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皮卡后座, 陈佳玉靠在钟嘉聿怀里,枕着他的肩窝,他环住她,双手捏住她的两只, 右手拇指偶尔摩挲她腕部的两道疤痕。
千里被安置到了副驾座, 勉强充当岗哨。
“十分钟。”
钟嘉聿说, 还是刚才他狂飙挤出的时间。
再磨蹭下去, 恐怕引起怀疑。
钟嘉聿拉过她的右手,低头逐一吻过两道疤痕,“还疼吗?”
温润的触感像祛疤膏, 抹平陈佳玉心里的皱褶。
她无端泫然, 却不敢抬头, 不敢撒娇说不想回去, 钟嘉聿的压力已经超出负荷。她只摇摇头, 发丝磨蹭肩窝窸窣作响, 单调而寂寞。
“看着就疼。”
钟嘉聿轻佻时一股亦正亦邪的吸引力, 认真的柔情竟也能溺死人。
陈佳玉想起旧事,“你背上的伤口跟我是同一个医生缝的?”
钟嘉聿淡笑,“你听到了。”
失血送到医院时, 陈佳玉昏昏沉沉, 跟浅睡的人差不多, 视觉主动屏蔽了, 听觉还在。
“我能看看吗?”
托词的理论根基很强大, “哪有第一天就看男人的身体?”
“第一天”的标识耐人寻味。他们很难界定彼此的关系, 交换了誓约, 有了浅层的肌肤之亲,情况特殊, 无需像普通情侣一样对外介绍彼此,甚至避免使用惯用称呼,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他们的感情开始加深,身份还禁锢在老地方。
“你都看过我的。”陈佳玉身心松弛,一不小心说错话。
她明明想说在更衣室那一次,他也看过她半裸的后背。
陈佳玉难堪的过去会是他们的一根肉中刺,无论如何无视,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钟嘉聿的滞涩一闪而过,陈佳玉将自己吓慌了,下意识的道歉被他堵回嘴里,钟嘉聿总能精准捕捉到她的情绪。
他吻着她,搅弄着她的舌尖,拉过她的右手,从衣摆探进他的后背,引领她描摹相似的疤痕,又比她两道首尾拼起来还要长,不知道藏着一个怎样血腥的故事。
陈佳玉不禁潸然泪下,为他曾经受过的伤,为不小心刺痛彼此。
钟嘉聿吻去她的眼泪,抚干余下的零星痕迹,“好了别哭,等下露馅。”
陈佳玉挤出笑,郑重点头,帮钟嘉聿检查脸上或衣服有没有哪里蹭到口红或者粉底,自己补了妆,然后说,该回去了。
这句话只能由她来说,像上次在他的小楼养伤时一样。
一路陈佳玉都觉得金三角只是一个华丽而冒险的梦境,惊险又刺激,但终究会平平安安醒来。
皮卡即将抵达周宅,遇上周繁辉的车,让了一道,跟在后头进了停车坪。
陈佳玉挨着左侧窗玻璃,便瞧见防弹的陆地巡洋舰正朝烟仔驶去,不由失声轻叹,幸好车速不快,烟仔机灵逃开,只是来不及叼上黑乎乎的玩具。
皮卡刚停稳,不待钟嘉聿亲自开门,陈佳玉便下车走向陆巡。
车尾躺着钟嘉聿送的小老鼠,已经压成了“鼠片”。
钟嘉聿走近,循着她的目光也发现了。
“在这看什么?”
周繁辉的声音突如其来,陈佳玉和钟嘉聿来不及交换眼神,更别说商讨小老鼠的“后事”。
“老板。”称呼将一切梦境拉回现实。
陈佳玉轻轻叹气,“烟仔的玩具不小心压扁了。”
周繁辉不耐,“谁?”
“猫……”
“那只小畜生还有名字。”
周繁辉眼神扫到皮卡副驾座探出的狗头,一副“那还有一只大畜生”的厌嫌,头也不回往如意门走。
陈佳玉只得跟上,回头借看“鼠片”扫一眼钟嘉聿,立体的面容已然模糊在四合暮色中。
这只小老鼠说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也不为过,关系突破的第一天就夭亡,总觉得不是吉兆。
“我再送你一只。”
钟嘉聿能对陈佳玉讲这句话时,已经是三天后。他开着皮卡再度把她接到茶园。
后座的陈佳玉摇摇头,“再买也不是原来那一只。”
后视镜出现钟嘉聿打量的双眼,正巧跟她对上眼,对比三天前的漠然,陈佳玉心情稍霁,探身把手袋甩到副驾,从扶手箱爬进前座。
钟嘉聿只喂了一声,减缓车速,没喝止她,“换这身衣服,早有准备?”
陈佳玉今天换了一身打扮风格,平底单鞋,蓝色牛仔裤,淡紫短款修身短袖,一截玉腰将露未露,风情不减。
她稳稳坐进副驾,翻下遮阳板,欠身整理衣摆,扭头朝他嫣然一笑,满脸明媚终于对得起二十五岁的风华正茂。
“安全带。”钟嘉聿再扫她一眼,提醒道。
“坐后面没系,一直没这习惯。”陈佳玉说罢别过身扣好安全带。
风声有异,是钟嘉聿又降下车窗,他左手往储物格捞过烟盒,摇出一根衔住,扔回原处再换火机。点烟时习惯性眉头微蹙,放了火机把烟交到右手。动作行云流水,有一副骨相匀称的双手做根基,再搭上一张英俊而亲切的脸,陈佳玉越看越着迷,竟痴痴低笑。待钟嘉聿眼风扫来,她便又矜持。
“你经常抽烟。”
“这就管上了?”
钟嘉聿往窗外弹了烟灰,眼底多少有些油盐不进的轻佻。
这才是正常的钟嘉聿,冷酷中带着点亦正亦邪的顽劣,昨天的他和她都太过异常。
“谁管你,”陈佳玉睨了他一眼,这一刻的妩媚终于独属于钟嘉聿,“给我也抽一口。”
钟嘉聿将烟喂进嘴里,“给你抽二手烟。”
陈佳玉欠身摘了他唇上翘起的香烟,娴熟地吸上一口,朦胧白烟晕染了笑意,如坠美梦一般。然后她将“三手烟”送回钟嘉聿唇间,顺道亲了下他的脸颊,下意识确认没留唇印。
钟嘉聿夹着烟扶着方向盘拐弯,“一会正好教你开车。”
陈佳玉旋即领悟他的用苦良心,前两次逃脱她既没车也不会开车,除了搭车寸步难行,能到清莱和大其力已经着实不易。去往更远的故乡,她必须得有车技傍身。
她隐隐来劲,“好。”
皮卡没上岭顶,绕到茶园另一侧与观光农场之间的一块空地。泥地待开发已久,周围荒草半人高,暂做停车坪用,只停着寥寥几辆附近村民的车。
钟嘉聿给陈佳玉介绍基本开关和操作,便让她实操。
陈佳玉许久没有好好专攻一门技术,听得比备考还认真,本身就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姿势稍显生硬,好歹慢慢悠悠启动了皮卡。
钟嘉聿靠在扶手箱上,偶尔在打弯时给她调整方向盘。那只指型漂亮的手一定是顺着她的小臂往上滑,抚过细腻柔滑的肌肤,与她手背重合,五指隐然扣握。
陈佳玉哪怕看左后视镜,也做不到像他开车时顺道看她一眼。她一直紧张注视挡风镜,撇了下唇角,“你好像不想让我好好开车。”
手背力度加大,耳旁温热气息更为逼近,时刻扰人清净。
钟嘉聿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散漫,“这点诱惑就受不了,怎么专心开车?”
“哪有乘客骚扰司机。”
陈佳玉皱了皱鼻子,一提专心习惯性坐直,几乎抱着方向盘看路,还没适应靠进椅背舒舒服服开车。
衣摆自然提起一截,细腰毕露,玲珑有姿,牛仔裤没系皮带,在后腰豁开一叶空隙,黑色内裤若隐若现,美好又性感。
“啊——”
陈佳玉微凉的后腰乍然盖上一片温热,仿佛低温熨斗摩挲着,又比熨斗柔软,带着往下的势头,自然而果断,当之为归宿一般。
皮卡车头不由飘了一下。
“枪口顶住你都要给我专心开车。”
男声磁性动听,一如既往的轻佻,威胁都成了勾引。
陈佳玉双臂爆起鸡皮疙瘩,“你真的、很坏……”
坏种吹了一下她的耳朵,“喜欢吗?”
皮卡猛然一顿,是陈佳玉踩死刹车,两人齐齐拜佛。然后,她别过身,双手捧住钟嘉聿的脸颊,狠狠吻住。
钟嘉聿顺手拉杆驻车,回应她——
手机提示音短促一响,中断刚刚起头的旖旎,他们默契又迅速从对方身上弹开。
钟嘉聿以她看不见屏幕的角度看了眼手机,眉头紧蹙,阴云罩脸。
陈佳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声音不由发紧,“又是他?”
“不是。”
简单的回复无法弥补前头的氛围,车厢的激情烟消云散。
陈佳玉有太多疑问,却无法像一个正常的女朋友问出口。哪怕寻常偷情,双方都能开诚布公,一起做好保密工作。她只能单方面向他输出情报。
“不是应该说,”陈佳玉模仿他的冷漠口吻,“就算是他你都要给我专心开车。”
钟嘉聿要笑不笑收起手机,手掌回到诱惑的原处,深度有增无减,“小聪明,学得还挺快。罚跑十圈,开车。”
结束今天行程,钟嘉聿把陈佳玉送回周宅,驱车前往老地方。
“怎么突然找我?”
钟嘉聿摘下墨镜,向中年人熟悉的背影走近。
以前他定时联系“家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很少让人操心。而且距上一次碰头没过去几天。
老闫转身,待钟嘉聿快到跟前,忽然前进两步,二话不说就给了他肚子一拳。
这样简单的陷阱钟嘉聿不至于防不住,到底还是对熟人卸下防备,熟人偏偏是他师傅,姜还是老的辣。
钟嘉聿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咧嘴倒抽气,表情扭曲而狼狈。
不必问为什么,闯祸的坏种心里有数。
只是没料到如此迅速。
钟嘉聿刚直起腰,就被老闫用平板大小的信封扇了一巴掌,痛感很浅,教训很重。
“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好事!”老闫将信封甩他身上,前所未有地暴怒,一如苍老的狮王。
钟嘉聿顺手接了信封,拉出一张较手掌稍大的照片,极限拉近的镜头浮着噪点,却无法模糊主体内容:熟悉的皮卡挡风镜框出一对打扮年轻的男女,他们正在热吻。
“你看着我的眼睛亲口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
老闫愤怒地戳着照片上的女人,力度透过薄薄的相纸打在钟嘉聿的手心,和心底。陈佳玉的脖颈多了几道指甲印,似乎跟真实的勒痕毫无二致。
钟嘉聿缄默不语,还退开避过老闫想纠他领口的手,一系列举动无疑火上浇油。
老闫史无前例地指着他的鼻尖,低吼:“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张照片要是交到上面,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处分吗?你对得起你爸妈吗?!”
这会是钟嘉聿勾结毒贩同党的铁证,重则会视为变节开除出警察队伍。
钟嘉聿太阳穴青筋隐动,也在压抑,“我要是见死不救,死了都没脸去见我爸妈。”
那个禁忌的词眼无疑刺激了中年男人,老闫戳着钟嘉聿执拗的胸口,“你也知道会死?!你是警察,你有任务,不是圣父见一个救一个。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出来吗,除开你是钟家独苗,没对象没结婚没孩子,嘉聿啊,是因为你会心软。仁慈是一个优点,但毫无节制的善良会害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刚实习那年你带了谁回家吗?”
年轻而厚实的肩膀震了震,钟嘉聿的意外转瞬即逝。
老闫怒道:“家属院多大点地方,打听不出名字还打听不出长了几只眼睛吗,你还不至于在街上随便捡一个陌生女人回家。”
钟嘉聿要给老闫敬烟,被狠狠唾弃了。
“她到底哪点值得你拿命去勾搭?”
老闫不抽,钟嘉聿也没有抽的道理,默默收起烟盒。
“她知道我在做什么,愿意保密,省去我一番功夫解释和警告,不是挺好吗?”
老闫恨铁不成钢,“你说的这些,你的哪个队友没做到?小棉没帮你保密吗,小棉还帮你放风!我|操|你大爷!小棉放风就是方便你泡妞?!”
泡妞说得客气,在老闫眼里,钟嘉聿恐怕等同通奸。
钟嘉聿反射性看了眼照片,厉小棉的取证能力向来是师太级别,只是没想到他也有变成嫌疑人的一天。
“厉小棉是出生入死的师姐,是最忠诚的队友,陈佳玉是、即使知道她跟别人有过糟糕的关系,我还是想要她。”
老闫冷笑,不无嘲讽:“上一次你说你心里有数,原来她就是你那个‘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是个情种。”
事已至此,钟嘉聿便顺着他的话开诚布公,一次性说完:“我已经答应完事之后送她回国,这个‘情种’是不是够称职了?”
“你他妈想都不用想,你只有一条路,就是跟她断了,在情况恶化前赶紧止损。”
老闫攥紧的拳头又松开,毕竟是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此中利害不必多言钟嘉聿也心知肚明。说再多也是车轱辘话,老闫扔下最后一句,反常地先行离开。
钟嘉聿就近坐到台阶,支开两条长腿,单手点了一支烟,手腕垫着膝头,垂眸静静盯住照片。
临近傍晚的废弃化工厂寂然无声,化学试剂污染了这片土地,连老鼠也不屑光顾。
身后楼梯传来足音,步频与轻重带着一股双生子般的熟悉感,钟嘉聿没有回头。
“从哪个旮旯拍的?”
