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顿丰盛的午饭后, 陈佳玉受邀参观茶场。
村庄的茶地都是家庭制,世代承袭,村民一条心,鲜少承包给外人。厉小花夫家拥有五亩茶地, 男主内管茶叶质量, 女主外负责销售, 每年一二季为淡季, 三月起赶头茬明前龙井,种茶,采茶, 炒茶, 卖茶, 会进入异常忙碌的时节, 一年收获就指望春天。
烟仔在前方开道, 东蹭蹭西挠挠, 滚了一身灰。茶树四季常绿, 冬天只有老叶的深绿,等吐出嫩芽又是另一种景致。
“这个季节风景没有春天好,但胜在人少, 趁还不算太冷可以随意逛逛, 不用到处看人头。”厉小花温和道。
陈佳玉诧然, 不由搓搓双手, 呼气成雾, “这还不算冷吗?”
厉小花咯咯笑, “你在泰国生活惯了吧, 这还不到雪融化的时候,那才叫冻骨头。”
泰国是陈佳玉和钟嘉聿之间的纽带, 想到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对那个地方的抵触无形淡了几分。
“我在南方生活了二十六年,”陈佳玉低头示意崭新的珍珠白短款羽绒服,“还是第一次穿羽绒服,出发前刚买的。”
厉小花拈了一下她的袖口,“这几天穿着勉强合适,再冷一点厚度和长度就不够了。”
“我下飞机前才穿上的,”陈佳玉嫣然道,“在家那边根本用不上,最多早上加一件羊毛衣,中午就热得不行。”
“以后你要是来这边生活,会慢慢习惯的。”
厉小花又出现打趣小情侣的意味深长,本就是资深销售,再怀揣一颗交友的真心,两相结合无往不利,从龙井降到老家的普洱,再讲边境缉毒铁三角的友情,绘声绘色,神采飞扬,无形帮陈佳玉消弭了等待的焦虑。
午点时分,一辆浙B牌照的白色大众SUV停在云清茶园的入口,老闫唱衰无效,钟嘉聿还可以跟陈佳玉赶上一餐热乎的晚饭。
五亩茶地一梯一梯分布在山岭,只要没拐到山坳,基本一目了然。灰绿丛中,一白一红,两截明亮的身影遥遥伫立,其中一道冲他挥手,必然不是陈佳玉,她鲜有如此热烈的大动作。
一身藏蓝的钟嘉聿走过画地为界的竹篱笆,沿着茶道上茶岭。远处两道身影同在靠近。
厉小花走惯了茶园,健步如飞,总归要避嫌,扭头跟陈佳玉示意一眼,便甩下她一小段距离,先抵达钟嘉聿跟前。见到隔三差五能见到的老友,吐槽比寒暄亲切,一股犀利劲一点不比厉小棉含糊,“钟sir,披上羊皮谈恋爱来了。”
钟嘉聿也知道穿警服进别人茶园影响不好,不知情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若不是冬天人少,他定然不会这般贸然。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并无歉然,“一会就走。”
“说好了,晚上留下吃饭,谁都不许走。”厉小花佯怒。
“谢了,下次,”钟嘉聿斩钉截铁,“等小棉和许咚调回来,人齐热闹一点。”
厉小花柳眉倒竖,“那都到谷雨之后了!”
“先让领导回去视察我的新单位。”
钟嘉聿眼底笑意浅淡,大半目光越过厉小花肩头,落在她身后失语驻足的女人身上。熟悉的钻戒在她左手无名指上闪着细碎的光。
听完此句,厉小花知道该退场了,便笑意盈盈下茶田。
“烟仔,我们先回家,别在这当电灯泡。”
陈佳玉快要认不出眼前依旧英俊不凡的男人,一身合体挺括的警服,齐全威严的警用/标志深化了藏蓝色的意义,也隔开了与普通百姓的距离。
可当他一开口,还是那副熟稔又轻佻的语调,似乎跟往日并无差别。
“四个多月没见,又生分了?”钟嘉聿一步一步走近她,她一动不动,甚至有些紧张,金三角的阴云似又笼罩心头。
“你怎么穿这身衣服出来招摇,”陈佳玉忧愁中不觉压低声,张望四周,“你们单位不是经常穿便服吗?”
