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鬼【三合一】
夜色深重, 江面粼粼,沿江的商贩亮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白鹿桥洞两侧都拉起了明黄黑杠的警示线,还挂上了“危险”、“请勿入内”的牌子。
然而, 过路人来来往往,根本就不带鸟一眼,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智慧,一弯腰就钻进去了。
许西柠一边坐在路边吃烤面筋,一边扭头问:“大娘,他们怎么敢还从桥洞走啊?”
吃个烤面筋的功夫,许西柠凭着讨人喜欢的本事, 已经让卖烤面筋的陈大娘什么都说了。
陈大娘的儿子三天前在桥洞里消失了, 她亲眼看着儿子从桥洞这边进去,但没有从那边走出来。
警也报了,到处都找了, 现在陈大娘就死守在桥洞前面,一边做买卖, 一边狠狠盯着, 非要把弄走他儿子的人抓出来。
“因为不走桥洞,就要绕路,最近的斑马线离这半小时。”陈大娘比划了个大圈, 对面是商务区写字楼,穿过桥洞就是居民区。
桥洞能有多宽?又不是隧道,一眼就望到头了。
人来人往, 哪就那么巧就轮到自己出事。
行色匆匆的当代社畜人人脸上都带着股毁天灭地的丧气。
死?太好了, 死了明天就不用上班了。
绕路?去你妈的, 死都不绕。
“我也去看看。”许西柠仰头笑眯眯道,“放心吧大娘, 您儿子一定没事的!”
“别去了吧,小姑娘,这桥洞邪乎得很。”大娘劝她,“前天晚上,一对母女在我这买了烤面筋,进了桥洞,过了五分钟,那小孩哭着跑出来,说她妈妈突然不见了。”
越听越像鬼故事了。
许西柠拍了拍胸前的工作证:“我不一样,我是专业的。”
“是记者就安全了?”
“不,单位给我交了五险一金。”
“……”
陈大娘无语地看着小姑娘正义凛然的模样,不知被什么触动了,熄了烤炉的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吧,你要看什么,我跟你一起。”
桥洞里光线昏暗,只有江水折射的光。
桥洞里距下方江面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护栏高而结实,地面平整,很难有人会意外从一米多的护栏上翻过去。
许西柠不仅走访了大娘一个人,她把桥洞附近的商贩全都唠了个遍,差点撑出工伤。
这些商贩有的是当事人的亲友,有的则是目击者。
他们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出事的时间无一例外都是夜晚,都是零星一两个人走过桥洞,都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就消失了。
许西柠四处咔咔咔拍了一堆照片,觉得纳闷。
这桥洞过于普通了,以至于不用怪力乱神很难解释,作祟的不是鬼就得是土拨鼠,要么就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潜泳僵尸,穿着潜水服从槐江里蹦出来一跃三米高。
“哗啦啦”的水声单调枯燥。
大娘站在墙根和关心状况的亲戚打电话,许西柠背靠护栏,回看今天拍的照片和采访笔记,神情专注认真。
生长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战士绝不向潜泳僵尸低头!
“哗啦啦——”
江水在无人在意的黑暗中上涌,仿佛无声涨起的浪潮,逼近靠在护栏上的金发女孩。
有冰冷的水溅在脖颈上。
远处的大娘突然放下手机,尖叫了一声:“小心!!!”
许西柠回头看去,只见黑色的江水滔天涨起,浪涛已经撑满了整个桥洞,仿佛突然暴起的凶兽向岸边张开血盆大口,不断高涨的水里影影绰绰露出一个惨白的人形!
许西柠心脏一紧!
草你大爷的,相机要被打湿了!!
一股大力从她腰间传来,像是空气中有人拦腰抱住了她,直接把她飞起来往后拖去。
许西柠像是滑行一样被拖到墙边,小腿在积水里划出一米高的雪白水浪。
她一扭头看见大娘,震惊道:“谢谢,你好大力气!”