“凑巧,”厉小棉站到他旁边,“超了你车,等了一会没见上来,刚好拐进小路就有一棵树,就是顺便试试我的新设备。”
“槟榔树都难不倒你。”
钟嘉聿的揶揄给自己换来一记爆栗。
厉小棉厉色道:“你该庆幸是我。”
钟嘉聿深深抽了一口烟,目光依旧粘住照片,“要是周繁辉的人,这就是遗照。”
白烟轻吐,朦胧了年轻男女的轮廓,某个恍惚的瞬间,照片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影像。
厉小棉不想灌输大道理,只哀痛叹息,“你自己烧掉。”
钟嘉聿的拇指按在大概是陈佳玉腿部的地方,不住摩挲两下,“留有底片吗,回头发我一张。”
厉小棉罕见的笑意令人齿冷,“唯一一张在你手里,有本事你以后自己拍。”
厉小棉大步走向老闫离去的方向,跟轮岗放风的老闫汇合。
老闫仿佛苍老了十岁,“这段时间盯紧点。”
厉小棉踌躇片刻,最终咽下所有,简单应了句“明白”。
钟嘉聿掏出火机,点燃一角,火舌先舔舐有他的那一侧,烈火中的亲吻越发缠绵窒息。
手机蓦然惊响。
钟嘉聿扔掉照片,起身掏出,“喂,老板。”
火苗安静又猛烈,温和又残忍,昨日的他已从合照里消失,独剩陈佳玉孤零零的一半。
“是,现在马上回去。”
钟嘉聿和陈佳玉第一张特别的合照转瞬化为灰烬,燥风吹过,四散无归。
钟嘉聿给厉小棉发了一条消息,一如既往“xxff”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他跨过零星残余,走向属于张维奇的皮卡。
周繁辉叫钟嘉聿同他一起去赌场,他以为座驾会是防弹陆巡,没想到周繁辉直接上了他的皮卡。
“低调一点反而更安全”周繁辉说。
眼前这个四十岁的男人,同龄人中已属保养得当,鱼尾纹和鬓角偶见的银丝还是出卖了他的苍老。
周繁辉就坐在陈佳玉坐过的副驾,钟嘉聿在这里吻过陈佳玉,这里已毁合照的“犯罪现场”。
钟嘉聿作为一个警察,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嫌犯喜欢重返犯罪现场”的心情,心里竟泛起一股诡异的兴奋。
钟嘉聿和周繁辉原本就是互为嫌犯。
他心情古怪地笑了笑,“老板所言极是。”
第22章
皮卡停稳在赌场门口专用停车位, 其貌不扬,除了招揽客人的赌场专员,基本不会引起额外注意。
刚好今天存在额外因素。
黑蝎子是门口人头中的领头,目光敏锐扫向每一辆来车的司机, 恰好锁定了钟嘉聿。
“张老板, ”她没上前迎接, 满脸尖酸与刻薄, “什么风把你吹到了湄公河对岸?怎么没把你老相好带过来一起玩?”
“老相好回老家了,这不过来碰碰新机会。”
那波诡异兴奋的余劲仍在,给深入龙潭虎穴的钟嘉聿提神醒脑, 他脸上的气定神闲令敌手望而生怯。
黑蝎子顿感不妙, 不知钟嘉聿哪来的春风得意。
下一瞬, 她的疑惑揭晓答案。
皮卡副驾门推开, 周繁辉迈步走来。
黑蝎子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热切谦恭, 态度仿若迎接太上老君, “老板,终于等到您过来,怎么不让我派车接您呢?晚上一路过来不安全, 至少也要带上保镖啊。”
自从不能称呼辉哥, 她一口张老板一口老板, 顿显不伦不类。
处理完钳工风波之后, 黑蝎子再没见过周繁辉光临赌场, 当真被打入冷宫似的。据闻钟嘉聿在周繁辉允许下接触赌场的人, 看上去有提拔的可能, 今天周繁辉独独带他,不见橡胶园话事人, 甚至没有保镖,可见一斑。钟嘉聿的势力像恶性肿瘤越长越大,当真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周繁辉朗笑道:“我们小玉说得没错,一般保镖比不上张维奇,有他在,我还有什么不安全。”
“怕就怕在——”黑蝎子字斟句酌,眼风意味深长扫过钟嘉聿,又仓促收回,笑道,“是我多虑了。”
“什么时候学会说一半留一半,”周繁辉神色莫测,“你跟维奇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黑蝎子老脸紧绷,挤出一丝笑,“当然没有。”
钟嘉聿风轻云淡,“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看谢姐应该是比较谨慎,担心老板的人身安全而已。”
黑蝎子才他妈不稀罕狗叼张维奇的美言,心里翻着白眼,面上还尽着半个东道主的礼仪,“老板,里边请。”
周繁辉多吃好些年的米,岂能看不出黑蝎子的心思,敲打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人不要窝里斗。看看今天金三角,混乱血腥,谁能说跟六十几年前的内斗无关?”
黑蝎子只能作出受教的样子,略颔首,展现下属该有的谦逊。她要领周繁辉从内部专用电梯走,周繁辉抬手道:“就走大厅。”
一楼赌场入口处摆放的老虎|机在此地已显小儿科,真正的刺激还在一张张赌台上,赌客们赌兴正浓,一掷千金,精神状态颠簸起伏,混乱堪比大甩卖现场。大厅人声鼎沸,乌烟瘴气,混杂着男人的汗味和烟味,有人大笑有人哀嚎,每一瞬间都能遇见天堂与地狱。每一层有每一层的门槛与玩法,越往上走越为高档,气氛也越发危机四伏。
周繁辉神秘又亢奋,“别看我们赌场规模不如对岸的蓝盾,每日的流水那是非常的可观。”
钟嘉聿隐隐感觉准备触碰到话题的核心,果然周繁辉话锋一转,焦点落到他身上。
“维奇,你猜这个数字有多少?”周繁辉双目炯炯,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钟嘉聿淡笑一声,“老板如果问我茶园的数字,我可以毫不犹豫答上来。赌场是谢姐的地盘,恐怕还是她比较清楚。”
黑蝎子右眼皮不祥地跳动。这个话术并不陌生,当初她准备加入赌场前,周繁辉也曾跟她发过一模一样的邀请。
周繁辉当然不是让黑蝎子公布月报的意思,兴致勃勃继续跟钟嘉聿说:“我让你猜,你就大胆地猜。猜多猜少,我还能笑话你吗。”
钟嘉聿略一琢磨,凑到周繁辉耳旁,说了一个数字。
周繁辉哈哈大笑,满脸自得,“维奇还是保守了,可以大胆翻上一倍。”
钟嘉聿已经加上了一些可能“隐形”收益,但还是低估了周繁辉的野心。他的震惊不必伪装,但马屁还得花一点心思包装,把周繁辉捧得飘飘欲仙,才道:“老板,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如果可以借鉴到茶园……”
周繁辉伸出食指,隔空敲敲钟嘉聿的鼻尖,关子卖到底,“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钟嘉聿的求知若渴也无需掩饰,周繁辉等的就是年轻人这股血气方刚的冲劲,而钟嘉聿恰好又拥有处事不惊的稳性,实属难得。
送走周繁辉之后,黑蝎子臭着一张脸,狠狠踹翻了跟前的一张椅子,在场手下个个似鹌鹑,缩头缩脑,无人敢动。
“狗叼张维奇,就这狗叼也想跟老娘争位,老娘要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瓜刨,万万,”黑蝎子雷声一出,其中两个鹌鹑立时出列,一个龅牙,一个圆润,“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盯紧张维奇,什么时候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给我查清楚了回来报告!”
尚未开放的拳击工作室响起嘭嘭拳声,拳风紧凑,节奏猛烈。
厉小棉不咸不淡说:“你已经找到新的寄托,怎么还不肯放过我的沙袋?”
钟嘉聿照旧连击数下,缓了一口气才搭茬,“两回事。”
厉小棉冷笑,“你这叫饮鸩止渴。”
钟嘉聿的拳头明显不耐,“她在你眼里就是蛇蝎美人?”
“我以为你会跟‘家里’说,”厉小棉夸张模仿他不要命的傲气,“‘我就喜欢她长得漂亮’。”
钟嘉聿给逗乐,呼吸紊乱,不得不歇一口气,内容里有着厉小棉模仿不来的张扬,“我不否认这一点,她的长相确实合我心意,不然不至于隔了七年一眼就认出她。你可以看出我肤浅,但我不能把肤浅直接说出来。”
厉小棉真心实意翻白眼,“得,说着都来劲了。”
嘭嘭嘭——!
钟嘉聿神色坚毅,肌肉勃发,挥汗如雨,每一拳都在为一个全新的目标积攒力量。
“我猜应该快了。”
片刻后,钟嘉聿扶着沙发喘着气说,“快结束了。”
厉小棉愣了一愣,旋即发笑,多少有些讥嘲。
“这才开始没多久,周繁辉让你接触‘关键’业务了吗?”
“都快了。”经验成为笃定的筹码,钟嘉聿再度强调。
厉小棉将信将疑,拐弯抹角说出最严厉的一句话:“俗话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我看你是不是差不多?在这边呆久了,太想过回正常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以致影响判断?”
嘭嘭嘭——!
钟嘉聿再度击出一套组合拳,“你尽管看着,但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厉小棉抱臂,金刚怒目,“别又叫我放风,我会眼瞎。”
钟嘉聿脱了拳套,拎过毛巾潦草擦脸,擦淡了笑意,淡不去的是那股骨子里的不怀好意。
“抱歉,”当然没有任何歉意,“确实是放风,不过不是替我们——”
瓜刨和万万上工第三天,大白日的哈欠连连,他妈的张维奇的生活太无趣了,每天带着狗往返茶园和住处,像个兢兢业业的打工仔,没有一点娱乐活动。
这天,目标人物的路线终于有所改变:张维奇接阿嫂出来了。
瓜刨和万万不远不近跟住张维奇的丰田灰皮卡。
瓜刨龅牙,沉默也时“合不拢嘴”,像随时随地流口水,一谈起阿嫂,就像一条淌着哈喇子的发情狗。
“我老婆要是有阿嫂的一半美,我都不放心她跟张维奇这样的男人走一块。”
万万摸着三天没刮的糟糕胡茬,“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再帅,没钱有个叼毛用,张维奇虽然比我们有钱,比起老板他算个叼毛,给你越南盾和美元你选哪个?”
瓜刨毫不犹豫,呵呵笑:“当然是美金好!”
万万忙叮嘱他,“减点速减点速,不要靠太近被发现了。”
瓜刨迷糊道:“今天看样子不是去茶园……”
钟嘉聿和陈佳玉到了一家宠物诊所,她毕竟托词说给烟仔买化毛膏,戏要做全。
周繁辉这些天电话不断,异常忙碌,找保镖一事又耽搁了,她刚巧能钻空子。
钟嘉聿说今天要带她去一个秘密的地方,显然不会是宠物诊所,也不是她逛到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的商场服装店或美甲店。
瓜刨和万万差点站着也能睡着。
“出来了出来了!”万万摇醒瓜刨,这家刚开业不久的服装店囊括了男装和女装,面积比其他店大,阿嫂进了男女通用的更衣室,张维奇在入口守着,他们被盯了两次,不得不退出门口斜对面候着。
他们鬼鬼祟祟跟上那一对隔着一米远的背影出了商场大门。
瓜刨狐疑道:“他们不拿车吗?”
万万拿不定主意,“先跟着吧。”
幸好没跟多远,目标对象进了一个微妙的地方。瓜刨和万万面面相觑,齐齐到抽一口气,凉到牙疼胃抽筋。
“这这……”瓜刨磕磕巴巴,龅牙更加影响音效,“这怎么办?要跟谢姐汇报吗,还是——”
万万眼冒精光,摸着微刺的胡茬冷静,“直接告诉老板张维奇是不是不用活了?会不会赏我们更多?”
瓜刨甚至发散到更邪恶的方向,如果他们威胁的是阿嫂,是不是可以像张维奇一样享齐人之福了?
阿嫂果然是阿嫂,黑丝长腿,袅娜软腰,不愧是男人的温柔乡,单单背影就秒杀路人,难怪老板为她疯狂,张维奇要是没有一点意动,不是性无能就是脑子有坑。
瓜刨和万万目睹熟悉的背影进了一间酒店。
瓜刨问:“我们要进去吗?”
万万收起取证手机,胸有成竹便犯懒:“不用,一起进酒店够他们解释半天。”
房门关上,陈佳玉来不及打量房间,视线遇阻,钟嘉聿一把将她压门板上,毫不迟疑吻下来,堵住她一肚子的兴奋与疑问。
这是陈佳玉第一次面对面站着拥抱钟嘉聿,他们的唇口、四肢和躯干紧紧相贴,感受着彼此的每一寸肌肤的律动,他的怀抱变得更为宽广深厚,令她迷醉在强大的安全感里。
夏日炎炎,酷暑难耐,瓜刨和万万等得口干舌燥,买了冰饮赌兴上头,还开了摊押狗男女多久出来。
后来谁也没押对,一开始就大错特错。
一个小时之后,狗男女成双结对出来了,衣着未改,丝袜没破,可是脸变了!
他们不知道何时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张维奇不再是张维奇,而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所谓的阿嫂,正面竟然、竟然是个人妖!
第23章
“先坐在那里别动。”
陈佳玉刚上皮卡后座, 屁股还未坐热时,钟嘉聿只瞥了一眼后视镜,便出声提醒。
“我们有两个小尾巴。”
陈佳玉乖顺安坐,不禁攥了下手袋, 想张望又不敢太张扬。她在尾巴的眼里应该是端庄的阿嫂。
钟嘉聿捕捉到她的紧张, 随口缓解氛围, “今天怎么穿丝袜?”
陈佳玉的正儿八经之下, 憋着三天份量的愉悦,只有离开周宅才有释放的机会。
唇角微扬,顾盼生姿, “好看吗?”
她鲜少有机会问出这一句话。
“一般。”
“……”
陈佳玉别过头, 看窗外流动的绿色, 错落的居民楼, 远处莽莽群山, 实在按捺不住, 才偷瞥后视镜。
执拗的侧脸映进后视镜, 钟嘉聿特意扫一眼,与白眼相逢,“脱了更好。”
“流氓!”
陈佳玉咬住唇, 咬不住的笑意从眼角和唇角溢出, 清淡又欢心。
钟嘉聿讲这些骚话时云淡风轻, 既无势在必得的油腻, 又不至于冷漠如套路, 勾引若有似无。她若贴近, 好像吃了主动的亏, 有一点不甘心,她若无视, 又可惜了调情的机会,叫她又爱又恨。
后边小尾巴紧盯,皮卡的前排和后排如隔楚河汉界。火烧不到她身上,陈佳玉放肆道:“今天这一身行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全新的,有本事你来脱。”
“先给你买一套全新的备用,免得撕烂。”
钟嘉聿片刻不犹豫,令人怀疑他满腹妄念,表情依然无波无澜,吊起陈佳玉的胃口,又不给一个确切的说法。
陈佳玉一直沉浸在真真假假的猜测里,心火渐旺,偶然抚过耳背,触感都是他留下的回忆。
“你不要说大话。”她有些闹心,撒娇或指责也真假难辨。
后视镜中的双眼浮起明显笑意,比刚才稍为真诚,“我带你去一个秘密的地方。”
陈佳玉反而兴致缺,认定他在开玩笑,随口道:“你先甩开小尾巴。”
“不用甩,”钟嘉聿口吻更为明快,“他们会自动走开。”
钟嘉聿当真复制一整套陈佳玉的行头,除了看不见的内衬部分,幸好每个采购的商店相隔不远。买鞋子时陈佳玉犹豫,挡了一下,“这个不至于吧。”
“你听我的。”钟嘉聿把所有东西放进同一个袋子,提着跟在她身后一米,当真称职保镖。
然后,钟嘉聿示意陈佳玉去第一次接头商店的试衣间。
陈佳玉紧张得汗毛倒竖,不可置信凝视他,人来人往不便交头接耳,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读心能力。
“秘密的地方”不会就是试衣间吧?