她甚至连他的警种也不敢吐露。
钟嘉聿忍俊不禁,“我不干缉毒了,现在转了刑侦,总不能让家属天天提心吊胆。”
“噢。”陈佳玉突然觉得自己好傻,钟嘉聿一向比她谨慎,不至于为了炫耀不顾风险。这个人站在眼前就能乱她心曲,何况久别重逢,思念早已压垮理智。
钟嘉聿双臂稍展,打开怀抱等待她,“还噢什么。”
他左手虎口的疤痕毫无预兆闯进眼帘,狰狞而斑驳,仿佛一种黏胶束缚指关节的运动。陈佳玉眼角蓦然泛热,皱着鼻子抵抗泪意,“你穿这身衣服,我还不习惯。”
等不来,钟嘉聿便要如鹰扑去,但她闪躲了。
赶在他一腔热血冷却前,陈佳玉飞快道:“我看人家说,穿了警服不能在外面拉拉扯扯。”
钟嘉聿眉头微蹙,扯了扯嘴角,显然刚想起来,“你听谁说的?”
“网上的人。”
从第一次听说警察倾向于找体制内同僚后,陈佳玉便查了许多跟警察恋爱结婚的信息,悄悄勾勒可能的未来。
钟嘉聿自嘲道:“好多年没穿这身衣服,第一次穿着谈恋爱,思想觉悟还不到位。”
陈佳玉抿唇失笑,多少压抑了涌动的酸涩,下一瞬,只见钟嘉聿再逼近一步,她重心陡然偏移,双脚离地,不由惊呼。穿着警服的钟嘉聿竟给了她一个稳稳当当的公主抱,那一刻仿佛英雄救美的骑士。
“你干什么,”陈佳玉涨红了脸,哪怕四下无人,但光天化日,实在挑战她的认知,“快放我下来,被人看见不好。”
钟嘉聿浑不在意,“这里有群众受伤了。”
陈佳玉笑骂,“流/氓!”
“这就带你去做点流/氓该做的事。”
钟嘉聿将她往上掂了掂,搂背的左手毫不避嫌地托住柔和的南半球。陈佳玉后心爆起鸡皮疙瘩,久违地蠢蠢欲动,被他抱着穿过丛丛茶树下山,不得不搂紧他的肩头。
陈佳玉遥望灰绿边缘的一抹白,抬头望住五官立体的侧脸,“你的车?”
“你的车。”
钟嘉聿在副驾车门边放下她,替她拉门,煞有介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佳玉乐不思蜀,便抛弃条条框框,轻轻搭上他温暖的手掌,由他握住,汲取他的温暖,手臂顺势折到身后,才松开。
他甩上车门,绕回驾驶座,启动了车没着急出发,只降下车窗。凛冽冬风送来新鲜的通畅感,抵消一车厢的沉闷,他们只对视一眼,旋即,便经历另一种形式的透不过气。
扶手箱成了鹊桥,钟嘉聿和陈佳玉倾身靠在上方拥吻,藏青蓝与珍珠白交错难分。这一回,他们全情贯注,无需分心提防第三人的眼神,却又巴不得存在第三人、第四人……一起见证他们的真情。
钟嘉聿磨挲她微凉的脸颊,疤痕处总少了几分敏感,不由用力,直到感觉不出温度差。陈佳玉一张俏脸不知是焐热了,还是情潮冲击,殷红发烫,娇艳非凡。
她拉过他的左手,沿着拇指根,一口一口打湿蜈蚣般的疤痕,密密麻麻缝合他心头的裂口。他轻扣她的右腕,一点一点熨平旧日的瘢痕。
冷风不断送入,始终无法冷却年轻男女的躁动难耐。
良久,他们互相浅浅依偎,十指相扣,恨不得扶手箱消失。
“记得吗,”钟嘉聿偏头吻了吻她凌乱的鬓发,“我第一次吻你也是在车上。”
“嗯,”陈佳玉从未如此平静回忆金三角,“就是缺了千里。”
钟嘉聿片刻的沉默隐隐昭示着不祥,如果她的烟仔可以托运回国,他的千里没理由独守金三角。
“千里回不来了,”他的声音倏然沉重,吻了吻她的手背,“没有它我可能回不来见你,它永远地帮我们守在打洛边境线。”
千里离世的重量压在心头,不足以引发雪崩式痛哭,却会在过后每一个想起的瞬间莫名低落,仿佛树静风止,万物无趣。
“还有烟仔。”陈佳玉恼恨自己的安慰浅薄而无力。
“还有你。”钟嘉聿永远比她坚强,反而笑着宽慰她,令她越发羞惭。
她曾经以自己为筹码,用促狭的谎言要挟他许诺,虽然失败了,重逢的惊喜无法掩盖曾经的罪愆,她咬咬牙拉过他的手,隔着羽绒服按压平坦的腹部,“嘉聿哥,对不起,钟逸从来没有出现过——”
“早猜到了。”钟嘉聿表情没大变化,淡笑着,屈起指节轻刮她秀气的鼻梁。
陈佳玉怔忪一瞬,像走错舞台还热情献艺般无地自容,“什么时候?”
