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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告白信

    苏羡音一颗心在胸腔里打擂鼓, 她清晰地看见陈浔怔住后眼底一划而过的慌乱,却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复。

    不过瞬息,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坦然自若的陈浔。

    他推了一把苏羡音的后脑勺, 表情看不出破绽:“我看起来很好忽悠吗?”

    苏羡音垂下眼睫敛住情绪, 轻声说:“也是,骗不过你。”

    “再说, 我暂时也还没有一颗强大到能抗住当全民情敌的压力的心脏。”

    还是会失望,却还要用笑来掩饰。

    主动试探的结果是体面的圆场,但她也知道,他还是只把她当朋友。

    陈浔摸摸鼻子, 危机已经化解,可气氛却陡然冷下来, 还有无论如何也甩不开的尴尬感。

    苏羡音轻轻将他的外套拽下来, 丢回他手上, 淡淡说:“进去了。”

    ……

    其实高中三年, 苏羡音并不是安分的偷偷喜欢了陈浔三年。

    也有过那样的瞬间,有一股冲动催动着她, 想要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话说不完整发丝凌乱脸色苍白都没关系, 只是想告诉他。

    “我喜欢你,不计回报不需要你回应地, 喜欢你。”

    可一旦真的跑起来, 越接近他的班级,捕捉到一两声与他相似的声音,甚至听见老师同学呼喊他的名字,她的一颗心就会跳出胸膛,她六神无主, 加速前进,穿过他教室前门,看见他转着笔懒洋洋坐着听同学胡侃,右耳挂着白色耳机的线落在桌面上,再快速穿过教室后门,勇气彻底一泄而尽。

    她站在西楼梯口扶着膝盖大喘气,路过一两个认识她的同学,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她心口发酸发胀,脸上热意涌现。

    说不出口。

    她的心事无处诉说,只能一遍遍做题麻痹自己,很多个晚自习被物理电磁场的题烦到薅刘海,小声问自己,如果能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学是不是就有勇气说出口了?

    于是开始幻想在大学校园里第一次和他遇见,用着浮夸的表情和素净妆容向他打招呼“陈浔,是你啊,你真的好出名,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你耶”,然后收到他礼貌的回应再厚着脸皮加上他的微信。

    想到这,她就又有了动力,能支撑着她刷一晚上电磁感应大题。

    可她最后却做了个逃兵,逃离他的季节,告诉自己暗恋也有保质期。

    阴差阳错在川北重逢,也不知道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戏弄。

    其实也是有那样的机会的,能说出口的机会。

    一个月的化学竞赛班解散后,由于竞赛成绩不错,班主任为他们争取到了外出野炊的秋游项目,全班沸腾,当做班级解散前最后的狂欢。

    苏羡音却为这次出游愁了很久,她打开木质衣柜,看着以白黑灰为主色调卫衣为主的衣服,忽地后悔当时孟阿姨说要买几件衣服给她当做竞赛礼物时她拒绝了。

    但是拒绝了就没有后路,孟阿姨只是阿姨,苏羡音无法做到摇着她的手臂带点撒娇意味地耍赖:“我又想要衣服了,我们去买衣服嘛。”

    她揣着兜里的零花钱,一个人去了商场。

    她的零用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平时开支很小,这会儿走进敞亮的商场她都还穿着蓝白校服。

    导购员带着她试了一套又一套秋装裙款,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灰头土脸的,脸蛋虽然白皙干净却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眼下泛着青黑,泛白的唇毫无血气,整个人看上去就恹恹的,没有生机。

    她不好意思说全都不要,正在踌躇着要勉强买下哪一件还有可能偶尔穿一穿的时候,导购员又拎出一套。

    白衬衫打底,灰蓝色菱格针织马甲,配上一条同色系格纹百褶短裙,像电视里贵族学校的校服,但还是好看的。

    苏羡音咬着唇犹豫着,导购员姐姐轻推着她的肩说:“试试吧,这款式不成熟的,你皮肤白个子小穿这套肯定好看的。”

    穿上效果确实好,导购员姐姐甚至给她配上了黑色过膝袜,一双锃亮的黑色圆头小皮鞋,甚至还用黑色皮筋将她的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

    “那就这套吧。”

    苏羡音看着镜子里露出青涩笑容的自己,倒是很当机立断。

    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件藏蓝色针织外套,导购员姐姐说过两天还要降温。

    苏羡音拎着沉甸甸的纸袋,摸着空瘪的钱包,一种泛着苦涩的期待感包裹着她。

    推开店门之前,导购员姐姐又喊住她。

    她皱着眉一本正经道:“钱包真的空了,姐姐。”

    导购员姐姐被她逗笑,往她手里递过去一只格纹蝴蝶结发夹,小声说:“送你了,记得夹在马尾那,夹高一点,很好看的。”

    苏羡音点头道谢。

    那只蝴蝶结很大,对于那时候的苏羡音来说,把这样的蝴蝶结发饰夹在头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太招摇。

    可它真的很好看,勾起她的一点小雀跃,让想要把心事宣之于口的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她做了很久的仰望者,不知道以这样的装扮站在他面前,他到底会不会看过来。

    可学校却临时通知当天要穿校服。

    Q.Q群里哀嚎一片,有女生大胆地问:“是不是只要穿校服外套就可以了?里面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老师没有回答。

    同学们跟着起哄:“老周都不说话,肯定是默许了,姑娘们,裙子穿起来啊。”

    有女生发出一长串“鄙视”的表情。

    从来不敢违纪把老师的话奉为圭臬的乖乖女苏羡音,却在秋游的那一天固执地换上新买的格子百褶裙,将宽松的蓝白校服外松松套着,遮住了一半裙沿。

    她往高马尾上别蝴蝶结发夹的时候,像是执行某种盛典的仪式,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底气与骄傲都封在头顶,令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苏羡音很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是女生喜欢一个人时希望自己能被关注到的那种小心思她也有。

    她盛装出席是为了给自己的告白加油鼓气,却又何尝不是希望他能先注意到她,或许能眼前一亮或许能多看几眼。

    更或许,也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小声问同学:“那个高马尾蝴蝶结的女生叫什么?怎么之前都没注意到过。”

    苏羡音想到这,双手摊开捂住了红通通的一张脸。

    好像在做梦。

    她上小巴车的时候用了点心机,故意紧跟着陈浔上了车,看着他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她就坐在他之前,透过窗户上的倒影,目光向后移,就能看见他戴着白色耳麦闭目养神,她则攥紧了自己的裙子下摆。

    也是有人能发现她的不同的。

    坐在陈浔旁边的男生跟陈浔滔滔不绝说着昨天晚上刷了一晚上的游戏机充了两回电终于刷通了关,忽地话音一顿,压低了声音。

    苏羡音在这时候感谢自己听力不错。

    依稀能听见男生说:“诶浔哥,你今天看没看见语文课代表穿的那小裙子?够靓耶,那蝴蝶结也好看,就头上那个,以前没见过她穿裙子呢,你看,你看啊。”

    苏羡音做作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甚至屏着呼吸收腹。

    陈浔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飘进苏羡音耳朵里。

    “嗯,挺好看的。”

    苏羡音轻勾了下嘴角。

    那男生不依不饶:“就这?什么叫挺好看的,这打扮不常见啊。”

    苏羡音到现在都能完整回忆起陈浔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他轻笑了声,声音淡淡的:“也不算稀奇,今天宋媛不也穿了裙子吗,高琳琳也穿了。”

    “至于蝴蝶结,她们女孩子不都挺喜欢这种配饰么?”

    “得,我跟你说就是白说。”

    苏羡音眼角发涩,很想这一刻就把蝴蝶结从头上拽下来。

    拽得头皮发痛,叫她记忆深刻最好。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她趁着中途去洗手间的空隙,将高马尾扯了下来,及肩的头发垂下来,马尾的痕迹将发丝勒出弧度。

    她把蝴蝶结发夹捏在手心里,狠下心来丢在洗手池边上,走之前瞥一眼却又舍不得地拿回来。

    蝴蝶结上沾了水,色彩变得灰扑扑的,她的心也灰扑扑的,却不舍得放弃,就像她也没完全放弃她的告白计划。

    她写了一封在现在看来酸到掉牙的老派情书,就放在书包最外层的格子里。

    她趁着陈浔远离人群走进树林里的时候,悄悄跟上去。

    信封被她揉得皱巴巴的,她却像是喝下药水的海的女儿,喉咙里一阵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默声练习着怎样念陈浔的名字开头更自然。

    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她看见陈浔走到树林里,在宋媛身侧坐下,抢宋媛的书看,嘲笑她躲在这里偷偷看什么言情小说。

    两人那样亲密,那样自然,那样般配,苏羡音鼻尖一酸,迈着步子小跑开了。

    她再也没有动过要表白的念头,那套只被她穿过一次的学院风套装被她永远地封锁在了柜子里,蝴蝶结发夹终于被她狠心丢了,连同着那封开头用隽秀的字迹写上“陈浔你好”的撕碎了的告白信,静静躺在返程路边的垃圾箱里。

    永远被她留在了17岁的秋天。

    她听说过很多传言,宋媛和陈浔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陈浔和宋媛早就在一起了只是不打算顶着早恋的名头顶风作案所以没有公开,陈浔和宋媛一起回家周末还会去对方家里蹭饭……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固执地不信。

    好像掩耳盗铃是暗恋者的常态,她只想维护自己小世界的安宁。

    悲壮地一遍遍写下喜欢陈浔的字样,再告诉自己这本来就是一首“我喜欢他但与他无关”的风月情诗。

    但她真的能甘心吗?

    在这一天后,化学竞赛班解散,她再没有为了能和陈浔进同一个班而费力地学她不擅长的数学、物理竞赛,她看着他拿下一项项奖项还会在心里为他称赞“真不错,不愧是我喜欢的男孩”。

    说不清是与自己和解,还是病情加深。

    她终于不再祈求有回音,数着日子等着高考一天天到来,看着班级里红色的倒计时牌发呆的时候,在心里计算自己到底是在惆怅即将离开高中校园,还是在悲哀自己还有108天就再也见不到他。

    18岁的苏羡音没有想明白的事,20岁的苏羡音依旧不明白。

    到底以什么样的姿态、沿着什么样的轨迹接近他,才能换得他的喜欢。

    17岁没有送出去的告白信。

    20岁依旧收不到回信。

    第16章 葡萄奶冻

    苏羡音受到的打击来得莫名其妙。

    其实陈浔的回答并不能说明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陈浔只把她当做朋友又怎么样呢?

    难道朋友就不能成为恋人吗?