钟嘉聿坚定地请她进去,自己随手拎了一件待试穿衣服当通行券,然后把袋子交给一个个头、发型和身材跟他差不多的陌生男人。
陈佳玉恍然大悟,愣愣注视复制出的阿嫂和张维奇离开服装店,身后缀着两条眼熟的尾巴。
做戏做全,陈佳玉去了一家美甲店,然后跟钟嘉聿来到这套比之前初见千里的小楼普通许多的房子,漆了红甲油的双手攀上厚实的肩膀。
钟嘉聿吻着她的耳垂和下颌,胡茬微微刺痒,是她喜欢的真实触感。
她仓促打量房子,面积不大,干净单调,朴素的装修唤醒了记忆,仿佛回到钟嘉聿家属院的小家。
钟嘉聿辗转到了她的脖颈,细致温柔,像敷了半圈隐形的药膏,涂抹时泛暖,离开后微凉,疗愈那些曾经触目惊心的勒痕。
陈佳玉有些透不过气,生理上是,心理上更是。她的心跳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胸膛,钟嘉聿节节矮身,咬在离她心跳最近也最出挑的地方。
黑色布料藏住了暗色的齿印,藏不住的疯狂力度挤变形了她,每一口都带着爆浆的势头。
陈佳玉便掀他的衣尾,不住熨帖他一板整齐坚实的腹肌,年轻的生命力在她掌心流淌。钟嘉聿拎着领口一把抽掉了整件短袖,随手扔地上。
小时候陈佳玉觉得自己的癖好很变态,冬天喜欢除得只剩三角裤钻进被窝,享受大面积肌肤相触的美妙。
眼前的钟嘉聿就是这样一个诱惑的被窝,蛊惑她重温美好。
她无需再自己动手,钟嘉聿将她掉了一个面按门板上,拉开连衣裙后心的拉链,赤露的倒三角区域细如白瓷,柔韧有泽,如今独属于他。他利落捏开正后心的金属搭扣,松开她的禁锢,绕至前方兜住她。
陈佳玉心里触发了相同的情结,不由自主的心战全被他的胸膛吸收,取而代之是情动的战栗。她扭头回应他迫不及待的深吻,后腰多了一把蓄势待发的枪。
钟嘉聿曾教诲她即使枪口顶住也要专心,她做到了专心在枪口上,一遍又一遍体会那份刚中带柔的磨挲,不自觉挨得更近、更近……
来不及开空调,酷暑的温度渗透进室内,蒸腾出荷尔蒙的迷魂香。
钟嘉聿用残存的理智将她横抱进卧室,摁开空调,毕竟他们不能有第二套替换衣物,他确实很想撕掉她的丝袜。
陈佳玉轻轻掉在抻平的被单上,另一份体温迅速压上来。她窒息,又食髓知味。钟嘉聿的腰堪比狼狗,哪怕只以双膝钳住,也能测量出优越的曲线与弹性。
钟嘉聿擦起了火,利索剥掉她黑漆漆的外壳,只留了黑丝和同色三角蕾丝。
当皮带金属扣相似的叮当声响起,陈佳玉转瞬即逝的惊惶无处可藏。钟嘉聿顿了顿,没着急解扣开锁,反而是一只细腻的小手争着完成动作。
异己的潮润弹到她的脸颊,粉与白相邻,同样细腻与脆弱,充了血越发嚣张,却是她不曾见识的规格。
陈佳玉的每一次发愣,都像往钟嘉聿心口捅一刀,偏偏他又不能向她示弱求宠,她早已遍体鳞伤自顾不暇。
“看着我。”
钟嘉聿单膝跪床沿,弯腰单手托起陈佳玉下颌,低头深深凝视那双无辜又风情的小鹿眼。
“记着我。”
“嘉聿哥……”
陈佳玉小心包握他的绵骨头,看住那颗吐露的独眼之冠在虎口进退,体验特殊的手套感,突破阴影张口那一瞬,钟嘉聿梗在心头的微妙统统消散。他们看见彼此的痛苦,又只能各自体会与挣扎,幸好偷来半日,可以一同在简单的快乐里浮沉。
钟嘉聿扣住她的后脑勺,撩开扰神的发丝,轻轻别到小巧的耳背,一如在医院给她喂粥,只是换了俯视的角度,喂了质地相异的东西,不再软乎,一样黏稠,一样偶尔滑落嘴角。那双小鹿眼蒙眬欲醉,当明明白白仰视时,仰慕、倾心与依赖汹涌而来,钟嘉聿被封了无冕之冠。
承受不起爱慕的重量一般,钟嘉聿轻推一把,捧住她亲了亲,像一张封口胶将陈佳玉粘上被单。
小蕾丝拨到了一侧,束缚感强调了重点区域,每一份体悟瞬间放大,包括他眼里的复杂。
她的光洁是第三个人癖好与作品。
陈佳玉难过地撇开眼,膝盖大张等待他,却等来了他的脸庞。她暗暗一惊,耻骨处近乎挛缩,史无前例地慌张。一簇簇喜悦从接缝处扩散,她理智溃败,无法指挥手脚,只知道快乐去哪,她就去哪。
喜兴滔天,陈佳玉不曾目睹,便似缺憾。她梗起脖子看过去,黑丝斜立,似云雾绕山谷,托起半张沉醉的脸庞,钟嘉聿轻嗅慢拱,笔直的鼻梁激活另一种用法,不断扫刷,鼻尖不住点动半隐半现的豆豆。
钟嘉聿似有所感,睁眼瞧她那一瞬,眼眸深邃潮润,是怜爱也是动情。他坏意揉了揉,指尖拉开一道亮闪闪的银丝。画面亢进而难堪,羞得她脑袋重重砸回枕头。
钟嘉聿刮掉小蕾丝,扶着自己弹打水汪汪的豆豆,一下又一下,敲出淋漓白泉,敲乱了她的鼻息。
“嘉聿哥……”
陈佳玉扣住他的手腕,他默契地挪上来与她齐平,压扁了两团暄柔,与她交颈相磨,毫不客气将她的味道物归原主,当然她也是。
钟嘉聿拉开边桌抽屉拿东西时,陈佳玉眼神闪过一丝异色,想法昭然若揭,彼此均是一愣。
他只停顿一瞬,依然沉默而决绝地戴上。
她悄悄偏开脸,为那一瞬间的想法羞耻,她不能自私地拿他们的孩子挡灾。
钟嘉聿猛然沉腰唤回她的注意力,嘤然浅哼又反哺了他。黑丝犹在,诱惑具象为修长的形状,钟嘉聿没忘,只是格外喜欢,肩挑一边秀气的脚踝,偏头亲了一口,不住轻怃。
黑与白交接,内涝冲垮了陈佳玉的所有苦涩,只剩飙血般的满足,她频频收缩与舒张,承纳着爱意与野性的缠磨,忍不住唤他:“嘉聿哥……”
意动时卸下防备,尘封的名字像一剂猛药,扩张钟嘉聿对7情6欲的贪求。他越发想回归这个名字的身份。
“嘉聿哥,你应我……”
陈佳玉的声调同他们一起颠簸。
“你应我……”
“我在。”
钟嘉聿堵住她,决心与诺言在口齿间完成传递。他爆发出绝佳的柔韧性和协调度,劲腰拱动,不住拍击,像海浪一样前赴后继。
从此金三角在他们的词典里不止险情与苦情,更有一笔浓墨重彩的风情与柔情。
被单皱巴巴,内涝所过指出只剩凉津津,他们靠着枕头,拥住彼此,同抽一支烟。黑丝还在原位,像钟嘉聿的腿毛一样稳固,既然相似,便两者交错磨挲,隐隐勾出又一次蠢蠢欲动。
“在想什么?”陈佳玉问,刚刚松懈的嗓音略显沙哑。
“上次你唱的歌。”钟嘉聿的臂弯挂在她的肩膀,指缝有意无意剪一下那一颗红挺挺。
“嗯?”沉醉的极限是呓语。
钟嘉聿轻轻哼出两句,嗓音柔和慵懒,像歌颂每一个不用出门的雨天午后。
[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
[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
陈佳玉咯咯笑,只欣赏,不打岔,偶尔奖励性回应他。他们十指在眼前交缠,以异常缓慢的速度洗手,滑过对方每一寸肌肤,再相扣,反反复复,不知疲倦,一对对手指在拥抱、在跳双人舞,温度融合,难舍难分。
房间私人物品不多,乍看像旅店,多了活生生的他才像家。
狡兔三窟不足为奇,陈佳玉还是忍不住问:“这是你的房子吗?”
“我们的。”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像钥匙,开启的是未来,也是久旷难耐的另一场深情。
钟嘉聿用工具从后面撬起了她,某一瞬陈佳玉觉得自己变成了千里,在他的引领下自愿爬向极乐——无论生或死。
结束那一瞬,预期之外的水意凝固了一室的春意。
钟嘉聿抹了一把脸上薄汗,异常冷静,“我去拿药。”
陈佳玉反应也不大,像尘埃落定,脸上又出现与刚才相似的异色,含糊吱了声。
钟嘉聿扳过她的肩膀,直视那双闪烁的小鹿眼,“现在不是时候。”
陈佳玉轻轻叹气,泪眼不再是风情,皱了皱鼻子,“我知道……”
也知道钟嘉聿一定会盯着她吞下那颗药。
陈佳玉伸出无名指和小手指,一长一短像刚好像一大一小两个人。
“你已经多了一个佳玉,”她敲敲无名指,口吻勉强轻快,再到小手指,“再来一个小jiāyù,担子太重了。”
钟嘉聿心底遽然一震,颠碎了以往所有怜惜陈佳玉的托词,她的确美好而风情,但凭肤浅的表象不足以叫他铭记多年。那股阴暗里不甘发霉的向阳力,才是她的魅力所在。而他何其有幸被她视为太阳。
“不叫jiāyù。”
钟嘉聿含笑握住她无法自然并拢的两根手指,郑重收藏起她的愿望。
陈佳玉的笑意少了几分勉强,“那叫什么?”
钟嘉聿竟第一次走神,随波逐流跟着她短暂思考一下,平淡而安稳的生活似在招手。
“等我回去翻一下词典。”
刻不容缓,他们来不及温存,仓促冲洗更衣,互相检查仪容仪表。
“丝袜。”钟嘉聿低头看她光秃秃的长腿。
“哦——”陈佳玉折回浴室穿上,下意识想让他多备几双,既用得上又用不上,便作罢。
“你真的很喜欢女人穿丝袜。”
陈佳玉抓紧最后的时间调情。
钟嘉聿往她裙摆里拍了一巴掌,“我喜欢你只穿丝袜。”
陈佳玉回头瞪了他一眼,出了这道门,又变回了端庄阿嫂。
“去药店买吗?”她上了皮卡问,旋即补充,“好像有点危险……”
钟嘉聿镇定道:“去你第一次见千里的房子,要问起来,就说顺路接千里。”
“你那里、怎么有药?”出口便后悔,陈佳玉还是不够谨言慎行,刚才的套都是一整盒新的。
钟嘉聿蹙眉看了她一眼,大有埋怨之意。
陈佳玉还是低估了钟嘉聿的情义,不由羞愧,“我上次只要了长效的,没想到你那么贴心备了好几种。”
“见面不易,有备无患,”钟嘉聿的松快里很难说没有一丝被美人夸奖的自得,“这次还是疏忽了,应该带来这边。”
陈佳玉还想再夸两句,“疏忽”的惩罚凭空而降。
手机响起,屏幕上闪现周繁辉的名字。
“老板。”
钟嘉聿外放接了电话,陈佳玉心跳蓦然加速,心惊而非心虚,她凝神谛听,生怕错过哪一个关键。
周繁辉一口老板腔调,“在哪?”
陈佳玉又该回笼了。
钟嘉聿不由踩油门,脾气如车速,一路狂飙,又压在安全范畴,“准备顺路去接千里,然后马上送阿嫂回去。”
周繁辉问:“上次我们小玉呆的那里?”
“是,千里平时不在茶园就在那边。我快到了。”
窗外的街道隐然有股熟悉感。
“正好我也快到了,门口见。”
周繁辉干脆掐断了电话,仿佛已经看见他们。
钟嘉聿检查手机屏幕,确认挂断便重新撂下,猛踩油门。
陈佳玉紧张地抓着胸口,张望后视镜,并无异样,“他不会一路跟出来吧?”