“要是被你骗倒,我就不用当警察了。”
钟嘉聿明显顾左右而言他,许是掩饰自己的误判。
他当初明明去而复返,特意给未来的孩子取名。陈佳玉从羞耻变成怀疑,“你当初信了吗?”
“一开始不信……”
钟嘉聿磨挲她无名指上的定情信物,不禁往唇上印了印。当时,他觉得他的小佳玉已经被奴役得太听话,经历两次失败的出逃,第三次有幸攀上他这个强有力的外援,定然不敢自作主张。
“后来不确定了……”
那颗药陈佳玉吃与不吃,都各有解释,吃了是听话乖顺重信于他,不吃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那点怀疑瞬间变得微不足道,陈佳玉小心翼翼修补着感情的裂缝,“你当时、想要的吗?”
钟嘉聿毫不迟疑点头,“既想有人一直记得我,又怕你一个人养孩子太辛苦,很矛盾……”
陈佳玉狠了狠心,一鼓作气问出口,“你知道我骗你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
“没有,”钟嘉聿洞悉了她的脆弱,在她自我挣扎扯裂伤口前,及时填补她的空洞感,“从没想过不要你。”
“多亏”周繁辉提醒说陈佳玉爱抽雪茄,佛堂最后的雪茄那一幕闯入眼帘,钟嘉聿忽然想到如果陈佳玉没吃那颗药,早早做好怀上的准备,如果还抽烟极不负责任。她如果想赌,总该要一个健康的胎儿。
然而,周繁辉又欺瞒说陈佳玉染上毒瘾。抽雪茄也许是她无法自控,钟嘉聿的猜测随之摇摆。直到边检站健康报告显示,陈佳玉既无毒瘾,也没怀孕,漫长的猜谜游戏终于结束。
事关一个父亲的颜面,周繁辉始终不肯透露何时做了“雪茄酿大.麻”,造成陈佳玉和周乔莎截然不同的结局。钟嘉聿原本想翻一下陈佳玉的询问笔录,或者亲口问她,后来全然无必要。
周繁辉贩毒案尘埃落定,这三个字也该从他们的金三角往事里剔除,随着主人埋入黄土,永无见光之日。
钟嘉聿紧紧握住陈佳玉戴戒指的手,也是握住他的承诺与责任。
“知道没有钟逸那一刻,说实话我有点庆幸,如果孩子出生在那样的环境,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陈佳玉忙说:“我知道,我也不想——”
“既然‘逃逸’成功,”钟嘉聿道,“钟逸就该换一个名字。”
“换什么?”
“换成淼字,三水淼。”
钟嘉聿的不假思索像有备而来,不知道又偷偷翻了多久的词典。
陈佳玉愣了愣,不轻不重打了下他的手背,“我的意思是,换什么啊,逸字挺好。哎,你都没听我说完。”
钟嘉聿不恼反笑,“我想着,我们在珠三角相识,在金三角相逢,最后在长三角相守,离不开珠江、湄公河和长江这三条江河,跟人类发展一样‘择水而居、依水而兴’,一个‘淼’字岂不是更有意义。”
陈佳玉给他的出口成章唬住,感慨他的才华,也隐隐明白某个人压根不是他对手,自负虚荣的人如何抵挡得了他的忽悠。钟嘉聿亦正亦邪,把正义一面留给她,救她于水火,邪恶那一面以邪治邪,生擒周繁辉。她能在这样一个人面前随心所欲,皆因他的偏爱。
她顿了顿,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要不,逸和淼,两个都保留?”
“钟一秒?”钟嘉聿忽然间神色难测,“嘲讽谁?”
