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东宫小青梅 > 30-40
    第31章 031

    ◎哥哥你一个劲儿傻笑什么?◎

    第三十一章 傻笑什么?

    听着那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的熟悉声音, 慕羽峥一愣,怀疑自己恐慌之下出现了幻听,他难以置信般颤声问:“外爷?”

    像是怕将人惊跑了, 更像是怕把自己从梦里惊醒, 小小少年的声音极轻, 极轻,轻的几乎听不见。

    出身高贵的太子殿下, 一向是那么肆意张扬, 何曾这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过。

    周太尉心疼得几乎五内俱崩, 双手用力在男孩肩膀上搓了搓, 喉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峥儿, 是我,是外爷。”

    “外爷, 真的是你吗?”

    男孩绷得僵硬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抱着拐杖的手松开,伸出两只因为长期不见太阳而苍白的小手, 在周太尉的脸上一顿摸索。

    当摸到那满脸胡子, 还有周太尉耳朵上的那道豁口,男孩裂开嘴笑了, 语气满是骄傲:“外爷,我和阿姐杀了左谷蠡王。”

    周太尉捏着那瘦小的肩膀, 重重点头:“好孩子,外祖都知道了,正因为如此, 韩将军才打了大胜仗。”

    “那就好, 那就好。”慕羽峥开心地笑了。

    可笑着笑着, 猛地扑进周太尉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外爷,可是阿姐、阿姐死了,峥儿再也没有阿姐了。”

    周太尉单膝跪在地上,将男孩紧紧搂进怀里,带着老茧的大掌在他背上搓着,急忙解释:“没死,没死,你阿姐好好活着呢。”

    慕羽峥抬起头来,惊喜交加:“阿姐活着?真的活着?”

    周太尉点头:“活着呢,已经和我通了几次信了。”

    想到当时临云驿馆的情况,慕羽峥还是有些不大敢相信:“外爷是不是骗我,阿姐若活着,为何没和外爷一起来?”

    周太尉的膝盖早些年在战场上受过伤,离开京城之前又在御书房外跪了一个时辰,新伤加旧伤,疼痛不止,如今淋了雨,再这么一跪,腿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单手抱着小外孙,另一只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坐到了炕上,舒了一口气。

    “外爷不骗你,你阿姐受了重伤,如今还起不来床,还得养些日子才能好,如今在离这不远的青山寨上养着。”

    慕羽峥放下心来,高兴得眼泪簌簌直落:“阿姐活着太好了。”

    周太尉摸着他的头,满眼怜惜:“是啊,你们姐弟俩都活着,这就是最要紧的。”

    “外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听到周太尉的声音像是在忍痛,慕羽峥摸索着他的脸问。

    周太尉扯过被子,将只穿了单薄里衣的男孩包裹住,隔绝了身上的湿气和寒气:“无妨,一些小伤罢了。”

    当看到炕上露出的小枕头和小褥子,他四下里张望:“不是说是个小姑娘救了你,怎么不见人。”

    “哎呀,柒柒。”慕羽峥挣扎着要下地。

    周太尉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外孙,不舍得松手:“你要去哪,外爷抱你去。”

    慕羽峥想到外祖父身上的伤,拒绝了:“我自己来吧,外爷您坐着。”

    周太尉的腿实在是疼得厉害,也不硬撑,把男孩放下,可却万般不放心:“穿上鞋,拐杖在你右手边,你这看不见可千万别撞着,要不还是外爷抱你去?”

    无论在柒柒面前再如何成熟稳重,可慕羽峥也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如今在自家长辈面前,又得知阿姐还好好活着,心头松快,人也活泼了许多。

    他摸索着下地穿上鞋子,语气轻松又欢快:“外爷放心,峥儿厉害着呢。”

    于是,周太尉坐在炕上,眼睁睁看着他那金尊玉贵,以前连穿个鞋袜都有专人服侍的小外孙,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里衣,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速度缓慢却又极其熟练地挪到墙边靠着的那柜子前,将柜门打开,半个身子钻进去,不知道在哪里抠了抠,又打开一道门,小心翼翼从里面抱出一个包裹来。

    慕羽峥摸索着将手指探到柒柒鼻下,见小姑娘呼吸匀缓,睡得好好的,他松了一口气。

    心中暗自庆幸,得亏吕叔打这柜子用的都是厚板,两道门把他们刚才的声音隔得差不多,加上小姑娘睡得沉,不然怕是要被吵醒了。

    周太尉不知道慕羽峥去柜子里翻什么,直到男孩抱着那包裹费了点力气起身,转过身来,他才看清,他那还是个孩子的小外孙手里抱着的,居然是个孩子。

    他反应过来,放轻了声音,起身,伸手去接:“这就是那孩子吧?”

    察觉到周太尉伸过来的手,慕羽峥侧身避了一下,小小声说:“外爷,你粗手粗脚的,别摔了她。”

    刚刚还和他抱头痛哭,此刻就对他这般嫌弃,周太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张手护着他走到炕边,好心提醒:“当心些,你这一摔就是俩。”

    慕羽峥先把柒柒放下,摸索着找到柒柒的小褥子小枕头铺好,再把柒柒抱着放上去,掖好了被子。

    那动作温柔熟练的,压根就不像个几岁的孩子,倒像那些当娘的细心照料自家娃娃。看着这一幕,周太尉心中冷不丁冒出这么个诡异的念头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慕羽峥把柒柒的被窝归拢好,随后连人带被窝,往周太尉那边推了推,微微扬起的小脸竟带了些许炫耀,那双空洞的眼睛竟也有了神采,他轻声问:“外爷你看,这是我妹妹柒柒,可爱么?”

    周太尉便借着那昏暗的烛光,俯身打量那蜷缩成一个球的孩子。

    小姑娘侧身躺着,身上的被子被慕羽峥绕着她掖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个小脑袋在外面。

    野草一样乱蓬蓬的头发,把那本就只露出半张的小脸几乎盖了大半,实在看不出可爱还是不可爱。

    可救了他外孙的命,哪怕这孩子丑得没边了,那她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

    周太尉重重点头,被自家外孙影响的,也小小声说话:“可爱的紧。”

    慕羽峥便满意地笑了,伸手把柒柒的小被窝又慢慢拖回来,摸了摸她的小脸,随后用气声说:“外爷,你这身上都湿了,不如我们去灶间,我生火给你烤烤?”

    小姑娘在睡觉,两人跟做贼一样捏着嗓子说话,这对粗着嗓门吼了一辈子的周太尉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好,你身上也沾了雨水,烤烤也好。”周太尉求之不得地应道,伸手到炕上拿过慕羽峥的外衣,帮他穿好,祖孙二人轻手轻脚去了外间。

    周太尉几次要抱慕羽峥,都被他拒绝了,他就那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前头引路,还不忘小声提醒:“外爷,您当心,门框有些矮,您别磕到头了。”

    又问:“外爷,您饿不饿,家里还有鸡蛋,我给您煮几个鸡蛋吧?”

    跟在那瘦小的背影后头,周太尉感慨万千,心疼这孩子受了这么多的苦,又欣慰这孩子历经苦难,还如此坚毅地活着,不但没有一蹶不振,还活得这样好。

    这样好的孩子,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王八羔子竟下了如此毒手,等他找到那狗杂碎,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深更半夜,万籁俱静,只有屋外的雨声仍旧噼啪作响。

    本该是酣然入梦的时辰,可慕羽峥却毫无睡意,甚至可以说得上精神抖擞。

    他忙忙活活地摸到椅子那让周太尉坐,随后熟练地往锅里填了水,往灶里添了柴,将火生起来,又洗了四个鸡蛋放入锅里煮着,随后坐在小板凳上笑着招呼周太尉:“外爷,您坐过来些,这里暖和。”

    一向沉稳的男孩那轻松愉快的小模样,若是让柒柒见着,定然会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周太尉本想帮忙的,可被拒绝了两次之后,就一直静静看着男孩忙活。

    看着看着,心酸之余,竟生出无限自豪来,暗道果然是他周家的孩子,能屈能伸,百折不挠。

    这样的脾性,放在哪里,都能有大出息。

    见慕羽峥喊他,他搬着椅子坐过去,伸手揽住男孩的肩膀:“峥儿,别的先不说,你先跟外爷说说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伤的?”

    慕羽峥回忆道:“那日,我和姐姐合力杀了左谷蠡王,大家按计划撤退,可刚冲出驿馆,我就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为此还拖累了阿姐和大家。”

    不然以他的功夫,绝不至于给大家拖后腿。

    “柒柒给我找了两个大夫,说是中毒,但都看不出所中何毒,不敢胡乱用药,这才一直这么搁着。”

    周太尉捏捏他的肩膀:“不怕,明日我就传信回去,让你四舅母的父亲赶来,顾神医的医术出神入化,他定能治好你这眼睛。”

    慕羽峥笑着点头:“要是顾神医来,定能治好的。”

    周太尉又伸手轻轻摸着他的伤腿:“你这腿如今可还疼?”

    慕羽峥摇头:“早就不疼了,柒柒找来的林大夫有一手祖传的接骨术,我这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心中紧张,不大敢用力,这才一瘸一拐。”

    周太尉:“不疼那便好,日后有机会,我定然亲自登门道谢。峥儿,你跟外爷说说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慕羽峥靠在周太尉的腿上,慢慢述说起来。

    “那日,我眼睛看不见了,一不留神腿也被打断了,阿姐就带着护卫拼死拦住那些匈奴人,让郑勤和崔武带着我逃。”

    “他们带着我,没命地跑,可他们都中了箭,后来还是没能活下来。”

    “郑勤临死前,抓着我的手给我指了方向,让我往前爬,说前面就是一座城,爬过去就有可能被救,于是我就不停地爬,可后来实在是太累了,爬不动了。”

    “等我再醒来,就遇到了柒柒,她问我是不是汉人,她说我若是汉人她便救我……”

    慕羽峥从草原上遇到柒柒开始,一直讲到了今晚,周太尉找来。

    听着慕羽峥用平静的语调讲着那些九死一生的过往,周太尉几度落泪,他等身上衣服烤干些,伸手把让人心疼的孩子抱到腿上,紧紧抱在怀里。

    慕羽峥讲完,伸手摸着周太尉的脸,笑着安慰:“外爷,我阿姐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莫哭。”

    “好,外爷不哭。”周太尉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把自己这边的情况,捡重要的都说了。

    “你两个表哥如今到了军中,我原本安排云实和知风假扮他们出来找你,是打算后头让他们假死,好给你表哥他们赢得几年时间,以便在军中立足,免得他们长时间不在京城露面,引人起疑。”

    “我也是盘算着,要是一直寻不到你和柠儿,那就借着二人的‘死’,亲自来一趟北境。”

    “没想到这么快找到了你,一得到信儿,我就到御书房外头跪着,一为请罪,说私下纵容他们外出寻你,违背了圣意;二是为了请命,说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来给他们收尸。”

    慕羽峥小脸紧绷:“陛下答应了?”

    周太尉冷哼:“老夫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哭带嚎,他被我嚎得没法,才松了口。”

    慕羽峥咬牙:“陛下当真心狠。”

    周太尉安慰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老夫懒得和他生气,暂不说他,说说以后,我这次来,有人一直暗中尾随,百花坊接应的人到了,我才甩开他们,直奔你这里,天亮我就得走。”

    “城里的胭脂铺花影轩,是百花坊名下的,白景亲自过来开的,但他被人盯上了,等我离开,他也会先离开一阵子。”

    “你隔壁西院,也是咱们的人,广玉你曾见过一面,云实和知风这么多年一直暗中藏着,如今替你两个表兄假死,就和广玉扮成了三兄弟,往后会扮成邻居护在你身边。”

    慕羽峥惊讶:“他们早就来了城中,为何不来跟我说一声?”

    “来是早来了,可也是最近才找到你……”

    周太尉把百花坊众人来到云中城之后所做的一切,还有如何找到的姐弟俩,详细说了。

    最后又解释道:“找到你之后,他们本是打算第一时间和你相认,可白景突然被人盯上了,对方身手不凡,来历不明,他们这才没敢冒险,一直等到我来。”

    慕羽峥将头靠在周太尉胸口:“外爷,没查到是何人想害我和阿姐吗?”

    周太尉无力地叹了口气:“自打知道你们出事,便一直在全力寻找你们姐弟二人,还没腾出手去查缘由,不过你放心,来日方长,总有水落石出那一天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你这眼睛治好,还有你和柠儿身上的伤也要彻底养好。”

    慕羽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一直沉沉压在心底的疑惑:“外爷,是陛下吗?”

    周太尉一顿,大手拍了拍男孩的背:“尚且不知,不要去胡乱揣测,也不要浪费时间为了不确定的事情去伤心难过,一切等查清楚,到时,要恨要怨,还是要讨个公道都不迟。”

    “我听外爷的。”慕羽峥点头。

    又问:“那这次,我跟外爷走吗?”

    “要是走,我要把柒柒带着,以后她就是我亲妹妹,等她长大,我还得给她找个好人嫁了。”

    要家财万贯,长相英俊,能文能武,还要永远都不会抛弃柒柒,对了,还得帮柒柒生个女儿。

    以前他不敢想,可现在他敢想了,条件自然是要最好,这样的人,长安城里更容易找。

    “放心,以后柒柒就是我的亲外孙女,这些事回头让你外祖母和舅母来操持。”周太尉说道。

    说完,脸色沉了沉:“峥儿,陛下已经下旨将你们姐弟二人厚葬,在天下人眼里,你们姐弟已经殉国,若你们这时候出现,那就是打陛下的脸。”

    “现在还没查出这件事情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如今外爷手里又没了兵,护不住你们,我是想着,稳妥起见,你和柠儿都暂且别动,就待在原地。”

    “何况,这次外爷出来,名义上是替你两个表哥来‘收尸’,明里暗里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外爷就是想带你走,这次也没办法。”

    慕羽峥点头:“好,那我就先留在这里。”

    周太尉又说:“不过你放心,这么些天,白景他们虽没敢来见你,却也没闲着,连买带租,他们已经在这条巷子弄到手五个院子,已经安排百花坊的人以各种身份住了进来,往后,你不用再像今日这般提心吊胆。”

    想到刚才他进门看到的那一幕,周太尉心中再次难受得揪了起来。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怕是峥儿一直这般惶惶不安地煎熬着。

    听出周太尉声音再次发哽,慕羽峥笑着安慰:“外爷,我好好的呢,您别难过。”

    说罢,从周太尉怀里下来,走到锅边,摸索着拿了笊篱把四个鸡蛋捞了出来,放在水瓢里冰了一下,拿给周太尉:“外爷,吃鸡蛋。”

    见他目不能视,腿不能行,竟还能如此熟练地操持家务,周太尉再次湿了眼眶:“都能煮鸡蛋了,我峥儿真是上得了朝堂,奔得了战场,还下得了厨房,可真是顶顶能干的小郎君。”

    要是搁以前,慕羽峥或许也会认为这样就算能干,可见识过才六岁的柒柒小小一个人就撑起一个家,他就觉得,会煮鸡蛋就算能干,说起来简直让人笑话。

    他把四个鸡蛋都让给周太尉,坐在他旁边,满是依赖地靠在他腿上:“外爷,这次你没和柒柒说上话,下回你见着她,你就知道什么是顶顶能干。”

    慕羽峥把柒柒的能干,柒柒的乐观,柒柒的仗义,还有柒柒的不容易全都说了。

    听得周太尉心疼不已,敬佩万分,恨不得当即进屋,把小姑娘摇醒,和她说上两句话,再夸上一句好孩子。

    祖孙两个亲昵地偎依在一起,守着灶膛里温暖的炉火,彻夜长聊。

    直到守在外头的护卫出声提醒:“大人,天快亮了,该走了。”

    周太尉才依依不舍地把慕羽峥再次抱进怀里,满心不舍:“峥儿,外爷这就要走了,最迟后日便要回去。不过你别怕,外爷这次定会护你们姐弟二人周全。”

    这一别,不知下次又是何时才能相见,慕羽峥心中伤感:“外爷,您和外祖母,还有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妹全都要保重。”

    周太尉摸着他的头,语气郑重:“峥儿,你听外爷的话,莫要心焦,养好身体为首要,其他暂且往后放。”

    慕羽峥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和阿姐相见?”

    周太尉:“等你阿姐养好身体,她会找机会见你,她如今在的青山寨,是个朝廷管不着的匪寨,倒也安全。”

    二人捡重要的又说了一会儿,周太尉把那枚蝴蝶玉佩拿出来放到慕羽峥手里:“这是你的玉佩,收好了。”

    慕羽峥接过,挂在脖子上,“外爷,我能和柒柒说我的身份吗?”

    周太尉想都没想,当即就否决了:“此时万万不可,柒柒是个好孩子,可到底年岁太小了,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你和她都将置于险地。”

    若是想要峥儿命的,是宫中那位,那就不光是这两个孩子的性命岌岌可危,怕是整条巷子的百姓,都将陷入刀山火海。

    慕羽峥叹气:“柒柒太苦了,要是不说,那我就不能光明正大对她好了。”

    周太尉拍拍他的肩膀:“这些都是小事,回头你和广玉商量,他总有办法。”

    “还有你方才说,想拉扯一把这巷子里的百姓,交代广玉就行,他自会办妥。”

    “大人,该走了。”门外又传来护卫的低声提醒。

    周太尉用力抱了抱慕羽峥:“可还有什么事要外爷去办?”

    慕羽峥想了想:“外爷,先让人找个合适的由头,送两盒上好的香膏给柒柒吧。”

    周太尉应好,不舍地把慕羽峥放下,狠心起身,走出门去。

    门轻轻关上,慕羽峥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一直到那几道脚步声走远,再也听不见,他才将门闩轻轻插好,把灶间的东西归拢归拢,拄着拐杖进了屋。

    摸索着上了炕,伸手去摸小姑娘的脸,一摸吓了一跳,小姑娘竟满头是汗。

    随即反应过来,是他们祖孙二人在灶间聊天烤火,把炕烧得太热了些,顿时又歉疚,又好笑。

    他挨着柒柒躺下去,给她把被子往下扯了扯,给闷得热气腾腾的小姑娘散散热。

    本来吧,这也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竟没忍住笑出了声,笑了一声赶紧道歉:“对不起,哥哥不好。”

    道完歉,竟莫名其妙地越发想笑,随即趴在柒柒旁边,跟得了癫病一样,抖着肩膀笑了好一阵子,停都停不住。

    成功地把睡得好好的小姑娘给吵醒了,柒柒迷迷瞪瞪睁开眼,小奶音满是茫然:“天亮了吗?”

    慕羽峥抬起头来,伸手拍着小姑娘:“还没有,你接着睡。”

    柒柒含混不清地咕哝一句什么,又睡了过去。

    慕羽峥不敢再笑,翻身躺好,闭眼酝酿睡意。

    可他心中欢欣雀跃,毫无倦意,便默默背诵起了以前背的那些典籍,背着背着,竟不知不觉拐到了柒柒往日背的那些草药药性上——

    等到天亮,柒柒睡饱醒来,穿好衣裳穿好鞋,哈欠连连地走到灶间去打水洗脸,一进灶间惊得嗷一声:“哥哥,昨晚家里来贼了!”

    说着四处翻看,一一汇报着损失:“柴火少了,还丢了四个鸡蛋,哥哥,哥哥!”

    听着小姑娘惊慌失措的小奶音,慕羽峥忍俊不禁,却故作一脸严肃地走过去:“你是不是记错了?”

    柒柒急得直跺脚:“不可能,鸡蛋都是十个十个的买,我每天都要数一遍,记得牢牢的。”

    慕羽峥摸了下鼻子,笑着承认了:“没丢,是我昨晚饿了,半夜爬起来煮了四个鸡蛋吃了。”

    柒柒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我还想着什么贼这么大胆,偷鸡蛋不说,还要在家里煮着吃了。”

    慕羽峥背过身去,偷偷笑。

    柒柒惊魂未定四下里扫视,纳闷道:“鸡蛋皮呢,哥哥你不会把鸡蛋皮也吃了吧?”

    “扔灶坑了。”慕羽峥捏了捏脸,这才转过身来,“柒柒,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小姑娘站起身,走到慕羽峥面前,拍拍他胳膊,老气横秋道:“不多不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这长身体呢,饿了就得吃,放心,我养得起你的。”

    小小的年纪,说起话来像个小老太太,慕羽峥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柒柒也笑了。

    一个早上,彻夜未眠的太子殿下精神焕发,嘴角上一直挂着笑。

    那笑看起来和往日那种淡淡的皮笑肉不笑,完全不一样,今儿这笑,就像有什么大喜事一样,是那种发自内心地笑。

    柒柒一抬头就看他在笑,一抬头就看他在笑,笑得她都有点儿莫名其妙,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哥哥,你笑什么呢?”

    慕羽峥正了正脸色:“我笑了吗,没有吧。”

    柒柒歪着头左右打量,见他真没有在笑,就当自己多心了,于是转过身去继续熬药。

    可她想着想着不对,猛地一回头,就见慕羽峥竟又在笑,还是破天荒咧着嘴在笑。

    小姑娘把手里扒拉炉火的小棍一扔,走过去,踮着脚尖捧起慕羽峥的脸,将他的笑容固定住,凶巴巴的:“哼,被我抓到了吧,一个大早上了,你一个劲儿傻笑什么?”

    慕羽峥便再也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竟笑出了一丝在山的傻样来。

    这还是柒柒头次见他这样笑,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心想他是不是被这糟心的生活压得发了疯,吓得小脸垮了下去,声音里带了哭腔:“哥哥,你别这样,柒柒害怕。”

    慕羽峥便越发笑得开心,直接笑倒在小姑娘肩膀上,上气不接下气:“别、别怕,就是你昨晚、昨晚做梦,把我手当成羊肉包子啃了。”

    为了合理解释自己的笑,慕羽峥编了个慌。

    “啊?那可能是我太馋了。”柒柒一愣,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跟着咯咯咯笑了起来。

    两个孩子拉着手笑得前仰后合,笑了好一阵子,直到笑得脸发酸,才停下来。

    慕羽峥捏着小姑娘的手:“柒柒,我也馋了,要不,你今天买几个包子回来?”

    往后不会再缺钱了,没必要像以前那么省。

    几个包子而已,柒柒很大方地应了,把熬好的药倒进碗里,放到灶台上晾着:“哥哥,那我出门了哦。”

    外头依旧大雨滂沱,从昨晚下到现在,未曾停歇,冲刷掉了院子里的陌生脚印,也阻碍了人们的出行。

    在山他们今日不能去草原,就会在家歇息。慕羽峥心疼这种天气还要去上工的小姑娘,便劝:“要不,今儿就不去医馆了?”