“别慌,还有我。”
陈佳玉点头,尽量深呼吸。
皮卡刹停在熟悉的门口,钟嘉聿争分夺秒解开安全带,却忽然按住陈佳玉也要解开的手,冷静而飞快嘱咐:“你在车里别下来,除非他来了。”
陈佳玉旋即会意,要是被撞见双双从屋里出来,他们百口莫辩,“明白。”
钟嘉聿一进屋便换了一个人,百米冲刺般跑上二楼主卧,进衣帽间的保险柜取东西。一粒铝箔包装的药片,包装早已剪到最小程度,保证密封又方便藏匿。
他夹在指缝,下楼喊了千里出门。
熟悉的身影乍然刹停钟嘉聿的脚步。
周繁辉绕过皮卡半圈,想必隐隐的热力足以证明引擎刚刚在使用,然后揽住从车后座下来的陈佳玉。
他的佳玉多聪明,又从副驾爬回了后座。钟嘉聿自然插兜,不着痕迹将药片藏回裤兜,从容笑脸相迎:“老板。”
“正好,”周繁辉更是一派松懈,笑道,“让司机送我们小玉回去,你跟我来。”
车只有两辆,司机和陈佳玉走一辆,周繁辉应该上他的皮卡,既无保镖也无座驾,奸情败露就地处决他的可能性极低,钟嘉聿只应是,没问原因。
然后,陈佳玉头也不回上了周繁辉的车,紧急避孕药依旧留在钟嘉聿的裤兜里。
第24章
陈佳玉跟着周繁辉的司机, 颠簸过黄土飞扬的泥路,穿越茂密竹林,最终抵达那栋荒僻的竹林别墅。
按照以往经验,她会在这里停留一两天, 条件比在周宅寒碜一些, 没有佣人, 没有热口饭菜, 没有富丽堂皇的装修。空荡荡的别墅像活死人墓,窗户焊死,仅大门出入, 有保镖把守。
冰箱里预备着大约三天的冷食, 跟以往一样, 陈佳玉吃了几口三明治便放下, 一股“冥冥之中天注定”的感觉攫住了她。
她好像并没有那么害怕孩子的到来, 哪怕最坏的结果是一尸两命。如果她已经被判了死刑, 那么钟嘉聿就是她尝过最可口的断头饭。
但一想到钟嘉聿奋不顾身取药, 陈佳玉又为卑劣的自私羞惭不已,默默祈祷快一点解禁,再见到那个人。
上次来这里是重逢钟嘉聿的前一天, 周繁辉的“边境贸易”大概又开始了。
副驾换了新面孔, 皮卡再次迎着近40度的高温上路。
“老板, 往哪里开?”钟嘉聿从保镖转岗成了司机。
“大其力。”周繁辉抱臂闭目养神, 临近傍晚令人生疑, 不知补眠还是为夜间养精蓄锐, 看得出对钟嘉聿卸下防备。
周繁辉的橡胶园的确在大其力, 但雨季胶水产量少,一般停工到天气晴朗的九月份左右, 割胶工人才会返工,园里只留了一些必要的员工。即使突击查账,傍晚也不算一个耗时间。
“去橡胶园吗?”既是司机,钟嘉聿有必要问清楚。
周繁辉眼皮也不掀,唇角浮起一抹淡笑,神秘而自得,“过了边境我告诉你。”
美塞河划分两片风格迥异的土地,如果泰国美塞是一只羽翼丰美的雄鸡,缅甸大其力便是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所见陡然单调与贫瘠,贫富差距一目了然。一条界桥拦不住野心勃勃的毒|贩和偷渡者,桥下毒|品交易最猖獗时,曾给金三角做了一半“贡献”。
不知道之前陈佳玉逃到哪里,经历什么,怎么遇险……
钟嘉聿唤醒身旁浅寐的男人,“老板,到大其力了。”
周繁辉撩起眼皮打量一眼窗外,“去一个叫Star X的KTV。”
大其力的街景跟云南边境小城大同小异,一路挂着中缅泰三国语言的招牌,中文甚至有压倒性优势,尤其蓝绿两色巨型招牌的OPPO和VIVO手机店。
钟嘉聿照做,到了地方周繁辉的彻底转醒,指挥他七拐八绕,最终停进一个蓝色铁皮顶的仓库院子,院门在车尾严密关合。
黑蝎子领头的十来人迎了上来,除她之外皆为男人,个个目光凶戾,一看就是背负人命的厉害角色。
暮色四合,高温不降,未知的谜团令雨季更为闷热。
“老板,”黑蝎子哪怕早认出皮卡,还是不满地瞥了一眼钟嘉聿,“这次他也来?”
“不错,”周繁辉一副不容挑衅的权威姿态,“维奇是时候接触一下了。都过来眼熟一下,”
黑蝎子看向钟嘉聿的眼神不掩不屑与怨恨,对着周繁辉,无法说出一句肯定,只违心躬身退下。
钟嘉聿掩饰异常的兴奋,尽显初来乍到该有的韬光养晦,既不盛气凌人,也不低人一等,浑身沉静神秘,叫人捉摸不透。
金三角自推广“毒|品替代种植”模式以来,罂|粟种植面积逐渐减少,但新型合成毒|品的兴起让这片混乱的土地依旧沦为毒|品的培养皿。按说天高皇帝远,中国警察无法插手金三角的事务,周繁辉若是只在金三角活跃,钟嘉聿真奈何不了他,偏偏周繁辉跟云南中缅边境的数桩贩毒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周繁辉没脱离中国籍之前,他们有义务将他抓捕归案。
现在只缺乏一些必要证据。
“既然人到齐了,”周繁辉难掩摩拳擦掌的兴奋,纵览全场的目光轻而易举召集了所有人,“这是主管茶园的张维奇,跟黑蝎子一样,都是我的左膀右臂。”
周繁辉越说越激动,即兴开成动员大会,“今晚大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天一亮,我们向着太阳出发。”
“坚决服从老板命令,一切听从老板指挥。”
在场十余人齐声高呼,当然除了一个人。
钟嘉聿不由一震,以为误入传销大窝,看来周繁辉两年义务兵的收获深深渗透进了他领导风格。
“维奇啊,”周繁辉忽然特意唤了钟嘉聿,重视程度显而易见,“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淡定一点,好好表现。”
钟嘉聿半是试探与确认,半是装傻充愣求解,“老板,我们这是——”
周繁辉朗声大笑,眼神狡猾,“明天你就知道了。”
黑蝎子跟手下使眼色,有两人立刻扛出一个黑色武器箱,盖子掀开,里头一格塞满机型各异的手机,个数正好跟人数匹配,另一格只有一把捷克手|枪。
“手机换□□。”黑蝎子鄙夷道。
钟嘉聿很配合点点头,掏出左裤兜的手机,右裤兜那一粒小小的药片似乎隐隐硌了下,彰显存在感。
他关了机照做,掂了掂枪试手感,好生别进后腰。
当然聚餐过后,个个和衣而睡,枕枪而眠。天刚露鱼肚白,黑蝎子给每人发了一部VIVO手机,周繁辉发令向景栋出发。
一条显而易见的路线清晰呈现在钟嘉聿脑海:大其力→(169km)→景栋→(88km)→小勐拉→(接壤)→中国打洛口岸,他们的确向着早晨的“太阳”出发,即将访问缅甸的东方邻居。
钟嘉聿没当司机,手自然搁在大腿,有意无意隔着牛仔裤按一下右兜那一粒药。
但愿时间来得及。
陈佳玉除了看那几本翻烂的书就是睡觉,抵达别墅第三日午间,一场暴雨换来一次酣然入眠。她梦见了钟嘉聿,他们好像还在前天的小房间,他正面拥住她,亲吻她,在她的身体上啪啪浪动。
羞耻的梦境激生了水意,陈佳玉半梦半醒,鬼压床一般。
沉重,透不过气,跟那天食髓知味的窒息不同,陈佳玉几欲呕吐,使出回光返照般的劲力推开,尖叫——
“你发什么疯?!”
男声呵斥,含着一个年长多岁的厚重,熟悉又压迫。
窗帘遮蔽,台灯朦胧,周繁辉的脸庞乍然出现,比约莫48小时前狼狈和疲倦,双眼仍旧虎视眈眈。他身上泛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汗味为主,余味微妙,难以描述。
看来这一次周繁辉的“边境贸易”并不顺利。
“我、做噩梦了,”陈佳玉撑起身,咬咬下唇,准备下床,“叔叔你怎么来这边,我以为我们在家里见。要洗澡吗,我去放水。”
“洗什么澡,”周繁辉扣住陈佳玉的手腕,将人拽回床上,“一会再洗。”
他便抱她,揉她,势要将她腌成下一条酸菜。
但周繁辉软得比老酸菜还厉害,陈佳玉的手口都失去神力,无法回春。周繁辉心急如焚,山猪一样乱拱,在陈佳玉底下光洁的边缘打转,也只愿意在边缘而已。
忽然,周繁辉顿住,明显嗅了嗅。
“我们小玉的气味怎么变了?”
陈佳玉愣了愣,双颊浮起两朵红晕,却不是羞的。瞧着周繁辉一脸愚蠢地欣赏她和钟嘉聿的杰作,心底一股强烈而变态的报复感冲破了她的矜持,她竟悄悄笑了。所幸昏昧灯光成了盟友,帮她打了掩护,得意不至于露馅。
“是叔叔身上的味道吧。”她的镇定带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不对,就是小玉的。”
周繁辉即便从来没尝过她的味道,也十分笃定,似乎闻过类似的,又无法准确捕捉和描述。
“哦,”有钟嘉聿撑腰,陈佳玉异常冷静,抿了抿唇,“可能是例假快来了,身体激素有变化……”
周繁辉将信将疑,揉了几下,骂道:“怎么干得跟更年期一样!”
陈佳玉忍着涩痛,心里冷笑,不知道黑蝎子会不会在背后打喷嚏。
然而,隐秘的得意没能持续太久,周繁辉墨绿POLO衫衣角溅射状暗色斑纹撞入陈佳玉眼帘,微妙怪味的来源忽然有了合理解释。
她情不自禁摸了一下,那块暗色有些发硬,像一种黏稠的液体干燥后的质感。如果是一般果汁酱料,周繁辉绝不容许自己如此邋遢。
“叔叔……这是、血吗?”
周繁辉丧失最后的兴致,一把脱下陈佳玉送的POLO衫,甩在地面,看样子准备洗澡。
不知悲观还是心有灵犀,陈佳玉突然深感不妙,声音陡然发紧,“叔叔,你受伤了吗?”
周繁辉已经只剩一条底裤,“小玉那么小瞧叔叔。”
心跳咚咚咚,敲麻了胸腔,陈佳玉咽了下口水缓一缓,“哦,谁受伤弄脏您了吗?”
周繁辉没有跟她详说的打算,丢下三个字,转身进了浴室。
“张维奇。”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混着那股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像束带一样缚住陈佳玉。
她回头留意浴室动静,待水声传来,便捡起那件混合周繁辉体味的衣服,战栗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印压干透的血迹。
第25章
车分四辆, 两辆12轮货车,两辆丰田车,均是每辆三到四人,“骡子”不明, 不知“货物”藏在哪一辆上。光天化日走货, 可能全队烟雾弹, 真正的车队早已暗度陈仓, 也可能半路接货。
钟嘉聿和周繁辉坐一辆丰田,外加一个司机和一个外号叫猪咔的壮汉。
大其力到景栋多为山路,一路颠簸如筛子, 路况好的地方堪比国内国道的村镇路段。
中午的光景, 车队抵达景栋一处相似的仓库院子, 周繁辉命令停车吃饭休整, 果然傍晚再出发小勐拉时, 货车直接换了两辆, 装满盒装香皂, 兵分两路出发,各跟着两辆丰田。
周繁辉不时跟另一路的黑蝎子通电话,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骡子”。
货物上路, 取道小路, 既要防条子, 也要防黑吃黑。
月黑风高, 目不见物, 白天颠簸的山路呈现另一种凶险, 稍有不测甚至会翻下山岭, 葬身谷底。
缅甸山路四通八达,重峦叠嶂, 给运毒提供良好的天然屏障。那是一段看似普通的山谷,忽地从道路两边传来枪响,丰田如遭冰雹侵袭,防弹风挡裂开数个小小的蜘蛛网。车上四人登时戒备,司机身后的周繁辉发令道:“有埋伏!往后撤!”
招呼不打就立即开枪瞄准司机,看来黑吃黑可能性较大,缉毒队一般倾向于人赃俱获,非必要不开枪取命。
枪林弹雨接踵而至,丰田若不防弹,早已沦为筛子。
猪咔开了一缝车窗,次牙咧嘴架起冲锋|枪便往外扫射,钟嘉聿抽小巫见大巫的手.枪,也加入阵营。下一瞬,弹声似乎疏了一些。
趁着换弹夹的间隙,钟嘉聿扫了一眼猪咔,忍不住骂道:“就该也给我搞一把。”
猪咔骂了一句“妈的”和好几个“操”,想来所见略同。
山道狭窄,仅两车宽,丰田直接错神擦过大货车头后退,然而退无可退,对方的车熄了大灯,不知缀了多久,早已堵住去路。车上和山岭人影幢幢,子弹来向不断变幻,形成夹击攻势。
猪咔爆着脏话扫射一波,大吼:“我掩护,老板快走。”
己方三车呈品字形,钟嘉聿掩护周繁辉从两车缝隙跑向山岭,不时往后放枪。周繁辉发号施令在行,枪法堪忧,有一颗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大有抱头鼠窜之势。
“老板小心!”
钟嘉聿再一次毫不犹豫变成周繁辉的肉盾,而这一次,盾牌物尽其用。
“操——!”钟嘉聿肩膀猛跳,痛苦低吼,左手剧痛发麻,拇指不知其踪。
周繁辉自顾不暇,压根不知他中弹。
借着依稀月光,钟嘉聿左手高抬于心,蹲下用持枪的右手摸索一会,终于在腐叶之上摸到那一截断指,起身哆嗦着塞进裤兜,跟那颗药躺在一起。
陈佳玉在当晚回来周宅,一切如旧,周繁辉不会跟她透露生意有关的细节,她若旁敲侧击又怕引起怀疑,当了猪队友给钟嘉聿添乱。
一筹莫展之时,陈佳玉不知何时学会寄托于玄学的力量。她只能酬神拜佛,求一个心安,哪怕可能自欺欺人。
次日早晨骤雨突袭,暑气暂消,陈佳玉从佛堂出来,沿着连廊来到水景园的六角亭喂锦鲤,重逢那一天她也是走这条路径。刻板也是沉迷玄学的表征之一,总以为重复当初的步骤,便能换来相同的结果。
懵懂之间,足音逼近。陈佳玉毫无防备,懒散回头,以为是哪个急躁佣人。
她一扭头,便僵住,装鱼粮的瓷碗险些脱手。
钟嘉聿站在六角亭外,距她几步之遥,却似隔了一个悠长恍惚的梦境。这一刻,距离他们缠绵已经过去了近65个小时。
陈佳玉险些认不出钟嘉聿身上当天的衣服,他像给溅了一身泥,衣裤满是暗斑,她曾在周繁辉的POLO衫上预习了斑块的模样,不再单纯以为是泥斑。所有狼狈应该来自他吊在胸前的左手,手腕以上缠得牢实闷热,只露出几根手指,不知道具体伤了哪里。
钟嘉聿胡子拉碴,一脸倦容,薄唇泛白,比被幽囚的陈佳玉更像活死人。
陈佳玉心跳狂乱加速,一腔血液四溅乱飙,不禁起身,愣愣看住他。
钟嘉聿像当初一样踏上台阶,走近她,许是失血过多,脚步虚浮,竟趔趄一下——
“哎,小心!”
