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剩下的人的日子还得过,毕竟到了外头去,人不剩地不熟又能好到哪里去。
有时候不得不说人这种东西是很有韧劲儿的,你丢给一个人一块肉他能火,你丢给他一碗馊饭,他还是能活。住的屋子被烧了,缝缝补补修缮修缮,也凑合能住,有个遮风挡雨的地界儿就觉得不错。
在人这种韧劲儿里,东山镇吊着一口气,不至于一镇荒芜。
剩下的几百人里头,除却耄耋老人和垂髫小童,以及女子之外,男子只剩下六十人不到。这六十人里,如沈祇一般大小的就更少了,只有寥寥几人。
这意味着在镇子上被洗劫一空的情况下,在被匪徒残忍杀害了家人的情况下,有些老人和孩子就不得不自己找了出路。
是去山里挖野菜树根,还是去河里打捞,抑或者是祈求了别人施舍点儿东西,都只不过是无奈之下求生的手段。
这样的日子撑不了多久。
冬月初一,眉儿便与楚之月因为吃食的问题吵了起来。
自打东山镇遭劫之后,楚之月成了孤家寡人,念起弱女子在这世道活不下去,哪怕沈祇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是选择将楚之月留在了身边照顾。周氏是个心软的,自然也就允了。
何况当初沈惜还是在衙门里当差,受了楚县令不少恩惠。这份恩情,还是得报,小姑娘可怜,性子却是活泼,长得也疼人,断了只手就更让人心疼了去。
放在身边照应着吧,日后日子好了,就给自己儿子当填房也不是不行。自然,这是周氏一闪而过的念头,并作不得数,家里头三个女子,沈祇也是有些烦的。
过日子都麻烦了去,楚之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从小就被伺候着的人,哪里还能照顾的了周氏。她每日离了沈祇就掉眼泪,沈祇无法出门只得将她带着。
如此,沈家就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相处的状态,眉儿一如既往的做着家里的活儿,带照料周氏。沈祇则每日带着楚之月出去寻了吃食,连着后院重点儿番薯青菜什么的,都是这两人一起。
眉儿则越发沉默寡言。
周氏问她:“是不是不喜欢阿月那丫头。”见眉儿不说话,周氏总归还是偏着自己养了几年的人的,便道:“她爹娘估摸都是没了,兄长怕也是凶多吉少,从小衣食无忧的人,哪里遭得住这种变动。你比阿月年长,就不要怪她了。”
“婶婶,我爹娘和幼弟也是不知所踪。”
这话说得周氏心里揪了一下,眉儿本就苦命,一时就反省自家留下楚之月是不是对眉儿来说太不公道了些。自打沈惜失踪之后,周氏身子骨就大不如从前,加之粮食越来越少,只能坐吃山空,周氏没了吃食的好好调养,这身子哪里能好。
看到周氏难受,眉儿心里也不好受,只道:“婶婶你坐会儿,若是无趣,就帮沈祇改改靴子就是,我看他的鞋子底都快踩烂了,至于阿月,我不怪她的。”
周氏点点头,眉儿也就自忙自去的了。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因着厌烦楚之月一直缠着沈祇,两人并没说过几句话,便是夜里睡到一处,也是尽量不挨着。楚之月该也是不欢喜自己的,就因为自己是沈祇的童养媳。
眉儿叹了口气,看着地窖里头最后的几颗地瓜犯了愁,想了想,只拿了一颗地瓜。又出了院子,想去外头找找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能找到点儿野菜或者已经长出来的随便什么东西也好。
一趟回来,篮子里也就只有点能吃的草根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眉儿只能映着头皮做。原本是给畜生喂的米糠还有一小袋,眼下也成了宝贝,眉儿生了火,盼着今天沈祇能在山上有点子收获。
待晚些,沈祇回来,眉儿冲到院门口,看着沈祇两手空空,便知冬日里想打猎些什么回来是太难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即日毫无收获了。
因着担心粮食,眉儿都无甚心思去搭理楚之月。
“家里吃食还够不够?”
眉儿摇头。
沈祇进了院子,东西也没撂下,便对楚之月道:“我再往山里走一遭,你在家待着。”
楚之月不愿,这回稀奇,沈祇倒是没惯着她,直接一个翻身就跑了。眉儿就看着楚之月也从院子里头跑出去,听了几声她的哭喊,又自己乖乖跑了回来。
只是如此,眉儿倒也犯不上和她吵什么,只还没上饭桌,眉儿就看见温在锅里的唯一一颗地瓜没了,顿时就受不了了。
她看见楚之月此刻整蹲在厨房边儿小心翼翼的舔着地瓜皮,嘴边儿还有一点地瓜的残渣,手上几乎控制不住的直接给楚之月后脑勺来了一下子。
“就这么一个地瓜,婶婶身子不好你不知道吗?就这么馋的慌?”