    柒柒摇头:“那怎么行呀,我今儿还得学新方子呢,哥哥别担心,在山哥哥和柱子哥会陪我去,他们也会等我一起回来。”

    不能如实相告,慕羽峥便也没法再劝,只好叮嘱柒柒小心防雨别淋湿了。

    在山在外头敲门喊人,柒柒便戴好斗笠出了门。

    听着几个孩子走远,慕羽峥轻轻叹了口气。

    他喝了药,摸索着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就听有人落入院中,随后以特定的节奏轻轻敲门,他已心中有数,淡定上前开门,将人让进屋内。

    广玉带着云实和知风鱼贯而入,一进门便跪地行礼:“少东家,请恕小的们来迟了。”

    慕羽峥伸手将几人扯起来,温和道:“快起来,在外头就不必行礼了。”

    慕羽峥拒绝了几人的搀扶,拄着拐杖在前头带路,将他们让进了东屋,让他们坐。

    几人时刻谨记君臣身份,忙躬身道不敢。

    慕羽峥便说:“我一时半会地还不能暴露身份,你们需得在心里,把我当成真正的凤伍,才能不露端倪。”

    “是。”广玉恭敬应道,这才招呼云实和知风,在距离慕羽峥两人的距离外,在炕边上坐了。

    四人坐在一起,把眼下的情况仔细分析了一番,又商量出了一番对策,大半个时辰过后,广玉才翻回隔壁,从自家院门离开,赶去胭脂铺。

    云实和知风则留下来陪伴慕羽峥,先把把今日的家务都干了,劈柴,洗衣,打扫卫生,两个人手脚麻利,屋子又小,很快便拾掇完了,之后就陪着慕羽峥练习投壶,过过拳脚,给他喂招。

    到了晌午时分,算着柒柒差不多要回来了,慕羽峥就让云实和知风先回去,并叮嘱他们等过两日天气好,再按照约定的方式,登门和柒柒见面。

    柒柒在医馆拾掇草药背着药方,在山和柱子就帮着林奶奶劈柴,拎水,清理药橱,等到晌午吃过了饭,雨也停了。

    三人拎着慕羽峥的饭往家走,还特意绕了点路,去包子铺买包子。

    如今孩子们手里都有几个小钱,在山和柱子见柒柒买了四个羊肉包子当晚饭,看着眼馋,便也各自买了几个。

    拎着东西往回走,路过胭脂铺的时候,竟被突然冒出来的广玉笑着拦住,说铺子这两日生意惨淡,正在抽奖聚拢人气,问几个孩子可要参与。

    一听有奖可抽,又是邻居熟人,那还等什么,孩子们想也没想,就跟着广玉进门。

    进门一看,呦,还真是挺惨淡的,除了广玉和三个伙计,那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啊。

    见到孩子们进来,三个伙计一股脑围上来,那热情劲儿让人觉得他们有些不怀好意。

    柒柒警惕地后退一步,生怕他们拿出麻袋,将几人给套了拿去卖了。

    广玉不动声的地用身体将那几人挤开,拿出了几张早就卷好的纸条来,说:“你们派一个人出来抽奖,抽到什么,其他两人拿同样的礼。”

    在山和柱子便推着柒柒:“柒柒你来。”

    柒柒回头看着他们,把丑话说到前头:“要是抽不到,你们别怪我哦。”

    广玉忙道:“放心,都有奖,只是奖大奖小的事。”

    柒柒便激动地搓了搓小手,又往衣服上擦了擦,又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这才伸出手去抽了一张,随后打开一看,就见上面写了个“贰”字。

    三个孩子不解地问他:“这是什么奖?”

    “恭喜几位小客官,抽中的是两瓶花草香膏。”

    广玉笑着,往身后一排货架上摆放着的精致瓷瓶介绍道,“有兰花的,梅花的,樱花的……,一共八个香味,请自行挑选两瓶。”

    看着那画着精美花朵的漂亮瓷瓶,柒柒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这是三百文一盒的吧?”

    “正是,请挑选。”广玉点头。

    心中却道,何止三百文,这是早上着急忙慌把那最贵的,换到了这三百文的瓶子里的。

    上次来领彩头的时候,柒柒就看上这画着花朵圆乎乎的漂亮瓷瓶了,还暗暗下决心说等到明年过生日的时候,她就狠心来买一盒回去,没想到竟然梦想成真,可真是走了大运了。

    柒柒心花怒放,可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她太高兴,极尽可能地绷着脸,可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

    她上前,挑了一瓶粉色桃花的,挑了一瓶青绿色玉兰花的,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多谢掌柜,我挑好了。”

    广玉拿了个精致的小木盒,让小姑娘把两瓶香膏放进去,又让在山和柱子挑。

    两个男孩看着那五颜六色的瓶子觉得都差不多,挠着头不知道挑哪个好,便让柒柒帮忙,柒柒便认真给他们各挑了两瓶不同花香的。

    平白领了人家的东西,虽说是铺子抽奖的活动,可几个孩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就问是否需要他们去跟大家伙说一声铺子在做活动。

    广玉连忙拦住了:“不必刻意去宣扬,随缘便好。”

    这亏本买卖,可不兴多做。

    柒柒他们也不懂这做生意的门道,便说好,拿着香膏乐颠颠回家了。

    进了巷子,路过小翠家时,柱子喊了小翠出来,让她挑一盒,小翠拒绝不掉十分开心地收了,说改天给他做双鞋,柱子欢天喜地应了。

    柒柒回到家,一进家门就发现家里今天格外地干净规整,纳闷问慕羽峥,慕羽峥便敷衍着说闲来无事多整理了两遍,柒柒也就没放在心上。

    小姑娘喜笑颜开地拿出两瓶香膏,往慕羽峥手里一放,神秘兮兮的:“哥哥,你猜这是什么?”

    慕羽峥故作不知,摸了一会儿,猜测:“香膏?”

    柒柒便双眼发光,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了这香膏的来历。

    说完乐得躺在炕上打滚:“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走了大运了,一抽就抽中两瓶哪。”

    慕羽峥便打开一盒,挖了一块香膏,笑着伸出手去:“过来,我帮你擦。”

    “你等着,我先去洗个脸。”这么好的香膏,可不能随便涂在脏脸上。

    柒柒绷着下地,跑到灶间去认认真真洗了个脸,这才返回,爬上炕,跪坐在慕羽峥面前,把脑袋伸过去头仰起来,闭上眼睛。

    慕羽峥仔仔细细地给小姑娘涂着脸,涂着涂着,小姑姑娘一惊一乍:“哎呦,你怎么涂我脑门上了,多浪费。”

    慕羽峥忍不住笑:“这不是抽奖抽来的嘛,我就想着都涂一些。”

    “那也不能这么败家呀,可贵了。”柒柒赶紧把那宝贝香膏抢下来盖好,下地放到桌上,想了想怕慕羽峥不小心碰到地上,又送到柜子里藏好了。

    听着小姑娘那忙忙叨叨的脚步声,慕羽峥笑了。

    接下来的两天,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

    慕羽峥从云实那里得知,说周太尉花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找到周家两个小郎君的尸首,只找到了几缕衣裳和贴身玉佩,说是已经确定两个孩子葬身于狼腹。

    还说,周太尉伤心欲绝,连马都骑不了了,躺在马车里,一路嚎哭着回了京城。

    想到外爷那个纵横沙场何等威风的大将军,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要躲在马车里天天装哭,慕羽峥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可想到那个场景,又忍不住笑了。

    这一日,柒柒从医馆回来,还没等歇晌午觉,住在西院的广玉就带着两个弟弟来了。

    打过几回交道,再加上香膏的事,柒柒对广玉的印象已经算上很好了,热情地把人让进屋里,还给他们拿碗装了水当茶来招待。

    跟着一个几岁的小娃娃,广玉也就不寒暄那些没用的废话,开门见山道:“柒柒啊,是这样,我这大弟弟呢,天生有些痴傻,一犯病就爱往外跑,我小弟一人便有些看不住他。”

    “我是想着,我不在家的时候,能不能让他们俩到你家待着,你哥哥待在家也无事,多一个人多把子力气,到时候也能帮着拽一把,两个人总能拽住。”

    这是那日和慕羽峥一起商量的,让云实和知风光明正大地陪在慕羽峥身边的理由。

    柒柒哪里知道几人的鬼把戏,看向长得五官端正,干干净净的云实,露出了同情的目光:“我看他,这挺好的呀。”

    广玉叹了口气:“平时和正常人无异,一犯病就不行了,闷头就知道往外跑。”

    说着偷偷踢了一脚云实。

    被迫“痴傻”的可怜云实,故意把嘴咧到老大,弯腰冲着柒柒笑了:“嘿嘿,我不傻。”

    突然怼到面前的一张大嘴,把柒柒吓了一跳,一把抱住慕羽峥的胳膊,下意识喊了声哥哥。

    广玉又偷偷踢了一脚“痴傻”的云实,提醒他演得太过了,随后愁得叹了口气:“凤伍兄弟,你觉得呢?”

    慕羽峥憋着笑,将小姑娘拉到身后护着:“我们家柒柒做主,柒柒说行就行。”

    第32章 032

    ◎都挺不容易的。◎

    第三十二章 都挺不容易的。

    听了慕羽峥这话, 广玉三兄弟齐齐看向柒柒,等着她给个准话。

    柒柒傻眼了:“这么大的事,我、我……”

    不是她狠心, 可云实已经十三岁了, 个头比慕羽峥高出去一大截, 还长得颇为壮实,要是他真的犯起傻病来, 慕羽峥上去拦, 怕是一胳膊就能被他抡飞了。

    若慕羽峥和大家伙一样,好胳膊好腿的也就算了, 可他看不见不说, 腿还没好利索呢, 要是再伤着可怎么办。

    反正这事吧,柒柒怎么琢磨都觉得不靠谱。可她又不好当面把话说明白, 那三兄弟都眼巴巴看着她呢,尤其是云实咧着一张嘴,一个劲儿地冲她傻笑, 她总不好就这么当面戳这可怜孩子的伤疤。

    见小姑娘犹豫, 广玉一脸哀伤,以退为进:“没事, 我理解,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告辞。”

    说着扯起云实就走,在他胳膊上悄悄捏了一把:“弟啊,明儿大哥给你打个锁链, 你就在屋里待着别出门了, 不然大哥不在家, 你跑到外面跑丢了可如何是好。”

    云实心领神会,一屁股坐在地上,转着圈蹬腿,嗷嗷大哭:“不要锁云实,不要锁。”

    知风扑上去抱住云实,把脸埋在云实身上也呜呜哭:“大哥,别锁二哥,之前在老家,你不在那段日子,族老他们就把二哥锁起来了,二哥害怕,我也害怕。”

    广玉一脸哀戚,上去扯兄弟俩:“可是不锁能怎么办呢,人人都嫌弃你。”

    一个满地蹬腿都快把地刨出一个坑来,一个扯着嗓子拼命嚎快把房顶给掀了,一个愁容不展不停地唉声叹气,三人拉扯成一团。

    柒柒看得心难受,抱着慕羽峥的胳膊,左右为难,小声征询他的意见:“哥哥怎么办,云实挺可怜的,可我怕他伤到你。”

    “怪不容易的。”慕羽峥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要不,就让他们在咱家待几天看看,要是伤人,再把他们赶走。”

    柒柒不大情愿地点了头:“行吧。”

    她松开慕羽峥的胳膊,从他身后站出来:“广掌柜,那就让他们先来两天,要是你弟弟伤人,那我们可不能留,你也看到了,我哥哥这腿伤还没好呢。”

    三人一听,立马不闹了,相处拉扯着从地上爬起来,广玉冲柒柒拱手:“那可就太感谢了。”

    隔天一早,广玉出门去胭脂铺之前,把云实和知风送到柒柒家,拱手道:“风伍兄弟,有劳了。”

    说着,从云实手里接过一个油纸包递上前:“柒柒姑娘,麻烦了,这是一些点心,全当零嘴。晌午就让他们回家去,他们自己能做饭。”

    柒柒昨晚上想了好久,还是觉得这事隐患多多,本来还打算今儿反悔的,可一看那一大包点心,眼睛一亮,改了主意,决定先试两天。

    她伸手接过点心:“广掌柜,你放心,我回头跟跟大家说一声,都会帮忙看着云实的,绝对不会让他跑丢。”

    事情办成,广玉便客气告辞,临出门前又说:“家里要有什么活,可以让云实和知风帮着干,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柒柒便说好。

    从此,云实和知风便光明正大地出入柒柒家里。

    随之而来的,家里的水缸总是满满的,柴火劈得整整齐齐,家里也干干净净。

    广玉每天送弟弟上门时,都会送上一大包点心当零嘴,虽说都是些街上点心铺子里卖的寻常样式,但对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柒柒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傍晚时分,广玉从胭脂铺回来,还会顺手提上一份吃食当谢礼,有时候是几个热乎乎的羊肉包子,有时候是几个金黄酥脆的烧饼,有时候是几个烤鸡蛋,奢侈的时候会是一份味道鲜美的卤羊肉,各种各样的都有。

    反正,自打云实两兄弟托管在她家,柒柒和慕羽峥的伙食水平直线上升,柒柒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饿肚子的滋味了。

    这件事算下来,对柒柒和慕羽峥来说,好处多多,多到柒柒都有些起疑了。

    这晚睡前,两个孩子并排躺着,柒柒揪着慕羽峥的袖子卷着玩,小小声说道:“哥哥,我总觉得怪怪的呢。”

    慕羽峥便侧过身,和她说悄悄话:“哪里怪?”

    柒柒眉头皱着:“你说,广掌柜这么有钱,他为什么不像那些有钱人家请个小厮什么的看着云实,非要每天搭上那么多吃的,让云实待在咱们家呢。他这一天天买吃食的钱加起来,可不老少了,管吃管住的话,足够请个人了。”

    慕羽峥暗道他家柒柒就是聪慧,他不动声色:“云实那不是有痴傻之症嘛,外面请来的人信不过。”

    说起这,柒柒更加疑惑了:“可这么多天了,也从没见着云实犯病啊,我看他可聪明着呢,他们兄弟俩干活还干得那么好。”

    “哥哥,我总觉得这事古怪得很,你说,那广掌柜不是你的仇家派来的吧,就等找着机会害你呢。”

    说着说着,小姑娘把自己说得紧张起来,一把抱住了慕羽峥胳膊。

    慕羽峥一本正经地分析:“那不能,要是想害我,随便在点心里下点毒,或是一棍子敲死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柒柒想了想,点头:“也是哦,要真存了害你的心,这么多天早下手了。”

    慕羽峥生怕聊下去,小姑娘越想越多,忙拍着她的被子:“早些睡吧,明儿还得去医馆呢。

    柒柒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可没一会儿又说:“哥哥,我还是觉得怪,要不,咱不贪他那点儿吃食,明儿我和广掌柜说不让他们来了?”

    慕羽峥在心里叹气,心道小姑娘可真难糊弄,伸手捂在她嘴上:“太晚了,睡觉。”——

    第二天一早,广玉雷打不动地又送来一大包点心,柒柒接了过来,试探着问:“广掌柜,你总这么买,多破费啊。”

    广玉以为柒柒和他客气,哈哈一笑:“无妨,我的月钱还算过得去,几包点心算不上什么。”

    柒柒又问:“那每天下晌你带回来的那些吃食呢,那得花不少银子吧。”

    广玉这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怕是疑神疑鬼了。

    他脑袋里快速一转,拄着膝盖弯下腰去,神秘兮兮地说:“那点心铺子的老板娘是我们大掌柜,啊,就是你见过的那个白掌柜,是他相好的,是他特意交代我要照顾点心铺子生意,回头他给我报账。”

    “不过这话我只跟你说了,你可不好往外传,这事儿吧,有些……,哎,你一个孩子你也不懂。”

    “还有啊,你下次去花影轩,也千万别说漏嘴了,其他伙计们都没有呢。”

    柒柒呆呆地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我的天,白掌柜那样体面潇洒一个人,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就喜欢上点心铺那老板娘了。

    那老板娘是一位很善良的奶奶,那次她问了价格没舍得买,那奶奶还让他孙子掰了一块米糕追上她塞给她呢。

    可是,那奶奶的年纪,少说也得有五十了吧,他的孙子都比她大了。

    不过震惊之余,柒柒觉得,这倒是情有可原了,便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往外说。”

    广玉把小姑娘那见了鬼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不解,怕她那毛糙糙的小脑袋里再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说:“晚上那些吃食,也没多少钱,有的是我们铺子里置办的伙食。我们花影轩包食宿,我不在那住,又不给我换成钱,那我还不能多拿点吃的嘛。行了,我这要迟了,先走了啊。”

    柒柒看着广玉急匆匆的背影,把他的话琢磨了一番,觉得,好像,也能说的通吧。

    便也不再多想,把点心送回屋里,抓了几块放在腰间的荷包里,拉着慕羽峥叮嘱了几句,趴墙头喊上在山,去了医馆。

    而广玉一路往街上走,越想越觉得柒柒刚才有些不对,他前后一回想,发现是在他编排白掌柜和点心铺老板娘有一腿之后,小姑娘开始的那副鬼表情。

    他稍微一琢磨,就拉了个路人问了路,一路往点心铺子去了。

    到了点心铺子,当那饱经沧桑,面容慈祥的奶奶辈老板娘,顶着一头花白头发热情好客地迎出来,广玉当即明白了。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心道下次再嘴贱造谣,可得先打听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那一顿瞎编排,即是对他家玉树临风白掌柜的亵渎,也是对这位慈眉善目老妇人的不尊重。

    广玉拱手作揖:“掌柜的,麻烦把贵店最好卖的几样点心,都给我包一份。”

    愧疚之下,广玉买了几大包点心回去。

    回到花影轩,他抽风一样,上去就在平日负责给太子殿下置办糕点的伙计屁股上来了一脚,踢得人家莫名其妙,毫不客气还了一脚,抢了一包点心跑走了——

    柒柒在医馆的时候,手上拾掇着草药,心里却还在琢磨着广玉的话。

    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他的解释挺合理的,便就接受了。

    只是还有一个地方让她不踏实,就是云实,他怎么看都不像个痴傻的啊。

    柒柒不知不觉叹了口气:“要是云实能犯次病就好了。”这样一切似乎就更合理了。

    嘀咕完,柒柒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咒人家云实的意思,忙呸呸呸了几声,说了句童言无忌。

    可没想到,不过半日功夫,柒柒就懊悔感叹,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以后可不能随便瞎说话。

    晌午时分,柒柒从医馆回来,云实两兄弟还没走,见她进门,他们便告辞,说要回家做饭。

    可不知怎么的,刚走到门口的云实抽冷子嘎嘎一笑。

    那诡异的笑声,吓得柒柒整个一哆嗦,手里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她心里一个咯噔,忙追出去问:“怎么了?”

    知风正死死抱住云实的一条腿,一脸哭相地大叫:“伍哥,柒柒,我二哥犯病了,快来帮忙。”

    像是印证知风的话,云实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突然犯起了病,拔腿就往外跑,嘴里大嚷:“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二哥,这就是咱家啊,你要往哪走啊。”

    知风抱着他的腿,被他拖在地上走,拖得尘土飞扬,踉踉跄跄,眼看就要拽不住。

    “哎呀,我这个乌鸦嘴。”

    柒柒抬手就在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也顾不上慕羽峥还没吃饭,急忙跑出门追上去,死死抱住云实另外一条腿。

    见柒柒抱上来了,云实怕伤着她,不敢再乱跑,像个猩猩一样挥舞着手臂,原地打着转:“回家,回家!”

    柒柒抱着他的一条腿,被迫跟着他转磨磨,转得头直发晕,大声朝隔壁喊:“在山哥,快来!”

    在山陪着柒柒从医馆回来,刚进屋,一听柒柒那劈了叉的尖叫声,噔噔噔跑出门,跑到院墙那,嗖一下翻了过来,见状也不多问,上去就抱住云实的腰,双脚杵在地上,用脑门死死顶住云实胸口。

    蔓云见在山疯跑出门,也跟着跑出来,趴墙头上一看这混乱的场面,也跳了过来,死死扯住云实一条胳膊。

    云实被孩子们抱了个严严实实,可他个子高,身体壮,自幼被当做死士培养着长大,一身的好武艺,兴头起来,拖着几个孩子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圈玩。

    知风这个唱戏的,咋咋呼呼只管大声嚎,手上却不肯出力。

    柒柒,蔓云,在山三个孩子,多年营养不良,瘦弱不堪,哪里是云实的对手。

    他们全都拼尽全力,连拖带抱才堪堪把云实给拽住,各个累得头晕眼花,叫苦不迭。

    可云实却演上了瘾,嘴里嘎嘎嘎怪叫着,竟把柒柒抱着的那条腿高高抬起,把小姑娘吊了起来,还左右来回晃着,吓得在半空荡秋千的小姑娘一个劲儿地尖着嗓子嗷嗷喊。

    听着外头的动静差不多了,慕羽峥这才一瘸一拐,装作慌里慌张的样子从屋内挪出门来,出声喊了句:“云实,你若听话,我就给你吃鸡腿。”

    “鸡腿?”云实眼睛一亮,安静下来,拖着四个孩子转身往门口走去,到了慕羽峥面前一伸手:“吃鸡腿。”

    演戏演全套,慕羽峥把柒柒给他带回来的鸡腿递给了云实,云实便嘎嘎嘎一阵傻乐,抱着鸡腿蹲到地上吭哧吭哧啃了起来。

    见他终于消停了,孩子们如释重负,松开了手。刚才这一番较量,全都累惨了,一个个气喘吁吁。

    柒柒也顾不得地上脏,一屁股坐下去,看着慕羽峥叹气:“哥哥,我可算明白,广老板为什么要把云实放咱家了。”

    这犯起病来,一个知风是真的拉不住啊。

    慕羽峥伸出手去,等小姑娘把手放在他手里,他将人牵起来,叹气道:“都挺不容易的。”

    知风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腿上久久不肯抬头,肩膀一抽一抽。

    柒柒看得难受,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知风,这不是把你哥哥哄好了嘛,你别哭了啊。”

    蔓云和在山也围着知风哄,知风不说话,不抬头,只是埋头坐在那里。

    慕羽峥便又叹了口气,劝道:“这事他比谁都难受,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在山和蔓云眼中闪过同情,拍了拍知风的肩膀,起身翻墙回了家。

    柒柒还想陪他们兄弟二人待一会儿,却被慕羽峥牵进了门,让她陪着他吃饭。

    柒柒双手托腮趴在炕上,唉声叹气:“哎,都怪我这乌鸦嘴。”

    慕羽峥问她为何这么说,柒柒便把自己早上心里头冒出来的想法说了,说完忏悔道:“这些不好的事情,以后,我可不轻易说了。”

    见小姑娘算是信了,慕羽峥松了一口气,默默吃起饭来。

    这回的动静闹得挺大,有路过的街坊邻居也看到了云实“犯病”那一幕。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整个塔布巷的百姓都知道了,新搬来的广掌柜家那个大弟弟,我的天,犯起傻病来,跟一头牛犊子一样,四五个人都拽不住啊。

    柒柒从巷子里一走一过,还有那好事之人一脸八卦地拉着她打听,柒柒便打岔打过去,不肯细说,心中却对云实越发同情。

    云实以前的十多年,整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习武练功,练功习武,枯燥异常。

    难得遇到这么好玩的事情,在争得了太子殿下同意之后,没过几天,他竟又兴致勃勃地“犯了一次病”,这回还跑出了院门,跑到巷子里头去了。

    柒柒,在山,柱子,小翠,蔓云,知风,……,但凡巷子里跑得动的孩子,呼啦啦几乎全跟着一起追。

    云实嘎嘎嘎怪笑着,撒丫子在巷子里头来回狂奔,孩子们跟一群追着老母鸡的小鸡仔一样,大呼小叫地在后头撵。

    后来几个大人看不过去,也加入了抓人的队伍,却被云实一撞,挨个撞翻在地,咕噜噜滚出去好远,半天没爬起来,也不敢再追。

    云实撒着欢,足足跑了七八个回合,几乎把孩子们跑得力竭,他才装作一个不慎,被人抓住。

    孩子们一拥而上,扯胳膊的扯胳膊,盘腿上的盘腿上,推后背的推后背,合力将云实弄回了家。

    这一阵疯跑,可把柒柒给累坏了,晚饭的时候,足足吃了两个羊肉大包子才饱。

    到晚上睡前,小姑娘人都迷糊了,还不忘扯着自己扯掉了半边,还没来得及缝的袖子,嘟着嘴,嘀嘀咕咕发牢骚:“哥哥,明儿我就跟广老板要一顿卤羊肉吃,他这弟弟可真够累人的,还有这袖子都给我拽掉了。”

    第33章 033

    ◎你把胡子刮了,我再仔细瞧瞧。◎

    第二十三章 这下好了

    慕羽峥顺着小姑娘的小手摸到那撕开的袖子, 抿嘴极力忍笑,一直到小姑娘呼吸变得匀长,他才扑哧一声。

    柒柒还没完全睡实, 被他这一声惊得一抖, 茫然睁眼问道:“怎么了?”