嗙啷——
瓷碗绽放在地板。
陈佳玉反射性扶了一把,接了下钟嘉聿的手,反被他有意一握,不由心惊。
另一道足音仓促逼近,莲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张老板,您怎么出来了,大老板让您好好休息。”
钟嘉聿像瞬间恢复如初,在陈佳玉面前站直了。
“阿嫂,”钟嘉聿失了血,远远没失去理智,冷静得可怕,一个称呼就抑制了陈佳玉所有的心慌,“我们结束了。”
莲姐已经焦急跑到他们的听力范围内。
陈佳玉悄悄攥拢拳头,没有太松懈,也没有太用劲像愤怒。
她回到应该扮演的角色,白裙著身,端丽大方,“平安回来就好。”
钟嘉聿稍作致意,转身向主楼方向,“老板应该起来了吧,我去向他问个好,这段时间要叨扰他了。”
莲姐忙答:“应该是起了,不过大老板说了你是贵客,要好好休养,应该也不急着一时……”
钟嘉聿体现一个贵客该有的姿态,耐心听莲姐讲完,又不当一回事,继续去往他的方向。
莲姐目送钟嘉聿背影消失,一扭头,有人还没送完。
“阿嫂?”
陈佳玉小小吓一跳,慌乱转瞬即逝,摆出阿嫂该有的姿态,“叔叔当张老板是贵客,怎么一回事?”
莲姐奇道:“阿嫂不知道吗?”
陈佳玉还她一记冷漠的眼神,莲姐立刻醒神,知道语气没摆正确,立刻谦恭道:“阿嫂,听说是张老板救了大老板一命,大老板让张老板这段时间在家里养伤,让我好好伺候。”
周繁辉把钟嘉聿和她放在同一屋檐,不知道真的凑巧,还是暗暗养蛊。
“哦,”陈佳玉试图用淡漠的单音节压制情绪,“他手怎么了?”
莲姐说:“听说断了。”
“整个断了吗?”
无需刻意压制,陈佳玉心情已经跌回谷底。她不惮揣测最坏的结果,如果只是简单骨折,钟嘉聿不至于变成座上宾。
莲姐眼前似出现血淋淋的断肢,吃了一惊,“应该不会吧。”
陈佳玉拼命回想,钟嘉聿的纱布没缠到小臂上,应该不至于整个手腕离断,再细想哪根手指头失踪,细节却模糊了。她不由焦心,右手习惯性要抓一下胸口,抬到小腹处刹了车。险些忘记莲姐还在。
莲姐一脸小心翼翼,奇怪指了下陈佳玉的右手指关节,“阿嫂这里怎么弄脏了?”
陈佳玉低头,并拢的指缝出的确沾了一些暗红粉末,邋遢的确不是她的风格。
“刚才张维奇站不稳,我搀了一下,可能蹭到的吧。”
陈佳玉镇定陈述,自然而然的事实之下,暗涌着一股深藏秘密的刺激,令她提神醒脑,斗志昂扬。
“莲姐,以后别再用瓷碗装鱼粮。”
陈佳玉起身款款回到佛堂,在四面神的神圣注视之下摊开右手,掌心多了一颗红豆,所滚过的肌肤皆是与指缝相同的暗红齑粉。
那是钟嘉聿干透的血……
指尖轻轻揉掉“红豆”的薄薄外壳,齑粉沾上指腹,红豆变得斑驳,露出一颗铝箔包装的药片。
他们的命运寄藏在这一颗小小的片剂里,陈佳玉不由看出神了。
第26章
“老板。”
钟嘉聿哪怕拖着一副病体弱躯, 该有的礼数一点没丢,落在一个恪守传统的老板眼里,就是识大体。
“你的表现令我很欣慰,反应跟上一次一样迅速, ”周繁辉示意他落座, “以后叫辉哥。”
钟嘉聿的惊喜与手部的隐痛一样鲜明, 如果往后一切顺利, 代价不算特别惨痛。在这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只要不丢命,对他来说就是轻伤。
“是, 辉哥。”钟嘉聿大方坐到惯常的位置。
“我让黑蝎子查清楚了, ”周繁辉神色冷峻, 依旧抽着他钟爱的手工雪茄, “那群人从小勐拉来拦路劫货, 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 竟然给他们堵到了。不过就是一群蠢货, 连货在哪里都不清楚,不足挂齿啊。”
原来钟嘉聿押了一次“空镖”,看来周繁辉主要在考研他的忠诚度, 幸好没有像劫匪一样轻举妄动。
“这次的货是……”
周繁辉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色, “是你想的没错。”
钟嘉聿的震惊与琢磨表现得恰到好处。
“维奇, ”周繁辉徐徐吐了一口烟, 眉头微拧, “我跟你说过, 你能看到的流水, 要大胆往上翻倍,才是真正的收益。而你看不见的部分, 还要再往上翻倍。金三角这个地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等你伤好一点,我准备让你去管赌场。”
钟嘉聿略一停顿,谦逊和恭维兼而有之,“辉哥,赌场是谢姐的地盘,我去可能不太好。”
周繁辉抬了下雪茄,示意他打住,“既然我让你叫声哥,我就实话跟你说。我身边从来不缺人,缺的是知心人。”
钟嘉聿斟酌着:“我以为谢姐——”
出乎他意料,周繁辉轻轻摇头。
“黑蝎子再能干也是个女人,女人做事容易感情用事,”周繁辉再度展现十分传统的一面,若是碰上厉小棉这样的巾帼豪杰,给他白眼已经算留面子了,“我们小玉拦她路了吗?竟然连小玉都要害。我跟外面宣布是轮流执政,黑蝎子暂时回到茶园,以后按能力回来。”
这哪里算轮流执政,简直是秋后算账。
至于张维奇空降赌场会产生什么效果,全凭钟嘉聿的能力,有可能纠结党羽,壮大势力,彻底排挤掉黑蝎子,也可能被黑蝎子的旧部联合逆反,滚回茶园或小命不保。也许周繁辉会继续罩他一下,也许又是一次隐形考验。
钟嘉聿没有退路,“感谢辉哥赏识,我一定不负你的信任。”
钟嘉聿养伤为主,除了到医院报道,其他时间基本在厢房静卧,一切事务均靠手机联系。
次日,他在水景园走了一遭,没碰见熟悉的身影,又绕了一大圈到了佛堂——一个倒霉的伤患来酬神拜佛,谁也不会多做他想。
佛堂幽僻,金碧流光,鲜花锦簇,四面佛前,跪立着一个墨发素衣的女人,她双手合十,轻音低语,太过专注以致忽略悄然逼近的足音。
“四面佛,谨以万至诚,祈求保佑jiāyù平安健康,四肢健全,毫发无伤,一月以内如果事成,愿以七色花和木雕大象答谢。”
陈佳玉拜了拜,上香献花,顺时针走到下一个面。
旋即,眼角余光便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留意周围,一切安全后,才容许自己流露心底的关心。那双小鹿眼里的泪花随着烛光一同摇曳。
然后,陈佳玉像从来没被打搅,再度跪拜,往四面佛的第二个面祈求相同的愿望,再到第三个面、第四个面……她像一个绝望的信徒,呈现一种执拗的愚态,好像出了酬神拜佛,找到不第二条出路。
钟嘉聿不信神佛,即便被鳄鱼吃人的噩梦魇住的数个夜晚,也不曾想过借助秘术破解。这一刻,他第一次体会到酬神拜佛的奇妙。妙不在神力,而在他真切目睹了爱他之人为他祈愿的虔诚,多年的孤苦与漂泊在这一刻消解,只剩下一颗赤诚真心被那个人敬若神明地捧在手上。
钟嘉聿依旧不信神佛,但不可能不为陈佳玉动容。
他决然跨进佛堂。
陈佳玉祈愿完毕,回到四面佛的正面,又留意一下外头。目光落到钟嘉聿吊在胸前的手上,细看好像拇指处裹得最肿胀。
昨日就在酝酿的疑问悄然翻滚出口,“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钟嘉聿苦恼没法藏至身后。
陈佳玉明明白白瞪他一眼,仿佛无声埋怨“这还叫没事”,泪意有增无减。她该把他拉到角落说话,最好再亲一下,抱一下,但万一被发现,更加百口莫辩。
“你快别哭,”钟嘉聿也回头警惕一眼,“药吃了吗?”
“嗯。”陈佳玉匆忙用指腹印了印眼角。
钟嘉聿眼神有些复杂,不知是不是遗憾没亲眼看着她吞药。他用生命换回来的药,有权利见证与保证它的用途。
“别那样看着我,好像我有嫌疑一样。”
陈佳玉轻声埋怨,别开眼不想看他,不一瞬又舍不得千载难逢的机会,便盯住他问:“手到底怎么了?”
“你都这样了,”钟嘉聿出其不意用食指关节轻刮一下陈佳玉红润的脸颊,“等下掉珍珠就麻烦了。”
“你再废话我真的哭给你看!”陈佳玉薄恼道,捂着他留下的细微触觉,像护着一团小小的火。
昨日好不容易见面,才不过一瞬就擦肩而过,连一句关心都来不及出口。熬了一天终于说上话,钟嘉聿偏偏守口如瓶。
美人的眼泪与祈祷彻底瓦解他无谓的坚持,钟嘉聿松口道:“拇指接上了,别担心。”
他的妥协还是留着几分神秘感,陈佳玉犹不满足,恨不能透视纱布看一眼,确认是不是原来的手指,或者让他捧起她的脸颊,以拇指轻轻抚摸,不然总放心不下。
倏然间,沙沙沙沙,窸窣不止,不远处传来碾压碎石子的声响。
有人过来了。
停车坪和入园的必经之路铺了碎石子,很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防贼。
“我走了。”钟嘉聿神色遽然一变,匆忙丢下三个字,便转身回到原来的散步路径,也许都来不及看清陈佳玉配合的点头。
陈佳玉一颗心饱胀又酸涩,拧出苦涩的汁,都是关于他的痛楚。她甚至来不及问,会不会觉得她祈愿的姿态傻气又无能。如果钟嘉聿是一颗高悍大树,陈佳玉除了像蕨类一样依附,好像没法再为他做些什么。
陈佳玉开始有意识在“老时间”出现在佛堂和水景园的六角亭,希望钟嘉聿能算对时间碰上。
然而计划不太奏效。
这天候着书房门洞开,陈佳玉接过莲姐的果盘端进去,小心翼翼搁在周繁辉跟前的茶几上,用小叉插了一块西瓜,以手虚托准备喂给自己。
周繁辉的眼神便拐过来了。
陈佳玉右手腕僵硬一拐,送到他唇边。
她笑了笑,换了另一根小叉喂自己,自言自语:“还挺甜。”
“没有我们小玉甜。”周繁辉笑吟吟道。
陈佳玉估摸他心情不错,便直奔主题:“这几天好像没见到张维奇,已经走了吗?”
就算是义弟,也不可能在义兄家久居。
周繁辉双眼危险半眯,冷不丁道:“想他了?”
陈佳玉慢条斯理把小叉搁回旁边瓷筷托,心底又涌起深藏秘密的刺激与危机感,声音莫名稍显紧绷,复述打过无数遍的草稿,“之前张维奇有空,我才有机会出门逛逛,这好几天呆在家,想出去突然就想起来了。员工缺勤太久,老板总会有意见。只是一个比喻,叔叔才是老板,我不是。”
“我是老板,你当然是老板娘。”周繁辉的手又危险地攀上陈佳玉的膝头,当年他也是这般循序渐进占有她。
陈佳玉故意咬爆一块西瓜,汁水狼狈溅射,正好起身抽纸巾避开他的魔爪。
“张维奇回中国了。”
周繁辉随口赏了她答案,语气轻松自然,好像当张维奇回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茶园,喊人的时候一条电话立刻待命。
“什么?”
纸巾多少像口罩一样挡住她大半神情,陈佳玉得以掩饰一脸的惊讶。掩饰不了的慌乱,悄悄充斥了整个心房。
她想过他去赌场,去茶园,去橡胶园,唯独没想过他会离开金三角。他曾答应过走的时候把她带走……
“张维奇也是中国人,回去不是很正常? ”
周繁辉蹙眉示意多宝格上的雪茄,陈佳玉只得起身帮他取一支。
话题就此终结,刨根问底容易露马脚。
也许周繁辉留宿张维奇已是酬谢救命之恩,不知道张维奇伤势的恢复情况,如若不幸造成残疾,影响日常,说不定此行回国周繁辉给了他一笔补偿金“隐退养老”,再也不回来了。
陈佳玉以为钟嘉聿那句“阿嫂,我们结束了”是场面话,只是告诉她已经结束周繁辉安排的任务,下意识觉得跟她无关,毕竟钟嘉聿在第三人在场时,从来不会把她纳入“我们”的范畴。
原来那一颗用命换回的“红豆”是一个句号。
钟嘉聿甚至跟她道过别。
第27章
周繁辉这一趟“边境贸易”不顺利, 自然把给陈佳玉找保镖一事抛诸脑后。陈佳玉失去理想人选,同样兴致缺缺。
夏雨淅沥不尽,潮湿到了心底。
一天半夜,周繁辉给夜雨闹醒, 一摸身旁空落落, 被窝冰凉凉, 他猛然坐起, “小玉——!”
空旷的卧室竟传来空洞的回音。
周繁辉掀被下床,先找去浴室。上一次的场景闪现眼前,陈佳玉泡在一缸淡红血水里, 往外挣扎, 抬起的半张脸仍挂着讥嘲。
眨眨眼, 幻象消失。浴室空无一人。
周繁辉骂了一句, 开门找去书房。
陈佳玉半夜偷溜,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哪怕她起夜, 他也不可能毫无觉察。
可他凭什么认为以陈佳玉倔强的个性和对他的厌嫌, 会殉命在她曾经受辱的地方?周繁辉既骂陈佳玉不告而别,也骂自己昏聩迟钝。
书房依旧杳无踪影。
“陈佳玉——!”周繁辉沿着旋梯找到一楼客厅,甚至一路往地下娱乐厅、吧台和会客厅叫了一路。
最后才气喘吁吁回到一楼的风雨连廊。
只有一只白猫蹲在栏杆, 想必给滴水廊檐阻断去路。这只小畜生嗅到生人气味立刻警觉, 跟它的主人一样, 又媚又精。
周繁辉再踏近一步, 白猫立刻逃出三米, 警惕回头, 尾巴压低轻摆, 有变粗的势头。
“小畜生!你主人死哪去了?”
白猫自然不会回应,三步一回头, 谨慎遁走。
虫鸣暂歇,水滴断续,黑夜寂然无声,半空冷不丁飘落一道清魅女声:“它的名字叫烟仔,二手烟的烟。”
周繁辉浑身一僵,循声走出连廊,仰头寻找。
卧室阳台的栏杆侧坐着一道清丽身影,灯影朦胧也掩不住那一份魅惑的气质,叫人忍不住从嗓音补全主人的美貌。一点猩红在她唇指间忽明忽暗,陈佳玉正抽着周繁辉的手工雪茄。
周繁辉按捺住不悦,怕气翻了她,甚至挤出笑容,“三更半夜,我们小玉坐那里干什么?”