陈佳玉后知后觉,噗嗤窃笑,怜爱地抚摸他的脸颊,刚打起腹稿,情绪陡降,整个人温存又哀然,“嘉聿哥,我想要两个孩子。”
钟嘉聿收敛笑意,按住她在他脸上的手,来回抚摸,同样一派认真,“现在不着急做决定。”
“我们以后过年是不是不用走亲戚?”
她没有直接残忍地说没有亲戚可走。没有体验过传统的家庭结构,便越发向往平凡。
“我想家里热闹一点。”
钟嘉聿拉起她的左手,就着那颗小巧的钻戒深深印下一吻,“先给我一点时间升级孩子妈的戒指。”
十指连心,无名指那根“筋”带动了心弦,留下久久不息的颤音。
陈佳玉笑道:“要的。”
“我们现在回宁波。”
钟嘉聿松开陈佳玉的手,关上车窗,扶着方向盘缓缓驶离茶园。
陈佳玉斟酌道:“我在附近订了民宿,不急的话,可以住一晚。”
“退了。”钟嘉聿干脆道。
“可是那么远,你刚开来又开回去,会不会太累?”
她真情实意,却无形挑衅了一个刑警的身体素质,便修正道:“你身体好,跟我的关心,是两码事。”
钟嘉聿没跟她计较,看她干着急也是一种趣味,“杭州到宁波,就像广州到深圳,没多远,跟以前跨城抓人一天里程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白色大众SUV回到云清茶庄,陈佳玉取回寄存的行李,钟嘉聿把烟酒给厉小花,不出意外又被指责“下次再带东西来不让你进门了”,然后辞别上路。
还没到收假返工高峰,导航显示回程通畅,耗时两个多小时,可以赶一个晚点的晚饭。
冬季天色暗得快,上高速不久,天灰蒙蒙的,窗玻璃起雾,视物不良,竟比金三角逃亡更像末日。
“天黑还是要下雨?”陈佳玉问。
“大概雨夹雪。”钟嘉聿平静地说。
雨夹雪对陈佳玉来说像“打五折的雪”,有种一分钱也是钱的自我安慰感。
果然没一会,不计其数的盐粒子由疏及密,朝挡风玻璃袭来,落在发热的引擎盖瞬间夭折。
“这是初雪吗?”她惊喜地问。
“要官方观测到某个地点出现积雪才算是,”钟嘉聿说,“隔着玻璃看不清楚,想停车看看吗?”
陈佳玉诧然道:“这可是高速!”
“下去不就行了。”
钟嘉聿轻车熟路拐到最近的出口匝道,在豪华国道上走了一段,驶入一条通往林场水泥路的树底下。
冬雪如同天光一样吝啬,陈佳玉下车仰脸摊手,感受着雪粒子在肌肤上化开细细碎碎的清凉。
“太小了,”陈佳玉难免遗憾,“明天能不能变大啊,我都看不清它长什么样。”
“你唇上有一片雪花。”
立在一旁的钟嘉聿冷不丁开口。
“真的假的?”陈佳玉怀疑自己的听力。
“上唇,六边形,”钟嘉聿正儿八经道,“别动,等下没了。”
陈佳玉瞠圆了眼,下意识凝神屏息,樱唇微启而不敢言。腰间忽然收紧,只见钟嘉聿忽地过分凑近,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
“我没收了。”
“……”
陈佳玉哑然失笑,推他胸膛,反被紧紧黏住,胸徽透过薄薄的羽绒服压着她的胸口,扣子像长到了她身上。第一次像普通情侣一样光明正大站在路边拥吻,无需担心背叛的代价,机会来之不易,亢奋不言而喻,但他还穿着警服,那股自然而然的亵渎感压抑又刺激。
“上车。”
钟嘉聿咬着陈佳玉的耳朵悄声命令,搡着她靠近车身,拉开的却是后座门。
第42章
“嘉聿哥, 你疯了?!”陈佳玉失声低吼,太清楚这个男人的肢|体语言,他的贪求昭然若揭,危险又真实地挑衅着她。
钟嘉聿关上车门, 也关住她的嘴, 用他同样软和的地方, 含化了樱唇之上无形的雪, 亲手将温度送进她的长裙里。
“这在路边……”陈佳玉负隅顽抗,关节发虚,撑不起一个拒绝的动作, 理智早已先投降。
钟嘉聿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水意卷弄着她的耳垂, “你什么时候变矜持了?”