    “没事, 睡吧。”慕羽峥把笑硬生生憋回去,轻轻翻身, 背对着柒柒, 捂着嘴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

    这么一遭过后,柒柒彻底打消了对隔壁兄弟三人的诸多怀疑, 隔天醒来, 竟双手合十, 朝天拜了两拜:“拜托,拜托, 云实可千万不要再犯病。”

    慕羽峥松了一口气,也跟着附和:“是啊,昨天外头闹成那样, 我也没能帮上忙, 还是你喊了大家伙才把云实带回来,真希望他以后不要再犯病。”

    一个真心实意, 一个假模假样,两人凑在一起好一通感慨, 柒柒这才出门,喊在山送她去医馆。

    出门的时候遇到广玉带着云实和知风过来,柒柒背着小手, 仰头看他, 隐晦地提醒:“广掌柜, 昨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广玉一本正经拱手:“都知道了,多谢柒柒姑娘,多谢在山小兄弟,为了感谢大家对舍弟的照顾,今晚上我请大家吃烤羊腿。”

    柒柒登时就忍不住吞口水,想客气几句,说上一句不必破费了,免得显得自己那么势力,帮了点儿忙就要回报。

    可烤羊腿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她怕自己这么虚伪地一客套,广玉就不请了。犹豫了一会儿,柒柒决定直面内心,点了头:“好。”

    把小姑娘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广玉哈哈哈一乐,送上今日份的点心,转身走了。

    云实和知风已经进了屋,柒柒打开油纸包,先给在山抓了几块,自己又抓了几块放荷包里留着垫肚子,随后把剩下的送回了屋,顺便喜气洋洋地把晚上要吃烤羊腿这件令人高兴的事告诉了慕羽峥。

    慕羽峥也已经很久没吃到烤肉了,闻言,同样开心地笑了。

    等柒柒再次出门,云实和知风便拎水劈柴,做起今天的家务,等忙完,就陪慕羽峥过招,趁柒柒不在家,三人边过招,边说话。

    云实兴趣盎然地问:“伍哥,你说我这傻病,得隔多长时间犯一次为好。”

    知风翻了个白眼:“还来?你知不知道每次追你追得我要吐血。”问题是他还不能停,哪有亲哥犯病,自家弟弟偷懒的。

    想到累得快睡着了还发牢骚的柒柒,慕羽峥也忍不住笑:“凡事过犹不及,如今目的已达到,暂且不必了。”

    已经打消了柒柒的疑虑,就没必要再把孩子累成那样。

    另则,已无人会把一个粗布素衣的痴傻儿,和太尉府锦衣玉食的小郎君联系在一起。

    如此一来,不管是两位藏身军中的表兄,还是突然出现在塔布巷的云实和知风,都更加安全。

    云实虽有些没玩够,但还是恭敬地应是。

    慕羽峥又问:“这两日,可有人跟着柒柒?”

    云实点头答:“有的,进进出出都有人跟着,就是在医馆,也有人守着。”

    慕羽峥点头,又叮嘱:“暗中跟着就好,别打扰她,记得经常换换人,别被她发现了。”小姑娘机警得很——

    自打白大夫给慕羽峥看过眼睛,说治不了之后,柒柒就一直惦记着再找大夫。

    可林大夫帮着多方打听,也没能找到医术好,又信得过的大夫。

    这日从医馆出来,柒柒就拉着在山和柱子,跑去了当铺和车马行打听。

    如今城中日渐安稳,车马行的生意也好了起来,他们去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在忙,看他们几个小孩子来问,也没怎么当回事,敷衍着应了几句,就把人打发了。

    当铺老板倒是挺热情,说会帮忙留意,临到几人离开,他还把柒柒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地叮嘱了几句话。

    那话含里含糊的也没大说清,柒柒总结出个大概意思,就是说,要是她家里还有什么宝贝,一定要藏好,千万别露财。

    当然,要是藏不住,拿到当铺,当给他也是可以的,但得小心行事,别被人瞧见。

    这番听着像是好话的提醒,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柒柒并不知道,百花坊的人曾暗中找当铺老板打听过蝴蝶玉佩的事,只当他是想借机套她有没有宝贝,说了句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出门就走。

    靠自己的能力找到能给慕羽峥治眼睛的大夫,看来是不可能了,柒柒有些灰心,后来在在山的提醒下,决定问问广玉。

    晚上,广玉扛着个羊腿如约到来,聚在柒柒家的孩子们欢呼出声,一群狼一样扑了上去,恨不得把广玉给撕了。

    广玉哈哈笑着,把用油纸包着的羊腿放在蔓云姐弟俩从家里搬来的炕桌上,打开纸,露出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来。

    柒柒先撕了一块肉下来,喂给慕羽峥吃了,这才欢天喜地招呼大家动手。

    肉难撕,云实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匕首出来,想把肉切成小块,方便大家拿。

    可前头他犯病的可怕模样还历历在目,孩子们吓得齐齐变脸,柒柒把匕首哄下来,递给蔓云,让蔓云来切。

    切完之后,柒柒直接把匕首没收了,不肯还给云实,还不满地瞪了广玉一眼,小小声训人:“你这哥哥怎么当的,你怎么还能让云实带刀在身上呢。”

    广玉一本正经认错,云实委屈巴巴摸鼻子,慕羽峥则垂眸忍笑。

    欢欢乐乐,津津有味地吃完了烤羊腿,蔓云端着给吕叔留的那份,带着在山和在江告辞回家,柱子和小翠也一同离开。

    就剩下广玉兄弟三人,柒柒便问起了大夫的事。

    京中来信,顾神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还有几日就能到了,慕羽峥这两天正和广玉商量,该怎么和柒柒说这事。

    瞌睡送枕头,广玉一拍桌子:“这可赶巧了不是。”

    那冷不丁地一下子,吓得柒柒一眨眼:“怎、怎么了?”

    广玉笑着说:“我有位远方伯父是位名医,常年四处云游,一直对北境的风土人情颇为向往,这些年这边一直打仗,他没机会来,如今安稳了,恰好我又在这安了家,他就想来走走。”

    柒柒眼睛一亮:“那敢情好了。”

    广玉接着道:“是啊,前阵子来信,说是已经在路上了,算算日子,最多再有个四五日也就能到了,等他一到,就让他给凤伍兄弟瞧瞧。”

    柒柒很是高兴,拉着慕羽峥的手晃啊晃,兴奋不已:“哥哥,这下好了。”

    慕羽峥捏着小姑娘的手指,也笑了——

    云中城秋风萧瑟,可大兴的南境却依然烈日炎炎。

    和南越隔山对峙的边境军营之中,化名为叶凌和叶霄的周家两位小郎君,正在河边打水。

    十三岁的周晏,已经有一把好力气,他伸直两条手臂,一手提着一个装满了水的木桶,脚步稳健地往停在岸上的水车那走。

    十岁的周清,也想学着兄长的样子伸直手臂,可脸憋得通红也没能成功,还不小心把水桶摔在地上,溅了一身一脸的水。

    那狼狈的模样惹得回头来看的周晏哈哈笑出声,气得周清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再起来。

    周晏把手里的两桶水倒进水车里,回来把自家弟弟扯起来,耐心哄着:“你还小,等你长到我这年岁,自然能成。”

    周清垂头丧气:“大哥,说是来建功立业,可我们如今待在这伙房里头,整日打水劈柴,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周晏拍拍他的肩膀,揽着他的脖子往河边走:“你不是一直想洗个澡嘛,快去洗。”

    周清不肯:“还得打水呢。”

    周晏往河里推他:“这不有我呢嘛,再说也没几桶了,快洗,洗完咱们回去。”

    周清开心地笑了,脱了衣裳,一猛子扎进河里,像鱼儿一样欢快地翻滚。

    周晏笑着摇头:“孩子气。”

    他又拎了几个来回,把水车上的大木桶装满,返回河边脱了鞋袜,把脚泡在水里,静静看着弟弟撒欢。

    周清扑腾了一会儿,不敢过多耽搁时间,从水里钻出来,把沾满了泥土的衣裳穿起来:“大哥,走吧,回去晚了该挨骂了。”

    兄弟两个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往营地走。

    周清小声问:“大哥,峥儿表弟和柠儿表姐当真都活着吗?”

    周晏四下环顾一番,这才压低声音:“都活着。”

    周清开心笑了:“那就好。”

    周晏面色严肃,语气郑重无比:“清儿,你我需得格外努力,往后才能成为峥儿表弟的助力。”

    “周晏和周清已经‘死了’,若是峥儿表弟走不到那个位置,你我兄弟二人,将一辈子都只能是叶凌和叶霄,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从周家大门回家去。”

    周清手里拿着的狗尾巴草捏得稀碎,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不见,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出一抹狠意:“好。”——

    大青山,青山寨,慕云柠正扶着墙在屋里慢慢活动。

    裴定谋跟在一旁,提出搀扶被拒后,他就伸着两条胳膊护着,一个劲儿地提醒:“娘子当心。”

    见慕云柠不理他,又自顾自地说:“咱弟弟好着呢,有人看顾,你不用这么急着下地,大夫都说了,得静养才行。”

    慕云柠见他婆婆妈妈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无奈叹气:“裴郎君,我不是刚学走路的孩童,你真的不必如此。”

    裴定谋抬眼看她:“娘子,咱弟找到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慕云柠扶着墙站好,微微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高大男人,语气平和:“裴吉已从长安回来,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

    “知道了,你是公主嘛。”裴定谋点头,委屈巴巴的。

    娘子的弟弟不是他找到的,先前的约定自然不算数了,可他实在是太喜欢她了。

    慕云柠接着走:“那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随意嫁人。”

    哪怕她已经“死”了,也不会随便找个男人嫁了,苟安一生。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的弟弟还在等着她去找他。

    那些亡魂,还等着她为他们讨个公道。

    虽然她也向往那种清闲自在,舒适安逸,平平静静的生活,可她是慕云柠,顶着这个名字,她就没资格。

    裴定谋跟着走,厚着脸皮殷勤道:“我入赘也可以的,我不计较。”

    慕云柠走了几步,再次站定,仔细打量身边男人的眉眼:“你这张脸还算能看,但我没打算成亲,哪怕你愿意入赘。”

    裴定谋一噎,又说:“我可以不要名分,陪在你身边就行,护卫也行,牵马也行。”

    以前,他不知道她身份时,只是喜欢,很喜欢,但那也只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慕。

    可自打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一个弱女子,竟为国为民甘愿牺牲自己,甘愿成为那场以和亲之名进行的刺杀的诱饵,他对她,便多了无尽的敬佩。

    哪怕她看不上他,不愿意嫁给他,也不愿意招他入赘,他也心甘情愿陪着她。

    她这样心怀大义的潇洒女子,是他敬仰的英雄,值得他一生追随。

    慕云柠抬手,轻轻按着眉角的疤,裴定谋跑了很多地方,给她买了很多去疤的药,那道狰狞的疤摸起来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恐怖了。

    她歪头,盯着裴定谋打量,那张脸仍旧黑不溜秋,胡子拉碴,可难掩英俊之气。

    打量了一会儿,她突然道:“明日你把胡子刮一刮,我再仔细瞧瞧。”

    裴定谋一双眼睛蹭地一亮,心下大喜,哈哈哈大笑着,风一样蹿了出去。

    下一瞬,外头传来一声震天狂吼:“裴吉,老子的刮胡刀呢?”

    第34章 034

    ◎我听娘子话。|神医来了。◎

    第三十四章 神医来了

    夜色静谧, 裴定谋那中气十足的一嗓子传出去好远,在大山里荡起一阵阵回声,惹来一串串狼嚎。

    也惹得寨子里的兄弟们探出头来一顿抱怨, 说大当家你是不是被驴踢了, 大半夜不睡觉你抽什么风。

    裴定谋朝着那些好事的脑袋吼了一声“给老子滚回去”, 哐哐哐,一阵关门声后, 再无人声。

    听着外头的动静, 慕云柠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一笑扯到胸口疼, 忙忍住, 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椅子那坐着,静静地等。

    不过一盏茶功夫, 裴定谋刮了胡子,焕然一新地进了门。

    他走到椅子前,单腿跪在地上, 把脸凑到慕云柠面前, 献宝一样,脑袋上下左右摆动, 把脸全方位展示给她看:“娘子如何,可还能看?”

    晃得慕云柠眼花, 她伸手捏住他下巴,命令道:“你别乱动。”

    一个身形瘦削看起来柔弱不堪的小娘子,板着一张脸, 用一只纤纤玉手, 霸道地捏住一个身高体壮男子的下巴, 这画面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可两人浑然不觉,就那么对望着,好一会儿,慕云柠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他的脸:“还成。”

    “还成那就行。”自己的皮相能入得了自家娘子的眼,裴定谋很是高兴。

    看他那乐个不停的傻样,慕云柠也笑了:“以后别留胡子了。”

    好好一个年轻郎君,一脸络腮胡子,乍一看像个沧桑老者。

    没了胡子,露出本来的面容,俊俏了不知道多少倍,看着越发顺眼了。

    裴定谋当即乐呵呵点头:“我听娘子的。”

    慕云柠伸手给他把歪着的领子扯正:“以后穿衣规整些,别总这么松松垮垮,看着像京城里头那些日日醉卧温柔乡,裤子都提不好的纨绔浪荡子,我不喜欢。”

    “醉卧温柔乡”“裤子提不好”“浪荡子”,裴定谋抓住这几个关键信息,以为慕云柠是在隐晦警告他。

    他脸色一正,立马往上拽了拽裤子,又紧了紧裤腰,正儿八经道:“娘子放心,我裤子能提好,裤腰带也能管好。”

    慕云柠只是单纯地提醒他注意仪容,一听这话不仅觉得有些意外和好笑,但也就势目光往下,淡淡扫视一眼,语气平静:“管不好也无所谓,剁了便是。”

    裴定谋顿觉腰下刮过一阵刺骨寒风,嗖嗖发凉,他克制住自己,没有伸手去捂,一脸乖巧道:“我听娘子话。”

    慕云柠便问:“什么都听?”

    裴定谋立马举手对天:“听,什么都听。”

    慕云柠想了想,伸手指了指炕:“那我累了,你抱我过去吧。”

    又惊又喜,裴定谋两眼放光,激动得搓了搓手:“当、当真能抱吗?”

    他只是在最开始带她回来的时候抱过她,那时候她一脸是血,奄奄一息,那等情况,他一心只想救人,哪来旖旎。

    带回来之后,都是满嫂子她们在照顾,他连她的小手都没再摸过。

    同室而居这么久了,面对自己喜欢的娘子,他难免生出亲昵之心,可一直没敢。

    可现在娘子让他抱她,这会不会太快了些,好歹先摸个手吧。

    见他磨磨唧唧的,慕云柠便问:“抱不抱,不抱我自己走。”

    “抱抱抱,抱。”裴定谋两只大手用力搓了搓脸,搓了个满面红光,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牢牢抱起,这才起身,慢慢往炕边走。

    为了多抱一会儿,他两只脚就跟捆在了一起似的,一点一点错着往前走。

    他那两条大长腿,要是肯好好走,不过也就是五六步的距离,可硬生生让他走了二十步,还没走到。

    慕云柠静静躺在他那铁钳一样结实的臂弯里,实在没忍住,淡淡开了口:“裴定谋,不如你干脆用爬的,兴许能更快些。”

    那总是波澜无惊,平和冷静喊他裴郎君的小娘子,难得带了些嘲讽地喊了他的大名,裴定谋心花怒放,笑得一脸春花荡漾:“娘子,我这不是怕走太快,颠着你嘛。”

    慕云柠身为公主,可骨子里流淌着骁勇善战的周家人的血,自幼不爱红装爱武装。

    别的大家闺秀踏雪寻诗的时候,她在耍大刀;别的高门贵女闲厅对弈的时候,她在耍大刀;别的闺阁小娘子赏灯猜谜的时候,她还在耍大刀。

    哪怕是小娘子们情窦初开,芳心暗许的时候,她仍旧在耍大刀。

    她在长安城时,时常一身干练的男装到处行走,遇到那些个功夫好的,手一痒就要逮着人家过上几招,遇到看不上眼的纨绔子弟也要揍上一揍。

    长安城的世家子弟们都被她给打怕了,见到她不躲着走就算是超级给面子,压根就没人敢在她面前搞什么温情脉脉,诗情画意。

    所以,哪怕她已十六岁了,至今仍旧未曾订婚,她没有看得上的是不假,可也没人看得上她。

    哪怕她身份尊贵,貌美若仙,嫁妆丰厚,可一想到成亲之后有可能天天挨揍,整个长安城的贵族子弟,就没人敢打她这个崇安公主的主意。

    像裴定谋这般,总是满眼欢喜地望着她,嬉皮笑脸地娘子娘子喊着,说实话,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要是换成长安城里头任何一个纨绔子,怕是她早就一拳怼上去了,非打他个乌眼青不可。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对他多了许多耐心。

    比方现在,这抱着她的男人这么磨蹭着走,明知道他在耍花把戏,她除了觉得他有些幼稚,浪费时间外,竟也没有讨厌。

    就那么几步路,再磨蹭,裴定谋也走到了,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放下去,殷勤备至地扯过被子给她裹住,嘴上还不忘唠叨:“这天越来越冷,娘子你这伤还没好,千万别凉着。”

    慕云柠任由他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就露出个脑袋,随后见他傻傻地站那站着,用下巴点了点自己身边:“你也坐吧。”

    裴定谋便开开心心坐了,还刻意留了点距离,没敢挨上。

    两人就那么傻坐着,好一会儿,慕云柠想了想,偏头认真问道:“你可知,别人都是如何花前月下的?”

    裴定谋也没经验,但他态度好:“不晓得,娘子想怎样,我陪你就是。”

    慕云柠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唯一的闺中好友成婚之后是如何谈情说爱的,想了一会儿,说:“你用胳膊揽着我。”

    裴定谋爽快应了一声,一条胳膊就揽在了慕云柠的脖颈上,勒得慕云柠被迫仰头:“不是这样,揽我肩膀。”

    “哦。”裴定谋立马照做,一只大手揽上她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捞了捞:“是这样吗?”

    慕云柠想了想:“应该是的。”

    裴定谋又问:“然后呢?”

    慕云柠想到在好友家花园里无意看到的那亲密的一幕,脸色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往旁边偏了偏头:“先这样吧,剩下的,以后再说。”

    看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定模样,裴定谋便说好,拥着她静静坐着,虽没说话,脸上却一直挂着大傻子一样的笑容。

    坐了好一会儿,裴定谋问:“娘子,青山湖那里的枫叶都红了,再过阵子天冷就该看不到了,要不,明儿我带你去瞧瞧?”

    自打被救回来,慕云柠就一直躺在屋里养伤,还没出过门。

    若是早些日子,她定然没那个闲心,可如今已得知弟弟安好,她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听他这样一说,便有点心动,想着出去走走也好。

    可转念一想,又拒绝了:“还是罢了,我这也走不了几步路,你去给我折几枝回来就好。”

    裴定谋兴致盎然:“这有何难,我抱你去便是。”

    慕云柠:“很远吗?抱着会不会太累?”

    裴定谋立马把袖子撸起来,让她看自己肌肉紧绷的胳膊:“娘子放心,我力气大得很。”

    慕云柠看了一会儿,在被子里拱了拱,从被子里拱出一只手来,上手摸了摸。

    没想到他脸上那么粗糙,胳膊上的皮肤还挺好,光滑细腻,弹性十足,手感真不错。

    摸着那和自己胳膊截然不同感觉的男子胳膊,慕云柠觉得新奇,一时没忍住来来回回就多划拉了那么几下。

    正划拉着呢,裴定谋抱着她的胳膊忽地松开,抬手捂住鼻子,拔腿就狂奔了出去。

    他起身起得太猛,也没有事先知会一声,裹着被子靠在他身上的慕云柠毫无准备,顺着惯性就歪在了炕上。

    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慕云柠一头雾水,一向平静的眸子里满是困惑。

    她歪在那里躺了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竟也学起了寨子里的人,大着嗓门骂了一句:“好好的抽什么风,被驴踢了?”——

    塔布巷的孩子们,最近这些天的运气都有些好。

    柒柒家因为帮着看顾云实,家里的饭菜越来越丰盛不说,广玉听说慕羽峥识文断字会背书,竟然愿意每月支付五百文的束脩,请他教云实和知风写字背书。

    这是慕羽峥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可以给自家合理增添收入的小伎俩。

    可柒柒不知道啊,当小姑娘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得尖叫连连,在屋里转着圈地蹦跶。

    “五百文哪,哥哥,足足五百文哪,你五百,我五百,加起来就有一两银子了!”