陈佳玉一手撑在栏杆边缘,懒散抽了一口雪茄,第一次俯视周繁辉。四十岁的男人缩成一个近乎二维的黑影,看起来与朝她挥刀的暴徒判若两人,苍老又脆弱不堪。陈佳玉竟涌起一股翻下去砸死他的冲动。
新闻报道过有人跳楼砸死路人,以前陈佳玉祈祷不要变成倒霉路人,没想到竟然有羡慕当事人几率的一天。
这个念头令陈佳玉隐然兴奋。
“房间里闷,出来透透气。”陈佳玉凉凉地说。
周繁辉摆出前所未有的好脾气,哄道:“小玉啊,二楼不高,摔下来半身不遂比死更难受,听叔叔的话,快回到房间里睡觉。”
“你以为我会自杀?”陈佳玉冷笑。
“不,”周繁辉压住脾气,“我们小玉那么坚强,叔叔相信小玉不会做这种傻事。”
陈佳玉咯咯发笑,清泠泠越发飘虚,像醉酒失去理智,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叔叔说得对,小玉永远不会自杀,小玉要死也要跟叔叔死在一起。”
周繁辉岂能听不出同归于尽的弦外之音,咬紧了后槽牙,挤出笑,“刚下过雨,栏杆湿滑,听叔叔的话,先下来。”
“叔叔,莎莎今年20岁了吧,”陈佳玉思维跳跃,更令人担心她一下子想不开,任何刺激面前,过往的承诺都失去效力,“跟我当年跟叔叔在一起差不多大。”
周繁辉说:“小玉要是想莎莎,过几天她就来陪你。你们年纪差不多,共同话题应该很多。到时让张维奇陪你们出去逛街。”
那个熟悉又保有距离感的名字深深刺痛了陈佳玉,刚刚从另一个男人身旁醒来的她顿觉周身污浊不堪,恶臭四散。原来抛弃比虐待更为折磨,她并非苔藓,见过光亮如何肯蜗居在阴暗角落。
“如果叔叔有一天不在了,莎莎会不会落得跟我一个下场?被一个大自己十五岁的叔叔包养六年——”
“够了!”周繁辉终于忍无可忍,区区情人又怎可能和自己的亲生骨肉相提并论,“小玉,叔叔警告你,永远别拿自己跟莎莎比,你不配!莎莎十四岁可以请得起家教,你十四岁跟男生拍拖只因为他有钱让你吃好穿好。你以为没碰见我你就能碰上好男人,你他妈早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烂了。”
“是啊,”陈佳玉的嗓音有股夜凉如水的哀然,“我从懂事起就懂用这张脸换取我需要的东西,是不是很贱?”
周繁辉愤而转身,大步上楼。陈佳玉听见阳台门推开那一瞬,痛觉随之而来——
啪的一声,周繁辉揪住她的胳膊,将她拽离栏杆,被折腾半宿的怒火全注入了响亮的耳光中。
陈佳玉跌坐在地,后背往栏杆擦出一片辣疼。
她粗喘着气,那双小鹿眼于乱发中挂着一抹熟悉的嘲讽,立刻像上次一般又挨了一记掌嘴。
“小玉啊小玉,”周繁辉咬牙切齿扣住陈佳玉的下颌,“你长了一张这么美的脸蛋,心思和嘴巴要是灵活一点,你会过得比现在快乐许多。你就是太一根筋了,总想着要好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周繁辉狠狠甩手。
陈佳玉回光返照般冷静,“以前我还是大学生,跟着你出去不至于给你丢脸。现在我什么都不是,若是哪天莎莎看到你还留着我,会不会怀疑她父亲的眼光?莎莎以前可是最崇拜你……”
周繁辉闪现怪异的平静,没有一口答应,但巴掌没再落下,隐隐是吉兆。
“回头小玉得好好感谢莎莎,不然今晚叔叔真想掐死你。”
陈佳玉被关了三天,饿了三天,出来后似乎又变回周繁辉眼中的“好小玉”,周繁辉忍不住自得,女人像孩子一样,得适时教训一下才听话。
周繁辉赏了陈佳玉一个新保镖,皮肤黝黑如土,讲一口西南官话,中文名叫孟江,真假难辨。
陈佳玉逛精品小店时,孟江如影随形,周繁辉特别嘱咐,不让陈佳玉买修眉刀之类金属锋利物,连磨甲剑锉都得挑海绵条的,每次用餐后莲姐都得像手术室的器械护士,清点金属餐具的数量,尤其小刀小叉。
陈佳玉没给孟江出难题,买了一对特别朴素的不锈钢水滴夹,还有一只复古金属发簪。
孟江看到发簪有些拿不住主意,簪子磨尖就是一件隐形的利器。但当发簪别进如云秀发,陈佳玉还特意扭头问他“好看吗”,孟江沉默而尴尬别开眼,黑脸掩盖了所有羞涩的红晕。
孟江尚不知晓,这个岗位的前两任也见识过如花阿嫂过界的撩拨,不久都化作了花泥。
陈佳玉自然没买磨刀石或砂纸,只用海绵条的磨甲锉,趁着每天洗澡空隙,来来回回打磨水滴夹边缘和发簪尖端。
事成之日,离钟嘉聿回国已经半个月。
水滴夹削发如泥,割开薄薄的皮肤与器官不成问题;发簪尖锐如针,戳爆恶魔的眼睛毫无难度。
陈佳玉挽起柔软的长发,小心翼翼让尖头深埋发丝,水滴夹别在鬓边,好生用部分发丝掩盖。她开了浴室门,朝床上半寐半醒的周繁辉走去。
陈佳玉很快会再见到钟嘉聿,哪怕重新戴上手铐与脚镣。
时近午夜,离周繁辉深眠还有一段时间,陈佳玉旋暗了自己那侧床头灯,摊开一本英文原著粗览速读。
“还不睡?”身旁男人闭着眼睛含糊道。
“再看一会,”陈佳玉保持背对的姿势,“灯光太亮了吗?”
周繁辉没再理会。卧室再陷寂静。陈佳玉三心二意翻着书,心里读秒,偶尔混乱,偶尔重复。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鼾声渐响,陈佳玉轻手轻脚转身,伸手探了探周繁辉的鼻息,鼾声毫无变化。
出逃两次均失败告终,陈佳玉不是没想过跟周繁辉同归于尽,可总不甘心搭上自己一条命。她已无亲人在世,朋友也被迫断联疏远,即便死去也只是新闻报道上无人惦记的陈某。她只有二十五岁,独立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正经谈过成年人的恋爱,没有真正愉快的旅游,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陈佳玉悄悄解下鬓边的水滴夹,磨薄的边缘泛着金属冷光,锐利而凶恶。
连鸡喉都没割过的人,指尖不由轻轻发颤。
在想象中比划一下,已经能想到鲜血四溅的场面,她热血奔涌,一切羞辱、难堪与禁锢都将划上句号。
陈佳玉屏气凝神,捏紧利夹,靠近再靠近——
“爸爸——!”
寂静中一声呼唤,朦朦胧胧,幻听似的。
陈佳玉吓得冻僵。
“爸爸——!”
声音近了一些,打碎了深夜寂静与她的幻觉。
周繁辉鼾声消失,眼皮似有所动。
陈佳玉猛然收回利夹,仓促握紧,划破了指腹。
嘭嘭嘭——
“爸爸——!”
呼唤合着敲门声,遽然震响卧室门。
周繁辉掀被起身,全然忽略陈佳玉去开门。陈佳玉慌忙别好发夹,嗦掉手指血珠,暗暗捏住伤口。
卧室门打开,被打亮的走廊灯光倾洒而入,把里里外外的面孔照得毫发毕现。
“爸爸——!”
声音畅通无阻。
周乔莎飞扑上周繁辉,仿佛一条热情的八爪鱼。
周繁辉往后退了一步,开怀大笑:“不是说在清莱住一晚,明早再过来?”
周乔莎佯怒,“早一点看到我不开心吗?”
今夜就是周繁辉笑容的春天,“当然开心,见到我的宝贝女儿哪有不开心,就怕你连夜赶回来太累了。”
周乔莎说:“这才几点,对我来说根本不算熬夜好吗。”
陈佳玉像个隐形人,走进门口的光亮也无人注意。
“莎莎都长这么大了。”
周乔莎越过周繁辉的肩头,目光顿了顿,难掩鄙夷。周繁辉千错万错,有一点没说错,陈佳玉的确不能跟周乔莎相提并论。周乔莎一身富养出来的坦荡勇敢,不必像陈佳玉偶现窘迫和刻意讨好,所以她从来不掩饰对陈佳玉的感情,当初有多喜欢,之后便有多厌恶。
见女儿默不作声,周繁辉便提醒:“怎么不叫人?”
周乔莎下巴微扬,大概是唯一一个不把周繁辉放在眼里的人,“你的情人我要是见一个叫一个,嘴巴都磨出茧子来了。”
陈佳玉的心才是该长茧的地方,冷嘲热讽形同隔靴搔痒。
周繁辉隐怒:“乔莎,谁教你这么没礼貌!”
周乔莎浅浅翻了白眼,倒退两步,“爸爸,招呼打过了,你早点休息。我也去洗洗睡了,明天还要让张维奇陪我逛街。”
那个名字像指腹的伤口,猛然刺痛了陈佳玉,混混沌沌间,她竟然厘清了整个疑团。
“维奇在哪里?”周繁辉像替陈佳玉问出口。
“就在楼下,三更半夜他说不好意思上来打搅你。”周乔莎的愉悦同样显而易见。
周繁辉走到旋梯栏杆边,扶着往下唤道:“维奇?”
钟嘉聿走到扶梯口,正好面对周繁辉,“辉哥。”
周繁辉笑道:“一路辛苦你了。”
钟嘉聿胸前还吊着伤手,一路风尘仆仆,浑身一股令女人难以招架的落拓英俊。他抬了抬伤手,“倒是辛苦乔莎小姐一路照顾我这个病号。”
周乔莎走到周繁辉身边,不满地插嘴:“说了多少遍叫我莎莎,不要叫我乔莎小姐。”
周繁辉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满意与兴奋,“你们都去休息吧。——明天爸爸带你吃正宗泰国菜,你来品一品有没有淮扬菜好。”
陈佳玉倚着门框,距栏杆仅有数步之遥,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过去,往下瞧一眼那道声音的主人,不知道他的拇指恢复如何,赶路有没有长胡茬,他的唇是否依旧柔软。她身上穿的睡衣,恐怕也不合适见男客。
不一瞬,主卧阳台传来楼下声响,是行李箱轮子滚动,足音杂沓,还有周乔莎从不刻意压低的叽叽喳喳:“我跟你说,我爸那个情人——”
陈佳玉不禁咬住渗血的指尖,苦涩在舌尖蔓延,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傻透了。
第28章
“我跟你说, 我爸那个情人十九岁就跟了他,”周乔莎难掩厌嫌地叭叭直说,“一直到现在,才比我大五岁, 你能想象吗?勉强算我同龄人, 竟然跟一个差不多可喊爸爸的男人——”
“乔莎小姐——”钟嘉聿推着周乔莎的行李箱, 刚打断, 立刻又遭周乔莎插嘴。
“停——!”
周乔莎双臂比叉,肢体语言跟打扮一样丰富而夸张。她学的是设计,身体就是她的一面展示架, 漂染的红发, 花里胡哨的短裙长袜, 叮叮当当的首饰挎包, 还有像虫子一样爬满肢体的纹身, 这一期上的是哥特风展品。
“再叫我乔莎小姐我要生气了!”
钟嘉聿干脆略过不提, “我叫你爸辉哥, 叫她一声阿嫂,他们的私事,我不好评论。”
周乔莎食指点了点下唇, 若有所思:“哎, 难道你们男人都喜欢像她那样的?”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 钟嘉聿回答是与否都不合适。
“你应该相信你爸的眼光。”
陈佳玉那双动人的小鹿眼的确散发奇妙的光, 周乔莎自幼丧母, 那段亦师亦友的时间里曾经被那股亲和力感染, 可惜好景不长。
周乔莎改变问法:“你们男人都喜欢比自己岁数小的?”
“你爸的审美显而易见, 至于其他男人,我不清楚。”
钟嘉聿依旧跟她打哈哈, 行李箱推到厢房的一间卧室门口,随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看就要道别。
周乔莎年轻气盛,到底比钟嘉聿少了八年耐力,急道:“谁关心其他男人怎么想,我问的是你。”
钟嘉聿擦肩而过的笑容意味深长,“我当然不喜欢比我小太多的,有代沟,没共同话题。——晚安,乔莎小姐。”
周乔莎气得叉腰,大小姐脾气一展无遗,“张维奇,你再叫我一遍乔莎小姐试试!”
钟嘉聿置若罔闻,轻车熟路荡向另一侧厢房。
次日一早,人声比鸟鸣醒得早,平素幽沉的园林多了几许热闹与活力。
陈佳玉把水滴夹和发簪都别进昨夜的英文书,好生塞进书架上属于她的角落,这是她仅有的“秘密”场所——周繁辉才懒得翻她的外语书。
刚出卧室门,楼下客厅周乔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战胜了所有降噪的布置。
“爸爸,我要张维奇陪我逛街,他的手还没好,还不用上班吧?”
陈佳玉扶着扶手款步下楼,像给裙摆束缚脚步,太快她会刹不住扑进那个怀抱。
周繁辉回答女儿:“维奇一路陪着你从中国玩到泰国,还没玩够?”
周乔莎振振有词:“泰国有泰国的好,中国有中国的妙,哪有‘够’的说法?”
周繁辉给逗得朗声大笑,“大小姐都开了金口,我还有反驳的余地?”