大娘吓得不轻:“我没碰你!你飞过来的?!”
来不及喘息,那水里的人影又扑杀下来!
许西柠见缝插针拍了张照片,自觉敬业精神值得一面锦旗。
暴雨一样的水幕里,那人脸色惨白,分不清男女,头发像是水藻一样茂盛得遮住了脸,伸出的手瘦骨嶙峋,白骨一样枯干!
“M?? vinden ge dig eviga v??lsignelser。”
风衣飒飒,温南森站在高处轻声吟唱。
他长眸微阖,仿佛能看穿桥洞底下的景象似的,指尖轻轻一点。
许西柠感到锁骨突然微微发烫。
金色和绿色交织的光线从她锁骨绽放而出,一瞬开合扑闪,形状像是精灵透明的双翅,光芒一亮即灭。
——精灵的祝福。
大娘扭过头,大受震撼:“你还拍照?!拍照还开闪光灯?!”
触及光翼,“滋啦”一声,枯手被烫伤般缩了回去。
桥洞里登时响起模糊不清的喑哑惨叫,仿佛无数人声的混杂,回音不绝。
“那么高的贷款……还不清了,我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
“被炒了鱿鱼,只能回老家县城了,让所有人看我的笑话。”
“考研五战不上岸……我是个废物,这辈子就这样了。”
……
“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不想活,但也不想死,那就找个……替死鬼好了!”
那只枯白的手放弃了许西柠,转而抓向大娘!
大娘被扼住脖颈,仍在发狠地重击那人,拼命似的骂道:“就是你抓走了我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
许西柠毫不犹豫,扑上去抓住大娘的腰带,把她往回拽。
两人的体重加起来抵不过一只干枯的手,许西柠被拖着摔在水里,腰带崩裂,大娘的裤子掉了下来,露出中国特色红秋裤,眼看着就要被拽进水中。
一个人影从桥上翻了下来。
三米多高的桥面,他落下来却没有溅起水花,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把昏迷的大娘拎了回来,另一只手把许西柠从水里扶起,低声道:“对不起。”
他来得太慢了。
许西柠抬头看见青梅竹马的脸,十分震惊:“你怎么在这?!”
展星野却把她往后推了推,掀起鸭舌帽扣在她头上,低声说:“离远一点。”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几步上前,单手撑着护栏,敏捷至极地跳入水中,矫健得像是跳水青年运动员。
许西柠冲上去,抓着护栏,探身大喊:“……喂!!!!!”
搞什么啊?!他以为他是谁啊?!超级英雄还是魔法少男?!怎么说跳就跳,you jump I jump那也不能啊!
许西柠气疯了,眼看着江水越涨越高,浓郁如墨,展星野跳下去的地方卷起巨大的旋涡。
她掏出手机,一边气得跳脚,一边快速拨打110.