金三角神秘而混乱, 实属道德瘠田, 让一切离经叛道见怪不怪, 撇开阿嫂与小弟的身份, 他们只是一对嗜欲的普通男女。重归太平与安稳,沃土滋养了道德,他制服加身, 肩负荣辱, 一举一动皆在人民群众的雪亮双眼里, 万不可再混账行事。
“跟我穿同样衣服的人, 有人贪污, 有人行贿, 有人出轨, 我跟我女人关起门做事妨碍谁了。——车门也是门。”
钟嘉聿及时堵住她的讨饶,揉烂了打底袜似的, 在灰褐的芯部析出一个深色斑块。
“你别跟烂人比烂……”陈佳玉在久旱的内涝中妥协,用仅存的零星意志催促他除掉外面一件藏蓝色,然而里面竟然还有一件天蓝色,虽没配饰,口袋绣着POLICE,神圣光辉无处不在,照清他们所有的苟且。
钟嘉聿一并扔在驾驶座,只剩一件黑色打底长袖。
陈佳玉惊道:“才三件,你不冷吗?!”
“我很热。”钟嘉聿抽开她的轻薄羽绒服,用自己的怀抱,给她编织一件更为厚实与温暖的外套。
他五指溜进她灰色打底衫中,空间逼仄,热度循环,几乎像一只熨斗。她冬天的空档提供了捷径,他毫无阻隔包握变了形,剪上了韧挺的粉丁。
陈佳玉疼出一片鸡皮疙瘩,感知随之敏锐,放大了每一丝每一毫的快乐。钟嘉聿犹觉不足,卷起她的灰衫,托起一团白色暄柔直接入口。她哼声切切,变了调,添了味,却恨不得他多长一张嘴,同时照顾受冷落的另一边。
钟嘉聿放趴了副驾的椅背,推至最前方,从扶手箱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塑封纸盒。
她愣了愣,时移世易,不再如以往悉听尊便,问:“什么时候买的?”
“上高速前买烟酒,”钟嘉聿刮开纸盒拉线,跟拆烟盒一样熟稔,从里抽出一片放后窗边上备用,其余扔回扶手箱,“有备无患。”
“你这叫未雨绸缪。”陈佳玉笑道,一定程度上讲,避孕工具促进了金三角重逢后的情谊,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虽然并非直接影响——
熟悉的金属相击声传来,在回忆里走神一瞬的陈佳玉不由脊梁僵直。天光暗淡,车厢昏昧,她的惊惧仍是无处可藏。
“别怕,”钟嘉聿低声宽慰,拉过她按在半温不凉的皮带金属扣,“我们平安回家了,你看上面的徽标。”
陈佳玉的触感先替她“看清”了警徽的浮雕,下方藏青处早已怒意冲帐。
“你来解开。”他是命令也是引诱。
咔哒声不再刺耳,而是爱人发出的安全信号,陈佳玉惧意渐消,拉出皮带头,释放他的一帐怒意。钟嘉聿敞膝而坐,只豁开一块三角区域,她像猫一样横趴在座椅,沉腰低肩,嗅食那截绵骨头。
钟嘉聿抽空警惕窗外,细雪薄敷,视物不良,为他们在浊世辟出一方秘密的小世界,快乐在密闭空间发酵,浓度成倍飙涨。
他一边替她抓拢散乱的头发,另一边滑过她有致的脊背,掀开朝向窗户的长裙,扒下一截打底袜。
陈佳玉后方一凉,无形挤压了他的指端,被他轻赏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激得她口角酸麻,人中微痒,喉咙严严实实堵满,堵不住的涎意化成男人黑丛上的星星点点。
钟嘉聿不由靠向颈枕,倒抽着气,直接抠出一捧暗泉。不复光洁的触感比水量更为惊喜,第三个人雕琢的痕迹消失,陈佳玉逐渐还原成天然璞玉,他肆意敷盖,感受毛茬茬的微妙,“长回来了。”
听觉加剧了耻感,陈佳玉略呛了一口,红着脸吐掉他,抬头睨他一眼,“非要说出来。”
“不但要说,我还要看。”
钟嘉聿揩去她口角的一抹狼狈,三两下消除打底袜的束缚,让她靠着车门支起两边膝头,一脚踩座椅,一脚搭扶手箱,开成拱门,仅余的长裙成圈下滑成堆。
禁猎区裂开扁长的一道,薄薄的芯部粉而细润,丰美的外廓黑丝疏狂,呈现一种原始的健康。
陈佳玉汗毛倒竖,不知突然受凉,还是害臊,以前他们鲜有机会静静互相欣赏。
