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刑侦大楼灯火通明.
最近要案多,物证科侦察组法医室就没有不加班的。
办公区歪七扭八睡了一片,空气里混合着泡面、咖啡、烟草和大老爷们的汗酸,气味儿闻着不比封闭的春运火车好多少。
周见弋从审讯室出来,和同组加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低头看眼腕表,黑眉一蹙,加快下楼的脚步。
走到一楼大厅,同事余不凡追出来叫住他,一转身,一瓶金色罐装红牛在空中划了道圆弧抛物线,精准砸进他怀里。
周见弋稳稳接住,舌尖抵住上颚打了个响舌,“你就不能轻点?”
余不凡恍然,手掌拍了下额头,一脸歉意,“怪我怪我,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大步流星跨过来,勾住周见弋的肩膀,眼神朝下往他腰腹部瞄,“养的怎么样?我跟你说,男人伤在腰上,可不能大意!万一以后那方面力不从心就难办了。”
国庆节后出任务,周见弋在抓捕过程中被罪犯刺了一刀,伤口很深,流血不止,幸而没伤到要害,在医院躺了两天捡回一条命来。
刑侦队长也就是他师父,三令五申,让他回家好好养伤,这才有了这次的假期。
“闭嘴吧你,老子腰好着呢。”
周见弋虚给了余不凡一脚,被对方轻易躲过,他勾唇轻哂,打开易拉罐,一口气喝了半瓶,“笔录做的怎么样?”
余不凡恢复了正经,并肩和他往门口走,“差不多,他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让小赵去整理。说真的,今天还是得谢谢你,不然靠我一个人真是忙不过来!”
今天的案子并不棘手,一年轻男子当街砍杀两人,警方赶到案发现场时他就坐在血泊中等待归案。
难的是审讯,凶手到了局里,面对警察的层层审讯始终沉默不语,只说人就是他杀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余不凡和其他同事拿他没辙,后来是周见弋亲自上阵,与他打起来心理战,几个小时下来凶手扛不住压力,终于交代了实情。
“分内的事,有什么可谢的。”周见弋再次看眼时间,不客气地拂开余不凡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把喝剩下的红牛顺势塞他手里,“行了,别挡路,我回去了。”
余不凡身体猛地没了支撑,险些摔了个脸着地,不高兴地冲着他背影喊:“哎,你急什么呀?我还说请你去吃夜宵呢?”
周见弋摆摆手,迈着两条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向停车场,“下次吧,我着急回家。”
真新鲜嘿,工作狂着急回家了?
余不凡皱眉咂舌,饮料罐扔进垃圾桶,大腰一叉,“之前是谁说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住局里也无所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哟,听这口气是家里有人了?妲己还是褒姒?勾走你魂了?”
周见弋发动车子,油门后急踩刹车,一个漂移甩到余不凡面前,摇下一线车窗笑骂:“滚,少管老子。”
摆摆手,“走了。”
……
房间静谧无声,能清晰听见钟表走手动的声音。
温听晨靠在床头发呆,身边睡着的小姑娘突然动了下,呓语一句,像是在哭,眉头拧巴,肉嘟嘟的小手仍揪着她的衣摆。
温听晨回神,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顺便看了眼时间。
快十二点了,周见弋还没消息。
李乐意的电话手表就搁在床头柜,想找到他的号码拨过去并非难事。
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声,很快她家的门铃被人按响。
温听晨披上外套,轻手轻脚下床,警惕地看了下猫眼才放心开门。
周见弋站在外头,卷着一身寒气,黑鹰般的眸子在她身上短暂打量,然后颔首,“被案子拖住了脚,回来晚了,抱歉。”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有疲惫的颗粒感,温听晨不自然笑笑,“没事儿,平时这个点我也没睡。”
侧身给他让道,“乐意睡着了,你先进来吧。”
周见弋似乎迟疑了一下,抬脚迈过门槛,擦肩而过,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能闻到他身上醇劲凛冽的烟草味。
她后退两步,蹲下身翻找鞋柜,目光不露痕迹地扫过他的鞋子,至少四十三四码。
她家里没有男士拖鞋,一次性的也没有,手忙脚乱找了半天,干脆让他穿鞋进来。
周见弋点头说好,目光快速扫了眼屋内的陈设,家具装修有七八成新,打扫得很干净,但过于冷清,没有花里胡哨的布置,很像她的性格。
“乐意她没给你捣乱吧?”他看向亮着昏黄夜灯的卧室,小姑娘蜷在床上睡得很沉。
温听晨浅笑摇头,“没有,她今天很乖,不哭也不闹的。”
“谢谢,事发突然,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顺手的事,换成任何一个朋友都会帮这个忙的。”
“朋友……”
周见弋低声喃喃,然后自嘲地牵了下唇角。
两人不尴不尬地客套,又不约而同地沉默,空气中充斥着强烈的诡异。
很多事情闭口不提,并不代表忘记,温听晨花了一天的时间也没想明白接下来的日子里该用什么心态和他相处,作为新邻居,他太熟悉,作为老同学,他的分量又太重。
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周见弋垂眸看她,眼睫下的情绪不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沉了口气,说:“那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带她回去。”
私自进女生卧室并不礼貌,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睛往卧室瞟,等待温听晨的意思,是直接让他进去,还是她先把人抱出来。
温听晨犹豫了会儿,掀眸看见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和下巴一圈胡茬,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吃晚饭了吗?”