*
展星野伴着巨大的水声,落入槐江之中,睁开眼睛,漆黑的眼底冰冷如长夜。
水里从四面八方传来痛苦扭曲的低语,无数的怨念和恶意像冰针一样密密匝匝袭来,像是怨鬼的低语。
这种生物在传说中被人们称为:
——水鬼。
水鬼是所有溺死于水域里的魂魄和恶念的集合体,被困于死时的水域中,不得超生,只有拖下其他的替死鬼才能解脱,所以会凭着本能吞噬岸边的路人。
水鬼在不作祟的时候,可以和水融为一体,只有在吞噬人的时候,才会形成实体,所以管理局的人只能埋伏蹲守。
而展星野体质特殊,如果他在附近,水鬼会
因为畏惧而不敢现身,所以他不得不等在远处……以至于差点没能及时赶来。
此时水里传来尖锐刺耳的笑声。
那是水鬼在笑,为他们成功拖下替死鬼而笑,无数冤魂像水草一样缠着青年颀长的手脚。
然而水里的人皮肤冷白,头发乌黑,眼里没有丝毫窒息的迹象,只有……冰冷如刀锋一样的愤怒。
“你不该找上她。”
巨大的黑影从青年身后骤然浮现,压迫感如山峦一样缓缓倾倒。
狂暴的黑影疾窜上前,宛如扑击的凶兽,像是倾巢出动的群蛇,像是深海巨怪的触角,又像是急速舒展的藤蔓,一瞬间将水鬼整个吞了下去。
将无数恶魂形成的水鬼被切成了碎片,从缝隙中挤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不久之后一切归于寂静,黑影上缓缓绽放出大红的花,艳丽得像浮动在水里的血……
*
明明不是汛期,江水却失控地高涨,涌上了白鹿桥面。
原本疾驰的车流纷纷熄火,漂移,打横着旋转,连环追尾,车尾的刹车灯连成红线,刺耳的汽笛声响成一片。
温南森立在高处,竖起的衣领被风掀动。
他修长的手指牵着普通人看不见的绿色锁链,密密麻麻的锁链从他手中放射出去,锁住了汹涌的潮水。
以江水上涨的速度,整个白鹿桥本会淹进水中,桥上的车流和车里的人全都无法幸存。
精灵是诞生于爱、美和自然中的生灵,喜好和平而非争斗,几乎所有的精灵都无法旁观普通人的遇难,尤其是温南森。
他确认许西柠安全以后,就着手牵住了槐江大潮,以一己之力困住滔天洪水。
风里传来细细的哭声。
温南森低眸看去,一个小女孩站得离堤坝太近,被一个浪涛卷走,此时人已经在江心,被卷着往下游冲去。
温南森蹙了眉头,无奈此时没有别人能帮他。
他闭上眼,长长的浅金睫毛垂在眼睑上,吟唱起复杂的魔法咒文。
漫长的咒文像史诗一样冗长,又像歌声一样优美。
随着越来越多的字符从他唇间吐出,大潮像是脱离了重力的牵引,滔天的水往天空上涌去,汇聚成大片大片的雨云。
这些云将会在未来几天飘到某些城市上空,降下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
而此时,温南森走上平静的江面,起伏的水波没能沾湿他的衣角。
他弯下腰,绿色的眼睛里露出悲悯又温柔的神色,将小女孩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
当他拍打的时候,孩子身上的水干了,奇迹般的停止了痛楚。
小女孩露出害怕又好奇的神色,盯着月色下精灵不似凡人的俊美脸庞。
“你是谁呀?”小孩问。
“我是一个老师。”温南森对孩子微笑,“遇见我这件事,应该是一个秘密。”
*
江水像是被驯服的猛兽一样平息下去,两侧拥堵的街道也慢慢恢复了秩序。
警车拉着警笛赶到现场,惊异地发现如此大规模的突然涨潮和交通堵塞,却几乎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陈大娘因为脖子上的掐痕,被警方带去医院检查身体,她慌张地抓着警察的手:“我看到凶手的脸了!我还跟她动了手,她从水里钻出来,头发有那么长,脸有那么白!是贞子啊!让我去找贞子!贞子抢走了我儿子!”
警察连忙告诉她:“您放心,所有失踪的人员都找到了,只是丢失了衣服和财物,都没有性命危险,您先去检查身体,我们就带您去见您儿子。”
另一边,展星野浑身是水地爬上堤坝,翻过护栏。
许西柠看见他回来了,立刻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瘸一拐地质问:“你刚刚为什么跳下去了!你见义勇个锤子啊!你怎么知道对方有没有刀子?!你知道涨潮的时候多危险吗!”
展星野抬眼看着她,突然说:“你受伤了?”
许西柠恼火道;“你在不在听我说话啊?!”