    这些道理苏羡音都懂,可小情绪却没有放过她。

    她变得尤为脆弱,不能接受这称不上否定的否定。

    但也有可能是换季以来的高气压令她喘不过气。

    她蔫头耷脑地过了几天, 周一艺术与创意课,上课之前,她早早就来到了教室,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熟悉的沐浴露的清香, 有人拔走了她一边的耳机。

    转过头,陈浔将白色耳机戴上,露出一种堪称便秘的表情。

    “一大早上听BBEWS, 你真是有够变态的, 苏羡音。”

    他很少这样完完整整地叫她的名字,但她喜欢听。

    只是此刻的她却提不起兴致,虚虚地瞪他一眼,然后把耳机抢回来戴上。

    说话的声音却没有被耳机的声音影响到, 依旧是弱弱一声。

    “你就这么对待朋友的吗,一上来就抢她的耳机?”

    陈浔喝了一口水, 转过头来含糊不清地问:“什么?”

    没什么。

    苏羡音摇摇头,直接拿着后脑勺对着他,趴在桌上又闭上了眼睛。

    要沉住气。

    陈浔又在身后说了几句什么, 统统被盖在耳机里强力输出的英语下,直到陈浔拍了拍苏羡音的后脑勺。

    苏羡音才扭过头,摘下半边耳机问他:“怎么了?”

    陈浔的笑容依旧很动人, 随时蛊惑人心。

    “我说你怎么了?不舒服?”

    “嗯”苏羡音回答得很应付,“我一到换季就浑身不舒服。”

    陈浔:“……”

    “你是雪兔吗,还一到换季就不舒服。”

    苏羡音没搭理他,又朝向着他,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趴了会儿,总觉得这姿势还不够舒服,苏羡音后知后觉把卫衣兜帽往上一掀,盖住了小半张脸,左脸颊侧的发丝糊了她半张脸。

    陈浔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他刚从外面进来,指尖带着一点点湿凉,戳到苏羡音的脸颊,然后慢条斯理地将她糊到眼睛上的刘海细致地挽至她耳后。

    苏羡音惺忪睡眼猛地睁开。

    这又是干什么?

    陈浔:“你睡会儿吧,但是上课得把帽子摘下来,我帮你望风。”

    也不知道是不是趴久了,苏羡音还真是困了,她点点头。

    “不准报复我。”

    陈浔说到做到,苏羡音也真的睡了两节课,期间一旦老师的目光落在他们之间,陈浔就会拍拍她,她则慢吞吞地调整姿势,把头埋进书里面,老师居然真的没有刁难她。

    下课铃一响,苏羡音就抓起书包走了。

    姚达看着她走路带风的身影,又望望陈浔,问:“苏妹妹这是咋了?”

    “不知道。”

    姚达:“不是处得挺好的吗?你又让人家伤心了?”

    陈浔皱了皱眉:“什么叫我让她伤心,她又不是……”

    姚达连连摆手,说:“你可真行,你就自欺欺人吧。”

    陈浔被噎得说不出话,却潜意识觉得姚达的话不能往深处想。

    沉默片刻,却忽然鬼使神差开口:“你真觉得她对我……”

    姚达耸耸肩:“我不知道,你自己没感觉吗?”

    陈浔摇头,莫名想起今天早上在食堂其实见到过苏羡音,他预备去打招呼,却看见柏谷在她身侧坐下,她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面,柏谷递给她一瓶水,她等全部咽下去了才低声说谢谢,而后不知道柏谷说了句什么,她捏着饮料瓶慢慢笑起来。

    也许是错觉,陈浔总觉得,苏羡音在柏谷面前会更自然。

    而面对他时,不论是刚开学时略有敌意的戒备状态,还是最近越来越熟稔的朋友模式,她好像总有些不自在。

    像是不想再想,陈浔摆摆手加快了步伐-

    川北一夜入秋,秋风扫过,一地落叶。

    黄绿色的夏天一键切换为棕橘调的秋天,苏羡音的衣柜也焕然一新。

    她有气无力了几天,最终人为战胜自己矫情的小情绪。

    周四的院会例会上,她又满血复活了。

    这次团委联合各院院学生会,要在西操场举办文化节,这次活动规模很大,花费的精力也多,算得上是川北大校园里数一数一的大活动。

    例会开完了,小干事们开始展示上周采购的“战果”。

    赖文星抓起一把宣纸,嚷嚷道:“这纸怎么有点臭啊。”

    “正常的啊副部长。”小干事解释道。

    两人就这个宣纸到底是不是买得太便宜太劣质而争执起来,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苏羡音握着笔朝门口喊:“请进。”

    陈浔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优哉游哉的沈子逸。

    他还没来得及跟苏羡音打招呼,被赖文星揽住。

    “浔哥你说,这纸是不是看着廉价?这写着写着估计墨全洇开了。”

    陈浔:“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子逸适时插入话题,拍拍陈浔的肩,说:“这小子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正好让你们见识见识。”

    陈浔无奈地笑:“你别拉高他们的期待值行吗?”

    也就是这说话间,苏羡音不动声色地放下笔,走至一行人身后。

    陈浔注意到她,朝她勾勾嘴角,然后用砚台摊开了一张宣纸,身旁立刻有狗腿的学弟学妹们赶忙研墨拿笔。

    陈浔拿到毛笔的一瞬间,没有下笔,而是握着笔杆看了看,忽地笑了声。

    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握笔的姿势显得他风度翩翩,像半个文人。

    赖文星纳闷:“你笑什么?这笔有问题?”

    苏羡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接话接得那么自然。

    “陈宝玉在想他的翡翠笔了。”

    话音一落,陈浔惊喜地看向她,身侧则投来七八道懵逼的眼神。

    陈浔也挺上道,还知道配合她:“不愧我素日里总把苏妹妹当知己。”

    众人:“……”

    酸啦吧唧文绉绉一来一回,大家的表情都像从厕所里走过一趟。

    “什么啊?”

    陈浔这才慢悠悠解释,他向他们解释,却看着苏羡音。

    苏羡音被他这样直勾勾看着,居然也会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苏羡音也是听说的。

    陈浔的爷爷是位老兵,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在南城是出了名的。

    陈浔有一天带着那只翡翠毛笔到了班上,本来放在书包里,他刚打完篮球回到教室,数学课代表催着交作业,他嫌自己一身汗,让同桌在书包里找。

    同桌找出了作业本,也摸出一支稀奇玩意儿。

    嚷嚷道:“浔哥,你不会告诉我这只毛笔笔身是翡翠吧?”

    陈浔点点头,男生怪叫一声,引来周围人侧目。

    大家像传阅宝典一样将陈浔的那只笔递来递去,他却也不急不恼,抱着球站在门口擦汗,看着他们越传越离谱。

    才幽幽喊一声:“差不多得了啊。”

    他同桌是个闹腾的主儿,嘻嘻哈哈说:“人家贾宝玉衔玉而生,我们浔哥是陈宝玉衔笔而生。”

    同学们笑开了花。

    陈浔却一哂,也不计较,只摆头。

    “别胡闹,笔是我刚得到的。”

    这支笔是陈浔爷爷的战友送给他的,翡翠和狼毫都是精心挑选的,匠工出品,确实稀有。

    然而不论陈浔怎么在线辟谣,“陈宝玉”这个称号还是小范围地传开了。

    ……

    故事讲完了,陈浔也落笔了。

    这笔自然比不上他那只翡翠笔好用,可他依旧写出了一副好字。

    他写了半句古诗“昨夜星辰昨夜风”。

    是李商隐的《无题》。

    却怎么也不肯继续写下半句,只笑着说:“试过了,这纸可以用。”

    沈子逸笑骂他一句扫兴,小干事们又兴冲冲捯饬起下一个东西,包围着陈浔的人肉圈破开一个口子。

    苏羡音站在他身侧,问他:“怎么不写下去?”

    “太久不写毛笔字了,手生,太难看了,爷爷要看到肯定会训我的。”

    苏羡音瘪瘪嘴:“老天给你聪明才智不是让你全部用来谦虚的。”

    “怎么不好看了?”

    陈浔笑了声,还真的提起笔,落笔之前却又看向苏羡音,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写完了送给你?”

    “谁说我要了?”

    陈浔笑一声,提起笔的手又缓缓放下,嘀咕着:“那我还写什么……”

    苏羡音按住他,认栽道:“写吧,我勉强收着。”

    陈浔:“……”

    他哑然失笑,左手下意识抬起来像是想要揉苏羡音的脑袋,却顿在空中。

    “你们女生还真是口是……”

    他的话跟他的手一样,拦腰断在半空中,抿直的唇线说明他不会再说下去。

    苏羡音却笑了:“你怎么不讲完?”

    陈浔写下了“画楼西畔桂堂东”。

    才看向她,眼神里居然带点怯意,他食指戳了戳眉心。

    “你好像不喜欢我说‘你们女生’怎么怎么。”

    他也有今天。

    苏羡音乐了:“我是该夸你观察细致么?”

    “你认识很多女生?还是谈过几个女朋友?对女生很了解?”

    她也放肆,明知故问,难得抓住他一点窘态。

    陈浔摇摇头,将宣纸拿起来晾干,说:“都没有,只是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女……”

    “后面一句你怎么不写?”

    苏羡音眼神黯了又亮,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下意识岔开话题,真要解释的话可能是她体内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关键词而自动触发。

    陈浔手掌撑在桌面,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勾勾嘴角说:“要求还挺多。”

    可最后苏羡音得到的却是一副完整的《无题》。

    他写字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问她:“你为什么会知道陈宝……额,翡翠笔的事。”

    “这也属于传闻之一?”

    苏羡音点头,陈浔本想继续追问她到底还听过些什么关于他的事,苏羡音的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她不喜欢打开声音,手机静音,电话打进来只有振动,振得陈浔撑在桌面上的手发麻。

    他不过一瞥,就注意到来电显示是“柏谷”,没由来的,将视线移开,手拢成拳放在嘴边清咳了声。

    苏羡音没注意到他的古怪,只是接起柏谷电话之前,还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柏谷像有读心术一般,说:“放心,不是喊你打羽毛球,也不是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苏羡音难得在接到他电话时还能笑一声:“那是什么?”