    慕羽峥怕她摔着磕着,顺着声音挪过去,将跟个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小姑娘给抱住,故作担忧:“你先别高兴这么早,也只是先这么一说,我这眼睛如今还看不见,说不定教不好,回头他们就不学了。”

    柒柒一听他这灰心丧气的话,连忙安慰:“没事的哥哥,我们先尽力教,要是真的不行,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家里不是还有我呢嘛。”

    慕羽峥便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得麻烦吕叔帮着做个木托盘,回头装些沙子写字用。”

    柒柒便说这好办,把广玉早上拿来的点心分出一些,用油纸包好,拿在手里,当即出门,踩着木头墩子,趴在墙头上喊在山。

    还没等在山出来,闲来没事扫院子玩的云实就出现在她身后,握着她的小肩膀把她拎过了墙头,放在吕家院里。

    柒柒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云实正从墙头上伸过来个脑袋傻乎乎冲她笑,她毫不吝啬地夸奖:“云实,你可真是个好孩子,下回家里吃鸡,鸡腿还给你哦。”

    自打云实犯过两次傻病,柒柒再也没法把他当成个正常的大孩子看,在她心里,这就是个一犯病就闹着要回家的可怜小傻孩,得哄着。

    一听小姑娘这话,云实脸上的傻笑裂开了。

    在他身旁的知风扑哧一笑,蹿起来摸了下云实的头,学着柒柒的口吻:“真是个好孩子。”摸完,幸灾乐祸笑着就跑。

    “欠的你。”云实拖着扫把就去追。

    听着墙那边噼里啪啦,叮叮哐哐的声音,柒柒急得直踮脚,可她实在是太矮了,不踩东西,墙头都够不着,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个的,真不让人省心。”柒柒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往吕家屋里走,去办正事。

    一进屋,就见吕叔和在山正围着一堆木头,忙得热火朝天。

    最近吕家的运气也很好,一个南边来的客商,经广玉的介绍,听说了吕叔做木工的手艺精湛,特意寻到塔布巷里,找他定做了一批妆奁。

    数量五十个,做工要求极高,交货期限也有点儿赶。

    但好在价格却格外喜人,再加上木材是客商自己供的,相当于只出个手工,不用搭进去什么成本,也没什么风险,振作起来之后却一直闲在家里的吕叔便万分高兴地接了单子。

    天气冷了下来,草原上万物凋零,在山他们已经有一些日子没去挖草药了。

    原本他还犯愁来着,说这一个大冬天,都没进项了。

    如今吕成文接了单子,在山就在一旁帮忙,顺便学手艺。

    这几天父子二人从早忙到晚,忙得有时候连水都忘了喝,可一家子人却各个喜气洋洋的。

    这些天在山不管多忙,可他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地送柒柒去医馆,接柒柒回家,一天不耽误。

    虽说从家到医馆算不上多远,可柒柒自己一个人不敢走,别人她也不好劳烦,也就没有拒绝,但是每天都把广玉带来的点心分一些拿过来,当做谢礼。

    不是她穷大方,主要是广玉拿来的太多了,加上云实知风一起,他们四个人吃都吃不完,而第二天广玉又会带新的来。

    见柒柒进门,一家人热情招呼她,小在江把手里小棍一扔,噔噔噔跑过来抱住柒柒的腿,仰着小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柒柒。”

    柒柒把手里的点心塞进在江怀里,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坏蛋,吃点心。”

    蔓云迎上前:“柒柒,你怎么又拿点心来,昨天的还没吃完呢。”

    “给在江吃。”柒柒笑着说,随后走到吕成文面前直接把来意说了。

    吕成文一听当即应好,说一个装沙的盘子容易得很,放心交给他。

    柒柒道了谢要走,吕成文喊住她,犹豫了一下才用商量的语气问:“柒柒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哥教西院那俩孩子识字的时候,能不能让你在山哥也跟着去听听,回头等吕叔把这批妆奁打完,用剩下的这些料子给你拼一个妆奁留作嫁妆,再用外头那些木头给你做个炕桌,就当束脩。”

    柒柒没想到这一茬,一听当即点头:“这有什么难的,让我在山哥过去听就是,束脩就不用了,你们帮我的可不少了,我们家一有什么事就是在山哥帮我张罗,蔓云姐平日里帮我缝缝补补,今年冬天的衣裳被褥全都是她做的,我还没谢你们呢。”

    吕成文笑着说:“你也不容易,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你们几个孩子感情好,都是他们愿意的,说什么谢不谢的。”

    柒柒歪着头,俏皮道:“所以说,吕叔你也不用跟我说谢啊。我哥教人,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根本就不用多费什么事,让我在山哥和蔓云姐一起去,小在江也去,都去。”

    贫苦人家的孩子,很难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女孩子就更少,蔓云刚才在一旁静静听着,只关心自家弟弟能否有机会跟着一起学,压根就没往自己身上想。

    一听柒柒这样说,她激动不已,双手捧在心口,眼睛亮亮地看向吕成文:“爹,柒柒让我也去学,我能去吗?”

    柒柒怕吕叔拒绝,忙抢先说:“吕叔,你就让蔓云姐去吧。”

    吕成文大字不识,早年在外闯荡时吃过不少亏,也错失过很多机会,既然儿女有机会识字,他又怎会阻拦,笑着点头:“去吧,去吧。”

    几个孩子高兴地一阵欢呼,小在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却也跟着咯咯咯笑个不停。

    柒柒回家之后,把这事跟慕羽峥说了,慕羽峥笑着说好,柒柒很高兴,又问能不能把柱子和小翠喊来一起学,慕羽峥说行。

    柒柒便抱住他,嘿嘿笑了:“哥哥,我就喊他们几个,不喊别人。不过他们应该是没有束脩交的。”

    “无妨。”慕羽峥伸手摸着小姑娘跑了一天又跑散了些的头发:“蔓云和小翠经常帮你缝补衣裳,柱子和在山每天送你接你,还陪你四处办事,这些就够了。”

    柒柒笑得开心,脑门在慕羽峥胸口蹭了蹭:“我也是这样想的。”

    晚上刚吃过饭,在山就和蔓云把一个四方木盘扛了过来,云实和知风下晌就已经在院子里挖了一些土并挑出了砂石备着,木盘一靠墙摆好,他们就把土倒了进去拿木棍扒拉平整。

    柒柒把下午特意找来写字用的细长小棍递给慕羽峥,牵着他的手到沙盘近前:“哥哥,你写我名字。”

    柒柒上一世活得年纪小,赶上的时候也不好,只上了不到两年的小学,认识的字并不多,这么多年没用,已经忘了许多了。

    虽说她自己的名字她会写,可在大家眼里她是没学过的,她就只能装作一个都不认识。

    慕羽峥看不见,先拿木棍沿着托盘周围敲了敲,感受了一下大小,这才执棍作笔,慢慢写出了“凤柒”两个字。

    柒柒不懂书法,但就是觉得好看,歪着脑袋,语气甚是骄傲:“我哥哥厉害吧!”

    在云实和知风眼里,自家殿下哪怕写得狗趴一样,那也是好的,更何况他是写的真好,二人郑重点头:“厉害,伍哥日后定然是书法大家。”

    在山和蔓云不识字,自是觉得厉害。

    在柒柒的带头下,众人围着慕羽峥好一顿恭维,慕羽峥自己都听不下去了,问了大家名字是哪个字,便挨个写了出来。

    几个孩子蹲下去围成一团,各自拿了根投壶用的小棍,在那划拉自己的名字。

    云实和知风会写字,假模假样划拉两遍说记住了,就让到了一旁。

    柒柒也很快就“学”会了,也让到了一边。

    只有在山和蔓云,在那里无比认真,无比郑重地一遍又一遍地写着,直到牢牢记住,姐弟二人这才起身,开心地说会了。

    慕羽峥牵着柒柒的小手,偏头问她:“柒柒会了吗?”

    柒柒便抠抠他的手心,认真答:“会了。”

    慕羽峥便笑着说好,让大家先回去,从明天下晌申时开始,正式授课,孩子们应好,道谢后各自离开。

    柒柒送大家伙出门,可两伙人都嫌绕远不肯走大门,云实和知风翻墙去了西院,在山和蔓云说会去和柱子小翠说学认字的事,让柒柒不用跑,随后翻墙到了东院。

    柒柒看着左右消失的两伙人,没忍住笑了,转身进屋,开玩笑说:“哥哥,咱家这两道墙跟个摆设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慕羽峥伸出手,等柒柒把手放在他手里,他牵着她到炕上坐了:“柒柒,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呢。”

    “下晌广掌柜回来跟我说,他那位神医伯父明日应该就能到了,到时候他住在广掌柜家,但是往返咱们家要是从大门绕的话,就有些费事,也不好让他一个老人家如此劳累。”

    柒柒点头,十分理解:“那倒是的,别说老人家了,就连在山哥和云实他们这些腿脚好的都不愿意绕呢。”

    “那怎么办,要不,让那位神医住咱家来?我把西屋那铺小炕收拾出来,我住西屋去,你和神医住东屋。”

    慕羽峥捏捏她的手:“不用,我是想着,把两家中间的院墙开个门,等回头我这眼睛治好了,咱们再封上,你说呢?”

    柒柒当即拍板:“就这么办,那明儿我就找人来帮忙砸墙。”

    慕羽峥:“不用,我让云实和知风弄就行了,云实一把力气,反正也没处使。”

    第二天晌午,柒柒从医馆回来,就发现自家和西院广掌柜家中间的院墙开了个口子,能并排进出两人的宽度,知风和云实还拿烧火的柴火棍子扎了个简易的木门挡在那里。

    柒柒过去走了两趟,满意地拍拍云实的胳膊,表扬道:“好云实,这活干得好。”

    知风又拍着云实胳膊鹦鹉学舌,招来云实一个反剪手按到地上,按得他鬼哭狼嚎。

    见这兄弟俩一言不合又打起来,柒柒连忙上去拉架,挨个批评:“知风你别总招你哥,云实乖,对弟弟不能这么下狠手。”

    云实和知风故意逗柒柒,仗着身高优势在那不停地支巴,柒柒是两个都够不到,拉也拉不开,推也推不开,气得一人踢了一脚,叉腰大吼:“别打了,再打我拿棍子了啊。”

    慕羽峥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偏头听着那边的动静,笑出了声。

    孩子们正撕吧着,就听广玉在院外喊人:“云实,知风,快出来,伯父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加更,一般情况下都没有加更,除非我抽风,哈哈~

    第35章 035

    ◎哥哥你的眼睛有救了。◎

    第三十五章 双目有望

    云实和知风知道, 太子殿下的眼睛能治好与否,全在这位顾神医,二人也不支巴了, 应了一声快速跑向门口。

    神医伯伯来了, 哥哥的眼睛有救了!

    一看到门口那个上了年纪, 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柒柒的眼睛就蹭地一亮, 朝着自家门口站着的慕羽峥, 大声说:“哥哥,我去看看。”

    等慕羽峥点头, 她便也跟着朝大门口跑, 跑到近前, 从一口一个伯父热情寒暄的云实和知风中间挤上前。

    “伯伯好。”柒柒甜甜地喊了句,踮着脚尖去接顾神医手里的包袱, 乖巧又殷勤:“伯伯,我来帮您拿包袱吧。”

    顾神医是周四郎周锦林的岳父,出发之前, 早已在太尉府把太子殿下这边的情形了解清楚, 自然也知道这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是谁,但他不能暴露, 得陪着大家伙一起演戏。

    他和善地笑着,把肩上背着的包袱递到云实手里, 伸手摸了摸柒柒的头:“这包袱重,你拿不动,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柒柒伸手, 费劲巴拉地扶着他的胳膊往里走:“伯伯, 我住隔壁东院的, 您有空来我家坐啊。”

    柒柒真想立马就把神医伯伯拽到自家,给慕羽峥看眼睛,可一想老人家一路上颠簸,肯定很累,现在就问,有点太不体谅人了,便生生忍着。

    顾神医心里其实比柒柒还着急,自家女儿是周家媳妇,周家是太子殿下的外家,这一条绳上的所有人,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子殿下的眼睛若是治不好,哪怕他再有文韬武略,也终将无缘于那个位置。

    若其他皇子登上大宝,那一直被整个皇家忌惮的周家,怕是没什么好的归处。

    所以,他这一路上是紧赶慢赶,一刻不敢耽误,恨不得立马就帮殿下诊治,可他不能表现得过分热情。

    他从巷子口走进来,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见,作为广玉的伯父,他不该一进门就如此急切地主动给邻居看病。

    望着眼巴巴的小姑娘,他笑着点头:“好孩子,安顿好了我就过来串门。”

    柒柒一直把顾神医送到广玉家屋门口,见兄弟三人张罗着让他先去歇息一阵子,柒柒便没懂事地再跟进去,穿过两家院墙那道新开的门,颠颠跑回了家。

    走到慕羽峥面前,她拉着他的手开心地说:“哥哥,你别着急,神医伯伯答应会来我们家串门,等他一来,我就跟他说帮你看眼睛的事。”

    慕羽峥笑着点头:“好。”

    两个人牵着手往屋走,柒柒唠唠叨叨计划着明天的事:“哥哥,神医伯伯去歇着了,估摸着得明儿才能过来,我明儿一早去医馆跟林爷爷请个假,然后去街上买些好菜,到时候好好招待神医伯伯……”

    “好,你安排就好。”慕羽峥静静听着,嘴角漾着开心的笑。

    柒柒本以为要到明天才能给慕羽峥看眼睛了,可没想到,慕羽峥刚吃完饭,她还没等歇晌午觉呢,广玉就带着神医伯伯来了,云实和知风自然跟在后头。

    柒柒忙把人让到炕上坐了,乐颠颠地把上次在街上买的陶杯找出来,洗干净装了水,客气恭敬端上去:“伯伯请喝茶。”

    说是茶,可这水里头什么都没有,下次得去集市上打听一下,买些茶叶来,柒柒在心里想着。

    顾神医也没嫌弃杯糙水凉,一饮而尽,便对着柒柒说:“我听广玉说了你哥哥的事,但我行医之时,不喜他人在场,你跟云实他们出去玩一会儿。”

    柒柒看了看慕羽峥,有些犹豫,不是她信不过别人,主要是哥哥什么都看不见,她不怎么放心,主要她也想听听怎么说。

    还不等柒柒想好要不要和神医伯伯求求情让她留下,慕羽峥就开了口:“柒柒,没事的,你去玩吧,诊完如何,晚些时候我和你说。”

    既然都这么说了,柒柒便也不再留,捏捏他的手指:“我就在院里哦,你有事就喊我。”

    交代完,又冲顾神医和广玉笑了笑,便跟着云实两人出门。

    到了院里,走到板车那,往斜着支在地上的扶手上一坐,双手托腮,歪着头静静看着屋门的方向。

    见小姑娘蔫头耷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云实和知风便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了,安慰着。

    “柒柒放心,我伯父的医术可厉害了,伍哥的眼睛肯定能治好的。”

    “是啊,你别着急,待会儿就知道了。”

    知道他们是好意,柒柒便扯了扯嘴角,说了好,却没了往日逮个人都能聊半天的兴致。

    屋内,只剩下三人后,顾神医一撩衣袍,恭恭敬敬地跪地给慕羽峥叩了个头:“草民给太子殿下请安。”

    慕羽峥忙上前把人扶起来:“若从我四舅母那里论起来,我合该喊您一声爷爷,如今在外头,咱们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您只把我当自家小辈看待就好。”

    看病要紧,顾神医也就不再寒暄,请慕羽峥坐了,从药箱里拿出脉枕给慕羽峥诊了脉,随后拿出一套银针刺破他的手指,将血挤到一个瓷瓶里,仔细嗅过,又拿了一包药粉出来洒在上面,就见那暗红的血迹,顷刻间变得越发暗沉。

    慕羽峥坐在那里,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紧紧抓住裤腿,但他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等着。

    广玉等了一会儿,有些急切地开了口:“顾神医,这毒可能解?”

    顾神医深色凝重,沉默不言,扶着慕羽峥躺平,在他大腿,小腿,脚心几个穴位扎了银针,再次诊脉,片刻之后将银针取出,终于大发慈悲说了话:“能治。”

    慕羽峥紧紧攥着的两只手终于一松,难得露出了孩子般开心又纯真的笑容:“外爷就说您能治的。”

    广玉也高兴地连呼太好了,太好了。

    等二人好奇问起中的这是什么毒,顾神医却一语带过:“此毒罕见,日后殿下也碰不到,不必追问。老朽保证能把殿下的眼睛治好。”

    顾神医的医术出神入化,他这样肯定的说,那他重见光明只是时间问题了,慕羽峥高兴至极,不曾留意顾神医话语中的蹊跷。

    广玉却听出了不对劲儿来,可看顾神医一副不愿深谈的模样,便也不再问,眼下,没有什么比先治好殿下的眼睛更重要。

    顾神医收好东西,又给慕羽峥检查了断腿和内伤,点头:“这腿接得不错,内伤恢复得也差不多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赞扬,慕羽峥便把林大夫的事说给顾神医听,又道:“我妹妹柒柒如今跟着林大夫在学医,若是您愿意,改日让柒柒把林大夫请到家中来,介绍你们认识。”

    顾神医:“往后有机会再说,先治你的眼睛才是正经,回头我还得去一趟青山寨看看公主,听说公主伤得不轻,如今下地还难。”

    姐弟两个虽没见面,但却通过青山寨的人和广玉来回传了几次消息,慕羽峥便说:“要不您先去青山寨,先帮我阿姐瞧瞧?”

    顾神医:“公主是内伤,哪怕用上神药,也得慢慢将养。可殿下您中的这毒耽搁了太久,已深入到五脏六腑,越早治疗越好。即便是我从今日便开始诊治,可要把所有毒素都拔除干净,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慕羽峥偏脸朝着顾神医的方向:“需要多久?”

    顾神医略一沉思,估摸了个大概的时间:“快则一年,慢则两三年,殿下放宽心,切莫心焦。”

    慕羽峥早先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么瞎着了,如今知道能治好,便也不在乎再等多几年,于是笑着说:“这半年多,我都已经习惯了,再等上几年无妨。”

    顾神医见他沉稳豁达,也笑了,收拾好东西:“老朽先回去备药,明日上午开始,内服外敷,佐以施针,还得备一个木桶,药浴。”

    广玉便说:“我来安排。”

    顾神医和慕羽峥行了礼,告辞准备出门,慕羽峥喊住他:“顾神医,从现在开始,我也跟广玉他们一样,喊您伯伯吧,您喊我小伍就成。”

    治好太子殿下的眼睛是头等大事,隐藏好大家的身份同样事关生死,顾神医便应好。

    慕羽峥想到柒柒,又商量着问:“如今我家里,是我妹妹柒柒在赚钱养家,她待会儿得知我这眼睛能治之后,定然会问起多少医药费,伯伯您看说多少银两,既不会让她起疑,我们又能支付得起。”

    顾神医沉思片刻,问道:“你方才说,那鬼灵精怪的小姑娘,跟着那位林大夫在学医术?”

    慕羽峥点头:“正是,柒柒记起东西格外地快,如今熟悉各种草药的药性,已经在背方子了。”

    顾神医想到慕羽峥中的这毒,捋着雪白的胡须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老朽时常会制作一些药丸,若能有人在旁协助,会更加方便,不如就这样跟那小姑娘说,若我制作药丸时她愿意帮忙,那便抵了这看病的钱。”

    慕羽峥激动地坐起来:“您这是要收柒柒为徒吗?”

    顾神医摆手:“不收,不是殿下说让老朽找个说辞的。”

    慕羽峥继续帮柒柒争取:“那您制作药丸时,可真的允许柒柒在旁协助?”

    顾神医:“我看小姑娘手脚麻利,还挺会看眼色,端个盘子,递个水总能吧。”

    慕羽峥一听这口风,忙笑着点头:“能,柒柒太能了,她不光能端盘子递水,她还能洗衣做饭,拾掇草药……”

    慕羽峥把柒柒好一顿夸,那架势,就跟要把小姑娘卖了一样,极力推销。

    听得顾神医和广玉都忍不住笑了,慕羽峥反应过来,稚嫩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羞赧,声音小了下去:“她就是很能干的。”

    顾神医忙着回去配药,也不多说,拎着药箱出门,广玉跟在后头。

    柒柒自打出门,就一直坐在板车上不曾挪动,这么久腿都快坐麻了,等得她心急如焚。

    一看屋门打开,她蹭地蹦起来,跑着迎过去:“神医伯伯,我哥哥的眼睛能治吗?”

    顾神医也不卖关子,点头:“能治,明儿就开始治。”

    柒柒乐得一双大眼睛登时就弯成了月牙,当即弯腰,朝着顾神医深深鞠躬:“多谢伯伯。”

    “小姑娘还挺知礼。”顾神医摸摸她的头,又多了几分喜爱。

    柒柒按耐住要蹦上天的喜悦,又问:“伯伯,需得多少银子才能治好,我得先备着。”

    顾神医心道果然如此,便把方才在屋内商量的话说了。

    柒柒一听,二话不说,立马点头:“成的,成的,我愿意给您端茶倒水。”

    只要能治好哥哥的眼睛,别说只需端茶倒水,就是让她天天给神医伯伯洗衣做饭,捶腿按肩,那她也是乐意的。

    顾神医纠正她:“不是端茶倒水伺候我,是端盘子递水,制药丸用的。”

    柒柒也搞不懂这两者有什么太大差别,只顾着拼命点着小脑袋:“都成的。”

    知道她暂时还不明白,顾神医便也不再多说,跟着广玉回了西院。

    目送他们过了小门,柒柒一刻都不肯多等,一阵风一样嗖嗖跑进屋,一把抱住刚穿好鞋的慕羽峥,兴奋得尖叫出声,小奶音都劈了叉:“哥哥,有救了,你的眼睛有救了,啊~”

    慕羽峥忙伸手按住那抱着他蹦跶个不停,眼看着就要蹿上天的小猴子,哭笑不得地哄着:“好了好了,当心摔着。”

    柒柒真的是太高兴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慕羽峥让她去睡晌午觉,她也不肯,一直不停地围着他转圈。

    小姑娘手舞足蹈地畅想着,以后等慕羽峥眼睛好了,她带他去草原上看天,看云,看花。

    等她长大些,赚多了钱,她再带着他去看山,看川,看大海。

    慕羽峥笑着,一一应。

    小姑娘越说越兴奋,仿佛明日就能出门一样,慕羽峥被她吵得脑袋嗡嗡直响。

    最后无奈之下,把她强抱上炕,拿被子一裹,按住,板起脸命令道:“睡觉。”

    柒柒才不怕他,嘿嘿嘿一阵笑,一拱一拱,就想从被子底下钻出来,显然疯劲儿还没过。

    慕羽峥察觉她的意图,伸手连人带被子一把抱进怀里,像个哄孩子睡觉的老嬷嬷,身体一晃一晃,嘴里还笨拙地哼着乱七八糟不知道什么小曲。

    柒柒再不肯睡,也只是个贪睡年纪的小孩子,被强行这么固定住身体,很快,困意便袭来,打了个哈欠,窝在慕羽峥怀里睡着了。

    慕羽峥又抱了一会儿,才轻轻将人放下,摇摇头长舒了一口气:“没见过这么顽皮的,一点小事就高兴成这样。”

    话是这么说,可他坐了一会儿之后,脸上也露出难以掩藏的兴奋和高兴来。

    虽说先前周太尉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得知自己眼睛有望,可如今顾神医面对面确认过他定能重见光明,他心中的激动和柒柒比起来,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他自幼便被教导,身为储君,喜怒哀乐不可溢于言表。

    小小年纪,他早已经习惯了在人前伪装,可柒柒就像个热滚滚的小太阳,总能把他表面那层伪装烫得融化掉。

    脑中闪过小姑娘刚才那叽叽喳喳的模样,慕羽峥便躺在她身边,捂住嘴笑了起来——

    这一日,裴定谋带着裴吉一大清早就出发,亲自跑了一趟花影轩,替慕云柠打听慕羽峥的消息。

    得知顾神医已经来了云中城,正在给男孩治疗,他去首饰铺子拿了东西,又七七八八买了一大堆用品之后,便兴冲冲往回赶。

    一路狂奔,赶回寨中时,慕云柠刚吃过晌午饭,正躺着歇息。

    “娘子,你要的面具打好了。”裴定谋抱着一堆东西进门,往柜子上一放,便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制的面具,往慕云柠手里一放。

    慕云柠伸出胳膊:“扶我起来。”

    裴定谋听话地上前,小心把人扶起来,也不等她问,直接把得来的消息说了。

    慕云柠笑了:“那就好,顾神医来了,峥儿就无碍了。”

    心里石头落地,慕云柠心情就好起来,把那面具往脸上一戴,遮住鼻子往上的半边脸,也遮住了眉角那道疤,她转头看着裴定谋问道:“遮住半边脸如何?”

