝毫没理会程骆明的感受,也没把彦檀的证词放在眼里。
她高高的扬起下巴,道:“本就是因她之故,有瑕疵的棋子我不要。”
所以不可能买账。
丢下一句话,就这么带着侍女,堂而皇之的离开了。
掌柜的苦着脸,不敢拦她,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展开。
曲凝兮摆脱了道德层面的裹挟,不想让他为难,愿意买下这套棋盘。
本就看着挺喜欢的,修补过后,依旧是珍品。
听上去,丁云馥不是想污蔑她摔落棋罐,而是真心实意的认为[她的话我不喜欢导致我摔了东西]。
推卸责任的最高境界,便是先说服自己。
曲凝兮不清楚丁云馥为何会有这种思维,左右怎么听,都是她不占理,而且还没有遮掩的意思。
程骆明待不下去了,草草一拱手,扭头就走。
心中不断腹诽,就四姑娘这样的,公主府陪嫁了金山银山,寻常人也是不敢迎娶。
她怕不是要做尚京独有的一份!
按理来说,不论男女老少,哪有不爱惜名声脸面的,丁云馥就不。
妄为到一定程度,不顾虑任何人的感受,全然无视旁人的看法或评语。
*****
曲凝兮买完棋盘,目光落在彦檀身上,略一踌躇,还是朝他致谢。
彦檀侧挪一步避让开了,“当不得曲姑娘这句谢。”
他望着眼前这小姑娘,面容楚楚,在心底叹一句有缘无分。
道:“白玉棋盘雕工精巧,彦某见之心喜,曲姑娘不若原价转卖于我。”
他要买这个棋盘?
曲凝兮考虑了一瞬,拒绝道:“本应成全先生喜欢,但既已经是瑕疵品,岂能原价转手。”
彦檀毫不介意,微笑道:“不妨事,我手头有些玉料原石,闲时也会做些粗糙雕刻,可自行补上棋子,修复棋罐。”
这套器具,罐子也是玉石制成,才那么不经摔。
曲凝兮闻言,不由犹豫。
彦檀又道:“彦某对棋艺一道浅有涉猎,还望曲姑娘割爱。”
他这么一提,曲凝兮猛然想起那回相看前看过他的生平介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当即不再犹豫,点头同意。
不过损毁部分必须折算掉一百两,双方银货两讫,避免单方面占便宜。
曲凝兮道:“此物落先生手里,才是物尽其用,不至于沦为摆件。”
彦檀忍俊不禁:“若赏心悦目,叫人心生愉悦,谁又能说摆件不好呢。”
他眸光温和,与她的一触即分,克制又守礼。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又也许是她想多了。
彦檀用七百两白银买走了棋盘,曲凝兮什么也没捞着,算是用一百两花钱消灾了。
人一离开,映楚就出言开解她,道:“小姐别往心里去,程骆明不是殿下的人。”
明明已经投靠了殿下,还被东宫的人针对,且又无故破财,心里哪能痛快呢。
“我没事。”曲凝兮不会往心里去,她的心性早就被磨炼出来了。
况且,东宫的家令官不帮曲家人,多么正常。
他们又不是同一阵营的。
但映楚这么一句,让曲凝兮不由自主的陷入沉思。
太子中丞就跟陛下的起居郎差不多,品级不高,却几乎时时紧随左右。
这样的位置非同小可,谁敢放任给其他人?
他不是裴应霄的人,难不成会是皇后的?
姑母的手眼已到了这般地步么……
可是裴应霄的诸多伪装,如何瞒得住程骆明。
曲凝兮一直想不明白,堂堂太子殿下,有何必要刻意戴上温柔的面具,总不能是为了收拢民心?
她相信,就算裴应霄撕掉这层伪善,臣民一样拥戴他。
因为他出身正统,能力出众,一切生而如此,天经地义。
东宫内外若是严密如铁桶,滴水不漏,势必会引起警惕。
故意留个缺口,只展示他想让人看见的一面,是裴应霄的行事风格。
示人以弱,麻痹对方……
曲凝兮走着走着,忽然顿住了步伐。
初夏的天气,她的背后冒出一丝寒意。
——太师太傅乃至太子中丞,不都是……陛下安排的人么?
“小姐?”映楚跟着停下。
曲凝兮小脸煞白,心口处鼓动不停。
她扭头看映楚,蠕动着柔软的唇瓣:“往后,还是别跟我说这些了……”
她怕不是要思虑过重,噩梦缠身。
“怎么了?”映楚不解。
她道:“我透露此事,是想让小姐知道,殿下善辨是非恩怨分明,是一位明主。往后,还是一位明君。”
他不会因为曲皇后随意迁怒谁。
程骆明的个人行为可不能算在东宫头上。
映楚这样特意提醒,是因为收到了裴应霄[她若不安分就处理掉]的命令。
她不希望曲凝兮心里把东宫视作敌对,在某个时刻做出不明智的选择。
殊不知,曲凝兮丝毫没有察觉这份苦心。
她已经通过程骆明,猜想到更加深层次的东西。
她觉得……以前种种,充其量是裴应霄最浅显的秘密。
否则难以解释他的伪装,皇后和二皇子对东宫构成的威胁,压根不够看。
……他要是知道自己想了那么多,恐怕一刻都不会让她苟活。
曲凝兮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及自己光滑细嫩的脖颈。
裴应霄的手掌那么大,轻易就能把她捏紧掐断了……
元宵节那天晚上,亲眼目睹的一幕,实在太过刻骨铭心。
以至于,每当她设想自身的死亡,总是同样的方式收场。
“小姐可是不舒服?”映楚面露担忧。
曲凝兮摇摇头,两手护着脖子,嗓音放得极轻:“我、我想给殿下写几首情诗……”
“啊?”映楚愣住。
“请务必帮我传递给他。”曲凝兮一脸认真。
她以为自己安全了,最近很是松懈,除了一开始口头上对太子表示爱慕,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不能如此。
全都是破绽。
映楚挠挠脑袋,稀里糊涂就应下了。
看来小姐听进去了她的话,是真心想要投靠东宫,以自荐枕席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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