    她秀丽的五官初看不惊艳,可一旦笑起来,眼睛弯弯似月牙,黑夜一下就被点亮。

    陈浔多看了一眼,握着笔不知在想什么。

    柏谷:“我跟我们院的人在外面聚餐,买奶茶买重了,你们在开会吗,我送一点给你们分着喝吧。”

    “我真不是找借口,不信你可以问我们主席,真是多出了近十杯。”

    “再加上,我想来看看你们的进展,我们摊位设计出了瓶颈,我们主席总嫌我们太俗。”

    理由说得太满,就愈发不可信,可苏羡音却更不好拒绝,她答应下来。

    挂掉电话的时候却发现站在身侧的陈浔早不见踪影,只有写满了一首《无题》的宣纸被夜风吹得频频翻角。

    她视线就落在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心尖忽地打颤。

    她将晾干的宣纸折起来,再一抬头发现陈浔不知道怎么又被团团围住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焦点,被注视被仰望不会怯场,毫无准备被丢在舞台正中心照样游刃有余。

    苏羡音已经很久没有以这样的距离看过他了。

    远远的,是从卓越班路过时惊慌一瞥的距离,是从操场上仰望主席台的距离,是从大会堂红色的绸缎座椅望向舞台中心的距离。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以这样的距离看他,试图了解他,试图解读他脸上的小表情。

    就像此刻,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左手闲闲撑着桌面,右手却拎了拎自己耳朵。

    他表情依旧从容,小干事问他不相干的问题他也能对答如流,可就这一点小动作就暴露出他此刻其实更想离开,只是修养让他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苏羡音像以前那样遥遥望着他,过去的时光好像接着轨道与此刻相连,她如果照照镜子会发现此刻自己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陈浔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撩起眼皮看向她,像是穿过了她堪称孤独的那几年的岁月,一眼就抵达她的心底。

    她对他是不设防的。

    她被这莫名其妙的一阵热意给熏到眼睛,眨眨眼之后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将手里折好的宣纸放进包里。

    她差点忘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苏羡音,可以与他比肩,他也不像过往的每幅画面那样目光总落在别处,会像此刻一样,穿过人群锁定她,将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拨得九上十下。

    她是应该知足的。

    ……

    她心理建设刚做好,这人又神出鬼没,忽地站在她身后,说话时拂过一口气在她耳畔。

    “你刚刚在看什么?”

    “看你啊,还不明显么?”

    陈浔像是没料到她这么坦诚,怔了一下,又很快笑一声,说:“现在才发现我很帅?晚了点吧。”

    “你在朋友面前就是这样吗?”

    苏羡音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无惧对上他的目光。

    “大言不惭?”

    “那我们还是当做不认识吧,同学你好,请问你的名字?”

    陈浔笑得弯起了腰,他靠在桌上,手做支撑,骨节分明的五指伸长了,又因为用力而青筋尽显,怎么看都是对手控的诱惑。

    “每次跟你说两句,我就忘了我本来的目的了。”

    苏羡音朝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你刚刚看着我的时候——”陈浔停顿着,苏羡音的心跳也跟着停了。

    是她的目光太过放肆,还是她的眼睛会说话,会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喜欢他?

    “让我感觉,你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是有很多,被成斤试卷压着依旧能抬起头来望着你的那些沉甸甸的岁月,都想说给你听。

    但不是现在。

    苏羡音张了张口,锦囊佳句想不出来,最后还是推开的门救了她。

    柏谷探进来一个头,苏羡音怔了怔,好半晌才接受此刻这个剃了寸头的男孩是柏谷的事实。

    而整个会议室也因为他的到来,彻底安静了一瞬,然后是更嘈杂。

    苏羡音走向他,他把十几杯奶茶放在桌上,仿佛自己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大家自己来挑挑吧,口味还挺多的,不够的话还能再点。”

    没有人敢动。

    苏羡音扶了扶额,有些无奈:“这是经院院会组织部的副部长,柏谷。”

    “哇哦。”

    预料之中的反应,起哄的声音伴随着蜂拥至桌面的人群,离苏羡音的耳膜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刺耳。

    她突然后悔答应柏谷过来。

    她早该想到在这种场合,不论柏谷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在这里他只认识她要由她来介绍他这件事,就足够让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扑朔迷离,满足所有人的八卦欲。

    更何况还有柏谷为这则“八卦”造势。

    “这杯不行!”

    柏谷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发现只能挠到刺手的发茬儿后收回了手,又精准地从学妹手里拿走一杯葡萄奶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动作却很坚决。

    “这杯是给苏羡音的。”

    “啧啧啧。”

    “哟~”

    苏羡音肠子都悔青了。

    柏谷穿过人群走向她的时候,甚至有小干事做出夸张的让路动作。

    苏羡音并不想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于是伸手接走了那杯专属于她的葡萄奶冻。

    但还是凑近柏谷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是点多了吗?”

    为什么还会有她爱喝的口味。

    而且,更重要的是,到底是从哪里知道她喜欢葡萄味的果汁。

    柏谷永远坦荡:“这杯是我后来点的。”

    “专门为你点的。”

    苏羡音:“……”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聊……”

    苏羡音一句话没说完,手上一空。

    陈浔拿着她的葡萄奶冻和吸管,看着被她戳出好几个印却死活没戳出口的奶茶塑封盖,散漫地笑了声。

    他拿起吸管轻轻一捅,吸管见了底。

    他没说话,但苏羡音仿佛已经看到他的眼神在嘲笑她,一把将葡萄奶冻夺回来。

    柏谷看着两人,目光沉了几分,却还是扬起笑脸对苏羡音说:“想看看到时候你们的摊位是怎么布局的。”

    “哦,好,我把平面图调出来给你看。”

    陈浔看着两人走开,想起刚刚两人的对话,眸光忽地沉了沉。

    他完全不知道苏羡音平时的饮食喜好,但是柏谷却似乎很了解她的样子。

    ……

    苏羡音做起正事来,那些繁杂的情绪少了很多,整个人就相对变得迟钝,当她终于解答完柏谷的疑惑后正因喉咙发干而找水喝时,才发现陈浔坐在会议室的长桌另一侧,正对着电脑。

    更神奇的是,他居然带着黑边细框眼镜。

    小干事们已经散去了一半,沈子逸这个八面玲珑的社交达人又跟柏谷攀谈起来。

    她揣着一颗心走向陈浔,问他:“你近视了?”

    陈浔没回答,敲完好几行代码后,才将脸转向她,目光定定的。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不近视?”

    苏羡音噎住,她最近会不会太破绽百出了一点。

    但他好像本意也只是想逗逗她,看她不接话,又老道地点点头。

    捏着嗓子说:“‘你不知道你高中多有名’,你是打算这么说吗?”

    苏羡音翻他一个白眼:“我没这么做作。”

    他笑得开心,露出一口白牙:“不近视,防蓝光的,谢女士非说我天天对着屏幕不OK,在我耳边说得都磨出茧了,非要我养成戴眼镜的习惯。”

    “谢女士?”

    “嗯,我妈。”

    苏羡音点点头,浅笑了一下,在心里却想着谢谢谢女士。

    多亏她,她才能知道原来有的人眼睛生得再好看,用镜框挡起来,照样帅得令人臣服,而且不同于陈浔本身俊朗的气质,此刻的他被这眼镜硬生生衬托出一点冷冽与青涩,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一样的他。

    “但是你怎么没回去?在这里不吵么?”

    “还好。”

    陈浔像是坐久了,活动着肩膀手腕,又起了一点坏心思。

    他忽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说:“你不是听过我很多传闻吗?”

    “没听说过我一旦开始学习,十个闹钟放我耳边也吵不到我?”

    怎么会没听过。

    甚至还有一条传闻。

    陈浔考奥数的时候,教室广播放错了频道,播了足足一十分钟英语听力,全考场的人都焦躁不安地等人关广播,只有陈浔老僧入定一般,笔下不停。

    最后因为事故而延长考试20分钟,陈浔却交了卷走得比谁都潇洒。

    “浔哥当时就这么走的。”

    她“路过”卓越班时,还见过他们班的活宝表演陈浔走出考场,单肩背着书包,头颅高高昂起,走的是六亲不认的步伐。

    她被逗笑,也被窗边手撑着头笑得懒洋洋的陈浔给拨乱了呼吸。

    苏羡音这次没被回忆绊住太久,也在陈浔拿手在她跟前晃之前及时回了魂。

    “学霸通用的传统技能。”

    有什么可稀奇的。

    陈浔却向她皱了皱鼻子,像是不满意她的回答。

    他的视线往下移,看见苏羡音握在手里的奶茶杯,外层冒了一圈水珠,她的手也湿漉漉的。

    他挑挑眉:“喝冰的?”

    “怎么了?”

    “都秋天了。”

    苏羡音觉得这话不像他的基调,倒像是妈妈会说的话,笑了声:“奶冻不是冰的怎么好喝啊。”

    陈浔喃喃道:“是么?”

    突然的停顿。

    陈浔再抬头时,已经是另一幅表情,依旧是散漫的,却有一丝认真。

    “说起来,我总感觉已经和你挺熟。”

    “可居然也不过半个月。”

    “而我连你喜欢喝什么都不知道。”

    他居然会有这样的感叹。

    苏羡音比被他的体温烫到还要开心,自己也不明白这轻飘飘几句话又能意味着什么,值得她现在笑眯了眼,像只摇着尾巴等抚摸的小猫。

    “成,不是什么难事,下回写张清单给你。”

    陈浔笑了,抬起手来像是要摸她的头。

    柏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时间也不早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你要走吗?”

    苏羡音回头,眨眨眼之后点点头。

    “嗯,我也差不多该撤了。”

    “我送你吧。”

    异口同声的一句话,在苏羡音身前身后响起。

    而分明已经听清了这两句话分别出自柏谷和陈浔的沈子逸,从成堆的文件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灯光使他的镜片反光,令他的笑容看起来格外意味深长。

    而苏羡音,摸着奶茶杯上的长方形圆角标签,咬紧了下唇。

    第17章 欲盖弥彰

    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她只需要看向那个人,看向那个永远站在高处的少年。

    但显然她的喜悦来得有些太早。

    陈浔愣住后, 又习惯性地挠了挠眉心, 吹乱了额前碎发,根本没给苏羡音选择的机会。

    “算了”他笑一声:“想起来我还要去一趟院系楼,我先走了。”

    苏羡音被他离开时门口掀进来的一口风给呛到咳嗽了几声。

    心比这口风还凉。

    这又算什么?

    刚刚看着她的眼神还像是要多了解她一点。

    已经将近十点, 院系楼还能有什么事,等着他救火么?

    柏谷拍拍她的肩:“走么?”

    “嗯。”

    苏羡音背起背包, 在路过沈子逸身边时, 很清晰地听见他叹了口气。

    她没有回头, 却本能感觉这叹气与自己有关-

    陈浔在回宿舍路上碰到姚达。

    姚达一脸汗却故意往他身上凑, 一把揽住他。

    “今天开会开这么久?”