“还要操。”
钟嘉聿盯住她,修长的两指在陈佳玉眼皮底下缩短,隐匿进毛丛,引出一汪剔透的暗泉。
陈佳玉不禁扣住钢铁般的腕部,更像将他往里迎,不一瞬注满了他的掌心。
“还要吃——”
“你别说了……”
钟嘉聿低头,旋即忙得说不出话,只剩狼狗咀水般的动静。
陈佳玉背对靠马路的一侧,小雪糊窗,无法观察车外动静,他们随时可能被撞破。高压之下,所有感|官的敏锐度放大,亢|进得几乎叫人癫狂。
钟嘉聿捞过后窗边的备用品,撕开戴上,抱她坐上来,黑丝汇合成丛,均摊雨露,共享甘泉,难舍难分。
他故意将她的打底衫抬至腋下,半箍住两只跃动的雪球,低头迎接它们扇脸,偶尔精准叼住其一,盖上属于他的红章。
堆叠的藏青卡在膝头,却卡不住他的动作。陈佳玉才发现不是自己颠动,而是他不断往上托。
汽车关闭所有灯光,尽可能隐藏在暮色暗沉的小雪中。
空调送出暖风,焐热了他们每一寸无遮无挡的肌肤,后心隐隐发汗。引擎带起车体微颤,让失智的情侣混淆判断,以为不是他们造成的恶果。
倏然之间,一道醒目的光亮自车头而来,显然是其他车的大灯,似将他们的罪恶照得毫发毕现。
钟嘉聿和陈佳玉不约而同僵住,牢牢互拥,锁得越发严实,齐齐屏气凝神,盯住迷蒙玻璃。
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光亮从车头扫向车尾,像特地打过的探照灯,一无所获,然后随着胎噪声淡出视听范围。
他们相视一笑,默契不言而喻,被打断后续上的温情显得尤为珍贵。陈佳玉捧着他的双颊,低声说:“记得吗,在第三洗手间那次也这样。”
“你提醒了我,那次从后面。”
钟嘉聿嫌热拎着领口,扯掉黑色长袖,暴露一派年轻的力量感,以及肩头的枪伤。数月以来,他早已习惯多出的这朵不规则的小梅花,一时忘记对一个不设防的人的视觉冲击。
陈佳玉怔怔探向那个粉得异常的伤疤,犹犹豫豫,不敢触碰,还是钟嘉聿一把拉近她,正正按上。
“没事,不疼了。”他轻描淡写,甚至抬腰继续安慰她。
陈佳玉黯然,“除了这处,还有吗?”
他拉过她的指尖亲了亲,“你男人又不是靶子。”
“这是勋章。”
陈佳玉低头在小梅花出烙下属于她的亲昵,干哑的声音沾上泪意,爱人的悲悯抚平心底褶皱,与原始的躁动融汇成世间极乐,钟嘉聿何其有幸能同时拥有。这才是他最特别的勋章。
钟嘉聿拽过她腕部,让她抱住副驾放趴的椅背,蹬着后座地板,便一手支着副驾车窗,一手绕至前面兜住扁扁的她,便盖上去。
车厢春意渐浓,温度高升,蒸得他们双颊绯红,香汗涔涔,热流如注,溅落在卡住钟嘉聿脚踝的衣物。
“嘉聿哥,你叫我。”
陈佳玉很少听过他唤名,在金三角时没有机会,阿嫂也可以是叫其他人,回来后终于盼来良机。
“你叫我。”她鼻息凌乱,嗓音暗哑如叹,承受着如狼似虎的扑食。
“佳玉,”他叼住她饱满的耳垂,像呼唤心底的另一个自己,“我的佳玉。”
白色SUV像个老烟枪,剧烈咳嗽,无声而有形,不住震颤。走近,是壮景,远观,只是茫茫冬雪的一隅,渺渺人生的一个段落,浊浊红尘里微不足道的欢乐。
车厢一片凌乱,浮动着荷尔蒙特别的混合味道,陈佳玉穿回衣物,偶尔动作过大,撞了脑袋,钟嘉聿含笑顺手给揉几下。他换下警服上装,穿上一件夹克。
“真不冷?”陈佳玉担忧地扯扯他的衣角,却给一把揽进怀里。
“不冷,”钟嘉聿抱紧了专属暖宝,“我在队里家属院分到一套一房一厅,等领证后会申请两居室以上房子,再在外面买一套。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情|欲冷却,理智归位,这还是钟嘉聿第一次清晰与陈佳玉展望未来。
噢,那封信当然也算,面对面的瞬间冲击性非文字能够比拟。
她想了想,“没领证今晚可以去你那里住吗?”