展星野走过来,突然单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许西柠一下子腾空,吓得抱住他的脖子:“呆子!你发什么神经?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许西柠骂完才想起来展星野虽然看起来清癯纤瘦,但从小力气就很大。
小时候她上树摘枣子,展星野给她垫脚,可以用手托着她的脚底,面不改色地直接把她高高举起。
小学时一起爬山,一开始展星野帮她背书包,后来许西柠累了,他就背着许西柠,胸前挂着两个大书包,依然走得又快又稳,气都不喘一下。
太久不和他相处,许西柠都有些不适应他时不时抽风的操作。
展星野一手抱着她,想去检查她的腿,但偏偏她今天穿了条紧身牛仔裤,展星野尝试了半天也没办法把她的裤腿捋上去,不耐烦地单手“刺啦”一声撕了。
许西柠:“……”
许西柠气得拧他耳朵:“你他妈!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裤子!!!”
被撕掉的裤腿下,露出女孩纤细的小腿,和摔得红肿破皮的膝盖,白皙的肤色衬得血格外鲜艳。
那是她扑上去抓住大娘的时候摔的,摔得不重,只是看上去惨了点。
展星野的行动力在撕完裤腿以后就耗尽了。
他低头看着膝盖的伤口,整个人呆住,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触碰,大颗大颗的水滴从他湿透的刘海和低垂的睫毛上滚落。
许西柠:“看完了吗?”
展星野像只湿透的黑色大狗:“对不起。”
许西柠:“你跟我道什么歉啊?又不是你干的。”
展星野不说话。
许西柠想从他身上下来,谁知展星野闷不做声抱得很紧,许西柠像挣脱牛皮糖一样挣扎,气得大叫:“放手啊我还要拍照!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展星野闷闷道:“你不能走路。”
“我能走!!我能!!你这是在侮辱我的腿!”许西柠敲他额头,“谁没摔过膝盖啊!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要不然干脆现在把我送医院吧!再迟一点我都要痊愈了!”
展星野好像听懂了,立刻抱着她往医院的方向走。
许西柠用力掰着他的脑袋,像是掰着方向盘一样逼他往回走:“我开玩笑的!是开玩笑的!你脑子不会转弯的吗?”
展星野这才停下脚步。
许西柠从怀里摸出录音笔,说道:“现在许记者采访热心市民展先生,请问你为什么突然发疯跳进水里?你在水下看到了什么?嫌疑人现在在哪里?”
展星野没想到她突然就开始工作了,眼里有些安静的慌乱。
他看到水鬼要对许西柠出手,气急就下水了,嫌疑人水鬼……被他弄死了。
这些话,一个字都不能说。
展星野哑了半天,说道:“我不知道。”
许西柠扬眉:“你不知道?”
展星野:“……我什么都没看见。”
许西柠:“……”
展星野:“……我不太会游泳。”
许西柠:“……”
许西柠按掉了录音笔,加倍愤怒地敲他脑袋:“我看你是不想好了!不会游泳往水里跳!你就是想找死对吧!我要回家告诉老许!我现在就要告诉老许!”
金发女孩在青年怀里一边愤怒地扑腾一边按手机,旁边的道路上,黑色的玛莎拉蒂在疏通的车流中缓缓同行,和两人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展星野默不作声地压低了许西柠头上的鸭舌帽,侧身挡住了女孩,挡得严严实实,连一根金色的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漆黑的车厢内,霍廷指尖用力按压着额角,手背凸起的青筋时不时窜过细小的电流。
司机胆战心惊地问道:“霍总,还要找吗?”
找什么?他明知不存在的一个幻影?还是一厢情愿的执念?
“走吧。”霍廷幻觉中好像嗅到让人魂牵梦萦的血味,喉咙干渴得发紧。
他有些疲倦地压抑着欲望,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嗓音沙哑道,“现在就离开。”
*
许西柠没有真的给老许打电话。
她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人,再说告状只会让老许平白无故地担心,她只是气不过,想威胁一下展星野。
迎面走来两个两米高的壮汉,魁梧得像是□□大哥出来砸场子,健硕的胸大肌大得快要顶破上衣了。
其中一个壮汉突然伸手,把他们拦了下来:“我们是工作人员,需要检查你拍摄的照片。”
许西柠眯起眼:“工作人员?什么工作?你们的工作证呢?”