    “早开完了。”

    陈浔也不跟他客气, 拧着他的手直到他龇牙咧嘴求饶才放开。

    “那你怎么这会儿才回去呢?”

    陈浔微顿, 十分惜字如金:“有点事。”

    “切。”

    陈浔瞥他像是热得不行, 问:“打球去了?”

    “可不,今天那几个哥儿们真给力,打得叫一个痛快,就是那柏谷太不讲义气,打到中场撂挑子走人了。”

    陈浔皱起眉:“柏谷?”

    “是啊, 哦你见过哈,就是那天把苏妹妹脸砸了那哥们啊,他跟我们班齐磊是高中同学,这段时间跟他打了几场球, 不是我说, 那哥们扣球也是绝……”

    “他刚刚在跟你打球?”

    陈浔打断他。

    姚达懵了懵,摸摸脑袋说:“是啊,说起来这丫不知道怎么想不开, 去剃了个寸头,来的时候没少挨摸脑袋,真他吗逗……”

    “几点?”

    “啥?”姚达看向陈浔,纳了闷,“你怎么神神叨叨的啊?”

    陈浔被他这句给点醒,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不可控的失态,忽地笑了声,摇摇头:“没事。”

    他不问了,姚达反倒笑嘻嘻地答了,一边说一边使劲看陈浔的脸色,摆明了嗅到了八卦气味。

    “就7点多开始的啊,然后我想想,打了一个多小时吧,说有急事就走了。”

    八点多的时候,正是柏谷送“点多了”的奶茶给苏羡音的时候。

    那他又是什么时间跟他们院会的人聚的餐?

    又是什么时候跟别人撞了,“多点”了十几杯奶茶?

    答案昭然若揭。

    陈浔不问了。

    姚达又把手攀至他肩膀,嬉皮笑脸地追问:“有情况啊?说说呗?”

    陈浔笑骂了一句,又抬起腿来作势要踹他,姚达远远躲开。

    外套口袋的手机振动起来。

    苏羡音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黑夜里,一方屏幕照亮陈浔的脸,白蓝光里盛着他的一点笑意。

    yin:【苏羡音喜好清单.dc】

    陈浔更乐了,点开文件。

    【喜欢的奶茶:天气不冷喜欢葡萄奶冻,天气冷喜欢阿华田可可咖啡

    喜欢的颜色:浅蓝色

    喜欢的动物:企鹅、熊猫

    ……

    更多内容,待付费解锁。】

    陈浔:“……”

    他边看边笑着摇头,步伐都不自觉慢下来,更没注意到姚达早伸长了脖子看了半路。

    姚达:“哟,跟苏妹妹聊着呢。”

    陈浔没给他眼神,给苏羡音回复。

    陈:【怎么喜好清单还要付费解锁的,也没个价目表,你也太奸商了吧。】

    姚达还要凑过来看,被陈浔一手推开,他将手机揿灭塞回口袋里。

    姚达“啧啧啧”一声,说:“德行,我还不稀罕看呢。”

    “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看着那柏谷好像对苏妹妹有意思呢,你再优哉游哉保不准横生枝节。”

    陈浔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柏谷喜欢苏羡音。

    可他还是对着姚达笑得很“和善”:“管好你自己。”

    姚达在他身后小跑着追着骂:“你大爷。”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闹,半晌陈浔又幽幽开口:“你觉不觉得,苏羡音对柏谷也……”

    好像挺有好感。

    他又只问到一半,因为话出口的同时就怀疑自己开口的动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又不想深究了。

    姚达就看着他欲言又止,薅了一把他的头发,恨铁不成钢一般说:“你啊,就继续这么糊涂下去好了。”-

    yin:【小本生意罢了。】

    苏羡音在推开宿舍门前,看着和陈浔的聊天界面,依旧没收到回复,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推开门的一瞬间,却被一件飞起来的衣服盖住了脸。

    衣服还是湿的。

    她淡定地把衣服掀下来,才看到站在阳台一脸涨红的蓝沁在看到她凌乱的头发后没忍住笑出了声,气势全失。

    “对不起啊,苏苏。”

    苏羡音温柔地笑笑,轻声问:“怎么了这是?”

    与蓝沁呈对峙状态甚至还抓着脏衣篓的段芙见到苏羡音,冷哼了一声,把脏衣篓往地上重重一丢。

    “得,救星来了,我反正也讲不过,不讲了。”

    林苇茹很局促地捏着自己衣服下摆,咬着唇看着段芙小声说:“算了吧阿芙。”

    段芙:“可不只能算了,还能怎么办呢。”

    林苇茹又对蓝沁说:“对不起啊蓝沁,你别生气了。”

    蓝沁被苏羡音这滑稽出场给逗笑以后就没了心思吵架,干脆摆摆手:“得得得,我也不生这气,该干嘛干嘛,改明儿我早点跟辅导员申请换宿舍就行了。”

    段芙照旧冷笑一声,林苇茹缩着脖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是为这场纷争已经付出了全力了。

    苏羡音把手里那件一看就是属于蓝沁的半干不湿的黑色T恤丢回脏衣篓里,眼神关切地看向蓝沁。

    “走,苏苏,陪我去买牛奶。”

    蓝沁还是觉得窝火,出门的时候段芙倒没有阴阳怪气让她们早点回来了。

    宿舍楼下出门往西走不到30米就有小卖铺,小卖铺门前有一张长形木椅,说着要买牛奶的蓝沁,却拿着一瓶冰可乐大喇喇坐下。

    易拉罐撕开一个口,还有冰雾冒出。

    蓝沁仰脖猛灌一口,打了个响亮的嗝,才笑笑说:“畅快。”

    苏羡音则戳开牛奶,小口咬着吸管,问她:“所以怎么了?”

    其实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积怨一旦堆积,什么事都不是小事。

    蓝沁晚上活动多,即便没有晚课,街舞社定期训练,院会偶尔开会、聚餐,在宿舍的时间就很少。

    她今天本来用不着去街舞社,所以吃了晚饭回到宿舍就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洗,段芙带着林苇茹和她们泾渭分明,衣服也不同一批洗。

    蓝沁没在意,洗到一半院会一个电话打给她,她出了趟门。

    再回来就发现,自己刚洗的干净的衣服,被段芙又扔回了脏衣篓,脏衣篓里还有几件脏了的白T恤,她怕深色衣服染色所以特意分开洗。

    其实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前几次蓝沁洗了衣服来不及晾的时候,也许间隔久了点,回来太晚了发现衣服又进了脏衣篓倒也就算了。

    她这次总共出去不到半小时,一时之间火气就上了头。

    “我问她干嘛把我衣服丢回脏衣篓,她倒理直气壮,说什么‘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跟苇茹还要洗衣服呢。’”

    “我看人林苇茹根本不想跟她同流合污,天天拿人家当借口。”

    “现在天气凉快也就算了,之前天热的时候,洗了的衣服不晾又给我丢回脏衣篓,堆在一起都发馊发臭了,想想我就来气。”

    “刚跟她理论几句,她就急眼了,还扔我衣服,苏苏我跟你说,要不是你正好进来,我等下拳头就呼她脸上去了。”

    苏羡音笑笑点头,也不劝她:“那我肯定会帮你。”

    “我战斗力也还行。”

    难得抓住一个情绪豁口,蓝沁拉着苏羡音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段芙的“奇葩”行径,最后长出一口气,得出结论:“这宿舍迟早得换,不换我真的会疯。”

    ……

    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将近11点,蓝沁扭动钥匙,半天打不开门,才发现不对劲,求助地看向苏羡音。

    苏羡音试着扭动了一下,抿着唇,说:“门反锁了。”

    “我操。”

    蓝沁没忍住爆了粗口,刚被治愈,现在那点火气又一下蹭地冒了上来。

    宿舍群里段芙还发了消息。

    【以后宿舍11点反锁,不想睡觉的就自己想办法吧。】

    饶是苏羡音也受不了这种气,冷笑一声:“还真够嚣张的。”

    蓝沁热得把外套脱了,来回踱步,咬牙切齿道:“我今天高低得让她知道什么叫社会的毒打。”

    苏羡音见蓝沁掏出手机,说:“你要给辅导员打电话吗?”

    “是啊,这不让辅导员来看看热闹吗?”

    “这个点,我觉得你会挨骂的可能性更大。”

    苏羡音他们辅导员是个性格古板的男人,三十来岁,开学的时候就一再重申晚上10点过后除非紧急情况不要打扰他正常休息。

    蓝沁放下手机,又说:“苏苏,你再拧一下钥匙,我拍个视频。”

    苏羡音笑了:“聪明。”

    两人将“证据”留齐了,里面还是没有要开门的迹象。

    苏羡音:“要不去隔壁宿舍挤挤?”

    “算了吧,我明早英语课还要做pre,我真的想睡个好觉,我真他吗无语……对了。”

    蓝沁想到什么,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出来,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而这语气一听,毫无疑问电话另一端是姚达。

    苏羡音有些疲惫,靠着墙微眯着眼,自己的手机振动起来。

    陈:【你也被关在外面?】

    苏羡音重新有了点精神。

    yin:【嗯,无家可归,真的很困。】

    陈:【走吧,带你去开房。】

    “陈撤回了一条消息。”

    苏羡音耳朵“唰”地一下红了,本来明白这话的本意,却因为这条撤回的灰色提醒,手机都发烫了起来。

    她知道他撤回是因为这句话引人遐想,却因为撤回提醒更不自然起来。

    陈:【我的意思是】

    陈:【下楼,我马上到。】

    第18章 牙尖嘴利

    才不过9月, 酒店大厅里的空调就开得暖烘烘的。

    苏羡音用冰凉的手去贴绯红的脸颊,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小口喝水。

    她回头望。

    姚达和陈浔站在前台登记核对身份。

    陈浔好像总是不怕冷,此刻把外套挂在臂弯, 一件黑T恤清爽利落。

    他高出姚达半个头, 偏偏像脊柱侧弯,单手支在台子上, 身体斜靠着, 垂着颈写字。

    苏羡音问:“我们要过去看看么?”

    蓝沁头摇得像拨浪鼓, 脸也是红扑扑的, 眼神闪烁。

    “不用去,让他们折腾去,我们要是站过去啊,前台那眼神就能让你羞愤而亡。”

    毕竟在大学附近,这个时间点, 酒店前台见惯了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成双入对地进出。

    苏羡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木木地点头。

    其实蓝沁的本意是让姚达出来帮她们开个房, 毕竟她俩身份证都没带出来。

    可灌了满怀夜风的陈浔也出现在C3宿舍楼下时,对苏羡音说的是:“你们两个女生住酒店不太安全, 我跟姚达开两间房,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我们睡隔壁。”

    他总是事无巨细地体贴周到。

    姚达照旧没心没肺的样子,见着蓝沁就开玩笑:“也就是我们浔哥爱瞎操心,要我说,有蓝沁在,蓝沁保护苏妹妹就够了,她一个顶俩……嘶…你给爷撒手!”