    裴定谋一脸痴汉地笑:“好看,娘子就是把脸全都遮住,那也顶顶好看。”

    慕云柠一阵阵无语:“我是问你,我遮住半张脸,可还能认得出我是谁?”

    裴定谋左右打量一番,认真回答:“别人能不能认出我不知道,但是娘子化成灰我也能认出娘子。”

    慕云柠发现,自打他被驴踢了那天晚上之后,这男人就没了当初见面时的精明和干练,浑身上下总是往外冒着傻气。

    她把面具拿下来,对他招招手,语气温和:“裴定谋,你过来。”

    裴定谋想起那天晚上,用了两团棉花也堵不住哗哗往下流的鼻血,猛地双臂护胸,往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地说:“娘子你打我行,但你别摸我。”

    慕云柠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爆了粗口:“滚过来。”

    “哦。”五大三粗的男人委屈吧啦地走了过去,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磨磨蹭蹭。

    慕云柠看得直皱眉,等他在炕边离着她两个人那么远坐好,她探身往前,伸手揪住他前襟,一把将他扯到自己面前,把面具给他戴上,掐着他下巴左右打量:“确实是化成灰也能认出来。”

    “要让我戴面具啊,娘子那你早说啊。”裴定谋欠兮兮的。

    慕云柠把面具拿下来:“这个我留着在寨子里戴吧,你让人再给我打一副,要那种看不出我是谁的,回头再给我定做两幅幂篱。”

    “成,下回我就去办。”裴定谋应道,又问:“娘子你这是要出门?”

    “等我再好一些,能骑马了,我就去见峥儿。”慕云柠说道。

    她伸手扯住裴定谋的领子,把他往前扯了扯,双手往他肩上一搭:“我躺厌了,你带我去湖边看枫叶。”

    “可是枫叶都掉光了,就剩下秃树枝了。”裴定谋伸手扶住她。

    慕云柠便说:“那就看枯树枝。”

    “好,那就去看。”裴定谋单手把人抱起来,先给她穿了鞋子,又抱着她,到柜子那翻出厚厚的披风将人裹住,帽子一兜头也盖住,抬脚出门。

    一出门,就碰到伙房里的熊婶正扛着一只刚宰的羊往厨房走,熊婶一看裴定谋这架势,爽朗地哈哈笑:“老三哪,这大冷天的,抱你媳妇儿又上哪啊?”

    裴定谋小心看了一眼慕云柠,见她双手挂在他脖子上,还是那样面无表情,但也没生气,于是便有些得意地大声说:“我带我家娘子去湖边。”

    熊婶啧啧两声,表示不理解:“那湖边光秃秃的,有啥看头,你媳妇不是还没好利索,你可得当心别把她吹冷着了。”

    “晚上早点儿回来,今晚炖羊肉汤。”熊婶说着,扛着羊转身往厨房走,转得太猛,僵硬伸着的两条羊后腿,差点儿扫在裴定谋脸上。

    “好嘞,多给我留几块肉。”裴定谋抱着慕云柠忙往后一躲,笑着应了句,接着往前走。

    没走几步,又遇到一位门牙都掉了一颗的奶奶,拄着拐杖热情地追着问:“老三哪,大家伙都说你娶了媳妇了,你这抱的是你媳妇吧,长得可真俊哪。你打算啥时候办酒啊,我那存了一坛子好酒,存了三年了,到时候拿给你啊。”

    裴定谋便笑着应:“好酒那可得给我留着,等定下日子就跟你说。”

    郎才女貌,颇为般配,孤男寡女,久处一室。

    裴定谋这个不要脸的,又一天天“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地叫着,慕云柠也从来没否认阻止过,寨子里的人早就默认二人成了夫妻。

    寨子里的人几乎都是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之人,看对眼,请上几桌酒就结为夫妻的,大有人在,大家习以为常。

    只是这大当家的要成亲,那可是寨子里的头等大喜事,那可得好好张罗。

    一听那位掉牙奶奶这样说,寨子里一走一过忙碌的人,也跟着凑热闹追问。

    还有那善意开着玩笑的:“大当家的,你以前胡子拉碴,邋里邋遢,如今这么规整,是不是不刮胡子,嫂子不让亲哪。”

    惹得众人哄笑出声。

    裴定谋平时一个人的时候,插科打诨,什么浑话都能接上,不耐烦地时候,上去就踹两脚,再粗着嗓门骂一句“给老子滚”。

    可如今手里抱着自家娘子,再听这些话,什么亲啊亲的,他这张皮糙肉厚的老脸就不知为何,竟有些发烫起来。

    “再说,回头再说!”扔下这么一句话,他从裴吉手里接过缰绳,抱着慕云柠利落翻身上马,一溜烟就跑出了寨子,往湖边跑去。

    出了寨门,跑了一段距离,裴定谋放慢了速度,两人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往前晃。

    裴定谋低头,看着怀里安安静静的姑娘,有些忐忑地问:“娘子,你没生气吧?”

    慕云柠靠在裴定谋怀里,呼吸着新鲜空气,欣赏着崇山峻岭,语气温婉平和:“为什么要生气,他们又没有恶意。”

    裴定谋就很高兴地说了一句废话:“我家娘子不愧是我家娘子。”

    慕云柠回头看着裴定谋:“我现在不会和你成亲。”

    这话她早就说过了,裴定谋也早就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以后呢?”

    “以后?”慕云柠认真想了想:“不知道。”

    裴定谋有些失望:“哦,娘子我知道了,我不会哭闹上吊的。”

    明知道这男人又是故意在装可怜,可一向铁石心肠的慕云柠,竟生出一丝丝要哄他的心。

    她隔着披风摸了摸他的手:“裴定谋,要是哪一天,我可以不用做公主了,若那时候我还看得上你的话,那我就跟你到青山湖边建个房子,开几块田,养几只鸡,像寻常夫妻一样,住上几载,等住够了,我们再换个地方住。”

    遥想了一下那依山傍水,男耕女织的温馨美好画面,裴定谋登时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来:“娘子,那我可盼着了。”——

    下过一场雪之后,云中郡已经入了冬。

    孩子们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柒柒每天早上去医馆,顾神医就过来给慕羽峥治疗眼睛。

    柒柒晌午回来,陪慕羽峥吃过晌午饭,就睡一阵,醒来之后就和着孩子们一起,跟慕羽峥学习认字。

    慕羽峥看不见,只在沙盘上写他会的字,但这也足够孩子们学的了。

    等这边识字完毕,柒柒就要去西院,帮着制作各种药丸的顾神医打下手。

    好在,经广玉的提议,两家如今在一起开火做饭,伙食费按照人头平摊。

    这样之后,云实和知风几乎把所有的活全包了,买菜做饭,劈柴挑水,收拾屋子洗碗,这些琐碎但耗费时间的事,再也轮不上柒柒插手。

    柒柒终于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像个陀螺一样整天转个不停了。

    吃得好了,心情好了,没那么累了,晚上有人在身边不再做噩梦睡得也踏实,小姑娘肉眼可见的长了不少肉,皮肤也好了起来。

    每天晚上睡前,慕羽峥都要雷打不动地给小姑娘擦香膏。

    有一天,他正往小姑娘脸蛋上涂香膏,涂着涂着突然发现了这一点,他捏着小姑娘的脸,很是高兴:“柒柒,你长胖了,你竟长胖了。”

    “的的(哥哥)你也长胖了。”柒柒被捏着脸,说话含混不清,伸手也去掐他的脸。

    两个孩子相互掐了掐,钻进了被窝,手牵着手不住地笑着。

    慕羽峥捏着柒柒那变得越发细腻的小手:“柒柒,希望我眼睛好的那时候,你能再长胖些。”

    柒柒小声问:“要长多胖,长成包子那样吗?”

    慕羽峥便认真点头:“就要那样。”白白胖胖的。

    柒柒想了想,嘿嘿一笑:“那行,那我多吃几个包子,就能长成那样了。”

    两个孩子躺在温暖的被窝,东拉西扯,胡言乱语,孩子气十足地聊着不着调的天,直到困得不行,这才相继睡去。

    天寒地冻,年关将近,城中百姓都开始张罗起置办年货的事情来。

    这段时日,塔布巷百姓的运气都出奇地好,几乎家家户户,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或多或少多了些进项,所以大人们对孩子们也大方起来,时不时地会给几个小钱。

    这就导致巷子里,总有噼里啪啦零散的鞭炮声响起,伴随着孩子们呼啸而过的嬉笑打闹声,热热闹闹,年味十足。

    柒柒家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柒柒家的鞭炮不是她买的,而是赶到云中城过年的白老板送的,他说这都是先前花影轩开业时,买多了剩下的,拿回来给大家伙玩。

    这一日,柒柒正在院子里跟着云实和知风放鞭炮,她很想玩,又有些怕,总是一惊一乍的。

    云实和知风见她这样,就故意逗她,鞭炮点了火,总是假装往她这边扔一下。

    吓得小姑娘上蹿下跳,尖叫连连,他们两个则笑得前仰后合,说柒柒胆小鬼。

    柒柒气不过,就拖着根棍子,追着他们满院子打,打得两个人鬼哭狼嚎,说错了,错了,别打了。

    慕羽峥站在屋门口听着热闹,听到小姑娘一边追,一边凶狠地骂人,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正闹得鸡飞狗跳,就听巷子里传来一阵绝望凄厉的哭嚎,还有男男女女的训斥责骂声。

    紧接着,几个在巷子里玩的孩子一路跑,一路喊:“王寡妇卖闺女了!”“王寡妇卖闺女了!”

    “小翠姐?”柒柒脸色一变,手里的鞭炮往地上一砸,拖着棍子,撒腿就往院外跑。

    第36章 036

    ◎不要怕,我们帮你。◎

    第三十六章 我们帮你。

    听着小姑娘扑通扑通跑走了, 慕羽峥脸色沉了下去,低声喊了句:“云实。”

    云实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慕羽峥面前:“伍哥,有何吩咐?”

    慕羽峥交代:“跟着柒柒, 别让人伤着她, 她要做什么就随她, 别拦着。”

    “放心吧,伍哥。”云实应道, 身形极快地去追柒柒。

    听到外头混乱不堪的动静, 知风留了下来:“伍哥,我陪着你。”

    慕羽峥摇头说道:“不用, 你也跟着过去看看。”

    知风不肯走, 慕羽峥无奈, 只好让他先把自己送到西院,和顾神医待在一起, 他这才飞奔出门。

    柒柒跑出院门,遇到听见动静也跑出来的在山,眼看前方不远处小翠家门口围了一群人, 两个孩子也顾不上说话, 一起往前跑。

    等到了地方,在山拉着柒柒挤进人群, 就见小翠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一身破旧棉衣滚得全是土。

    小翠死死抱住王氏的腿, 哭泣着苦苦哀求:“娘,不要卖我,我能赚钱的, 真的, 以后我把赚来的钱都交给娘, 再也不藏了。”

    王氏冷着脸把头偏向一边,脚下不停地踹着小翠,想把她踹开,暴躁的语气里尽是埋怨:“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早你干什么去了,如今你哥的手快让人家剁了,你才来说这话,你那钱但凡早拿出来几天,你哥也不至于去赌场赚钱。”

    眼看着要过年了,王氏不知道从哪张罗着,给她那窝囊废儿子葛有财相看了一个姑娘,葛有财见过一面之后,就看上了这姑娘。

    可人家姑娘家嫌他家里破败不堪,葛有财又是个游手好闲之辈,没看上他。

    碍于熟人介绍,姑娘家不好拉下脸直接拒绝,便委婉地说,只要葛家拿得出二十两银子的彩礼,他们便同意这门婚事。

    但凡对葛家有一丁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要让葛家拿出二十两银子,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怕是比让他们登天还难。

    儿子的媳妇儿又没了着落,王氏天天唉声叹气。

    被王氏唠叨的烦,葛有财心血来潮,偷了家里仅有的一点儿银子,跑去赌坊赌了半天,想赚够彩礼钱。结果本钱搭进去了不说,最后还输了十两。

    赌坊的人给他半天时间筹钱,下晌就找上门来逼债。可在葛家转了一圈之后,他们便清醒地认识到,葛家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这银子来,于是便扬言要剁了葛有财的手,逼他们去借,去贷,去想办法。

    没想到,那人面兽心,毫无人性的母子两个,竟主动提出,用小翠来抵账。

    小翠吓得当即变了脸色,说她有银子,飞快跑到吕家,把蔓云给她存着的一两银子拿回了家。

    那是她辛辛苦苦挖了一整个夏天的草药赚来的,自己舍不得用舍不舍花,每天扛着王氏的辱骂,顶着巨大的压力,才将将存够了一两。

    可葛有财那窝囊废欠的是十两银子,她这一两,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被卖掉抵债的命运。

    她被拖着出了门,惊恐绝望之下爆发巨大的力气,抱着王氏的腿连蹬带踹,竟一时没能被人拉走。

    左邻右舍听到动静跑出来,虽说看着小翠可怜,也都心疼这懂事可怜的小姑娘,可这毕竟是葛家的家务事。

    在大兴,父母买卖儿女并不违背律法,而大家伙仍旧过着自顾不暇的日子,没谁家里有那个闲钱,肯花上十两银子把小翠给买下来,就算有人有心想买,也拿不出银子来。

    众人在一旁咒骂着这操蛋的世道,诅咒着葛有财这窝囊废不得好死,黑心肝的王寡妇老了瘫在炕上没人养,骂完再安慰几句小翠,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满耳朵都是骂声,王氏烦躁地用力甩着小翠:“你赶紧撒手,好好跟人家走,往后我还认你这个闺女。”

    一听这绝情至极,毫无回转余地的话,过完这个年也不过才十岁的小翠,悲伤又绝望的放声大哭,两只满是冻疮和皲裂的小手,拼命抓着王氏的裤腿,死活不肯撒开:“娘,只要你不卖我,以后我赚钱还这个债。”

    云中城里的赌场是个什么地方,她早就听说过,被卖去了那里,绝没有什么好下场,她打死也不想去。

    几个上门收账的赌坊打手,在一旁不耐烦地大声恫吓。

    “王婆子,你这还有完没完,再闹下去,直接砍了你儿子的手更痛快些。”

    “谁说不是,你这闺女又黑又瘦,才这么大点,卖都不好卖,我们还真不愿意要。”

    “给钱,要么直接剁手。”

    几人吵吵嚷嚷,凶神恶煞,说话间,竟有一人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来,做势就要去砍葛有财的手。

    见亮了刀出来,围观百姓吓得惊呼出声,连连后退,生怕被误伤。

    葛有财一直躲在王氏身后,一见那人拿刀奔着他来,吓得脸色苍白,声音都变了调:“娘,救我,娘。”

    “不许砍我儿子,我看谁敢砍我儿子。”王氏双手将那窝囊废紧紧护在身后,带着他往后躲,刚才面对小翠无动于衷,此刻竟也露出了一副护犊子的神情来。

    蓬头垢面,瘦弱不堪的小翠被她拖着在地上爬,仍旧不肯撒手。

    仿佛只要她紧紧抱住王氏的腿,她就拽住了这破烂糟糟人生的最后一颗稻草。

    葛有财见状,从王氏身后伸出一条脚就去踢小翠的胳膊:“扫把星,你快松手,再不松手,老子要被剁手了。”

    已经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的柒柒,怒火中烧,气得直发抖。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云实跟来了,心里便有了底气:“云实好孩子,我要去打人,你帮我。”

    “好嘞。”云实一脸兴奋地挥着拳头。

    柒柒又看着在山:“在山哥,你去扶小翠姐。”

    在山咬牙应好。

    安排好帮手,柒柒几步跑上前,双手攥紧了手里的棍子,狠狠抽在葛有财的腿上,语气凶狠:“那就剁了你的手,你自己造的孽,凭什么连累小翠?”

    在山趁机去把小翠从王氏腿上拽下来,抱着往起扶:“起来,小翠起来,不要求她,我们帮你想办法。”

    葛家穷得叮当响,可是葛有财这个窝囊废却被他娘养成了个废物,平时什么活都不干,也没吃过什么苦,更没挨过什么打。

    柒柒使尽全身力气,拼命挥着棍子一下一下用力抽着葛有财,抽得他狼哭鬼嚎,嗷嗷叫唤,也顾不上再踢小翠,转身就去踢柒柒。

    云实一直护在柒柒身边,见状,一腿上去踹在葛有财肩膀上,就把这他踹翻在地,连带着一直护着他的王氏也倒了下去,两人重重摔到了一起。

    在山趁机把哭得声嘶力竭的小翠给拉远了些,护到身后。

    见柒柒和在山两个几岁的小孩子出头,人堆里就有人三言两语地劝阻。

    “好孩子,你们别管了,这王寡妇家的烂事可不好管。”

    “是啊,再说这事儿,没银子也根本管不了。”

    “赌坊的人也不好招惹啊,别惹祸上身了,快回家去吧。”

    柒柒和在山顾不上管别人说什么,就当没听见,云实则朝人群挥了挥拳头,呲了呲牙,警告他们才不要多管闲事。

    葛家母子三人先就闹腾了一场,赌场的打手见几个孩子又出来捣乱,彻底失去了耐心,上来就想直接把小翠拽走,回去交差。

    可不知怎么的,走过来的两个人刚走了没两步,膝盖一弯,齐齐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嘴里的土,转回头,暴跳如雷:“谁他娘的踹我?”

    没人看见有人出脚,也没有人应,人们齐刷刷往后躲了躲,唯恐避之不及。

    其他三人见他们俩走着路都能自己摔一跤,嘴里骂着蠢货,抬脚奔着在山身后去,伸手去抓小翠。

    柒柒紧张得双手紧握成拳,还不等想出要怎么办,就见那三人膝盖又是一弯,同样脸朝下重重摔了下去。

    前面两个人摔,有可能是意外,可后面三个人还平地摔,这事儿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云实和知风本想上去把人撞飞,看出蹊跷来,便齐齐停住了脚,目光扫视一圈,看到人群中躲藏着的自己人,他们就笑了,架起胳膊,老神在在地站到了柒柒身后。

    塔布巷里,可不止住了广玉知风云实几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百花坊前前后后一共弄了十个院子到手。

    一个只有一条街道,南北两排小院子,总共七八十户的贫苦小巷子,竟然不知不觉中更换了十之其一还多的住户。

    街头,巷尾,巷子中间,都有以各种身份住进来的自己人,时时刻刻关注着柒柒家这边的动向,也留意着这巷子里所有异常情况。

    葛家的事闹得这么大,他们自然也安排人出来看情况,虽说没有命令,他们不能暴露身份,也不得做出任何不符合这巷子里的寻常百姓身份的事情来。

    但是面对那穷凶极恶的打手,暗中出手惩治一下,还是使得的。一群高手,戏耍几个虚张声势的三脚猫,简直跟玩儿一样。

    三番两次平地摔跤,还是五个人都摔了,不止赌坊的几人愣住了,就连包括柒柒和在山在内的百姓们也都惊讶不已。

    大家伙幸灾乐祸地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心想这怎么的呢,难道还能是这些人平日里干的坏事太多,遭了天谴了?

    赌坊几人一愣神的功夫,柒柒就带着云实和知风把小翠严严实实护住了。

    一见这跟牛一样莽的傻孩子哥俩站在柒柒这头,众人也就不再说话。

    毕竟,那傻孩子他哥,可是城里那家胭脂铺子的掌柜。

    那花影轩的东西,卖得死贵死贵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有钱哪,要他们兄弟几个肯帮柒柒,那说不定,还真能把这事儿给管下。

    赌坊几个人再次站了起来,嘴里一句一个娘的骂着,暴躁地转圈寻找暗中踢踹他们腿窝之人,可依旧无果。听着百姓们的小声议论,几人难免心生疑窦。

    柒柒也听到了大家伙的小声嘀咕,看着那几人明显有些疑神疑鬼的神色,便叉着腰趁机大声说:“看吧,老天爷都不让你们欺负小翠。”

    于是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帮腔。

    “是啊,是啊!”

    “谁输了银子你们就找谁去,犯不上为难一个小姑娘。”

    “几位爷行行好,多宽限一些日子,那王寡妇肯定能还上你们的钱,就放过这孩子吧。”

    人群之中,不知道谁还出起了馊主意。

    “让他家卖房子,这房子也值点钱呢。”

    “还有王寡妇,给他找个老头嫁了,同样能换点儿钱。”

    “我是觉得直接剁了这废物的手更简单,实在不行再跺个脚,还有那鼻子、耳朵、舌头什么的,都能割,对了,眼珠子也可以挖,这些总能够抵债了吧?”

    如此血淋淋的建议,听得大家伙都有些毛骨悚然,齐齐左右晃动脑袋,寻找说话之人,可那么多人,也看不出是谁说的。

    只有站在柒柒身后的云实二人看到了,是自家人出的损招,二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柒柒纳闷回头,可他们二人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柒柒以为自己听错了,也不再管。

    这些作恶多端的人,坏事做多了,多少心中有些敬畏鬼神,怕遭报应,刚才那一摔,心中就有些犯怵。围观的人又都说得煞有介事,他们就犯起了犹豫。

    “真他娘的晦气。”打头的那人考虑了一会儿,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向王氏和葛有财:“来,把他给我带回去。”

    赌坊五人一拥而上,把抱在一起狼哭鬼嚎的母子二人强行拉开,将眼泪鼻涕横流的葛有财反剪了双手,拿绳子捆住,嘴巴也拿汗巾塞了个严严实实。

    王氏抢人不成,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声泪俱下,哀嚎着祈求:“几位大爷,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子吧。”

    柒柒把惊惧不已仍在呜呜哭的小翠从身后拽出来,指着王氏:“小翠姐,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女人为了他儿子,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可是刚才你被人拽的时候,她连一颗眼泪都没掉,你往后,还愿意喊他娘吗?”

    天壤之别的待遇,小翠的心已经冷透了,她咬牙道:“从今往后,她不是我娘。”

    柒柒点头:“那行,那我们想办法帮你。”

    她看不过眼,她愿意出头,可也得小翠自己想明白,值得帮才行,不然白忙活不说,回头还两头捞不着好。

    小翠对柒柒家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柒柒会有什么办法救她。

    可面前足足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目光坚毅,神情镇静,她竟毫不犹豫地信了。

    心中燃起希望,她激动得眼泪止不住地流:“柒柒,要是你帮我逃过今天这一劫,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不要说那样的话,你也没少帮我呀。”柒柒抬手将小翠脸上的泪水擦干,又问:“你的卖身契签了吗?”