这两人一个叫陈龙,一个叫张虎,都是管理局执行队的成员,换而言之是展星野的下属。
一般有异种出没的场合,都需要确保异种存在的相关证据不被外传。
刚才带走陈大娘的警察,就是管理局保密部的人,他们把陈大娘带去医院洗脑,让她相信水鬼只是一个头发很久没剪长得过分苍白的普通犯罪分子……
之后管理局还会派俩员工去警局自首,让这个案子了结……
水鬼死了就变成水了,总不能捧着一滩水去跟公众说大家好请欣赏这水就是凶手的尸体。
许西柠身上挂着记者证和相机,而且还是目击者,很有可能会拍到关键性的证据,一旦上传网络,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上前攀谈,删除她手里的异种照片,这是合理合规的。
自从展星野跳进水里,蓝牙耳机就失效了,他们只好自己行动。
卧龙凤雏在内心肯定了自己的行为,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老大要一直抱着这个只受了一咪咪轻伤的女孩。
可能这就是老大吧……关爱受害群众,展现博爱胸襟。
陈龙掏出管理局办理的证件:“我们是警方的调查人员,如果你拍摄到和案件有关的照片,请交给我们,不要私下传播。”
许西柠掀起眼皮:“哦?哪条法律规定的。”
卧龙凤雏:“……”
许西柠突然抬起相机,给两人咔嚓照了张相,笑得漂亮又无害:“照片我会交给警局,包括你俩的照片……你们最好是真的警察,”女孩惊讶地捂着嘴巴,“不会吧不会吧,不会你俩是假的吧?”
卧龙凤雏:“……”
许西柠窝在展星野怀里,把玩着手里的相机,慢吞吞道:“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招摇撞骗,情节严重,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卧龙凤雏:“……”
许西柠笑吟吟道:“法治国家,懂点法律好伐?”
陈龙张虎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大事不妙”。
他们确实是合法的,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管理局的存在。
如果真让许西柠把照片送到警局立案,八成他们就要蹲局子,到时候还得写冗长的报告让管理局捞他们,还得扣工资,还得被老大魔鬼训练。
两人同时上前了一步,魁梧身躯投下的影子立刻把许西柠笼罩住。
两人脸上出现恶人式狞笑:“桀桀桀小姑娘……”
展星野抬起眼皮,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恐吓她,然后抢、抢相机啊……
展星野:“让开。”
两人立刻听命,下意识立正站好,准备让路。
只可惜他们立正的时候,站得过于挺拔,致使他们的胸肌颇具威胁性地爆破出来。
许西柠以为他们要动手,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防狼喷雾,对着两人的脸一通狂喷。
“跑!!”许西柠大喊,“阿野快跑!!”
展星野没有丝毫犹豫,抱着许西柠就开始狂奔。
卧龙凤雏被喷了一脸辣椒水,哀嚎着满地打滚,他们非常迫切地希望得到老大的救援,但拼命睁开眼只看到老大抱着罪魁祸首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卧槽!我知道了!”陈龙痛楚地大喊,“那个女孩是她!!”
“什么她?!哪个她?!”张虎捂着眼睛打滚。
“让老大破天荒请假的那个‘她’!‘明天她喊我回家吃饭’的那个‘她’!”陈龙暴吼。
“啊!是她!是她!就是她!!!”张虎豁然开朗,又陷入疑惑,“……所以她是谁?”