    蓝沁松手,姚达捂着耳朵狂吸凉气。

    ……

    “好了, 走吧。”

    陈浔在苏羡音面前站定,递给她一张房卡,她才回过神来。

    走到电梯一定要经过前台,苏羡音余光瞥到前台姐姐的眼神依旧很有内涵,不自在地挠了挠耳朵。

    在房门前分别,姚达已经呵欠连天了,蓝沁也是一个箭步就跳着躺在了床上。

    苏羡音却顿住脚步,微微侧头,发现陈浔也和她一样,欲言又止。

    陈浔笑了,扬着眉说:“记得锁门,总之,有事就打电话。”

    “好。”

    “晚安。”

    “晚安。”

    两人走进两道门,“咔嚓”的落门声都像预先排演过一般整齐。

    苏羡音背靠着门,居然在回想那一句晚安。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口互道晚安,想到他就睡在隔壁,离她那么近,总有种奇妙的雀跃感。

    “别傻乐了”蓝沁在她跟前坏笑,“我先洗漱,早点睡觉啊。”

    雀跃的后果就是,苏羡音成功失眠了。

    她大概有点认床,一开始不断调整着姿势尝试入睡,后来干脆放弃挣扎,把关注的公众号近期的文章挑着看了个遍,硬是没有酝酿出一点睡意。

    她认命似的叹口气,正准备揿灭手机,掌心感受到振动,微信图标上出现一个小红点。

    她在点开微信之前就有一种预感,这预感使她的心跳在静悄悄的夜里显得足够响亮有力。

    陈:【你睡着了么?】

    苏羡音抱着手机钻进了被窝里,笑得很猖狂,反正也没人看见。

    她正要回复,发现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于是手指迟迟没有按下屏幕。

    陈:【姚达刚把我挤下了床/微笑。】

    苏羡音捂着嘴偷笑,给他回复。

    yin:【地上凉么?体验如何?】

    陈浔居然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

    苏羡音像个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又光着脚丫一路小跑到淋浴间,将门关上,才按下接听键。

    陈浔的声音有点沙哑,很符合他此刻刚从美梦中坠入地板的处境。

    “你怎么还没睡?”

    苏羡音压低声音:“我好像有点认床……”

    那边陈浔哑着嗓子轻笑了声,语气揶揄:“豌豆公主么你?”

    “所以你打算继续努力入睡还是……”

    苏羡音打断他:“我选plan B。”

    “我在门口等你。”

    苏羡音挂掉电话,才后知后觉,冰凉的瓷砖地板将她刚从被窝里带下来的热气从脚底给驱散了一干二净。

    可她却明白,皮肤之下的血液却沸腾着,欢呼着。

    苏羡音没让陈浔等太久,穿好衣服打开门探出一个脑袋的时候,首先看到地毯上长长的影子。

    他双手插兜,靠着墙面微仰着头,喉结突出,正在闭目养神。

    苏羡音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他终于看见她,浅笑了下。

    “走吧。”

    陈浔带着她去了川北大北门外的美食街。

    美食街傍晚开始营业,一直营业到将近凌晨两三点,大多是一些推车摊位,比如煎饼果子、肉夹馍之类的。

    这营业时间非常符合“多姿多彩的大学夜生活”主题,因此到了这个点,光顾美食街的人也不算少。

    苏羡音没有大半夜吃东西的习惯,对陈浔的提议频频摇头。

    他也没坚持,只是戳戳眉心说:“成,那你就看着吧。”

    苏羡音乖乖坐在小圆凳上,将折叠的小方木桌擦得干干净净,陈浔点完单,在她身旁坐下。

    夜里温度又低了几度,可这一整条街都飘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苏羡音没感觉冷,只是手还是有点凉,于是她双手相叠搓了搓。

    陈浔看在眼里,从筷子篓里抽出一双筷子,老板娘端着他的爆肚粉上了桌。

    “来帅哥。”

    陈浔低声道谢,老板娘把纸碗放在桌上,看看苏羡音,笑一声:“平时总点大份的,这次是因为女朋友在,不好意思啊?”

    “没给你加蒜啊啥的”老板娘居然还俏皮地冲陈浔眨眨眼,“怕气味不好。”

    苏羡音:“……”

    老板娘走后,她舔了舔下唇,失笑。

    陈浔拿着筷子的手仍旧顿住,像是仍未反应过来,挑着眉说:“这老板娘未免太懂事了些。”

    他吃东西很快,但是吃相并不狂野,照旧端端正正的。

    苏羡音找不到事做,又拿起手机,一个冒着热气的纸碗忽地落在她眼前。

    照旧是那个老板娘,笑眯眯的,对苏羡音说:“姑娘,你男朋友怕你坐着冷特意给你点的小汤圆,尝尝吧,这我自己做的,跟买的那种汤圆味道不一样,你试试看。”

    “谢谢老板娘,但我不是他女朋友,下回他要是带正牌女友来,您可千万别在人跟前说‘之前那个呢’,那我可罪过了。”

    老板娘怔了怔,笑得憨厚,点点头说知道了。

    一旁陈浔也乐得笑了,还被辣汤呛到喉咙,猛地咳嗽几声,脸全红了。

    苏羡音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递水,一边慢悠悠道:“你笑点可真奇怪,就这么好笑?”

    陈浔连连摆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灌下一口水之后终于好了些,说:“你同学录里‘对我的印象’那一栏,一定有很多个‘牙尖嘴利’吧?”

    苏羡音:“……”

    “吃你的粉。”

    最后那碗小汤圆还是悉数进了苏羡音的肚子里,她吃得浑身暖融融的,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陈浔勾着嘴角:“舒坦了?”

    “还行吧。”

    两人从摊位撤离,走在街上,时不时看见一对紧牵着手的年轻情侣,路过糖水冰柜的时候,还听见男生对女生说:“疯了你了,还吃冰的?到时候肚子痛又哭爹喊娘的。”

    女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娇气的“哼”。

    但很显然对男生的阻拦很满意。

    在这样的夜晚,走在这样的路上,混迹在他们之中,苏羡音有一瞬间恍惚,她和陈浔也是这其中的一对。

    半夜约会。

    想想就浪漫。

    苏羡音落后了半步,看着路灯下陈浔长长的影子,自己往他那侧走半步,她的影子就紧密地贴了上去。

    像是依偎在一起,为这段约会增添了虚幻的证据。

    她正自嘲一般地笑着,没留意陈浔忽地脚步一顿,又一头栽上去,隔着衣服依旧被他的肩胛骨撞得吃痛。

    陈浔扭过头来看她,居然还挺开心:“无时无刻不在走神,苏羡音,你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

    苏羡音直接白他一眼,走出了气势汹汹的步伐。

    陈浔在她身后小跑着跟着,见她走出了竞走的架势,伸手拉住她手臂。

    “慢点走,这里车多。

    “你现在睡得着?”

    她该怎么回答?

    苏羡音抿着唇,非常遵从内心地,缓慢地摇了头。

    陈浔带着她进了祁华路的一家24小时书吧,这家书吧是近期刚开的新店,暖黄色的灯光铺满两层店铺的每一个角落,显得温馨。

    24小时书吧开在大学附近是最明智的决定,即便时针已经要指向2,随处可见角落里依旧有捧着书忘我阅读的学生。

    甚至一层通向二层的旋转楼梯都有坐在上面看书的同学。

    苏羡音不自觉压低音量:“我之前就听说过这家,但是没过来看过,我以前在旧校区,离这有点远。”

    陈浔点点头:“开业的时候跟团委的人来过一次,这里环境不错,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为这句话,苏羡音拿书的手微抖,差点将书从手里脱落。

    陈浔在开放区域的咖啡馆点了两杯饮品,两人各拿了两本书在沙发上坐下。

    一开始还是各看各的相安无事,但不知道是陈浔手里的书实在是无趣,还是他本人实在是无聊。

    他一下子从对面坐到了苏羡音身旁,柔软的沙发因为他的到来又陷下去几分,苏羡音的手肘擦过他外套,身体不自觉往他那边倒,两人又近一分。

    他的头发也有淡淡清香,凑过来一个脑袋,又不安分地翻了苏羡音手里的书的封面。

    “来书吧也要看《传播纵横》,我真是对你的变态程度一无所知。”

    苏羡音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肘子,冷酷地笑笑:“那不然看什么,你帮我找一本《知音》吗?”

    陈浔笑得更欢了。

    苏羡音阅读的心被他拨乱,他却还不老实,坐不到一会儿又起身离开了。

    回来的时候居然拿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苏羡音看他的表情像在看外星人。

    “你哪弄来的?”

    陈浔熟练地打开了Github,抬抬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问咖啡馆老板借的。”

    “借?人家凭什么借给你?”

    陈浔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转过头来看向苏羡音,笑得十分人畜无害。

    “凭……”

    “我这张脸?”

    苏羡音:“……”

    到底为什么所有高中老师都会夸奖他谦逊有礼。

    ……

    苏羡音看书看得越来越清醒,忽地肩上一沉,吓得她心脏都要跳出来。

    她不敢大幅度动作,只侧脸往身旁瞥。

    陈浔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笔记本电脑收在了旁边,他均匀清浅的呼吸一遍遍拂过苏羡音的肩头,搅乱了她的呼吸节奏。

    她长出一口气,慢慢往后靠,整个人靠在沙发里,他却纹丝不动,枕着她的肩睡得香甜。

    苏羡音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该这个时候小心地把他的头拨到另一边去,却下不去手。

    似乎是睡着了的缘故,陈浔的脸颊浮起一点点红,唇色也很红润,苏羡音视线再往下移,看见他喉结旁的那颗痣,移不开眼。

    她认命一般地闭上眼,接受了自己明天很有可能左肩就废了的事实,开始细致地一寸寸打量他。

    她还没有凑这么近看过他的五官。

    即使闭着眼,整张脸上每一寸比例都很恰当,苏羡音想抬手将他垂落的额前刘海拨开,却又担心将他弄醒,作罢。

    看了不到两行字,又担心他睡着了会冷,她弯下腰,费劲地将陈浔夹克外套的纽扣一颗颗扣上。

    扣到倒数第二颗的时候,她的手腕被猛地攥住。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让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陈浔姿势不变,眼睛没有睁开,声音有浓浓的倦意。

    “苏羡音。”

    “看书认真点。”

    第19章 文化节

    苏羡音像被灌了哑药,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陈浔也没多清醒,眼睛死活都睁不开,抱着手臂向沙发另一侧歪去, 还知道咕哝着朝苏羡音说不好意思。

    仿佛刚刚是梦呓。

    苏羡音后来也睡着了,早上八点的时候, 蓝沁的一通电话让她清醒过来。

    “喂?你去哪儿了啊?怎么这么大一活人突然就不见了。”

    苏羡音有点不好意思, 挠挠头说:“我在书吧。”

    “啥?什么情况?”