    小翠忙摇头:“还没签,那几个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买我,根本就没带纸笔,他们要剁我、要剁葛有财的手,是我娘、是王婆子说让他们先把我带走,明天再送卖身契来。”

    叫了这么多年的娘和哥,小翠艰难地在改掉这个习惯。

    “没签那就好。”柒柒松了一口气,对着在山,云实和知风招手。

    等他们几个弯腰的弯腰,蹲的蹲,把脑袋凑在一起,柒柒小小声地和他们商量。

    “我想了,小翠她娘和她哥那样的人,就算有人肯借钱给他们还了这笔债,也没有用,小翠姐只要还在这个破家搅和着,他们能卖她这一次,就能卖她第二次。”

    “所以,要想帮小翠姐彻底摆脱这个烂家,只有把她买下来,等回头小翠姐自己赚够了银子,再把自己赎回来。”

    “是这么个理。”大家伙点头,都认可这主意。

    小翠揪着衣摆也跟着拼命点头:“我愿意。”

    柒柒见大家伙同意,便又说:“那现在,咱们就得先凑够十两银子,然后再看谁出面把人买下来。”

    小翠忙说:“我今天给了家里一两三十文,这也得算上,从我能拿得起碗,我就开始干活,在这个家里干了这么多年,她们母子也打骂了我这么多年,生养之恩早就还完了,我不欠这个家里的。那一两银子是我辛苦赚的,我不想白给她。”

    柒柒很高兴小翠有志气,点头说:“行,那就要凑八两银子,外加九百七十文。”

    在山说:“我前头挖草药攒了些,后来帮着我爹做活,我爹给了我一两银子,我那里有差不多二两。”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几人身后的蔓云出声:“我那有一两,也算上。”

    吕成文第一批妆奁做完交货,做工精湛,买家格外满意,如数付了货款,他净赚了二十两。

    先把一直赊欠林大夫的药钱还上,又买了一些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外加一些年货,全都置办完,手里还剩下几两。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家里头一回有这么多钱,再加上第二批单子也定下了,未来不愁,吕成文一高兴,就给了自家女儿和大儿子一人一两。

    给在山的,说是给他帮忙的工钱,叮嘱让他小子攒着别乱花,留着长大娶媳妇儿。

    给闺女蔓云的,说是她照顾一家四口操劳一大年了,让她拿去买两件新衣裳,买两盒香膏,再买几朵花戴。

    可两个孩子都是那真真切切挨过冻受过饿的人,一文也没舍得花,都好好攒着。

    如今为了帮小翠,他们丝毫没有犹豫,心肝心愿地拿了出来。

    柒柒算着账:“那现在有四两三十文,还差五两九百七十文。”

    在山又说:“柱子那也攒了能有八百文,他和他娘上街买年货去了,我现在去集市上找他,跟他借来。”

    柒柒点头:“那行,那在山哥你现在就去。”

    在山应声,挤出人群,撒腿就往巷子外跑。

    柒柒没有问云实和知风,虽然他们也是好孩子,可两家如今在一起搭伙,她已经占了他们太多便宜了。

    还有神医伯伯在给哥哥治眼睛,也不收取费用,说是让她帮忙打下手,可神医伯伯在制药丸时,嘴上总是嘀嘀咕咕念着配方和注意事项,她也不能把耳朵堵上,就这样,每天无意中跟着偷师学了好多东西。

    他们一家人全都这样好,却从来不计较,她心中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不能总是麻烦他们。

    更何况,她早就打听过,他们一家不会一辈子住在这塔布巷,广玉说等过两年白掌柜安排他去别处,他就得走。

    要是找他们借钱,按照她和小翠这赚钱的速度,兴许等广玉他们搬走的时候,都还不上。

    云实和知风蹲在柒柒身边,压根就不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错综复杂的想法,好奇她为什么不问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云实开口:“柒柒,我们俩也有银子。”

    柒柒盘算着自己家里的钱:“等我凑不够,我再跟你们借。”

    几个孩子在这蹲成一圈商量,那头赌坊的打手们已经拽着葛有财往巷子外走,而王氏竟然像先前小翠那样,双手牢牢抱住她宝贝儿子的腿不肯松手,哭嚎着求饶,被拖在地上走。

    周边的百姓这次没有一个人劝的,都说呸,活该,报应。

    赌坊的人扯了几下扯不开,上去用力踢了两脚,把王氏踢开,挥着刀恶狠狠道:“王婆子,只给你一天时间,最迟明天这个时候,要么拿十两银子来,要么把你闺女送上门来,要么来领回你儿子一只手。”

    说完,拖着葛有财走了,留下被踢得上不来气的王氏,趴在地上哭天抢地。

    柒柒牵着小翠的手,静静看着。

    赌坊的人带着葛有财出了巷子,消失不见,王氏这才想起小翠来,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叫骂着就来抓人:“你个扫把星,你赶紧跟我去把你哥换回来。”

    同样都是她生的,儿子就是个宝,女儿就是个草,小翠本以为自己已经伤够了心,可一听这话,心还是痛得不行,多年以来受的气冲得她脑袋一热,猛地冲出去,一头狠狠顶在王氏肚子上,把她顶得坐了下去。

    她站在王氏面前,挺直腰杆,头一回,俯视这个把她带到人世间,又带给她无尽苦难的女人。

    先前闹那一阵,她出了一身的汗,冷风一吹,人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可她一字一顿,鼓足了勇气咬牙道:“我不去,从今往后,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被撞倒在地的王氏,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一听这话,发起了狠,爬起来就要抽小翠:“我打死你个赔钱货!”

    云实一胳膊上去,把王氏胳膊挡开,把小翠拽了回来。

    柒柒一手叉腰,一手拿棍子往地上一顿,小小的身体,绷起小脸来,气势也颇为惊人:“王婆子,小翠我买了。”

    这话,惹得周围一阵惊呼,都以为柒柒这孩子在开玩笑。

    王氏同样不信,冷笑一声,一脸瞧不起:“十两银子,你出得起?我呸。”

    柒柒摆手:“不是十两,小翠给了你一两三十文,我们只需要再付给你八两九百七十文,人我这就领走了,银子和身契,最迟明天给你。”

    说完也不跟她废话,牵着小翠往葛家屋里走:“小翠姐,把你自己的东西收拾了,该带的全都带着,现在就跟我回家。”

    没见到钱,王婆子哪里肯放人,扑上去就想拦人:“我是她娘,没有我的同意,你个泼皮你要把她带到哪去。”

    她刚跑了几步,却不知怎么的,脚下突然踩到个石子,一崴,摔在了地上,扶着脚脖子哎呦哎呦疼得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柒柒带着小翠进门收拾东西,云实和知风就架着胳膊往院门口一堵,一副谁上前就揍谁的架势。

    早先云实犯傻病在巷子里发疯,把几个大人撞飞的情景,给大家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王氏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愣是没敢上前,只敢站在那叫喊:“小泼皮,你先拿钱来,十两银子才行,先头那一两银子,是那扫把星孝敬她老娘的。”

    无人理她。

    很快,小翠背上背着一个背篓,左右肩上各挎了个包袱走了出来,柒柒手里则拎了个筐。

    穷苦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好东西,小翠拿的无非是自己用的被褥,一年四季穿的衣裳鞋袜,虽然都破旧不堪,可对于她来说,这是生活必需品,她没钱重新置办,必须全部带着。

    柒柒手里的筐,那是吕叔给小翠编来挖草药用的,柒柒拿筐的时候,顺便把小翠挖药用的镐子和铲子也顺手带上了,这东西都是铁制的,重新买过得不少钱。

    两人出了院门来,看都不看一眼王氏,径直朝柒柒家走。

    王氏像是才反应过来,柒柒是真的要把人带走,她心中突然不安起来,疯了一样就往上扑想把人扯回来,可没跑两步,另外一个脚脖子也崴了一下,惨叫着再次摔在了地上。

    等王氏缓过劲儿抬起头来,柒柒一行人已经进了家门,围观的人群也陆陆续续散去,留下她一人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怔愣地坐了一会儿,透过破烂敞开的院门,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双手拍地,大声嚎哭起来。

    可此刻,在外头吹够了冷风的人们,已经各自回到温暖的屋里,无人再给她一个眼神——

    孩子们都到了柒柒家里,慕羽峥也已经从西院回来,灶上生了火,把家里烧得暖暖和和,正等得有些着急。

    一听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他便开门出去迎。

    柒柒见到慕羽峥,手里的棍子一扔,小跑着上前,牵住他温暖的手,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讲了。

    房门打开,孩子们鱼贯而入,柒柒让蔓云带着小翠到屋里把身上的衣裳换了,她那一身衣裳在地上滚了那么久都没法看了,再加上里面湿透,她一个劲儿地哆嗦,再不换该生病了。

    蔓云带着小翠进了屋,剩下的人留在灶间,云实和知风蹲到灶前烤火。

    慕羽峥把柒柒冻得冰凉的小手攥在手里搓着,放到嘴边哈气:“冷坏了吧,该给你买件斗篷的。”

    “斗篷都是有钱人家小娘子穿的,我用不上。”柒柒说,又问:“哥哥,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清了吗?”

    慕羽峥点头:“听清了,你要买了小翠,在凑钱,要把家里几两银子都用上,之后家里就没有钱了。”

    柒柒又问:“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慕羽峥便笑了:“若是你不多管闲事,哪里来的我这个哥哥。”

    柒柒也笑了:“嘿嘿,是哦。”

    等小翠换好衣裳和蔓云走出来,柒柒便让大家在灶间等,自己进了屋,把屋门一关,跑到桌子底下把所有家底翻了出来。

    随后喊大家伙进屋,招呼大家到热乎乎的炕上坐着。蔓云回了一趟家,把她自己和在山的钱拿了来。

    没过一会儿,在山带着柱子也来了。柱子气急败坏地把小翠她娘和她哥一顿臭骂,随后把八百文交到柒柒手里,又去安慰小翠。

    柒柒把所有的钱放在炕上,一群孩子围着钱,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所有钱加起来,刚刚凑够数。

    事情宜早不宜迟,柒柒便带着小翠跑了一趟西院,拜托神医伯伯帮忙写一份身契。

    看着那白纸黑字,柒柒和小翠以为这样就稳妥了,柒柒很开心地蹦跶了一下,小翠捂着脸喜极而泣。

    顾神医见两个小姑娘在那傻乐,好心提醒,说还得找小翠她娘按个手印,之后还得去衙门过个户籍手续,这买卖才算完成。

    一听这么麻烦,柒柒有些傻眼,带着小翠又跑回家,把这事一说,孩子们一合计,决定那就一步一步来办。

    也不再等,带着银子出门,风风火火跑去小翠家,让王氏按手印。

    王氏见柒柒这小泼皮竟然真的带着银子来买,顿时觉得要十两亏了,竟然坐地起价,改口要十二两,不然死活不肯按手印。

    柒柒给云实使了个眼色,云实便按照先前商量好的,冲到厨房抄起菜刀冲进来,嘎嘎嘎怪笑着就要砍王氏,一刀顺着她头顶扫过,割掉了她几根头发,吓得王氏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在山和柱子一个抱腰,一个抱腿,装模作样地拦着云实。

    柒柒拿着卖身契,连劝带吓唬:“你快按了手印,我就把他带走,不然待会儿他发起疯来谁都拦不住,他有傻病,要是不小心砍坏了你,官老爷都不管的。”

    王氏不情愿,也吓傻了,坐在那里不动弹。

    知风见状,不知道从哪掏出把小刀来,直接抓起王氏的手划了个口子,不顾她的反抗,按着她的手,用她的血在三份卖身契上各按了一下。

    事情办妥,孩子们一刻都不想多待,付够了银两,带着卖身契,转身就出门。

    走到外头,刺骨冷风一吹,孩子们神清气爽,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每个人心里头都是那么兴奋和开心,又一阵风一样,呼啦啦跑回了家。

    进门之后,柒柒高兴地扑到慕羽峥怀里:“哥哥,成了,明天我托林爷爷带我去一趟衙门,过个户籍就好了!”

    慕羽峥抱着蹦跶个不停的小姑娘:“这么冷的天,去劳烦林爷爷不大好,晚些时候等广掌柜回来,你找一下他,他也认识衙门里的人,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不算费事。”

    小姑娘好不容易放了几天假,慕羽峥不舍得她又顶着冷风往外跑。

    柒柒一想也行,便说好。

    孩子们坐在一起唠了会儿嗑,小翠挨个谢过,还要给大家磕头,被大家伙拦住说了一通,她流着泪跟大家保证,一定会尽快赚钱把大家的钱还上。

    见她精神状态不大好,蔓云便提出带她回去住一个晚上唠唠嗑,柒柒自然答应,蔓云和在山就带着小翠翻墙回了自家,柱子也跟着去了。

    等人走后,云实和知风开始煮饭。

    柒柒和慕羽峥便歪在炕上说话,柒柒想起先前那一幕幕就火冒三丈,气得她直蹬腿,两只脚在炕上刨了两下还不解气。

    “葛有财那个窝囊废,有本事赌钱输钱,就该有本事拿他的手去抵债,为什么要祸害小翠姐。”

    “赌场这种烂地方,就不该存在。”

    “还有王婆子那样的人,真的是不想再看到她,永远都不想看到。”

    小姑娘气得狂发牢骚,慕羽峥躺在她身边,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晚上等广玉回来,柒柒一说这事,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柒柒便把三份卖身契都给他,问他需不需要当事人跟着去,又问可否需要银两,广玉便说都不用,小事一桩。

    柒柒觉得广玉的本事还挺大,第二天一早,她睡够了懒觉刚起床,广玉就拿了加盖了官府红印的两份卖身契回来,还带来了小翠新的户籍文书。

    恰好小翠从隔壁回来,柒柒把文书给她看,她激动得抱在怀里,蹲在地上呜呜一阵哭,哭完之后,郑之又重地给所有人深深鞠躬。

    随后请柒柒帮她把身契和身份文牒收好,拒绝柒柒和大家的陪同,自己拿了该给王氏的那份身契,出门回家。

    柒柒不放心,还是带着云实知风在后头跟了上去。

    在院外等了一会儿,就见小翠从家里出来了,脸上带了个重重的巴掌印,但却是笑着的。

    小女孩那粗糙黝黑的小脸上,笑容格外灿烂,见到柒柒,她跑过来,牵起小姑娘的手:“柒柒,你来接我了。”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打着转的泪水,柒柒没有说别的,牵着她的手往家走:“走,回家喽!”

    家里多了个小翠,突然热闹了许多,因为她这一整天下来,都在抢着干活,云实和知风要是想干点儿什么,还得跟打架一样从她手里往下抢。

    柒柒劝了小翠几次,说小翠姐,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用这样的,可劝不住。

    便想着,只要小翠心里舒服,就干去吧,便也不再管。

    但不管他们三个谁干活,柒柒都成了多余的那一个,但凡她想过去帮个忙,都会被毫不留情地赶走,说她小孩子家家上一边玩儿去,不要碍手碍脚。

    柒柒摇头叹气,说这个家没一个省心的,便也懒得再和他们争。

    把小翠救了出来,孩子们这边的日子恢复了正常,吃吃喝喝,打打闹闹,还不忘放几个鞭炮。

    但八卦之心,让他们还是留意着王氏的动静。知风和云实两个爱看热闹的,还时不时地跑出去瞅几眼。

    等到下晌刚做好饭还没吃,跑出去打探的知风就撒丫子跑了回来,一进门就有些兴奋地说:“你们猜怎么着?”

    云实不耐烦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别学柒柒卖关子,快说。”

    知风自己也按耐不住:“那葛有财还是被砍断了手指。”

    柒柒一惊,问道:“那王婆子不是已经有了十两银子了嘛,怎么就砍手了?”

    知风说:“听说王婆子去晚了,涨了利息,要十五两,王婆子拿不出来,赌坊的人就砍断了葛有财的五根手指。”

    孩子们惊恐万状,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齐齐感慨,赌博这东西,可是千万千万碰不得,轻则倾家荡产,重则断手断脚。

    柒柒偷偷打量小翠,见她没有表现出心疼,便放下心来。

    她看向一脸兴奋的知风,纳闷不已:“知风,你怎么好像很高兴,你不怕吗?”

    知风和云实自幼便是真刀真剑拼杀着长大的,哪里会怕,见柒柒起疑,忙解释:“恶人有恶报,我这不是开心嘛。”

    柒柒一想也是,恶人就该有恶报的。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刚又过两天,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王婆子竟然要带着断了手指的葛有财搬家,一天都不肯多住了。

    孩子们好奇不已,跑去打听,就见王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双眼乌黑,神情恍惚,胆战心惊地说自家房子晚上闹鬼,说在找到高人驱鬼之前,他们就住在城南的庙里,无论如何是不会回来的。

    看着那母子俩背着家当,相互搀扶着,踉跄着逃离的背影,柒柒摸摸脑袋,满头雾水。

    她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感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儿,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直到又过了一天,在山从街上回来,兴冲冲跑来告诉她,说不知道怎么的,那赌坊的人全都被一个蒙面人打断了腿,赌坊也被砸了个稀巴烂,那蒙面人还放了狠话,说谁胆敢再在云中城里头开赌坊,开一次砸一次。

    柒柒听完,颇为高兴,乐颠颠跑回屋去和慕羽峥说这事。

    可说着说着,小姑娘突然反应过来,究竟哪里不对劲儿了。

    她头皮发麻,寒毛直竖,猛地一把抱住慕羽峥,惊声尖叫:“哥哥,哥哥!”

    慕羽峥忙拍着她的背安抚:“怎么了?”

    柒柒猫在慕羽峥怀里,眼神慌乱不安,四下里偷偷看了一圈。

    再开口,哆哆嗦嗦的小气声,已然带上了哭腔:“小翠她哥断了手,小翠她娘搬出了巷子,赌坊被砸了,不许再开,这些、这些,不都是我说过的吗?我是不是,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有点晚,久等了~——

    感谢宝宝们的雷,鞠躬~

    就是为了看小说,小萌物;爱吃哈根达斯的喵,小萌物;奢香,小萌物;63432141,小萌物;偷偷想见你,小萌物;纪晓岚有和珅,小萌物;本伞,小萌物。

    感谢宝宝们的营养液,鞠躬!【2023-07-19 21:06:45~2023-08-08 03:46:39】

    “靜靜看書”,+6;“清冷纯欲大美人”,+5;“筱凡”,+1;“静”,+10;“猴子無所謂”,+10;“来自恶魔王子的微笑”,+2;“small-one”,+4;“靜靜看書”,+8;“筱凡”,+1;“Péchéoriginel”,+10;“KW”,+10;“追文”,+5;“华如风”,+3;“多写点多写点”,+1;“靜靜看書”,+1;“西木”, +10;“华如风”,+3;“快乐加倍~”,+33;“多写点多写点”,+1;“追文”,+5;“少看一点”,+1;“embry”,+20;“莉莉今天学习了吗”,+1;“猴子無所謂”,+5;“靜靜看書”,+1;“爱吃哈根达斯的喵”,+2;“不”,+1;“金重”,+20;“静”,+10;“靜靜看書”, +10;“猴子無所謂”,+5;“郑醉醉不醉”,+10;“长鱼宁”, +20;“就是为了看小说”,+1;“风袅袅兮”,+5;“ling”,+5;“就是为了看小说”,+1;“芝士奶酪来一个”,+6;“靜靜看書”,+3;“爱吃哈根达斯的喵”,+1;“Ada”,+20;“靜靜看書”,+2;“莉莉今天学习了吗”,+1;“靜靜看書”,+6;“半夏”,+30;“爱吃哈根达斯的喵”,+5;“靜靜看書”,+6;“KW”,+10;“就是为了看小说”,+1;“风袅袅兮”,+8;“就是为了看小说”,+1;“不知名用户”,+1;“就是为了看小说”,+1;“西木”,+4;“就是为了看小说”,+1;“木辛刃熠”,+1;“炫燃”,+13;“就是为了看小说”,+1;“就是为了看小说”,+1;“木辛刃熠”,+1;“就是为了看小说”,+1;“就是为了看小说”,+1;“就是为了看小说”,+1;

    第37章 037

    ◎伍哥,不带告黑状的。|裴定谋,你真好看。◎

    第三十七章

    小姑娘惊慌失措, 吓得不轻,两只小手紧紧抱住慕羽峥,小脑袋拼命往他怀里拱, 要不是慕羽峥下盘稳, 都得被她拱得坐到地上。

    慕羽峥哭笑不得, 可他也不好坦白说,他就是小姑娘说的那个“脏东西”。

    他当时是见柒柒气得不行, 就想着, 把那些让小姑娘生气的人和事都解决掉,于是私下里跟广玉说了声, 让他去安排, 这才有了这些变故。

    可他没料到, 小姑娘竟然会这么想,还吓成这样。

    他忍着笑, 轻轻摸着柒柒的脑袋,柔声哄着:“柒柒别怕,是那些恶人自有恶报, 和你没有丝毫关系。”

    若单单一件事两件事也就罢了, 可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全都被她事先说中, 柒柒不由得不多想,惊悚道:“还有那次, 那次我刚想过,要是云实能犯一次傻病就好了,结果第二天他就犯了病……”

    柒柒越说, 心里越加发毛,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忙把嘴紧紧闭上,脑袋埋在慕羽峥怀里,死活不肯再抬起来。

    慕羽峥一手搂着小姑娘,一手按着她脑袋,意在安抚,也是不想让她把头抬起来,生怕她看见他脸上压不住的笑。

    慕羽峥无声地笑着,极力保持自己身体不要发出任何抖动,忍得他好生辛苦。

    好一会儿,等平复了笑意,他这才带着抱着他不撒手的小姑娘到炕上坐了,耐心地和她分析:“柒柒,你想多了,这世上本无鬼神,又哪里来的脏东西?”

    柒柒心慌意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可是,可是……”

    慕羽峥打断她:“没有什么可是,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一件事两件事是巧合,那么多事情,难不成全是巧合?柒柒难以说服自己,把脑袋闷在慕羽峥怀里:“哥哥,我怕。”

    慕羽峥想了想,给她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你再说件事情,看还能不能应验。”

    想到自己这格外灵验的乌鸦嘴,柒柒摇头:“我不敢啊,哥哥,万一我……,我这随口一说,万一害了谁可怎么办?”

    慕羽峥捧起她的脸,鼓励道:“说吧,没事的,你试试看。”

    柒柒双手捂住嘴,晃着小脑袋,打死不肯说。

    慕羽峥劝说无果,只好换个方式劝:“那要不,你说吉利的话,就算灵验,那也是好事。”

    柒柒大眼睛一亮,觉得这个可行,于是认真想了想,把手从嘴上拿开,试探着小声说:“那要不,我就想着,我出门能捡一枚金锭子?”

    小财迷,净想着出门捡钱。

    慕羽峥忍着笑,一本正经认真答:“好,那你待会儿就出大门去看看,看能不能捡着。”

    柒柒想了想,却还是一头躲回了他怀里:“哥哥我不敢去,我心里发慌,万一,万一……,那你说我这嘴,还能要吗?”

    慕羽峥忍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别怕,要真的那么灵,那以后你什么都不用干,每日只管坐在炕上,说‘来钱’‘来钱’,咱们就发财了,你想想,这是多好的事。”

    柒柒幻想了一下那美妙的场景,眼睛亮晶晶的:“嘿嘿,还真是哦。”

    慕羽峥便哄着她下地:“走吧,我陪你去院门口。”

    今天这事不解决,小姑娘估计晚上都睡不着觉。

    路过灶间,小翠正在做饭,见二人要出门,忙说:“柒柒,饭快好了,别走远了。”

    “好的,小翠姐,我们就在院子里。”柒柒说。

    两个人出了屋门,柒柒大着胆子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说:“哥哥,你不能出院门的,要不,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话虽这样说,手上却不肯撒开。

    “无妨,我就站在院里等你,你出去看一眼就成。”慕羽峥紧紧回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大门口走。

    云实和知风两个闲不住的家伙,一人霸了一个院子,隔着一道墙,正将积雪团成团,来回砸。

    见到太子殿下牵着柒柒往外走,二人也不砸了,蹭蹭跑过来,好奇问:“伍哥,柒柒,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慕羽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不说话。

    广玉安排的那些事,云实他们两个都知情,柒柒的想法不能让他们知道,不然他们两个肯定会笑得东倒西歪。

    以柒柒的敏锐,怕是要猜出什么来,到时候不好办。

    慕羽峥不说,柒柒自然也不会说,这么瘆得慌的事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推开快挡着她路的大个子云实,敷衍道:“我们溜达溜达,消消食。”

    “这不还没吃晌午饭呢嘛。”云实纳闷道。今天又是小翠抢着做饭,还把他俩都赶出来玩,这还没做好呢。

    知风也问:“柒柒,你早上吃多了?”