楚之月被打懵,一回头就看见眉儿秀美紧簇,那眼里看自己就跟看一个累赘一样。楚之月不是没脾气的,从变故开始到现在,她心里被压抑了太久,平日里说不出什么话来,被眉儿这么一打,脑子嗡的一下子就炸开了。
“我饿!”楚之月吼得理直气壮。
眉儿这人吃软不吃硬,楚之月可怜巴巴的眉儿估摸一会儿也就好了,越是这般理直气壮,眉儿便越是恼火,嘴巴就有些口不择言:“我若是你,断了一只手,怎么也该想着如何干点什么活儿,而不是靠着沈祇坐吃等死。原你是县令的女儿,你好当个废物,如今天下乱啦!你爹娘没了!你还这般当个废物,我若是你我不如直接去死了!”
“你爹娘才死了!”楚之月大吼。
这句话也同样刺激了眉儿的神经,一开始的吵闹,则变成了扭打。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不顺眼,扯头发咬胳膊,周氏出来的时候这两个小的正扯着彼此头发死活不撒手。楚之月左手没了,脚上倒是厉害,一脚一脚往眉儿肚子上踹的好不留情。
“还不给我消停消停!”
两人不搭理周氏,继续打。
要不是沈祇怕三个女子在家里不放心,跑到一半打了脚步打了个弯儿又回来,估计这两丫头片子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
沈祇将两人分开的时候,两人皆是发髻散乱,要论下手,还是眉儿狠一点儿,楚之月脖子上还有指甲痕透着血迹。
“是她先动手的。”楚之月道。
眉儿气笑了:“就那么一个地瓜,你不全给吃了我能打你?”
楚之月不说话,心里的委屈也是说不出来,她个子比眉儿矮,气势上就短了一截,身子一歪就想靠沈祇怀里哭。这副做派看得眉儿更是恼火,直接上前一把就给楚之月给推开了:“你知不知羞,多大的姑娘了,整天缠着沈祇算怎么回事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妒忌我!妒忌沈祇欢喜我不欢喜你!妒忌他每日只带着我出去,却对你冷漠无话!”
周氏被吵的脑袋疼,抚了抚眉心一下子就不想管了,小孩子掐酸吃醋的,闹起来也是不省心。摆摆手让沈祇自己处理,周氏脑子里之前一闪而过所谓二女共事一夫的想法算是给彻底打消了。还没什么就这么折腾了,再长大些真有什么了去,还不得把家都给掀了。
沈祇比起周氏则更显不耐,两人吵起来的当口就上前扶了周氏去了堂屋里头,又去厨房里头端了吃食。吵架的两个小姑娘没了看客,加之正主儿那反应,楚之月是上前讨好了去,眉儿骨头没那么软,直接回了自己屋子偷偷抹眼泪。
眉儿不明白,怎的沈祇就一点都没反应的。他怎么就能哪怕说一句话护着自己都好呢?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明明都没吃食了,只想着给婶婶吃的。怎么闹下来倒像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似的,婶婶不护着自己,沈祇一脸冷漠,为何是如此啊。
眉儿想不通,自然也就睡不着。
到后半夜,楚之月跟着周氏睡了,眉儿就开了屋子坐在石阶上发呆。
看着悬挂在高空的月亮,冬夜里冷的身子打颤了都不想进屋。她想醒醒脑子,变故到现在,许多人家破人亡,吃食是不够了,接下来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沈祇每日每日去山里,就盼着能找点吃的。
沈叔叔生死未卜,自己爹娘也是生死未卜,这日子到底要怎么过啊...
想及此,眉儿胸口越发闷的慌,抬手朝着胸口来了两下子都不缓和。沉浸其中就有些出不来,直到身上多了点暖意。
熟悉的药草香,眉儿没回头,她知道是沈祇来了。
心里有气,直接扯了披在自己身上的袄子给扔到了一边。
如此往复几次,眉儿便没再动了,半晌无言,最后还是眉儿忍不住,侧了头去看他,一对上他的眼睛,眼泪就止不住,她捂着心口,哽咽道:“好多话我都说不出来,我只盼着你能明白,我是真的难受。”
“我想着你该是明白的...”
“可你总是那般教人看不明白的。”
沈祇看着眉儿这幅样子,心底却涌出了一股很奇异的感受,有些挠人的不舒服和慌张。一时手足无措,沈祇面对眉儿头一回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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