周乔莎侧身趴在周繁辉的肩膀上,像小时候一样摇着他,“就知道爸爸最好了。”
陈佳玉像个外来者,意外闯入父慈女孝的一幕,尴尬又拘谨,还品出一丝微妙的讽刺。谁能想到往她手腕划了两刀的老男人还有温情的一面。
“莎莎,好早,昨晚休息得还好吧。”陈佳玉的礼貌换来一副淡淡的白眼,哪怕周繁辉也白眼警告。她昨夜还有些感慨,如今见到思念的面孔,其余感受统统退居次位。
“阿嫂。”这回,钟嘉聿没再见外地起身,义弟就该有义弟的熟稔。
陈佳玉仓促打量这个半个月未见的男人,离容光焕发还差一小截精神气,但已没了当初的苍白与疲倦,令人不禁联想这趟回国之旅对他的奥义。
如果他们是情侣,他陪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旅游,她陪在一个老男人的枕边,行为上可以互相抵消背叛感,其中酸涩与痛苦却无法清零。
“手好点了吗?”陈佳玉自然借着阿嫂的名头关心两句,并不过分。
“谢谢阿嫂关心,”钟嘉聿看不出太多情绪,对阿嫂是有礼有度,对情人难免冷漠,“之前指头颜色发黑,现在跟其他手指差别不大。血运没毛病,恢复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那就好。”陈佳玉拿不准是否要留在这个其乐融融的环境,平常阿嫂只是园子的半个主人,现在该退位让贤了。
当着周乔莎的面,陈佳玉叫不出叔叔,只望着周繁辉:“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
“正好,”周繁辉拍了下周乔莎的肩膀,“维奇开不了车,让孟江载你们一起出去。”
“好啊。”
周乔莎颔首道,显然没听清具体安排,只有敏感如陈佳玉会确认细节。
“是我也一起吗?”
陈佳玉问,孟江可是她的专属司机。
无视的最高境界便是人就在眼皮底下,偏偏还要借助传声筒,死活不愿直接对话。
周乔莎问周繁辉:“爸爸,什么意思?”
周繁辉说:“既然都要出去,那就一起出。”
周乔莎恼道:“爸爸,园子那么大,难道你就只有一个司机吗?”
周繁辉一锤定音,“莎莎相信爸爸,你们女人想逛的地方,小玉比张维奇更清楚。”
“辉哥说得没错,”钟嘉聿有些揶揄,“乔莎小姐,别在拿口红色号折磨我了。”
周乔莎狠狠剜了钟嘉聿一眼,冷漠又俏皮,“帮你以后谈恋爱打基础,你该感谢我。”
周繁辉笑容不断,仿佛许久没这般快活。
钟嘉聿陪着淡笑,目光触及陈佳玉僵硬又努力的表情,顿了顿,笑意自然退潮。
孟江开车,钟嘉聿坐副驾,任谁都能感觉出后排两个女人气场不合。周乔莎上车就玩手机,不是打字就是讲语音,要不刷到本地小视频就欠身趴着钟嘉聿的椅背,递过去问他是不是真的。陈佳玉几次想搭讪,都被周乔莎的繁忙业务打断,于是作罢,静静地望着前方,偶尔能瞥一眼钟嘉聿侧脸,但经常被周乔莎挡住。
四人一起来到商场,女士中间,男士两边,很容易让人误会是两对情侣——虽然搭配有些怪异,陈佳玉跟孟江算鲜花插牛粪,周乔莎和钟嘉聿更像冤家。
陈佳玉径直到了口红专柜,如数家珍地检视眼花缭乱的色彩,并很快锁定目标。葱白细指刚悬到正红色的一管,另一只手在上隔空点了点,“这个颜色好看,我试一下。”
陈佳玉顿了顿,抽出口红,随手递给声音的主人。
周乔莎第一次正眼掠过陈佳玉,下一句交谈堵在唇边,反而又是陈佳玉破冰。
“这个颜色会比较成熟。”
按理说爱屋及乌,恨也一样,陈佳玉对周乔莎偏偏没有多大恶感,对她印象和感情还停留在那个豆蔻年华的女孩身上。
周乔莎没接茬,在手腕试了色,别过身递到钟嘉聿眼底下,“好看吗?”
陈佳玉下意识便去瞧钟嘉聿反应,目光有一半与他相撞,忽如同极磁铁相遇,她先转开了。那一瞬陈佳玉觉得自己像提防男友出轨的女人,患得患失,狼狈又疲惫。
走到腮红这边,才听钟嘉聿说“问我没用,我说了不作数”。
周乔莎纠缠道:“让你说你就说。”
“太成熟了,不适合你。”
钟嘉聿第一次吃了熊心豹子胆没捧场,周乔莎愣了愣,爱憎分明的脸尽显恼火,粗鲁塞回口红,“适合老女人。”
陈佳玉回头看了眼心水的色号,就如饥饿时看见别人丢下还骂一句“乞丐才吃”的包子,纵然再心水,也不会当场认领头衔。
离开专柜,周乔莎转进那家陈佳玉和钟嘉聿拥有故事的服装店,旋即一心扑到挑选之上,提了一篮进试衣间。
陈佳玉恹恹闲逛,无意间停在一排中性的衣服架前,双眼失焦,随便翻选。
有人轻轻清了下嗓子。
陈佳玉反射性循声望去,钟嘉聿跟她隔架相视,把下颌朝门口略偏了偏。
陈佳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立即瞥了一眼孟江,还好,正看手机不像注意到。她挂回衣服,声音不高不低,“我去上个洗手间。”
孟江闻声转头,对上的却是钟嘉聿的眼神,对方以一个茶园老板不容辩驳的强硬,钉住了他的步伐。
“我正好抽根烟,你看着点乔莎小姐。”
话毕,阿嫂和张维奇一前一后,相距约一米,一起离开服装店。
孟江顿感轻松,毕竟陪乔莎小姐只要盯住人,看阿嫂还得时刻提防她搞小动作。
陈佳玉越走越快,像要避开钟嘉聿跟踪似的。钟嘉聿也脚下生风,拐进洗手间与安全出口的小道,自然往后提防一眼,然后超过陈佳玉,回头留意来时方向,替她推开通往消防梯的防火门。
他们走过的不止商场一眼到头的走廊,更是十来个无法相拥的日日夜夜。
双层防火门过滤出一个安全僻静的世界,钟嘉聿直接扣住陈佳玉的腰,匆匆下了一层楼。然后,在空无一人的转角平台,避开受伤的左手,右手迫不及待揽紧她,低头深深吻下去。
陈佳玉一口气没缓过来,便给堵住,窒息牵连出战栗,可还是舍不得浪费时间喘气。他的唇舌依然柔软,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道,挑弄着她。陈佳玉一腔委屈给他挑开了塞子,随着热泪奔涌而出,将久违的拥吻泼溅得越发淋漓。
“别哭、别哭,我在这。”
钟嘉聿不得不松开她,恨自己变成了杨过,只剩一条手臂可用,抱她却不能给她擦泪,泪水越抹越汹涌,又无法拥抱她。
陈佳玉紧紧圈住钟嘉聿窄劲的腰,埋进他的胸膛,也像躲到坚实的盾牌后,脆弱终于有了庇护所。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委屈几经辗转,还是不敢吐露最原始的心声,怕越是真诚,越易受伤,像表皮破损的伤口,百毒易侵。最后只含含糊糊,欲说还休。
“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钟嘉聿重重吻了吻她的发顶,霎那间一股有力的温柔仿佛贯穿了她全身,瓦解她最后一丝仿徨与不安。
他笑了一声,无奈与心疼交织,当之无愧的合格情人。
“我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金三角……”
第29章
“他突然叫我回国接他女儿, 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再打你?”
钟嘉聿扣住陈佳玉的后脑勺,额头抵着她的问。
温热气息交错,陈佳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好似窝进一个温暖的巢穴, 不住恍惚一瞬。
她摇头, 然而钟嘉聿早已从她的停顿里读出真实答案, 下颌线绷出愤怒的硬度, 咬牙切齿骂了一句,紧紧将她扣进胸膛。
钟嘉聿抚摸她的肩膀与后背,空气凝滞燥热, 逼出隐隐薄汗, 他们如坠冰窖, 舍不得离开对方的体温。
“我差点杀了他……”陈佳玉后怕而战栗, 情人的怀抱可以抚平她的难过, 却无法平息她的愤怒, “如果你没回来, 我就杀了他……我跟他同归于尽……”
钟嘉聿单手抱紧了她,少了一只手,便以脸颊代替, 贴蹭着她的脸蛋。他给予的安全感从无短板。
“我知道你在受难, 很委屈, 但你不能杀他, ”钟嘉聿郑重其事, 感觉到怀中的抵触, 抱得更紧, 补充道,“你杀他, 你也会死。”
死亡的恐惧远不及愤怒沉重,陈佳玉仍旧僵硬,好像死敌就在她的刀下,钟嘉聿偏偏让她放人一马。怒火不小心溅到他身上。
钟嘉聿低头盯住那双小鹿眼,她的倔强与楚楚之姿一样动人心弦,“我要活口,明白吗?”
陈佳玉浑身一震,脑袋空白一瞬。钟嘉聿情动时曾承认过身份,多少带着点意乱情迷的不理智,远不及他清醒时心甘情愿的吐露来得深刻。
“我来收拾他,”带着使命感的承诺比情话更为动听,钟嘉聿亲了亲她的唇,如同在生死状上签名,“我死了是光荣,你死了什么都没有。小佳玉,我要你好好活着。”
当死亡跟钟嘉聿扯上关系,陈佳玉的愤怒瞬间不足一提。她连忙摇头,否认他预设的死亡,却被他误解成不配合。
钟嘉聿说:“再委屈你一段时间,你答应我,要像碰见我之前一样坚强活下去。”
依偎呢喃的机会少之又少,陈佳玉情不自禁抬手描绘他的眉眼与脸部弧线,深深拓印进脑海里,“我现在这副样子,也不是你造成的,你没有责任。”
钟嘉聿脸上浮现熟悉的轻佻,试图缓解过分沉重的气氛,“大半个月前你说我没责任,我认;现在还说我没责任,我还让不让我当男人?”
那日亢进的亲昵似在眼前,他们心底潮热,隐忍多日的贪求悄然苏醒。钟嘉聿的腕部自然垂下,轻揉着她的后面,有意无意轻轻拍了一下,给小孩子哄睡似的。
陈佳玉心窝一热,轻轻骂了声:“无/赖。”
钟嘉聿对自己的定义显然够不上这个等级,当下便努力合格。出其不意划过连衣裙的领子,扣眼落空,前襟豁开一个白皙的倒三角,他捧出半隐半现的一边,弯腰细咀。
陈佳玉防备又沉醉,下意识往他怀里躲,无形中喂进更多。
相拥不易,私语难盼,钟嘉聿只是蜻蜓点水,却足以成就搅动深渊的魔力。
“听着,”钟嘉聿依依不舍替她扣回扣子,拨了下散落的鬓发,“回国以后,我要你帮我去一个地方取一点东西。”
陈佳玉怔忪一瞬,“这么快能回去了吗?”
钟嘉聿揶揄,“难道你还没待够?”
陈佳玉的认真像肩挑重任,“去什么地方?”
钟嘉聿说:“藤铃村175号,藤蔓的藤,铃铛的铃。”
陈佳玉默默记下,“藤上面长铃铛,那是哪里?”
“我老家。”
“……”
这项任务的意味从正经走向微妙,陈佳玉莫名有种即将见公婆的紧张。
“但是没人住了,”钟嘉聿继续说,“就是一间老屋,大门钥匙在门边花盆底下,以前种年橘的,有点沉,你得费点劲。然后到厨房橱柜后面,有个保险箱,密码是你的六位数生日,东西就在里面。”
陈佳玉斟酌道:“能说一下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吗?”
钟嘉聿忽然卖起关子,“到时你会知道。”
“噢,”陈佳玉轻吟,想了想又问,“我拿了东西,要送去哪里?”
钟嘉聿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答案显然同上。
陈佳玉像服刑已久,两次申请减刑均被驳回,丧失回归社会的希望。如今突然被通知即将出狱,将信将疑又惊喜不已,多股情绪交撞,整个人有些混乱。
“我能写在纸上吗?我怕忘记了或者路上出什么意外撞倒脑袋失忆之类……”
也许钟嘉聿的眼神像看杞人忧天,“不可以。”
陈佳玉苦思冥想,灵光一闪找到了新的记忆载体,便跳到最后一个问题:“我回国马上去取吗,还是等一个特定的时间?”
钟嘉聿目光忽然深邃,像逗弄烟仔一样按定她的发顶,拇指抚弄她的额头。粗粝的指腹像能划破细嫩的肌肤,他极轻极轻,留下的印象却刺骨般深刻。
“等你想起我的时候。”
从莫名其妙到恍然大悟,只需对这份短暂感情一瞬间的坚定。
陈佳玉在心里悄悄点燃一盏灯,小心翼翼护着希冀的火苗,“是给我的礼物吗?”
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旖旎,都空荡的楼梯间尤为响亮,持续不断,催命似的。
钟嘉聿像点了一头,也像掏手机的低头,再问下估计又是“到时你会知道”。
钟嘉聿给陈佳玉看一眼屏幕,周乔莎,然后接起:“喂。”
周乔莎的不满穿透手机,“张维奇,你跑哪去了?”
“洗手间。”那个名字就像一剂镇定剂,每每听见,钟嘉聿都分外冷静。
“我也在洗手间这块,怎么没看到你?”周乔莎叫道。
陈佳玉还贴着钟嘉聿的胸膛,耳朵就在他的手机之下,几乎分享了他的电话。本以为他会托词商场厕所不止一个,人多便换了一层楼等等,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嘴。
“乔莎小姐,你总不能进男厕所吧?”钟嘉聿浮现讥嘲的笑,“挂了,马上回去。”
他兜起手机,神色与声调立刻换了一种风格,急切归急切,柔情尚存,“时间差不多,我们该回去了。”
陈佳玉便到洗手间补妆,打开小挎包却摸到了一支未拆封的口红,正是刚才看中的正红色。荒唐的念头划过脑海:该不是她精神错乱顺手牵羊的吧?
能近她身的只有一个人,陈佳玉旋即豁然开朗,拆掉报装,冲着镜子直接试色。
钟嘉聿等在厕所门口,像每一个等待女伴的男人,不同的是吊着左腕,暴露在外的肢体肌肉结实流畅,加之眼神警惕,英俊归英俊,但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离凶神恶煞只差一副纹身。
对于路人是个潜在的犯罪分子,对陈佳玉却是无可比拟的安全港湾。
陈佳玉特意抿了抿唇,明媚而粲然走向他。
钟嘉聿防备的眼神有所松懈,明显在她艳丽的红唇上停了一瞬,便也染上了笑意。
陈佳玉下巴微扬,浅浅努一下唇,唇珠饱满,诱人采撷,“你送我的?”
过道短暂真空,无人经过,钟嘉聿敏捷揽住陈佳玉的腰,轻啄一下她的唇,然后松开。犀利的薄唇霎时多了一抹柔情的亮度。
“你送我的。”
陈佳玉心动又心慌,意外的温存像仓鼠囤了一肚子的粮,既是有备无患的安稳,也怕别人发现她背地偷吃。
她忙掏出纸巾帮他擦掉,半路给截了去。
“淡定点。”
钟嘉聿随手揉了纸巾扔了。
回程钟嘉聿依然站在陈佳玉一米以外,化身尽职保镖。周乔莎一路追随的目光失去检视效力,便动用嘴皮子。
“你到底去了哪里?”