    柒柒心里正烦得很,见他们俩追问个没完,瞪眼:“快去打你们的雪仗。”

    说完,牵着慕羽峥小声说:“哥哥,我们快些走。”

    大半年过去,慕羽峥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今不用拄拐杖,也能走得四平八稳,闻言应好,加快了速度。

    看着前头嗖嗖走的两个孩子,云实和知风都觉得定有古怪,两个人对望一眼,放轻脚步,悄悄跟在后头。

    慕羽峥听到脚步声,忍着笑小声提醒:“柒柒,他们在后头跟着。”

    柒柒猛地一回头,嘿,还真是,她凶道:“不要跟着我们。”

    云实和知风忙蹲在地上,你团一撮雪砸我脸上,我捧一撮雪堆你脑袋上,假模假样道:“我们玩呢,没跟着。”

    “最好别跟着。”柒柒警告地哼了一声,也懒得管,牵着慕羽峥走到了大门口。

    “哥哥,你就躲这,我出去看一圈就来。”她把慕羽峥藏在院门旁的墙根下,打开院门,走出去。

    柒柒期待又忐忑,抱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在心里念叨着“金锭子”“金锭子”,猫腰,低头,认真找起来。

    她先把门口这块地仔细看了看,又往左边走了一段距离认真找了,随后又往右边找了能有二三十步的样子,全都没有。

    那一刻,柒柒有一丝丝没捡到金锭子的失望,可更多的是高兴。

    她扑通扑通跑回院里,拉着慕羽峥的手,压低声音开心道:“哥哥,我不是乌鸦嘴。”

    慕羽峥笑着点头:“我就说不是吧。”

    柒柒眼睛弯弯,脚下蹦跶着:“太好了,我还想着,要是这回也灵验了,那我以后说话可一定要想好了再开口,不然可太吓人了。”

    慕羽峥牵着小姑娘往回走,走了两步笑着说:“刚才你在院外,云实和知风趴墙头上偷看,你要不要去揍他们?”

    那两个家伙刚才好奇柒柒出门干什么,见太子殿下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便趴在墙头上偷偷盯着柒柒,见她弯着腰跟做法一样,往前踩踩,往左踩踩,又往右踩踩,两个人一头雾水。

    趁柒柒抬起头往回走之前,两个人又赶紧从墙头上下来,蹑手蹑脚地回到院子中间,假装玩雪,竖起耳朵想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可声音太小,什么都没听到。

    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怂恿柒柒来揍他们,两人哀嚎。

    “伍哥,不带告黑状的。”

    确定自己不是真的乌鸦嘴,柒柒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一听慕羽峥的话,兴冲冲跑到柴火垛那,拽出一根树条子就去追云实和知风:“让你们趴墙头。”

    云实和知风拔腿就跑,夸张地大叫。

    “救命啊,柒柒撒泼了。”

    “伍哥,你这样,早晚把柒柒惯成个混世魔王。”

    混乱又热闹的脚步声,云实和知风的惨叫声,还有小姑娘那叱咤风云的呼喊声,吵得慕羽峥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他笑着高声叮嘱:“柒柒,你慢着些。”——

    前些日子,顾神医来了一趟青山寨,给慕云柠诊治过,重新开了药方,叮嘱她需得再静养几个月方为妥当。

    慕云柠原本打算,等过了年再去看慕羽峥,可临到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趟云中城。

    裴定谋想起顾神医的叮嘱,有些担心:“娘子,你这还没好利索呢,骑马这么一颠,能行吗?”

    青山寨上只有那种拉货的马车,没有车厢,不然还可以坐车去。

    慕云柠系着大氅的带子:“死不了,不是还有你呢嘛。”

    一听这信任十足的话,裴定谋便笑了:“娘子你要这样说,那我绝对不能让你失望,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备马。”

    慕云柠扯了扯裴定谋的领子:“你也穿厚点儿。”

    裴定谋笑着应好,去柜子里翻出一件大氅,往身上一披,急匆匆出门。

    好一阵子才折返回来,往慕云柠手里塞了个圆卜隆冬还有些沉的包裹:“娘子你拿着,路上捂手。”

    慕云柠摸着那热乎乎还有些烫手的包袱,好奇问:“这里边是什么?”

    裴定谋笑着说:“陶罐,里面放了炭火。”

    慕云柠好奇,掀开包袱一角,果然是个陶罐。

    想起宫中那些画着精致花朵的暖手炉,再看看手里这个,莫名的,她心情突然很好,主动牵起他的手:“走吧。”

    两人正往外走,就听外头传来熊婶的震天咆哮:“裴老三,你个败家玩意,那么多罐子你不拿,你非得把我腌咸菜的罐子倒出来,那咸菜撒地上一半。”

    裴定谋立马把已经开了个缝的门关上,转身把门堵住,做贼一样小声说:“娘子,等一下再出去。”

    慕云柠跟在他后头,他冷不丁这一转身,她就抱着热乎乎的陶罐,撞进了他怀里。

    哪怕中间隔着个罐子,两个人的脸也靠得很近,慕云柠不解地小声问:“好好的,你倒人家咸菜罐子做什么?”

    裴定谋笑得一脸讨好:“那不是翻遍整个寨子,就找到这么一个大小合适的嘛,那咸菜是不小心掉的,不是我故意扔的,真的,娘子,我不败家的。”

    慕云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裴定谋,你真好看。”

    如花似玉的娘子,笑着夸他好看,离得还这样的近,裴定谋那张养了一个冬天白了许多的老脸,突然泛起了可疑的红晕,人高马大的汉子竟像个新婚小媳妇一样扭捏起来:“娘、娘子更好看。”

    慕云柠伸手摸着他的脸:“裴定谋,你这是在害羞吗?”

    裴定谋点点头:“娘子夸我了。”

    慕云柠本来觉得没什么,可他这么一来,她竟也有些不自在起来,把放在他脸上的手拿回来,抱着罐子去开门:“走吧。”

    裴定谋抓到了她神情的变化,追上去,偏着头看她,嬉皮笑脸:“娘子是不是也害羞了?”

    慕云柠抬手把那怼到她面前的脸推开:“还不快走,待会儿熊婶看你出来又要骂了。”

    前头裴吉牵着两匹马,贼兮兮地对着两人拼命招手,显然也是怕熊婶发现。

    裴定谋把慕云柠打横抱起,飞奔过去,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逃命一样,一溜烟跑走了。裴吉赶紧上马去追。

    平时只有裴定谋和裴吉时,两个人从来都是纵马飞奔,可慕云柠怕颠,哪怕裴定谋事先在马鞍上铺了厚厚的垫子,还是不敢跑快了。

    中途怕慕云柠冻僵了腿脚,还特意停下来几次,让她活动一番。

    好在她穿得厚实,又披着大氅,裴定谋还用他的大氅把她裹进了怀里,再加上她手里抱着个装了炭火的咸菜罐子,一路走来,倒也没冷着。

    三人到了云中城时,已经过了午时。

    想着白天也不方便去见人,裴定谋就先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叫店家送了一盆热乎乎的炖羊肉到房间来,三人就着馕饼吃了午饭,随后裴吉跑了一趟花影轩,给广玉送信。

    广玉来得很快,进门就给靠坐在椅子上的慕云柠叩头请安,慕云柠让他不必多礼,把自己打算和太子殿下见上一面的事说了,广玉自是应好,说晚上他会安排马车来接。

    两相说好,广玉就匆匆离开,回塔布巷去送信。

    跑了一路,慕云柠有些累了,刚才是撑着等到广玉来见,这会儿见过,便感觉筋疲力尽,想躺下去歇息,睡上一觉。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不想动,就朝着地上站着的裴定谋伸手:“抱我过去躺着。”

    裴定谋急忙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炕上铺好的被褥里:“娘子睡吧,我守着你。”

    为了照顾慕云柠,也为了安全起见,裴定谋只开了两间房,裴吉一间,他和慕云柠一间。

    平时两个人在寨子里也是同住一屋,开房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此刻才发现,这屋只有一铺炕。

    奔波了半天 ,其实他也想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直直腰板,可这话他说不出口,要不然显得他多不要脸。

    慕云柠顺着他的目光扫视一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倒觉得没什么,在寨子里时,虽说他们睡的两铺炕,可中间就隔了一道墙。

    她便开口说:“晚上见了峥儿,还不知要几时才能睡,你也躺下歇会儿吧。”

    裴定谋心头猛地一跳。虽说两个人抱也抱过了,同乘一骑也乘过了,娘子还摸过他胳膊呢,可躺在一块……

    光是想想,就想流鼻血,“娘子,这不好吧。”

    见他又整这一出,慕云柠也懒得劝,淡淡瞥他一眼:“爱歇不歇。”说罢闭眼。

    “我歇。”见慕云柠不搭理他了,裴定谋立马脱鞋上炕,为了避嫌,直接睡到炕稍,挺尸一样直挺挺躺着。

    慕云柠也不睁眼,直接招了下手:“滚过来。”

    第38章 038

    ◎阿姐,你来了。◎

    第三十八章 姐弟相见

    一听那语气淡淡, 不怒自威的“滚过来”,裴定谋立马应声,起身挪过去, 挨着慕云柠躺了下去, 双手直直贴着裤腿, 继续挺尸。

    慕云柠一抖被子,盖他身上:“自己扯好。”

    “是, 娘子。”裴定谋依言照做, 三两下扯好了。

    从寨子出来时,想着要留宿, 裴定谋特意给慕云柠带了一床新被褥外加一个新枕头, 慕云柠睡在里面, 还能闻到新棉花的香味。

    可当这个热烘烘的男人一进被窝,慕云柠就只能闻到他那一身男人味了, 说不上怎么形容,但是不讨厌,还挺让人安心。

    她嘴角淡淡弯着, 没一会儿, 倦意席卷,睡了过去。

    见慕云柠喊他过来, 连摸都没摸他一下,就这么睡着了, 裴定谋舒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一些些失望。

    他动作缓慢地侧过身,撑起脑袋, 仔细打量面上带着伤疤的小娘子。

    看着看着, 突然心疼起来, 他伸手在她那道疤痕上轻轻抚过,轻声说:“娘子,以后你只管看山看花,那些砍人杀人的事,我替你去做。”——

    广玉回到塔布巷,到了东院,借口说顾神医喊她帮忙,支走了柒柒。

    随后走到慕羽峥身边,悄声说:“伍哥,公主殿下晚上要来。”不能喊太子殿下,他就跟着孩子们一同喊起了伍哥。

    “当真?”慕羽峥激动地偏过头来。

    广玉便答:“当真,如今在城中客栈歇息,晚上我安排马车去接过来。”

    慕羽峥高兴不已:“太好了,我还以为得到开春才能见。”

    “快过年了,殿下惦记您。”广玉说,又问:“那是在这院见,还是在西院见,柒柒和小翠怎么办?”

    慕羽峥想了想,说道:“在西院见吧,柒柒她们睡得早,等阿姐到了,我过去西院。”

    两人刚说好,柒柒就带着一身寒气跑进屋,仰头瞪广玉:“广掌柜,神医伯伯说没叫我啊。”

    广玉面不改色道:“啊,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对不住啊,下次我听清楚点再传话。”说完就走。

    柒柒哼了一声:“哥哥,你说这广老板年纪轻轻,耳朵怎么就不好使了呢。”

    慕羽峥忍笑,招呼柒柒到沙盘那里,握起她的小手,带她写字。

    过年这几天,这个不正规的小学堂暂时停了课,柒柒也放了假,慕羽峥便天天逮着柒柒教她。

    柒柒打算以后自己开药方,便学得格外认真。

    等吃了晚饭,慕羽峥惦记着慕云柠要过来,便招呼柒柒洗漱歇息:“早些睡,明儿二十九,还有好多事要忙,晌午还得去吕叔家吃饭。”

    吕成文为了感谢慕羽峥教蔓云和在山识字,也为了感谢广玉介绍生意给他,就张罗着腊月二十九晌午在他家吃个饭,大家伙欣然应允。

    柒柒乖巧应了一声,洗漱过后爬上炕:“哥哥,给我擦香膏吧。”

    前阵子,吕叔给柒柒家做了个吃饭的方形炕桌,还做了个放杂物的长条窄桌,有了两个桌子,终于不用再把碗筷直接放在炕上,那些小物件也不用都往炕上堆。

    柒柒每晚睡炕头,那窄桌就靠墙放着,她把她那些香膏瓶子规规矩矩摆在桌上,吕叔给她做的那个精致妆奁也摆在上面,虽然还空空如也,可柒柒看着就高兴,每天都要拿抹布仔细擦一擦。

    慕羽峥洗了手,摸索着去桌子那,拿过柒柒正在用的两盒香膏,一盒便宜的用来擦手,抽奖中的那瓶贵的用来擦脸,小姑娘用得格外省,到现在都还没用完。

    小翠进来帮柒柒铺被子,见慕羽峥摸摸索索地在开香膏的盒子,便上前说道:“伍哥,要不我来吧?”

    “好呀,小翠姐帮我擦。”柒柒便开心地转了个身,小脸对着小翠。

    慕羽峥拿着香膏,没有递过去,摸索着抓住柒柒的手:“还是我来。”

    小男孩端坐在那里,嘴角挂着笑,语气也温和,可不知为何,小翠竟然不敢再去争,忙冲柒柒笑了笑:“那我先回屋去了。”说罢转身出门,去了西屋。

    柒柒歪着头想了想,疑惑道:“哥哥,小翠姐是不是怕你?”

    慕羽峥心平气和道:“为何怕我?”

    柒柒摇了摇头:“不知道,每次你在,她好像都不敢说话呢。还有蔓云姐也是,有几次我们正说得开心,你一来,蔓云姐说话声都小了。”

    “是吗,不曾留意。”慕羽峥也有些疑惑。

    以前在宫中,每日读书习武,事情繁多,一刻不得停歇。

    很少玩耍,也就很少有开心的时候,他不常笑,身边服侍的宫人似乎是有些怕他,但也是怕他生杀予夺的储君身份。

    如今在这塔布巷,除了自己人,在所有人眼里,他不过是柒柒捡回来的小累赘,又什么好怕的。

    在山那小子就不怕他,虽然现在也叫他伍哥了,可前头和柒柒聊天时提起他,还当着他面说过他小累赘。

    从小到大,所有同龄人和他相处,都小心谨慎,生怕惹他不高兴。

    可他知道,那些恭维和讨好,只不过因为他是太子。

    他喜欢柒柒,在山他们这样对他,该说好话的时候毫不吝啬,该嫌弃的时候毫不掩饰,该争执争执,该和好和好,这样才是真情实意的自己人。

    慕羽峥给小姑娘擦完两只小手,又换了那瓶桃花香味的香膏,挖了一块给小姑娘涂着小脸蛋。

    自打把家里的钱全用来帮小翠之后,小姑娘用起香膏来,越发精打细算了,脸上允许他涂的地方又缩小了,只能涂脸蛋朝前的那块,侧脸都不必擦了。

    慕羽峥虽然看不见,可他摸得出来,小姑娘那小脸蛋细腻粗糙的边界明显,他每每想象一下,都忍不住要笑。

    见他嘴角又开始往上扬,柒柒立马知道他在笑什么,提前警告:“不许笑哦。”

    慕羽峥便又把嘴角压下去,“好,不笑。”

    柒柒一本正经道:“哥哥,以后等你眼睛好了,我就去书肆给你接个抄书的活,到时你也可以代人写信,这些都能赚钱的。”

    “到那时,我也能帮着林爷爷包扎伤口了,林爷爷说了,等我敢上手处理伤口,他就给我开八百文的工钱呢,到那时咱有钱了,我就多买两盒香膏。”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以后的生活,慕羽峥认真听着,一一应好。

    等擦完香膏,慕羽峥小声问:“柒柒,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柒柒小声回:“慕羽峥啊,怎么了?”

    慕羽峥摸摸她的头,不露声色,笑着说:“没事,我怕太久没人喊我,我忘了。”

    他现在不能和柒柒坦白身份,就希望她记得他的真名,这样,就不算完全骗了她。

    柒柒想起初见他的样子,顿时很心疼。他家里人都没了,如今成了她的哥哥凤伍,他不敢跟别人说自己的真名,那这世上就只有一个人知道了,她一定要牢牢记住。

    柒柒拉着慕羽峥的手,小声安慰:“哥哥,我之前没喊你,是怕被人听了去,往后我隔阵子喊你一回,绝对不会忘了你的名字,永远不会忘。”

    慕羽峥认真点头:“好。”

    柒柒凑近他,小小声喊:“慕羽峥。”

    慕羽峥笑着答:“哎。”

    “嘿嘿。”柒柒开心地笑了。

    两个孩子躺在各自的被窝里,手拉着手聊天,聊了好一阵子,柒柒也没有睡意。

    这阵子她放假,不需要去医馆,每天就睡得饱饱的才起来,夜里就睡得晚了些,两人经常东拉西扯聊上好久才睡。

    慕羽峥也喜欢听小姑娘叽叽喳喳,各种事情经她绘声绘色一说,都变得格外有趣起来。

    可今晚不同,他惦记着慕云柠要来,就想着早点儿把柒柒哄睡。

    小姑娘夜里一直有留灯的习惯,这么亮着,她肯定更难入睡,慕羽峥想了想伸出一只手,盖住小姑娘的眼睛。

    柒柒把他手扒下来,纳闷问道:“捂着我干什么?”

    “明早不是还要和在山他们去赶集,早些睡,免得等他们来了你还没起。”慕羽峥轻声哄。

    “是哦。”柒柒一想也是,把慕羽峥的手放回自己眼睛上,认真酝酿睡意。

    见她半天也没睡着,慕羽峥干脆坐起来,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轻轻晃着。

    柒柒窝在他怀里,嘿嘿笑了几声,小小声说:“哥哥,你这样像我娘亲。”

    慕羽峥哭笑不得,隔着被子在小姑娘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轻声斥道:“胡说八道,快睡。”

    柒柒便不再说话,脸蛋往他怀里一扣,乖乖闭上眼睛。

    慕羽峥一下一下轻轻晃着瘦小的肩膀,这回,小姑娘终于慢慢睡着了。他将人放下,掖好被子,穿好外袄,下地穿鞋,静静坐着等。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外头传来脚步声,云实走到窗边,低声喊:“伍哥?”

    “来了。”慕羽峥轻声应,伸手摸了摸柒柒的脸,见她睡得正酣没有要醒的迹象,这才拿着吕叔给他做的轻便拐棍,轻手轻脚摸索着出门。

    走到灶间,听到西屋有动静,他偏头低声问:“小翠,你还没睡?”

    小翠正在熬夜做鞋,是给柒柒做的,小姑娘总喜欢跑,费鞋,要过年了,她就用柒柒翻出来不用的旧衣裳给她做了一双鞋,还绣了一朵花。她在抓紧收尾,想让小姑娘过年那天穿上新鞋。

    听到慕羽峥喊她,她连忙从炕上起身出去:“伍哥,你喊我?”

    慕羽峥点头:“我有事去一趟西院,你先别忙了,去东屋陪陪柒柒,她一个人醒来会怕。”

    小翠忙应好,又问要不要送他过去,慕羽峥拒绝了,说云实在外头等他,说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叮嘱:“别熄灯,柒柒怕黑。”

    小翠应好,等他出门,她回西屋拿了鞋子到东屋,坐在炕上接着做。

    慕羽峥跟着云实往西院走,“我阿姐来了吗?”

    “刚到。”云实答。

    “那快些,你扶着我。”慕羽峥也不逞强了,把手递给云实,云实忙扶着他过了小门,穿过西院,开门进屋。

    刚一进门,慕羽峥就迫不及待开口喊:“阿姐?”

    慕云柠一来就站在灶间焦急地等着,见门打开,一个粗布棉衣的小小男孩,手里拄着根木棍做的拐杖,茫然地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她。

    明明她就站在他几步外,可他看不见,还在试探着喊阿姐。

    自打出事以来,一直淡定冷静的慕云柠,再也绷不住,两步上前,紧紧抱住小男孩,在他背上啪啪就来了两巴掌,嚎啕大哭:“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饮食上要格外小心谨慎,你怎么就不听话,这下好,中毒了吧,眼瞎了吧。”

    这格外熟悉的两巴掌,差点儿把慕羽峥拍得背过气去,他扔了手里的棍子,紧紧搂住慕云柠的脖子,开心地笑了:“阿姐,你来了。”

    第39章 039

    ◎可爱极了!◎

    第三十九章 过年了

    拍了两巴掌过后, 慕云柠抱着弟弟哭得无法自抑。

    那日,她虽亲眼看着护卫抱着弟弟逃脱了,可也亲眼看见那两个护卫都中了箭。而她这边被重重包围, 已经无力支援。

    那等情形之下, 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活下来,意外被裴定谋救下, 纯属是幸运至极, 捡了条命。

    醒来之后,她坚信弟弟活着, 其实并非是她多有信心, 只是她本能地不愿往那不好的结果去想。

    后来自家人找了来, 她得知弟弟当真活着,那一刻, 她只有欢喜。

    哪怕知道他断了腿,瞎了眼,也觉得不过是上天对他的磨难罢了。

    可如今真真切切把人抱在怀里, 她那深深压在心底的后怕和恐惧, 才像决了堤的洪水,泛滥成灾。

    母后离世之后, 是她一手带大的弟弟,可这次, 她是真的差点儿就永远失去他了。她后怕,自责,又懊悔。

    慕云柠跪坐在地上, 把失而复得的弟弟紧紧抱在怀里, 哭得几乎脱了力。

    慕羽峥趴在她肩头笑着安慰:“阿姐, 我好好的呢,我现在吃得可多了,吃完两个大羊肉包子,还能吃两个鸡蛋,阿姐你看我都长胖了,也长高了。”

    可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忍不住哭起来:“阿姐,你伤还没好呢,你别哭了。”

    望着紧紧拥在一起放声痛哭的姐弟二人,周围众人也都跟着红了眼眶。

    在裴定谋心里,他的公主娘子一向都是冷静的,从容的,有时候又是霸道的,可她从来没有这样柔弱过,他心底像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疼得厉害。

    他蹲在她身边,也不知该如何劝,只是轻轻摸着她的头。

    好一会儿,慕云柠渐渐止住了哭声,像慕羽峥小时候那样,亲了亲他的小脸。

    自打慕羽峥五岁之后分宫单住,慕云柠就没亲过他了,这一亲把刚停了眼泪的男孩又勾得泪水涟涟,脸埋在她脖子亲昵地蹭了蹭,轻声喊了句:“阿姐。”

    慕羽峥扶着他:“我们起来吧。”

    姐弟连个相互搀扶着起身,慕云柠朝着众人微微颔首:“抱歉,失仪了。”

    众人忙行礼:“公主言重了。”

    众人把姐弟二人让到东屋炕上坐着,寒暄几句,退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慕云柠双手捧着弟弟粗糙了许多的小脸,仔细打量他的眼睛,许久,重重叹了口气:“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看不见。”慕羽峥点头:“不过顾神医说,一定能治好的,阿姐不必担心。”

    慕云柠又去检查他的腿:“腿呢,可还疼?”