钟嘉聿习惯性刮她秀气的鼻梁,“以前不也住过?又不是军区家属院,没那么严。”
陈佳玉安下心,莞尔道:“我还要跟完几个单,六七八月老外大多休假,外贸生意清淡,我大概五月底六月初过来,行吗?”
钟嘉聿沉默片刻。
“哎——”陈佳玉摇他手臂,“虽然久了一点,节假日我可以飞过来。”
钟嘉聿揽紧她,“春节过来玩雪,我给你订机票。”
“我自己订,”陈佳玉想着到时钟嘉聿说不定一级备勤,来了说不定真就自己玩雪,期待与失落参半,也知道这会是以后的生活常态,“你给我的钱还没用完。”
钟嘉聿似有不悦,“消费能力不行,怎么刺激我挣钱养你?”
“那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花得慢一点,念想留得久一点。”
刚才消耗颇多,陈佳玉揉揉肚子,再度爬向前排驾驶座,后方给赏了不轻不重一巴掌。
“你还爬习惯了吗。”钟嘉聿笑斥道。
陈佳玉调整座椅,利索系好安全带,下颌往副驾摆了摆,“老司机请上座,下一段高速我来开。”
钟嘉聿暂时不动,冷笑:“你有驾照吗?”
陈佳玉回头剜了他一眼,风情不减,“现在知道问驾照了?”
在金三角时,可是他怂恿她无证驾驶。
钟嘉聿看穿她的架势,下车调整座椅换到副驾,“准备当警嫂的人,可不能知法犯法。”
“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陈佳玉微扬下巴,一派美人常见的自如与骄傲,“挡风玻璃太多雪,要怎么办?”
……
路积薄雪,钟嘉聿不放心她开高速,改道到路上一个风评不错的饭店,像普通情侣在城市周边自驾游一样,慢条斯理晃悠。
回到家属院已近十点,若不是路边停着一辆辆警用摩托,略上年纪的低调建筑跟普通小区差不离。
小雪初歇,呵气成雾,陈佳玉下车便不由搓手。钟嘉聿下车关门,不急拿行李箱,绕到她身旁,拉过她的手就要往脸上焐。
陈佳玉下意识要躲,便给他一针见血。
“我穿的便服。”钟嘉聿解开一颗夹克扣子,将她的手塞进赤热的心口。
陈佳玉便笑,“快拿行李上楼吧。”
钟嘉聿也不松手,隔着夹克按住她,单手开后备箱拎行李。陈佳玉瞧准时机收手,待他呵斥前,塞进他夹克的口袋。
“嘉聿哥,”陈佳玉声音清凌凌的,像小雪落在鼻尖的欣喜,“差不多八年前,我也是这个时间点跟你进家属院。”
钟嘉聿张臂揽住她,“现在是我把你拐进家属院。”
陈佳玉忍俊不禁,“非要把自己说成流/氓。”
钟嘉聿偏头,含暖了她的耳廓,“谁让你喜欢。”
不远处忽然飘来一道年轻而陌生的声音,“聿哥,这么晚才回来。——哦哟,还真有女朋友啊!”
申请宿舍时,钟嘉聿直接跟当时的领导说,他是外地人,以后对象要来看他,需要一间单人宿舍。其实就算他不说,凭着刚立一等功的荣耀,领导自然会照顾有加。
“这种人生大事不能吹牛。”钟嘉聿笑骂道,转头跟陈佳玉介绍这是他同事。
“晚上好,”对方忽然神情严肃,就差来一个敬礼,抑扬顿挫道,“阿嫂!”
陈佳玉在熟悉的称呼里怔忪一瞬,兜兜转转,一切似乎回到起点,隐隐达成一种曲折的圆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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