“嗯?”周见弋怔了下,“没顾得上。”
温听晨转身进了厨房,拉开冰箱冷藏室,回眸,“那正好,我准备弄点夜宵,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周见弋迟疑,“好。”
冰箱里有晚上的剩菜,还有面条和鸡蛋,温听晨打算热一热,煮个面条。
吃人嘴短,周见弋不好意思在那干杵着,撸起袖子过来帮忙,温听晨没客气,让他把几个剩菜盘子洗了。
从小到大,没人这么指使过他,家里的家务轮不着他。毕业后不是外卖就是食堂,洗盘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洗洁精用起来也没谱。
“算了,还是我来吧,新买的洗洁精都快被你倒没了。”
温听晨看不下去,挽起半截衣袖凑近。
她刚洗过澡,绸缎般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清甜幽香钻进鼻尖,周见弋呼吸变深,喉结缓慢滚了下。
他松了手,甩甩水,干脆抱臂倚在大理石台面。
“你平时都自己做饭?”
温听晨拧开清水冲碗,“也不是,工作忙起来没那个精力。”
“那工作日怎么在家休息?”
“补假。”温听晨言简意赅地解释。
周见弋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比高中读书那会儿胖了点,但还是很瘦,楚腰纤细,盈盈一握,外套里头是件长到小腿的睡裙,真丝材质,轻薄贴着皮肤,曲线曼妙玲珑。
五官也长开了,从前齐眉的刘海变成侧分,清丽之余多了一丝温柔的女人味,厨房暖色光线的照射下,能看见她雪白肌肤上细细的绒毛。
视线一滑,落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
那串白玉菩提又被她戴了回去,约莫是太习惯它的存在,手腕明晃晃露在他面前也未察觉到不对。
气氛没来由地沉默,温听晨起锅烧水,并没发现身后那人逐渐冰冷的脸色。
“我晚上刷到新闻了,枫林街被砍的受害者救回来了吗?”
打开燃气,盖上锅盖,她转身也靠着流理台,垂在脸侧的长发挽到耳后,幽静的眼睛里波光潋滟。
周见弋撇开心底疙疙瘩瘩的燥意,耸耸肩,双手撑在身侧的桌沿。
“没,凶手连砍了十几刀,刀刀正中要害,两名受害者当场毙命。”
“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男性死者曾经是凶手的姐夫,亲姐夫。六年前,凶手的姐姐产后抑郁跳楼自尽,姐夫带着襁褓中的孩子迅速再婚,另一个死者就是他现在的老婆。据凶手自己描述,两口子在外人面前对孩子很好,舍得花钱,再婚后给宝宝重新装修了新房间,但就在半年前,这个孩子被查出患有白血病……”
周见弋顿了顿,有想抽烟的冲动。
手跑在脑子前头,不自觉伸到口袋摸烟盒,眼睛瞟到温听晨皱起的眉头,咳嗽一声,又放了回去。
“凶手是医学院研究生,觉得外甥女这病来得蹊跷,就暗暗调查,发现这对夫妻给孩子装修房间用的材料全部甲醛超标,大到墙漆地板,小到座椅床垫……甲醛超了十几倍。小孩体质弱,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身体迟早出问题。所以,他认为那对夫妻是蓄意谋杀。”
“他为什么不报警?”温听晨问。
“报过,但白血病病因复杂,加上证据不足,警察没法抓人。”
温听晨哑然,面色凝重地低下头。
好一会儿,灶台传来扑锅的声音,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后知后觉地转身掀开锅盖,往沸腾的水里下了把面条。
“父亲死了,舅舅被抓,那孩子怎么办?”她搅动着面条问。
周见弋叹息,“一周前在医院去世了。”
“……”
沉重的话题就此打住,温听晨想同样身为舅舅,周见弋对这个案子的感触一定比她深。
恰逢他姐姐离婚的敏感时期,有些事能不问就闭嘴。
夜宵很快煮好,大部分的面条都盛到了周见弋的碗里,她其实不太饿,但仍装模做样地陪了小半碗。
除了早上的皮蛋粥,周见弋一整天没有进食,胃里早就空空如也,随便给他一个白馒头也能吃得很香,何况是温听晨亲手煮的面条。
吃完宵夜,时间已经不早,该抱李乐意回家休息。
征得温听晨同意后,周见弋脚步轻轻走进卧室,掀开被子将小姑娘捞进怀里,勾起外套裹住她蜷缩的身体。
温听晨快速收拾好李乐意的衣服玩具电话手表,用环保袋装好,方便他拿着。
“她这几天还上幼儿园吗?”
“暂时不上,我还有几天假期,在我姐回来之前,都让她住我这。”
他姐姐家的事太糟心,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周见弋接过环保袋,看见里头多了几样崭新的玩具。
“这是你给她买的?多少钱?我转给你。”
温听晨忙摇头,说和乐意投缘,就当送给她的礼物,奈何周见弋并不想领这份情,充耳不闻地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微抬下巴,“微信,我扫你。”
温听晨迟疑半晌,最后无奈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很快收到他的好友请求。
在确认她通过请求之后,周见弋才扬起一个痞气的笑,“我说的是,扫收款码。”
“……”
看见温听晨突然僵硬的唇角,周见弋心满意足地收了手机,“开玩笑的,我一会儿上楼转给你,还有,谢谢。”
温听晨点点头,把人送到门口,周见弋在黑暗的楼道中回头,黑眸熠亮,声音难得温和,“晚安。”
温听晨一愣,牵起一个局促的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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