    苏羡音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浔, 他调整了姿势像是快要醒了,于是苏羡音不得不压低声音对蓝沁说:“晚点再跟你解释。”

    她挂了电话, 也落荒而逃。

    毕竟即使她此刻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对陈浔开玩笑,却还是无法接受以此刻在外面几乎整宿没睡蓬头垢面的形象来迎接与他共处的清晨。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她在宿舍镜子里看着眼下青黑整个人憔悴到毫无血色的自己。

    苏羡音:“……”

    还好跑得快。

    可一旦想起昨天那奇妙的一夜,镜子中那个憔悴鬼还是乐得露出一小口白牙。

    ……

    苏羡音一上午没课, 正好躲在宿舍补觉。

    中午被一回来就“叮铃咣当”响个没完没了的段芙吵醒,苏羡音迷迷糊糊睁开眼, 从床铺上走下来。

    段芙明明看见她也不惊讶, 却还要说:“你在宿舍啊, 我不知道, 不好意思。”

    苏羡音冲她摆手, 反正这宿舍迟早要换。

    她穿着睡衣站在桌前,苏成桥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声音有睡意:“喂,爸。”

    所以苏成桥问她:“刚起来?”

    “嗯,昨晚没睡好。”

    “怎么了吗?”

    苏羡音懒得复述前因后果了, 甚至干脆开始瞎编:“没什么,就是做梦一直醒,睡得不踏实。”

    那边忽地静默了半晌,苏成桥再开口居然有些不自然, 带点试探意味。

    “想…妈妈了吗?”

    “没有。”苏羡音勉力笑了笑,像是宽慰爸爸,又像是宽慰自己。

    又是一段沉默。

    苏羡音:“爸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国庆安排,国庆放假吧?什么时候回来?”

    “我……我看情况吧,我学校事情也有点多,要是确定回去了再跟你说。”

    “好,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就回来吧。”

    “嗯。”

    但她大概率不会回去了,她大一的国庆以刚开学事情太多了为由拒绝了回家的邀请。

    这次她大概也会找别的理由合理地“拒绝”。

    来回路程太折腾,她离家不过一月暂时还没酝酿出想家的感情。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她回家以后苏成桥又会怎么样“竭力”关心她或者带着她和孟阿姨出游享受一下“岁月静好”的满足感。

    苏羡音不想配合。

    她好像还在固执地,不肯“背叛”妈妈-

    文化节就在这周六下午,苏羡音不负责摊位的具体工作,但还是跟着蓝沁一起去玩了。

    她们径直走向新传院会负责的苗族摊位,正好看见小干事急得团团转,愁云满面的样子。

    苏羡音问:“怎么了?”

    “妮妮家里有急事,她回老家去了,我们差个模特怎么办?”

    院会里正好有一个大一的小干事就是苗族姑娘,她提出由两个工作人员身穿苗族传统服饰在摊位前吸引同学们的点子,院会一致通过。

    女孩也拜托家里人寄来了一男一女两套衣服过来,之前这个环节一直都是她负责,突然少了个模特,确实怪可惜的。

    苏羡音摸着台面上繁复美丽的苗族服饰,叹口气说:“那还真是有点可惜,妮妮说了该怎么办吗?”

    “她说让我们找个人替一下”小干事脸憋红了,自己说出来先笑了,“倒也不是我不愿意,我太胖了……这尺码我完全穿不了。”

    苏羡音浅笑着摸了摸女孩的马尾。

    蓝沁忽地说:“这好说啊,你求个情,让苏部长给你们当当模特不就成了?你们苏部长瘦得很,妮妮能穿她也能穿。”

    小干事们立刻将放着光的眼神投向苏羡音。

    苏羡音无奈地笑了下,没答应也没立刻拒绝。

    她自己也是从小干事走过来的,很明白刚进入院会的那种想要把事情做到极致做到完美的打了鸡血似的状态,更何况他们一进院会就参与这么盛大的校园活动的策划与布置,这会是以后毕业都能想得起来的数一数二的珍贵记忆。

    苏羡音的同理心一向很强。

    小干事见她没立刻拒绝,在蓝沁的眼神暗示下,噘着嘴摇她的手臂:“羡音姐,就帮帮我们吧~”

    苏羡音失笑,最后还是应下了这桩差事。

    她拿起衣服,正在听小干事讲穿戴顺序,忽地想起来,问:“不是还有个男模特吗?”

    “妮妮说了,男模特必须要找个帅的。”

    小干事笑得神秘,抬眼一瞥,努努嘴说:“喏,男模特来了。”

    其实苗族的服饰穿在沈子逸身上还是好看的,但是苏羡音还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身侧的陈浔。

    他回望着她,懒洋洋地勾着嘴角,抬起手来朝她打了个招呼。

    ……

    苏羡音拿着衣服去了最近的教学楼卫生间换衣服,蓝沁给她帮忙。

    等她再回到摊位时,沈子逸穿着一件白色外套坐在摊位前翻看小干事们准备的资料卡片。

    苏羡音:?

    “你怎么把衣服脱了?”

    沈子逸闻声抬头,看一眼苏羡音,边点头边对小干事说:“你找你羡音姐帮忙还真没错,这不挺好看?”

    小干事们看过来,表情比沈子逸要夸张得多,嘴都合不拢了。

    “啊啊啊啊羡音姐你好美啊!你好适合!”

    苏羡音微红了脸,稍微一动浑身就发出脆泠泠的响声,她拿扇子戳了戳沈子逸:“问你话呢,我一个人穿啊?”

    “急什么”沈子逸推了推眼镜,视线忽地向苏羡音身后延伸,笑一声,“喏,你搭档来了。”

    苏羡音转身,和陈浔双双顿住。

    苏羡音皮肤白皙,银饰穿在她身上很衬她的肤色,精致的银冠将她的头发完全遮住,露出小片光洁的额头,额前坠着银流苏串,风一吹就泠泠作响,脸也微醺,眼睛清澈如小溪,依稀还能瞥见光亮。

    她穿苗族服饰真的很好看。

    “都说这衣服要找帅的穿,我档次还不够,给你找了个新模特,还满意?”

    沈子逸尾音上扬着,掩饰不住的揶揄味道。

    苏羡音也是第一次见到陈浔把额前碎发全部撩起来藏进头帕里的样子。

    平心而论,妮妮带来的这套衣服,男士款式远远不及女士华丽,也没有精美的银饰,甚至因为民族特色太强,一时让人没看习惯。

    但陈浔的五官实在是太出色了,如老天精雕的艺术品,落刀精准,叫人挑不出错来。

    陈浔居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此刻摸着后脑勺一步步走近。

    小干事们已经集体失语,“啊啊啊啊啊啊”足足喊了半分钟。

    小学妹都快把苏羡音的手腕掐出印子来。

    “我服了啊啊啊啊!太配了太配了,我就不信我们的摊位不火爆!!!啊!!!”

    陈浔走近了,对上苏羡音的视线,两人都有点不自在的局促感。

    但还是他先开了口,他眸光沉沉,一本正经地说:“你穿这个,很好看。”

    你也是。

    苏羡音只敢在心底里附和。

    沈子逸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两人身后了,双臂展开,大喇喇地拍着两人的肩,一副老大爷的模样。

    “这次活动我们院能不能评上优秀就看你们了。”

    陈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反驳道:“我又不是你们院……”

    沈子逸笑眯了眼,像只狡诈的狐狸:“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哦,好好工作。”

    陈浔直接踹他一脚。

    一开始苏羡音只是跟陈浔站在一起,老老实实做个静态模特,偶尔会问路过投来视线的同学们要不要来玩小游戏。

    后来被吸引到的同学越来越多,摊位前也围了一摊人。

    有同学捂住嘴欣赏两人装扮,之中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句:“这是苗族婚服吗?”

    苏羡音喝了一口水差点哽在喉咙口。

    小干事飞速地瞥了两人一眼,笑得挺欢:“是啊是啊,好看吧?”

    “你们玩的这个插伞的小游戏就是婚俗里演变而来的哦,就是当地婚俗中插伞订亲的环节,我这里有小卡片,你们可以了解一下哦……”

    苏羡音:“……”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是婚服?难怪连陈浔的衣服都不是印象里的藏青色而是大红色。

    这批同学离开了,小干事才解释道:“妮妮说这是她姐姐跟姐夫的婚服,都是家里人自己做的自己绣的呢,他们家里人特意寄这套过来的,因为盛装更好看,刺绣更繁复精致。”

    苏羡音用手背摸了摸脸,沈子逸看热闹不嫌事大,喝了一口水,幽幽道:“陈浔,你新娘子脸红了。”

    “哦~”

    起哄声一片。

    苏羡音像只气球了,大脑都开始缺氧,飘忽忽的。

    陈浔笑着骂了声:“你少逗她,做你的事。”

    可在苏羡音的视线投过来的时候,他也可疑地移开了目光,耳廓微红。

    苏羡音笑了。

    他们摊位毫无疑问成了最热门的摊位之一,隔壁维吾尔族摊位的负责人之一是苏羡音之前在英语课上认识的小组同学。

    见这边好不热闹,趁着一批人离开下一批人还没到来之前,笑嘻嘻跑过来借人。

    “就借一会儿真的,马上就把人给你们送回来。”

    沈子逸倒是准了,苏羡音被喊走,一头雾水地跟着那个同学学习铃鼓的手法。

    陈浔远远看着,她像是还没反应清楚状况,那个男生说得又快又急,又因为他们身上都穿着民族服饰,很快就有一小波观众将他们围住。

    苏羡音笨拙地试着敲击,却连手势都被男生纠正了几次,渐渐苦着一张脸,又像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算了吧,我好像太笨了,学不会……”

    男生却很坚持,一点也没看出她的窘迫。

    “没事的!再来几遍就会了,很简单的。”

    又对围观的同学说:“嗳同学要试试吗?很简单的哦,很有意思的。”

    苏羡音被短暂地晾在一遍,拿着铃鼓,右手僵硬地调整刚刚男生教给她的姿势,正一筹莫展着。

    陈浔将她的窘迫与不自然都看在眼里。

    忽地开口:“我说同学——”

    他抱着手臂,看着那个男生,唇边笑意很浅,微昂的头颅却带点倨傲的意味。

    “什么时候能把我的新娘还给我啊?”