“阿嫂嫌人多,下了一层楼。”钟嘉聿给陈佳玉拉开周乔莎旁边的座位,自然坐到她另一边,恰好方便周乔莎对他翻白眼。
孟江本该站岗,咖啡店还站着实在突兀,陈佳玉让他落座了。
点了单,同桌三人基本都留意过手机,陈佳玉抱着胳膊,偶尔打量路人,跟车上状态差不多。
周乔莎拉钟嘉聿陪玩游戏,钟嘉聿打发小孩子似的,让她自个儿玩,他要处理一点茶园的急事。
代沟从此划开,工作忙永远是男人拒绝女人的有效借口。就算周乔莎一身大小姐脾气,也担不起影响男人事业的臭名。她恹恹闭了嘴,旁边虽还有另一男的,也仅是一男的,在张维奇面前论相貌身材脾性,根本算不上男人。
周乔莎的烦闷瞬间,转头用手机补足了乐趣,陈佳玉的无聊好似漫无尽头。
周乔莎从悄悄打量到明目张胆,到底年轻气盛,按捺不住好奇心,“你怎么不玩手机?”
陈佳玉今天连衣裙飘逸,小挎包迷你,身上看不出任何一处藏手机的地方。若是落在家里,早该在车上时想起,立刻回头取来。
几秒后,陈佳玉才反应过来是跟她搭讪,虽然话题并不适合展开。
没着急回答,陈佳玉端起冰美式抿了一口,滋味像残酷现实与短暂温存交融,苦而不焦,回甘悠长。
无意的举动却冻僵了周乔莎的表情。
从她的角度,恰好看到陈佳玉端起玻璃杯的右腕内侧,皓腕空无首饰,视觉畅通,两道狰狞疤痕横截而过,像砍断了她的手腕。
钟嘉聿留意到周乔莎的异样,陈佳玉也没错过。
也许不经世事善根未泯,周乔莎脸上难掩惊讶与怜悯,也许面对一个陌生人,她第一反应也会如此。
陈佳玉心弦莫名一动,不似诉苦,反而有种揭短攻讦的快意。她当着一个女儿的面,撕破她自幼崇拜的父亲的伪善面具。
她放下杯壁流汗的玻璃杯,手指敲了敲握拳的右腕,“加上这个,也许你该问一下你爸爸,他知道答案。”
第30章
“我爸为什么不给她用手机?”
回到周宅, 孟江退下,陈佳玉去了佛堂,周乔莎扭头问一起走在连廊的钟嘉聿。
刚才陈佳玉的“友好建议”连孟江都听清了,钟嘉聿避嫌道:“乔莎小姐, 当事人才最有发言权。”
周乔莎已经没劲头计较称呼, “她割腕自杀过?”
她的反应也是许多陌生人的第一判断, 也许可称之为常识。
钟嘉聿多嘴一句, “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可能性有几成?”
周乔莎难得收敛任性,正经思考一瞬, 茫然摇头, “她只当过我三个月的家教, 跟了我爸之后, 我就没再见过她。当初我才十四岁, 一个初中女生的判断力能有多好?”
钟嘉聿淡淡道:“你在你成年了, 有时间有机会, 为什么不自己去了解?”
周乔莎稍一琢磨,莫名烦躁摆手,“算了, 我的假期才几天, 何必浪费时间。不过是我爸的一个情人, 我有什么必要去深入了解?”
话虽如此, 陈佳玉的一颦一笑蓦然浮现眼前, 她小心翼翼近乎讨好的试探, 被冷落后转瞬即逝的失落, 以及直接对话时淡淡的嘲讽,二十五岁的陈佳玉多面而复杂, 与她一样今非昔比。
画面停留在陈佳玉最后的讥嘲上,红唇成熟冷艳,多添了一抹不饶人的犀利。
周乔莎猛然惊醒,不算大事,只是微妙。陈佳玉的口红色号,是她之前嫌弃的那一支正红色,说明是趁着上洗手间的空档买的。张维奇是在保密还是懒得提?
周乔莎看向身旁的男人,越瞧越不对劲,就连落拓酷帅的抽烟姿势,都只剩下二手烟的熏呛。
钟嘉聿并没费心推进她们破冰,似乎只是一个中立者。
“乔莎小姐,有事?”钟嘉聿留意到周乔莎的异样,拉响警报,神色冷峻而戒备。
周乔莎摇头,转瞬恍然大悟,“你今天刮胡子了?”
钟嘉聿回金三角后看着比在中国精神数倍,原以为是休息足够和伤情稳定的关系,周乔莎以专业的目光审判,差别出在青黑胡茬。唇周光洁的钟嘉聿起码年轻了三岁,终于对得住真实年龄。
是的,第一次见面周乔莎以为他三十而立。
钟嘉聿一副不可理喻的眼神,就是这股邪坏的劲头周乔莎最为欣赏,父亲的手下也不尽是奴颜婢膝之辈。
“哪个男人不刮胡子?”钟嘉聿反问。
周乔莎回想片刻,笃定道:“你在国内几乎没刮过!”
钟嘉聿没有一丝窘迫,反而吊儿郎当:“变帅了?”
换以往周乔莎铁定翻白眼,嘲笑自恋的男人,但今天面对的问题更为致命:“张维奇,你女朋友在这边?”
“你问哪个女朋友?”
这个男人的语气越发不正经,离周乔莎想要的答案越来越远。
“我看得出来,你别想骗我。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年纪轻轻,一脸学生气,周乔莎听起来不太靠谱。
“是吗,”钟嘉聿长长吐了一口烟,挑眉道,“乔莎小姐,你怎么没看出来我有孩子了?”
周乔莎怔忪一瞬,如遭雷噬。钟嘉聿早趁此空档,揶揄一笑,飘然离去。
晚上家宴,周乔莎挽着周繁辉走在前头,钟嘉聿陪陈佳玉在后,依旧保持保镖的身体距离。
周乔莎开门见山,声音没避着后面两位,“爸爸,张维奇是不是已经有孩子了?”
“活蹦乱跳的我没见过,在肚子里的有几个我可不知道,”周繁辉朗声大笑,“一定是你把他缠得烦了。”
“哪有。”周乔莎扯了扯嘴角,回头狠狠瞪了钟嘉聿一眼。钟嘉聿不以为意,反而是陈佳玉意味深长扫了他一眼。
周乔莎因着她的眼神蠢蠢欲动,谨慎压低声,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爸爸,她在这里多久了,怎么连家里WiFi是多少都不知道,我今天问她竟然回答不上来。”
周繁辉到底是当老子的人,心底防备,依旧不动声色,“你怎么不问问张维奇。”
“噢,”周乔莎年轻归年轻,并不笨,听得出周繁辉在转移话题,“我好不容易找到话题搭讪,没想到跟她说小红书抖音她都不懂,蛮奇怪的。我们专业从小地方出来的同学都不至于这么老土。”
“我们小玉不喜欢容易分散注意力的东西。”
周繁辉皮笑肉不笑,口吻森冷,难以想象对亲生女儿还这般拒斥。
周乔莎心里有底,便不再纠缠,挽着周繁辉臂弯的手莫名生硬。第一次见识父亲撒谎,尚未正式接触社会的她震惊又无措。一直以来崇高的父亲形象悄悄塌了一角。
次日钟嘉聿正式接手赌场。
那一趟黑蝎子苦心费力押镖,出货量不多,只是检验伙伴忠诚的程度,没想到替人做嫁衣,从天而降的山贼也给他搭戏台,钟嘉聿上演一出感人肺腑的忠心护主。
“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我还能喜新厌旧亏待你。”周繁辉既得良材,激动期还没过,对平庸旧部多少有些敷衍。
黑蝎子纵使不满,也只有服从,离开周繁辉自立门户,她有可能还没现在风光。
沉寂已久的废弃化工厂终于再度迎来访客。
老闫明显气消,但还是要对钟嘉聿摆一下谱,毕竟是领导也是长辈。老闫盯住他的伤手,“哟嚯,还行吗你,教训还挺大。”
钟嘉聿已经除去吊带,只剩石膏和一块平板托着手部,抬起也给老闫打量一眼,“多亏了它,我能快点回去了。”
老闫情不自禁托起他的手端详,前面的谱白摆了,担忧清清楚楚写在眉心。
“怎么搞成这样?”
钟嘉聿听出转机,老闫算是暂时原谅他,便趁机负荆请罪,交代近况。
“行啊你,‘副业’都能有声有色,混到了二把手。”老闫眉心越拧越紧,卧底越有能力,越怕变节,山高皇帝远,生怕昔日的教条失去约束力。
“是啊,再不收网,我都要当一把手了。”
玩笑的口吻越是轻松,不可言说的痛苦便越沉重。于钟嘉聿是这样,于老闫也是如此。
老闫暗暗吃了一惊,生怕听岔了一语成谶。
钟嘉聿敛起笑,“周繁辉的女儿来金三角度假,最早一周后回国,最迟九月开学前,周繁辉应该不会在女儿眼皮底下行动。他上一次出货大概在雨季前,隔了两个多月,也该按捺不住了。”
“的确是个时机,”老闫严肃点点头,犹豫示意钟嘉聿的手,“你这只手不能用,他会让你跟吗?”
“伤了又不是残了,”钟嘉聿冷笑道,“他有自己的枪手,我出个脑子、有腿跑就行。”
老闫忧虑重重,暂时没认可方案。
钟嘉聿一定程度上掌控进度,一锤定音:“到时我要多带个人回去。”
老闫忧形于色,四目相撞,谜底一目了然。
“嘉聿,你还是太冒进了,当是劫寨顺便把压寨夫人一并带走啊?”
那四个字宛如利剑,深深刺了钟嘉聿一刀。
“压寨夫人有哪几个不是抢来的,顺手解救受困群众不是警察的指责么。”
钟嘉聿难掩愤慨,在冠冕堂皇包装自己的私心那一瞬,也深刻体会到将来面对的压力。他和她在金三角的过往,终究会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闫隔空指指点点,像一个无能为力的老父亲,摇头道:“除了任务,我不管你搞七搞八,就一个要求:你给我完完整整回来。”
话毕,老闫像上次一样出去放风,把楼顶放风的人换下来。
厉小棉依旧从耳机里分享到整场对话。
“依旧走大其力——景栋——小勐拉——打洛口岸这条线,”厉小棉开宗明义,“雇上两个保镖,折腾一下一天就到了,上次送莱莱回去探过路。”
当钟嘉聿还在为师姐的缜密与周到惊讶,厉小棉倏然拉下脸,声音冷硬:“别急着谢我,有本事回头请我吃喜酒。”
钟嘉聿能有今天离不开老闫的栽培和厉小棉的庇护,偶尔会为自己的任性羞愧——当然只是偷偷的,绝不能落下把柄让他们耻笑。他心头一热,笑道:“干妈都能让你当。”
厉小棉诧异至极,语调夸张得有些失态,“有了?难怪心急火燎把人往回搬?”
“还不至于这么糊涂。”
钟嘉聿掏出烟盒摇了一根烟,显然舒了一口气。
回到周宅,钟嘉聿特意走西门从佛堂前经过。
四面佛前鲜花锦簇,暗香浮动,所见之面的供桌上比以往多了两只木雕大象。右面他习惯呆的位置立着一个发呆的女人,抱臂懒散抽着雪茄。
钟嘉聿习惯性确认周围安全,抬步入内。陈佳玉的惊喜一闪而过,掩饰性的淡定取而代之。她替他张望背后。
“少抽一点。”钟嘉聿没想到自己也有管上了的一天,但陈佳玉比他乖顺,当下只用左手夹着雪茄,没再喂进嘴。
“你知道么,”她悄声说,“他唯一的优点在一定程度上选对了崇拜对象,效仿坤沙不容许手下吸.毒,最多只给三次机会,毒瘾不除则踢出队伍。所以——”
陈佳玉比划一下手中雪茄,每当谈及周繁辉,心情便如这白烟,凌乱而渺然。
这对钟嘉聿算一种隐形的“福利”,他当然清楚,也知道陈佳玉没搞。时隔七年,钟嘉聿已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实习生,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人群里扫一眼,定位到的瘾君子八九不离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瘾君子和正常人的饮食和交友圈子相距甚远,精神面貌自然有异。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干这个?”
陈佳玉机敏地再留意环境,紧绷又谨慎:“他有时说梦话,有时打电话发脾气太大声。他不会让人死在他的宅子里,所以我才侥幸留着一条命。他每一次搞‘边境贸易’,就会把我关到那栋破房子,让人看着,如果他出事,被抓或者死了,他的走狗收到风声会把我一起杀了,给他陪葬。”
钟嘉聿仿佛呛进了雪茄的烟雾,苦涩又刺痛,正要安慰一下,陈佳玉忽然抽出压在左臂底下的右手,轻轻挽一下头发,腕部异样正好暴露进他的视线。
钟嘉聿眼疾手快拉过她的手腕,翻看内侧。
刚才一闪而过的不是腕表,而是陌生的纹身,几乎掩盖了原来的两道疤痕。
靠近掌心的疤痕化成了一串灰绿花藤,其中三片“叶子”是铃铛,铃身写着三个粉色数字:1,7,5。花藤的中间、往肘的方向是一口小小瓷锅,锅底柴火旺盛,锅口香雾隐然。
陈佳玉点了点长铃铛的花藤,无声说藤铃村175号,又指着无火而沸的小锅,放锅的地方自然是厨房和橱柜。
“这样我就不怕会忘记。”她认真地说。
拇指指腹轻轻抚摸微凸的疤痕,钟嘉聿不忍道:“疼吗?”
陈佳玉当然摇头,“有一点痒而已。”
“我疼。”钟嘉聿再抚一下她的手腕,细腻与凸起矛盾地交织成一种特别的触感,名叫陈佳玉。
陈佳玉愣了愣,安慰不是,不安慰更不是,只低声说:“真的不疼。比起忘记你的痛苦,这点挠痒痒算得了什么。”
沙沙沙——
外头传来碎石子上的足音。
钟嘉聿反应灵敏,立刻不着痕迹退开两步。
他们的小聚总是仓促短暂,危机四伏,欠缺温存让遗憾更为沉重。他们成了感情上的流浪者,吃了上顿愁下顿。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周乔莎依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钟嘉聿跟陈佳玉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示意供桌的木雕大象,“阿嫂,这些大象是用来还愿的吗?”
“嗯,”陈佳玉极尽自然,半真半假地配合演戏,“七色花也是。我又许了新愿望,下次愿望达成,我要请人来跳舞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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