    慕羽峥晃了晃自己断过的那条腿,轻松道:“不疼了,早就好了,你看。”

    慕云柠又牵着他下地,把他的拐棍递给他:“你走几步,让我仔细瞧瞧。”

    慕羽峥便听话地拄着小拐棍,稳稳当当地走了一圈,没有过分小心翼翼,竟也没有撞到东西,脸上竟然还带了些炫耀:“阿姐你看,峥儿走得好不好?”

    慕云柠心酸不已,伸手揽着他的小肩膀,到炕那坐了:“走得好着呢,过来我们说说话。”

    慕羽峥伸手抱住她的腰,依赖地偎在她怀里:“阿姐,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无大碍,再养几个月就好了。我在青山寨上吃得好住得好,没受着苦。”慕云柠言简意赅地把自己在青山寨的情况说了说,这些,先前广玉都跟慕羽峥说过,可自家阿姐说的,又不一样,每一个字慕羽峥都认真听着。

    听完,他难过地说:“阿姐,我听顾神医说你伤到了脸,我想摸摸你的脸。”

    慕云柠便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额角上:“一道疤而已,我都不介意,你伤心个什么劲儿。”

    慕羽峥轻轻触摸着那道狰狞的伤疤,心如刀割,声泪俱下:“阿姐以前那么美都不好嫁,如今伤成这样,往后怕是更难嫁了。”

    这话正戳慕云柠心口,她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把小男孩的手拍开:“你阿姐找男人不靠脸,你在这哭哭啼啼做什么。”

    慕羽峥一想也是,擦干眼泪,郑重道:“阿姐不在意,那峥儿也不在意,日后待我登基,阿姐看上哪个男人,若他不同意,我将他抢来给阿姐就是。”

    慕云柠连番被刀,抬手就在他背上来了一巴掌:“你又知道他不同意了。”

    这一巴掌可比方才那两巴掌轻多了,可还是拍得毫无准备的慕羽峥从炕上掉到了地上,慕云柠连忙伸腿一挡,算是没让人扑在地上。

    她不但不反省,还不满地挑剔道:“怎么,伤了一条腿,瞎了两只眼,就成了个小废物了,一巴掌都挨不住?”

    慕羽峥弱小又无助,摸摸索索地又爬回炕上坐着,无奈叹气:“阿姐,你这随手就打人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慕云柠看了看自己的手,无辜道:“我也不知为何,一见你就想动手,对别人我可没这样,你说,你是不是该从你自身找找毛病?”

    慕羽峥忍了一会儿,开心地笑了:“那可能因为我是你亲弟弟。”

    看着男孩脸上开朗的笑容,慕云柠眼眶发红,心酸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她的峥儿真的是好样的,小小年纪,遭此大难,竟还如此乐观,没有一丝颓废。

    见慕云柠半天不回话,慕羽峥伸手摸她胳膊:“阿姐?”

    慕云柠抬手摸摸他的头:“阿姐在的。”

    慕羽峥想起方才进门时她说的话,好奇问:“阿姐,我刚才进门的时候你那样骂我,你知道我是因何中的毒了?”

    慕云柠脸色凛然:“上回顾神医来山寨,我问了他此事,他说那毒无色无味,食之可令人双目失明,他猜测,是有人将此毒下在你的吃食或饮品之中。”

    慕羽峥不解:“那就是在驿馆的事了,可那人若有机会下毒,为何不再狠点,干脆下个能致命之毒,直接取了我的性命岂不更好。”

    慕云柠同样费解:“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慕羽峥接着问:“顾神医可说此毒何人能制?”

    慕云柠回答:“顾神医说此毒罕见,配法精妙,少一分无用,多一分致命,且毒发时间又掐得很准,不是一般人能配得出来的,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是还不能确认。”

    慕羽峥分析道:“你我二人的吃食,都是经过细心查验,方得入口,所以下毒之人,必定是我身边亲近之人。”

    慕云柠仔细回想:“那日,除了护送你离开的两人,你身边亲近那几人全都战死在了驿馆。”

    慕羽峥满腹疑惑:“所以,这人下毒致我失明,却又没有逃走,而是跟随我们一同战死?那他为何要下毒给我?”

    慕云柠不想浪费时间做毫无根据的推测:“不知。外爷已经在着手调查,等将当日所有随行之人都查个底朝天,总能找出蛛丝马迹来。顾神医这边先把你的眼睛治好,之后他会去找他怀疑那人确认,两相着手,定能把那幕后之人揪出来。”

    慕羽峥点头,又问:“阿姐可知,本该接应我们的五千亲卫去了何处?”

    慕云柠叹气:“怕是已经不在了,等过阵子我身体好些了,我去找找他们。”

    五千骁勇善战的骑兵亲卫,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这等大手笔,让姐弟二人细思极恐,神情凝重,齐齐沉默了。

    如今两人,一个重伤在身,一个眼瞎腿瘸,想再多也无用。

    慕云柠伸手摸了摸慕羽峥的脸,转移了话题,“你这脸怎么糙得跟树皮一样?”

    听着自家阿姐那嫌弃十足的语气,慕羽峥伸手摸脸:“没有吧,这不是挺好的。”

    虽说和以前不能比,可和塔布巷的孩子们比起来,已经好太多了。

    慕云柠啧了一声,掐掐他的脸,“你擦些香膏,不要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广玉他们呢,我看他们各个溜光水滑的,怎么把你弄成这样。”

    慕羽峥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擦的。”

    他如今藏身此处,塔布巷里可没有哪个男孩子擦香膏,他要尽量和大家保持一致才好,不可太过突兀。这也是柒柒要给他也擦点香膏,他拒绝了的原因。

    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慕云柠也懒得管,又问:“捡你回来的小姑娘呢?”

    “在东院睡着了,外爷不让我跟柒柒说真实身份,就没敢让她来见你。”慕羽峥笑了,热情邀请道:“不过阿姐你要是想见她,我带你去见。”

    慕云柠也好奇那小姑娘,便说好,又说:“我让裴定谋进来,你们认识一下。”

    慕羽峥立马说好:“阿姐,那快请他进来吧,我正该当面感谢他才是。”

    慕云柠想了想先说:“裴大当家这人洒脱不羁,言行上若有冒犯之处,你莫要计较。”

    慕羽峥牵着她的手,笑着说:“阿姐,无妨的,不过日后你见了柒柒,你也多多包涵她。”

    慕云柠好奇问:“不是说柒柒这小姑娘能干又乖巧,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包涵的?”

    慕羽峥开心地解释:“是可能干了,也可乖可乖了,就是发起脾气来有点凶凶的,对了,先前她为了帮一个同伴出头,还被人骂无赖小泼皮,这么一说,你应该明白吧。”

    慕云柠忍不住笑了,“一个几岁的小姑娘,被人骂无赖小泼皮?还没见着,我就觉得这小姑娘合我胃口。”

    慕羽峥笑着小声嘀咕:“那能不合你胃口嘛,你在长安城那可是一霸。”

    慕云柠听清了,故意问:“你说什么?”

    听出了威胁之意,慕羽峥脸色一正:“我说时候不早了,快请裴大当家进来吧。”

    慕云柠笑着起身,去喊了裴定谋进来,听到脚步声,慕羽峥起身,拱手长揖:“感谢裴大哥对我阿姐的救命之恩,待得来日定当报答此恩。”

    广玉同慕羽峥说过,这位裴大当家的称呼公主殿下都是“娘子”“娘子”地叫,方才慕云柠出门喊他进来,他也喊了娘子,而她并没阻止。

    所以,慕羽峥才临时改口,没喊裴郎君,喊了裴大哥。

    裴定谋此人,对皇权并无多少敬畏,哪怕知道今夜来见的是太子殿下,也并没有丝毫紧张。

    可此刻看着那还不到他腰高的小男孩一脸正色地朝他道谢,他竟也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竟也没敢冒冒失地喊上一句弟弟,忙拱手还礼:“不敢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寒暄着,拜过来,拜过去,拜得慕云柠不耐烦了,出声阻止,两人这才停下来。

    时候也不早,姐弟两个虽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一个顾念着弟弟年纪小要休息好,一个顾念着阿姐身上伤势未愈不能劳累,于是两人不再多说,出门去隔壁,打算见一见柒柒,慕云柠就离开。

    慕羽峥先回了屋,让小翠回西屋歇息,这才去接慕云柠进来,两人蹑手蹑脚,跟做贼一样进了东屋。

    慕羽峥轻轻把门关上,用手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熟练地爬上炕,摸索到柒柒的小被窝,先把手指伸到她鼻子下探了探,见她呼吸平稳睡得好好的,这才跟偷孩子似的,把她的小被窝往外扯了扯,让慕云柠看,用气声说:“阿姐,这就是柒柒,你看,可爱么?”

    小男孩那炫耀宝贝一样的神态和语气,和当初给周太尉来看柒柒的时候如出一辙。

    “可爱,可爱极了。”慕云柠看着那团成一小团的小姑娘,想到她听来的关于小姑娘的一切,心疼又怜惜,眼中湿润,嗓子哽咽,“这么小一点,就要养家,实乃不易。”

    她心里难过,想看清小姑娘长成什么样。

    可当她伸手慢慢拨开小姑娘那乱糟糟的头发,看到她那只有中间那块细腻周边粗糙的小脸蛋时,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慕羽峥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捂她的嘴,低声道:“阿姐,你笑什么,待会儿该把柒柒笑醒了。”

    慕云柠忍着笑,扒拉开慕羽峥的手,压低声音回:“对不住,你们俩这脸这样,是没钱买香膏是吧?”

    慕羽峥立马知道她在笑什么,轻声说:“家里钱不多,柒柒就很省,我又不能暴露身份……”

    “那柒柒这脸,就涂那么一块……”慕云柠极力忍着笑:“还不如不擦。她这样,别人不笑吗?”

    慕羽峥习以为常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大家都看习惯了,再说这塔布巷孩子的脸,还没柒柒的好看呢。”

    想到从青山寨来到云中城一路的所见所闻,慕云柠心情沉重,敛了笑意,轻叹了口气,轻声问:“要不,让广玉他们看什么时候柒柒出门,丢两锭银子到大门外?找不着失主,就可以拿来用。”

    慕羽峥一听,连连摆手阻止:“万万使不得。”

    见他一惊一乍的,慕云柠好奇问怎么回事,慕羽峥便小声把柒柒之前以为自己是乌鸦嘴一事说了。

    慕云柠听完,一手撑炕,一手捂肚子,无声地笑了好一阵子也停不下来。

    慕羽峥生怕她把柒柒吵醒,干脆推她:“阿姐,你快走吧,再待下去非得把柒柒吵醒不可,她可聪明了,回头不好解释。”

    慕云柠也不敢再待,笑着起身往外走:“我是得走,再不走,我这内伤怕是要复发了。”

    慕羽峥把人送到院里,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阿姐,你下回什么时候来看我?”

    慕云柠的笑劲儿还没过,拍拍他的肩膀:“过了年再说,你先陪你小媳妇儿好好玩吧。”

    小男孩觉得自己的感情被亵渎了,难得一见地炸了毛:“阿姐你混蛋,赶紧走。”

    慕云柠心情十分愉悦,笑着走了,到了西院和等在门口的众人打了声招呼,直接上了等在院中那辆极其不起眼的马车,广玉亲自赶车将二人送回城中。

    马车上,慕云柠想到刚才那一幕幕,还是一个劲儿地笑。

    裴定谋看着那花儿一般明媚娇艳的笑容,也跟着咧个大嘴傻笑。

    慕云柠看了他几眼,对他招了招手,裴定谋以为她要说什么悄悄话,把脸凑了过去,没想到慕云柠吧唧一口,亲在了他脸上。

    第40章 040

    ◎娘子,我好生喜欢你。|哥哥你咋不早说。◎

    第四十章 过年了

    裴定谋低头把脑袋伸到慕云柠面前, 侧脸对着她,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悄悄话,可却意外获得一吻。

    少女那柔软的唇, 重重亲在他的脸上, 亲得他心头突突一跳, 猛地抬起头来,捂着脸, 惊喜交加, 难以置信:“娘、娘子,你是亲我了, 还是不小心撞上的?”

    夜色静谧, 寒风刺骨, 广玉拢着袖子,腰杆绷直坐在车辕上, 全神贯注地赶车,生怕不小心压到个石头土块,再颠到一身是伤的公主。

    与此同时, 他还得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以免哪里蹿出个夜猫来,惊吓到公主。

    正全神戒备, 冷不丁听到车厢里传来这么一声,惊得他一个趔趄, 差点儿从车上掉下去,得亏身手利落,胳膊往车厢上一撑, 再次坐稳了。

    他本想不动声色地装聋作哑, 可方才那一胳膊, 在车厢上撞出咚地一声。

    车内车外,一片死寂。

    裴定谋连忙捂住了嘴,一脸抱歉地看着慕云柠。

    慕云柠看他那傻样,无语望天。

    广玉满心焦灼,在开口致歉和闭嘴装哑巴两个选择之间来回横跳。

    斟酌再斟酌,最后还是决定闭嘴,那可是公主,打遍长安城贵族王孙世家子弟无敌手的崇安公主。

    广玉识时务地沉默着,越发谨慎地赶车,可脸上却挂着发现了公主辛密的兴奋,可满腹八卦却不敢向任何人分享的憋闷。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到了客栈门口,广玉收敛笑意,停好马车,恭声道:“周娘子,到了。”

    裴定谋想确定慕云柠那一亲是故意,还是意外,可他那一嗓子之后,慕云柠一直双手抱臂合眼休息,没再搭理过他。

    他煎熬了一路,闻声立马扶着慕云柠下车,同广玉告辞,二人进门,一到屋内,就见裴吉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上去一脚把人踢醒:“滚回你自个屋去。”

    裴吉揉揉眼睛,见二人安然无恙归来,笑嘻嘻地:“嫂嫂,炉子上热着奶羹,那我先回屋去了。”

    慕云柠很喜欢这个机灵能干,嘴还特别甜的少年,她笑着点头:“多谢你了,裴吉,早些歇息。”

    得了嫂嫂的关心,裴吉得意地冲裴定谋挑挑眉毛,在他那大脚踢过来之前,嗖一下蹿出门去。

    裴定谋把门关好,上前抱住慕云柠双腿,将她抱起,举得老高,焦急道:“娘子,你快跟我说,刚才你是故意亲我的吗?”

    慕云柠被吓了一跳,双手按在他肩上,低头俯视这明明很精明,有的时候却又格外愚蠢的男人。

    她故意不说话,裴定谋急得抱着她直转圈:“娘子,好娘子,你快说。”

    慕云柠被转得头晕,绷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嗯。”

    裴定谋这下不转了,将人慢慢往下放,直到两人脸对着脸,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视线落在慕云柠的嘴上,喉间滚动了下。

    二人鼻息相对,慕云柠搂着他的脖子,静静等着,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他动,她就往前凑了凑。

    可那明明也很想亲她的男人,却不知死活地往后退了下。

    “躲什么!”慕云柠不悦地低声训斥,手抓着他头发,把他脑袋往前按了一下,直接亲了上去。

    虽是一触即离,可裴定谋脑中却像炸开了烟花,一阵噼啪火花过后,他竟有些恍惚起来。

    那一刻,他眼中没了万物,只有那作恶之后,冲他笑得有些嚣张的小娘子。

    鬼使神差的,他学着她的样子,大手兜上她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回亲了上去,凶狠,野蛮,霸道……

    被啃得喘不过气来,慕云柠这才想起来,这个自从认识,就一直在她面前怂唧唧,蠢兮兮的男人,原本是个狂妄蛮横的土匪来着。

    更没料到的是,他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一条手臂箍紧她的后背,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她这个遗传了周家人天生神力的周家外孙女,推了几次,竟然都没能将他推开分毫。

    慕云柠觉得自己下一刻不是被憋断气,就要被他活生生勒断气,她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在裴定谋脸上。

    这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把裴定谋给抽清醒了,他双手抱人,将人举远了些,跟个傻子似的一脸茫,竟还有些委屈:“娘子,怎么了?”

    亲得好好的呢,怎么突然打人呢。

    慕云柠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指了指自己的嘴,没好气道:“你说呢?”

    “哎呀,这怎么还肿了呢?”见那粉润晶莹,甜美无比的嘴唇竟微微肿起,裴定谋心虚又愧疚,忙把人抱到炕边轻轻放上去。

    他单腿跪在她面前,又摆出那副又怂又憨的死德行来,双手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娘子,我错了,你打我吧,狠狠打。”

    慕云柠把手抽回来,点点自己发麻的嘴,气不打一处来,“裴定谋,你这是亲嘴,不是啃羊蹄子,不用这么大力。”

    “娘子我错了。”裴定谋赖皮赖脸地又去抓她的手,被甩开几下才抓到手里。

    他将慕云柠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来回晃着身子:“娘子,我不懂嘛,你多教我嘛,你教完我就会了嘛。”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半跪在地上,晃啊晃,晃啊晃。

    要不是他嘴里说着贱嗖嗖的话,要不是他刚才亲她的时候跟个捕食猎物的恶狼一样,就凭他这张越养越俊的脸,看着还真挺楚楚可怜的。

    “起来。”慕云柠往回拽自己的手,可那男人却死活不撒开,慕云柠气得一脚将他踹翻,踢了鞋子上炕,大氅一脱随手一甩,进了被窝,面朝墙躺着。

    裴定谋从地上起身,这次也不用慕云柠下令滚过来,直接把自己的被褥拖到她身边铺平,躺好,双手将人连同被子都捞进怀里。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冰冷无情的“滚”字,裴定谋放下心来,在她头发上亲了亲:“娘子,你还生气吗?”

    见了弟弟,慕云柠今晚非常高兴,在马车上看那一旁陪着她笑的男人就格外顺眼,于是决定把和裴定谋花前月下的进度往上提一提,一冲动就亲了他脸一口。

    后来两人鼻息相对,气氛到那了,她就觉得,再往前一步也不是不行。

    本来吧,头一回亲嘴,她心里还挺高兴的,也有一丝旖旎,可没想到这男人粗蛮至此,真是好生令人生气。

    可她不是那种感情细腻的小娘子,一向是遇到问题就商议,商议不了动动拳脚也就能解决了,前面抽了他一巴掌,后面又因他扭捏作态踹了他一脚,她这点儿气也就消了。

    听裴定谋小心翼翼地问,她便如实答:“不气了。”

    听着她平和的语调,裴定谋彻底松了一口气,脸在她头发上蹭了蹭,声音低低的:“娘子,我没亲够,要不,你现在教我?”

    慕云柠的嘴还木着,闻言冷声道:“滚。”

    “哎,好嘞,那明天再亲。”裴定谋立马识时务地应。

    见慕云柠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裴定谋又将人抱紧了些:“娘子,我觉得你今晚和以前不一样了。”

    慕云柠困得很,含混不清地问:“哪里不一样?”

    裴定谋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词来,最后说:“像个人了。”

    初次见面,他就言语唐突,喊她娘子,她不怒不躁,淡淡回应,还格外有礼地喊他裴郎君。

    一个小娘子,伤得那么重,脸也破了相,也不见她露出一丝失望难过。

    哪怕说起她失踪不见的弟弟,她也只是红了眼眶,落了几滴泪,随后冷静沉着地想各种办法让他去找。找不到,她也没哭,又让人往长安送信。

    后来和家里联系上,找到了弟弟,她也只是笑了笑,没有他以为的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

    在今晚之前,他总觉得她像被一层雾包裹住,总是那么淡淡的,像个仙女。又永远那么坚强,像个无坚不摧的神人。

    所以他虽嘴上犯贱,可心里却还是有一些不敢造次的。

    可今晚不同,她抱着弟弟坐在地上哭得毫无仪态,还有那啪啪两巴掌,那句满是关心的责骂,一下就把神仙一样的女子从天上拉到了地上,一切都变得那么鲜活。

    让他觉得,她也只不过是个会哭会脆弱的小娘子,他想把她护在怀里呵护着,永远都不想让她再像今晚那般嚎啕大哭。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可慕云柠听明白了,没忍住笑出了声:“蠢东西,你是在骂我以前不像人吗?”

    听到她的笑声,裴定谋得寸进尺地在她鬓边亲了亲:“娘子,我好生喜欢你,你可喜欢我?”

    慕云柠笑着躲这个热烘烘直冒热气的男人,又说了句:“蠢东西。”

    裴定谋被骂得心花怒放,傻兮兮笑个不停。

    慕云柠翻过身来,面对着他,脸靠在他胸口:“裴定谋,峥儿是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的,我要帮他。”

    裴定谋立马点头:“我陪你。”

    慕云柠接着说:“可这是一条血腥之路,注定不太平,你要是跟着我,或许这辈子都没法像个寻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有个小家。”

    裴定谋语气郑重:“娘子,我有你就够了,我就要你,只要你。”

    慕云柠沉默着,许久,开口:“裴定谋,等我好了,我们打一架吧。”

    裴定谋大惊失色:“娘子,我说错话了吗?”

    慕云柠抬起头,在裴定谋下巴上亲了一口,眼睛亮晶晶的:“我高兴,我这人一高兴就爱跟人打架,不把对方打趴下绝不停手。”

    一想到和娘子打架他又不能真还手,那他只能干等着挨揍,裴定谋就觉得全身都开始疼了,咬牙道:“……好嘞娘子,到时候你打轻点。”——

    腊月二十九,阳光普照,地上房上的积雪在太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塔布巷的孩子们约好今天上午一起去赶集,大家都起了,就剩下最小的柒柒还在呼呼大睡。

    “伍哥,你赶紧把柒柒那小懒蛋喊起来,我们先在外头玩一会儿。”在山趴在窗户上喊。

    吕家又接了第二单的妆奁,在山每天都在家里帮着忙活,已经好久没出来野了,今天难得有机会,冲屋里喊了一声,就团了一捧雪,跟柱子云实他们几个疯成了一团,一个个大呼小叫,热闹非凡。

    慕羽峥把喊了几遍怎么也喊不起来的柒柒抱到怀里晃着:“柒柒,快起来,在山他们都来了,喊你呢。”

    小姑娘本就是贪睡的年纪,加上冬天更容易犯困,睡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柒柒是真不想起啊。

    她往慕羽峥怀里拱了拱,伸出一根手指头弯了弯:“哥哥,我再睡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哦。”

    昨天晚上睡前,小姑娘一再交代他要早点喊她起来,说去得早可以多逛一会儿,还说要是她不醒,直接把她打醒。可这下,她又要多睡一会儿了。

    他当然不可能像小姑娘交代的那样打她,可又怕纵容她多睡,回头耽误了小姑娘逛街,错过了什么,她该生气了。

    慕羽峥哭笑不得,想了想说道:“我听广掌柜说,花影轩为了庆祝过年,今儿又有活动呢,好像是答对了问题,就送什么彩头,去晚了的话怕是什么都没有了。”

    刚还睁不开眼的小姑娘,一听这话,跟个弹簧一样猛地从慕羽峥怀里蹦起来,着急忙慌地扒拉两下乱蓬蓬的头发,手脚并用爬到炕头,拽起棉袄棉裤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你咋不早说!”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