    他拖长了尾音,懒洋洋的。

    “我们摊位等人讲解呢。”

    苏羡音却被那几个字烫到狂扇眼睫。

    我的新娘。

    第20章 以牙还牙

    也不知道该归功于陈浔实在算得上“门面”二字, 还是该归功于院会各部门的任务都完成得很出色,新传院会的苗族摊位成功当选当天参展的同学们投票选出的最受欢迎的摊位之一。

    院会上上下下都别提有多高兴。

    庆功宴上,沈子逸自然喊了陈浔, 可他没来,让沈子逸带话给他们。

    “那小子非说什么被他们机院的人一顿臭骂,说他胳膊肘朝外拐,他要避避嫌躲躲风头。”

    大家笑成一团,苏羡音小口喝着果汁, 拿着手机在桌底下给陈浔发消息。

    yin:【怎么样?】

    yin:【被唾沫星子淹死没?】

    对面是秒回。

    陈:【还有一口气, 别提了。】

    陈:【玩得开心点。】

    苏羡音抿着唇, 做足了思想工作, 一鼓作气噼里啪啦地打字。

    yin:【但还是要谢谢你的。】

    yin:【我一个学姐买了两张话剧票准备跟男朋友去看, 结果临时有事下周末没时间, 就把票给我了。】

    yin:【我还挺感兴趣的,是《茶馆》, 应该会好看吧, 你有兴趣吗?】

    yin:【请你看话剧道谢吧。】

    她发誓她从没有在微信上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等待回复的过程是煎熬的。

    偏偏她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听到桌上有人失声尖叫的时候也没想着躲, 一杯可乐悉数泼在了她的白裙子上,还沿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没事没事。”

    “晚上回去及时洗的话,洗得掉的。”

    她接过小干事递过来的纸巾, 将自己面前的一片狼藉简单收拾了一下, 再划开手机, 果然有回复,省去了她焦灼的等待时间。

    陈:【所以你就准备跟我去看?】

    苏羡音一头雾水,刚准备问他什么意思, 往上瞥,瞥到自己发过去的消息。

    “学姐买了两张话剧票准备跟男朋友去看……”

    “所以你就准备跟我去看?”

    苏羡音一颗心又开始狂跳了,正待在原地无法接招,陈浔像是久久没等到她的回复,又发过来一条。

    陈:【好,下周六么?几点?】

    苏羡音在饭桌上笑弯了眼,即便自己最喜欢的白裙上沾了可乐污渍,她的好心情也丝毫没被影响到-

    苏羡音从周二就开始纠结周六要穿什么,甚至看着穿衣镜问蓝沁:“我要是剪个齐刘海的话,适合我吗?”

    “适合啊,你脸本来就小,剪个刘海更幼态了,妥妥白幼瘦,直男杀手。”

    “不过陈浔吃不吃这款我就不知道了。”

    蓝沁摸着下巴坏笑。

    苏羡音羞红了脸随手拿起靠枕追着要打蓝沁。

    ……

    她照旧很早就来到教室,坐在座位上用电脑看文献,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到一半,早上啃了个馒头就匆匆赶来教室,这会儿喉咙发干,她一到换季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于是摸着已经凉了的水杯,站起身来去绕到教学楼另一侧去接开水。

    苏羡音离开不过1分钟,陈浔姚达前后进了教室。

    陈浔下意识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没找到目标,脚步微顿后又径直走向一个座位,大喇喇坐下。

    姚达:“给苏妹妹占个座位不?”

    陈浔修长的手穿过发间,将黑发拨乱,语调慵懒。

    “这就她座位。”

    姚达:“啧啧啧,桌上啥都没你也能认出来?”

    “这不是有电脑?还有钥匙。”

    两人正说着闲话,突然有人敲了敲坐在最外侧的姚达的桌面。

    姚达扭头一看,乐了:“我说哥们,你咋来了,今天是约的5点打球吧?”

    柏谷笑着点点头,无情地说:“嗯,不过我不是来找你的。”

    姚达:“……”

    “一个两个,什么德行。”

    柏谷:“苏羡音来了么?”

    “来了,这会儿估计出去了吧,一会儿就来。”

    “好。”

    说完柏谷终于看向陈浔,两人点点头示意,却一句多的话也没有,气氛忽然有些凝滞。

    姚达的手机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手机说:“我接电话去啊。”

    陈浔没想到柏谷会坐在姚达的位置上,两人其实只见过几面,不过点头之交。

    柏谷坐下后,拿起姚达的笔转着玩,陈浔则左手托着脸,优哉游哉地看书。

    本以为就是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柏谷忽地开口。

    “我周末想约苏羡音去看画展。”

    陈浔从书里抬起眼来,淡淡扫一眼过去,清晰看见柏谷眼里,话里有话,有沸腾的胜负欲。

    ……

    姚达回来的时候,柏谷立刻起身给他让位子,他瞥了陈浔一眼。

    只见他手托着脸,修长的食指轻触着嘴唇,神色总看着有些怪异。

    姚达拿手在他跟前晃悠:“怎么了啊你,怎么有点失魂落魄的?”

    “没事”陈浔闭下眼,敛住情绪,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如初,仿佛刚刚一切不过是姚达的错觉。

    苏羡音回来的时候见到柏谷也很惊讶,柏谷没让她回座位,而是直接将她带出了教室门外。

    姚达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又老道地摇摇头:“这哥们可真执着,我都服。”

    陈浔没有应话,瞥到苏羡音对柏谷歪头一笑,翻书页的手却微顿,将实现硬生生拔了回来-

    周五,苏羡音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冒着被蓝沁取笑的风险,邀请她陪自己去逛衣服。

    “哟,要不要再陪你做个头发啊?”

    “或者帮你约个化妆师?”

    苏羡音咬着下唇,张牙舞爪地扑向蓝沁,吓唬她:“你再说我们就不去了。”

    “去去去,怎么能不去,我要把我们苏苏打扮成最漂亮的女孩子,保准让你的心上人看得眼睛都移不开。”

    苏羡音心里像住着一只活泼的小鹿。

    衣服逛到一半,苏羡音暂时还没挑到特别喜欢的款。

    坏消息却先到来。

    陈:【抱歉,我周六可能去不了了,周末老师让我跟他去青大交流学习。】

    苏羡音轻抿着唇叹口气,意外总是打乱计划。

    她期待这么久的“第一次约会”就要落空,说不失望是假的。

    她直接回了一个表情包

    yin:【那我也没办法咯.gif】

    陈:【抱歉,下次有机会补偿你。】

    又是有机会,苏羡音不喜欢这三个字,看似有机会,实际上就是说“886我溜了”,她皱着眉。

    蓝沁挽住她:“怎么了?事情有变?”

    “嗯。”

    “那衣服还逛不?”

    苏羡音用手推着自己的脸颊,堆出一个笑来,眉眼弯弯。

    “逛啊。”

    干嘛不逛?

    苏羡音跟蓝沁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将近11点,宿舍门没有反锁,也不会反锁。

    这都归功于蓝沁这将近一周来的不懈努力。

    一开始蓝沁找辅导员调解矛盾的目的是让辅导员同意她跟苏羡音搬离这个宿舍。

    可后来她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是段芙待人刻薄,她们却要搬走?

    “拜托,六楼这个楼层多好啊,不高不低的,我问过了,要是我们要搬走的话,就只能去10楼了,10楼夏天多热啊,不行,我们不搬!”

    苏羡音也不知道她哪来的神通广大,得知段芙之前的宿舍还一直缺着一个人,天天在各种场所堵辅导员,硬要辅导员同意段芙搬回原宿舍。

    辅导员耳朵都被磨出茧了,最后还是不得不点头。

    段芙这次却意外的好说话,兴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并不愉快的住宿体验,让她更发觉之前的宿舍令她怀念了吧。

    听到辅导员的提议,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也行,其实反正也是一栋楼,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辅导员后来还在蓝沁面前夸段芙懂事,蓝沁出了办公室就做出了一个干呕的表情。

    ……

    两人回到宿舍,宿舍里还有个不认识的短发女孩,正站在段芙面前,帮段芙收拾东西。

    女孩看着挺和善,还向两人打招呼。

    “我是段芙之前的室友,机院的。”

    “你好。”

    苏羡音瘫坐回自己座位,拿出手机,斟酌了一会儿,还是给陈浔发了条消息。

    yin:【那你是今晚就要去青城吗?】

    陈:【嗯,跟教授一起坐红眼航班。】

    yin:【好的,注意安全。】

    她瘪瘪嘴把手机放下,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神游万里。

    可段芙和短发女孩的对话却一字不落地落进她耳朵里。

    段芙:“说起来青城那个交流是去几天啊?”

    苏羡音不自觉抬起头来。

    短发女生:“就两三天吧,教授说主要是有个项目研讨会,跟他要做的课题有些关联,我们不是在他课题组嘛,他就说带我们去学习学习。”

    段芙:“出息了啊,还能跟陈浔陈大神一起出去交流呢。”

    “我也算运气好吧,果然当时头破血流挤进这个课题组没错啊。”

    “不过说来也愁,其实交流那几天本来我要去医院复查的,这会儿只能推迟了,重新约时间真的好麻烦的。”

    段芙:“是哦?10月15号不就是你要复查的时间嘛?但是你总不能不去吧,这么好的机会。”

    “是啊。”

    ……

    剩下的话,苏羡音一概听不清了,她几乎是做出本能反应,像个游魂似的。

    忽然轻声问:“我想问一下,这个交流活动是江教授受邀去青城大学那个活动吗?”

    短发女生愣了愣:“嗯,是的。”

    “这个活动是临时延期了吗?还是一直都是10月15号?”

    “是延期了,本来是这周末的。”

    短发女生一脸纳闷,还是一一答了,只是段芙看向苏羡音的眼神就很古怪了。

    苏羡音登时松了口气,也没有顾及段芙脸上的古怪神情,只是道谢。

    “谢谢你。”

    她又重新打开和陈浔的聊天界面,颤着手打字。

    yin:【你在去机场的路上了吗?】

    陈:【对,快到了。】

    苏羡音愣住了,心又悬起来,但又总觉得还有别的隐情,兴许他真是记错了时间忘记了延期这件事呢。

    她站在蓝沁面前,很小声地请求:“沁沁,可以帮我问姚达一个事吗?”

    “可以啊,这有啥不行的。”

    不到三分钟,蓝沁把手机丢向一边,拉着苏羡音的手。

    “姚达说陈浔洗澡去了,应该等会儿就回你消息了吧。”

    苏羡音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她怕情绪暴露地太明显,用尽力气朝蓝沁笑了声:“好的,那我也先去洗澡。”

    热水从她头顶细细密密地淋下来,她的眼泪也混在里面,怎么都流不完。

    原来不管她如何沉浸在她跟陈浔之间虚幻的亲密中,只要他收回手,情况就能立刻急转直下。

    决定权从来就不在她这里。

    她一开始只是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眼眶滚下来,再后来干脆小声呜咽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水声更大还是她的哭声更大。

    她洗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澡,久到蓝沁在门口问她、确认她是不是在里面晕倒了。

    她捂住嘴应了一声,然后关上水穿好衣服,却因为眼睛肯定已经肿得不像话了,用包头发的毛巾作势擦着眼睛,一边急匆匆往外走。

    苏羡音很快爬上了床,说自己很困马上就睡着了。

    泪水却沿着她的脸颊一直落在枕头上。

    她不该抱有期待的,也不该自作多情。

    可他又为什么爽快地答应邀约,却骗她他有事要忙不能赴约。

    她下意识地划开手机,看到两人上一条消息,还是陈浔发给她的。

    陈:【早点睡,晚安。】

    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努力推开情绪,想要恢复理智,复盘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做得不对。

    可不论她是将两人的微信记录翻了个遍,还是将从第一次在宿舍楼下遇见直到前两天艺术与创意课上两人的对话完完整整地在脑海中重复播放了一遍。

    她找不出原因。

    可也不想问。

    她太难堪了,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在他面前一次次积极表现着,反常地时刻保持着状态。

    一次次跃跃欲试摸索着,和他在亲密线附近有来有回地一一对招。

    会不会在他眼里,她看起来可笑又可悲?

    她不敢细想。

    他不过向她散发出那可有可无的一点信号,她就咬着钩子心甘情愿地朝他摇尾巴。

    苏羡音双手捂住脸,泪珠又从她指缝间一颗颗往下掉。

    她头发没干却也不吹,趴在床上,昏昏沉沉间好像睡着了,手机振动。

    她居然还会期待是陈浔,是他来向她道歉向她认错再告诉她他明天会准时出现。

    blue的沁:【宝,早点睡。】

    blue的沁:【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滚他们丫的!】

    苏羡音看着蓝沁的消息,哭着哭着笑出了一个鼻涕泡来。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梦里梦到了高中的一件事。

    其实这样的难堪她不是没有体验过。

    像苏羡音这样的乖孩子,其实高中也有陷入过绯闻的时候。

    就那一次。

    她认识的巷子里的一个男孩,住她对门,父母常年不在家无人管教,高中读了附高隔壁的职高,是这一块儿出了名的小混混。

    也不知道他是抽了哪根筋又是从哪弄来的附高校服,直接混进学校来班上找苏羡音。

    理由居然是借钱。

    苏羡音:“……”

    她还是借了,只是回到班级里的时候,就听见成片的起哄声。

    “可以啊”苏羡音的女生同桌力气不小,一拳差点没把她打倒,“喜欢这款的?”

    “学霸乖乖女配痞帅校霸?”

    苏羡音翻了个白眼,其实按照她的性格她是不会辩解的,反正大家总归是无聊,随便看到一对男女站在走廊里说话都会起哄,并不是针对她。

    久而久之,谣言总会不攻自破的。

    可偏偏她看到了那一角衣摆,还清楚地听见他笑了一声。

    苏羡音忽地浑身就来劲了,她余光捕捉到陈浔正从她们班级前走过,听见同桌还在那里神神叨叨,忽地提高了音量。

    她也过不了忍不住想要吸引喜欢的男孩子的注意力这一关。

    “发挥你的想象力。见到男女生有瓜葛就得是男女朋友,你怎么不说我是他姑姑呢?”

    她涨得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兴奋,说完全班笑成一团,只有她同桌的脸色很难看。

    她抿着唇朝窗外轻轻一瞥,失望立刻写在她脸上。

    原来刚刚余光瞥到那个顿住脚步的男生并不是陈浔。

    陈浔只是路过她窗前,没有停顿,苏羡音像泄了气的皮球,又不管不顾地跑出门去,远远看见陈浔一个背影。

    他左手右手边各有一个男生揽住他的肩,他正侧着脸,对左边那个男生笑了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对方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来。

    原来,那声笑都不是为她。

    自作多情是击垮暗恋者最后一道防线的有力武器。

    苏羡音苦着一张脸小跑进了女厕,脸颊一直到脖子,烧得通红通红,她难过地哭了。

    她的同班同学不会明白为什么平时平易近人的苏羡音会像打了鸡血一样怼得人讲不出话来,她的同桌自然也不明白苏羡音何必因为一个玩笑而闹得同桌关系不愉快。

    而她也因此和同桌从此生了嫌隙,直到高考完结束的饭局上大家抱着一起哇哇乱哭的时候,这个女孩儿都没有向她展现出任何亲近的神态。

    好像是上天惩罚她的丑态。

    如今也一样,她又成了一个笑话。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接受这样的难堪。

    她醒来的时候甚至还在想,其实是她轻易将他赋予神格,从前在高中的时候未曾靠近过他,现在凭借着一星半点摇摇欲坠的缘分得以时而窥见他的近容。

    她才发觉,他是平易近人的,可跟姚达不同,甚至跟柏谷都不相似,他对所有人的好,都不能使得他们跟他的距离进一分,他的温柔善解人意中带着一点漠然。

    体贴是他的本能,却也因为这一点普适性而不带任何温度,他是公正的,而她可能不过是他平等施恩的对象中的一个罢了,她一点也不特殊。

    即便因为她的努力“营造”,他偶尔会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可只要她膨胀了心思伺机而动,他就明白了,就能及时抽身全身而退。

    嗯,她一点都不特殊。

    那些她以为甜蜜的瞬间,也许不过是他心情好时的一点配合,他根本没入戏。

    ……

    苏羡音早晨起床的时候脸色很差,头也很痛,但她这会儿也不想就这样闲着,还是随便应付了早饭就赶往花店。

    谢颖然看到她的时候惊到都失去了表情管理,但因为早晨花店会有一阵子比较忙碌,谢颖然也没有时间去问详情。

    直到将近10点,店里终于只有谢颖然和苏羡音两个人了。

    苏羡音在后间拿着单子对花的数量,清理因运输而散落的枝叶。

    谢颖然将帘子掀开一个角,向苏羡音招招手:“那些不忙着收拾,来,坐会儿,陪我喝口茶。”

    苏羡音没拒绝。

    今天温度又降了,苏羡音捧着茶杯,小口地啜吸着,吸了吸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谢颖然的手贴上她额头:“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苏羡音摇摇头:“应该不会吧。”

    谢颖然:“昨晚没睡好?”

    苏羡音苦笑了声:“嗯。”

    谢颖然伸出手来摸了摸苏羡音的脑袋,半晌才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反正这会儿也是闲着,你要是想说就说,阿姨毕竟年龄大点,也许你觉得困惑的事情到我这里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也说不定,但反正还是看你,我是觉得说出来会好很多。”

    苏羡音紧紧皱着眉,其实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她和谢颖然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且她能看出谢颖然眼底的关切眼神是真挚的。

    苏羡音忽地叹口气,可是真让她讲,该怎么开口。

    也曾被夸赞过“口齿伶俐”,可苏羡音此刻的状态却是:

    “嗯…就是,怎么说呢……就是……”

    谢颖然笑了一声,又立刻摆手:“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你可以跳着讲,我想我应该听得懂。”

    苏羡音咬着下唇,终于下定决定讲出了最重要的一句:“我有一个喜欢的男生,喜欢了很久。”

    这一句出来,她的一颗心也跟着落了地,这是她青春的主旋律,也是所有故事的中心思想。

    但她还是讲得不顺畅,她一笔带过偷偷喜欢陈浔的那几年,只讲在大学重逢的部分,跳跃着讲,甚至发觉自己还会不经意“美化”他,像是不想让他听起来太过出尔反尔阴晴不定。

    “然后……反正最后我发现他并没有出川北甚至没有出学校,他只是不想赴约了。”

    苏羡音讲完最后一句,心口还是一阵绞痛,她猛灌了一口热茶,笑容还是很苦涩。

    谢颖然忽地捶了一下桌面,吓得苏羡音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甩出去。

    “岂有此理!这什么人啊?我要是知道是谁我肯定抽他,我们音音这么好,懂不懂珍惜啊。”

    苏羡音被她逗笑,虽然知道这话里多半是安慰的成分,但这种同仇敌忾就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方式还是让她很满足。

    “谢谢阿姨。”

    谢颖然:“谢什么啊,我是说认真的啊,阿姨跟你说啊音音,这种男生不行的,别管他是什么惊天大帅哥啊还是什么超级大学霸啊,都不行,那都是光环,可从你的讲述来看,我只觉得这个男生很没有担当。”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优柔寡断,犹犹豫豫,并且他的犹豫或进或退,都对你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一种伤害,那他为什么还是照做?”

    苏羡音没有接话,眨眨眼望着谢颖然。

    “就说明他缺乏一点担当呗,男孩子这样子不行的,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那儿子也是随了他那个老爸,有的时候也是这样,游移踟躇的,我就是看不惯……”

    苏羡音:“可是……”

    “别可是了,阿姨问你,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微信号。”

    “删了。”

    苏羡音:“啊?”

    “听阿姨的,删了。”

    苏羡音摸着手机,却迟迟进行不了下一步。

    谢颖然叹口气,又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他都退成这样了,你得让他付出点代价啊,这年头删了微信又不是找不到你了,他真的想明白了自然会来找你。你不能总站在原地等着,你也有自己的决定权啊,他做得这么过分,删了他一点都不过分。”

    “合情合理!”

    谢颖然说得斩钉截铁。

    苏羡音鬼使神差点开陈浔的头像,右上角三点——“删除联系人”

    弹出红色提醒:[将联系人‘陈’删除,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谢颖然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她坐在苏羡音对面,看不清苏羡音手机上的画面,但能看出苏羡音在这个界面停留了很久很久。

    似乎删掉对方是一件需要她付诸很大努力的事。

    谢颖然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叹口气,伸长了手,抓着苏羡音的手,戳了一下屏幕。

    界面忽地就变了。

    [已删除联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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