两人陷入了痛苦的沉默。
“是嫂子。”陈龙做出掷地有声的论断,躺在地上,眼泪悲惨地流了下来。
“不愧是嫂子啊……下手真狠。”
*
喧闹逐渐归于深夜的平静,几辆警灯在路边交替闪烁,江水如漆黑的绸缎向城郊寂静流淌。
身高腿长的男人披着英挺的夹克,懒散地在护栏边搭着手臂,夜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露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谢仪冲着江水吹了两声轻佻的口哨。
水里咕嘟咕嘟开始冒泡,过了一会,像是煮熟的饺子一样,浮起一个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来。
小脑袋开始此起彼伏地喊:“大王!”“哎呀是大王!”“大王好!”“拜见大王!”……
这是一群水生小妖怪,一个个快活地冲谢仪问好。
他们身上布满鳞片,各个虎头虎脑,憨态可掬……如果不是每个人头顶都套着一个内裤的话。
谢仪有点不忍直视:“你们头顶的内裤从哪来的?”
“是人身上的!”“他们掉下来了!”“很好玩的!”“然后把他们送走了!”“水鬼手里抢来的!”……
一群小妖怪叽叽喳喳地解释。
原来水鬼不停地往下拖人,但好心的小妖怪把那些人救走了。
虽然救走了,但是对他们身上的衣服和手机都很感兴趣,所以全部扒下来玩。
……那些“失踪人员”现在都安全地躺在下游的某处浅滩上,警方赶到的时候,发现他们全部赤条条地叠在一起,像是在搞什么恐怖的露天play。
真是伤风害俗。
“好了好了,别闹了,”谢仪哄小孩似的,嗓音磁性惑人,“水鬼我不感兴趣,展星野是什么东西,你们看清楚了没有?”
当时水鬼作祟的时候,谢仪也在远处守着许西柠,不过展星野已经上了,谢仪就想趁机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原本谢仪以为他对魅骨的免疫和超乎常人的战斗力来自于涂山狐族的血脉。
——既然不是,那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这次小妖怪都犯了难,七嘴八舌道。
“是一群黑影!”“是大树!”“是大章鱼!”“是会开花的大章鱼!”……
谢仪:“……”
捏妈,听起来比妖怪还妖怪。
谢仪放弃了,教育道:“好了,都说得很好,以后救人不许扒衣服,听见了吗,也不要把人家的内裤顶在头上。”
小妖怪高兴道:“喜欢!”“好喜欢!”“原来叫内裤!”“好喜欢内裤!”“内裤最棒!”
谢仪哭笑不得,道了声:“等着。”
他插着兜,走进附近的便利店,把货架上卖的内裤,不分大小和款式全买了下来,结账以后拎着一大塑料袋内裤走到江边,撕开包装往里丢。
“要什么我给你们买,用别人的脏不脏?”
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内裤划出漂亮的弧线丢进槐江,小妖怪一下子沸腾起来,像是抢食的鱼挤来挤去:“我要!”“我也要!!”“我要大的!”“谢谢大王!”“大王万岁!”
谢仪正忙着往下扔内裤,突然感觉好像有两道视线盯着自己。
他转过头,看到身后面无表情的展星野,和扶着展星野的胳膊金鸡独立,大受震撼如晴天霹雳的许西柠。
谢仪:“……”
怎么走路没声儿的?!绝壁是展星野在害他!
许西柠此时内心像是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你妈的真晦气啊,大半夜撞见前任往槐江里扔内裤!还是全新的一大包内裤!还是女孩子的史努比狗狗内裤和粉红蕾丝三角内裤!!!
是变态吧?!
这绝对是载入史册旷古绝今的大变态吧?!
谢仪手里拿着内裤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
他扭头看去,发现小妖怪们全都秉持着“不能被普通人类发现”的原则,带着内裤沉到水底去了,全然不顾他们大王死活。
人赃俱获,有什么可解释的!
许西柠抬手就是“咔嚓咔嚓”一通疯狂连拍,愤怒控诉道:“不想下周头条是《某顶流变态行径惨遭曝光:深夜豪掷五百内裤投江》的话,就赶快公开分手!!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了!”
展星野突然问:“你们分手了?”
夜风安静,青年歪头看她,黑漆漆的眼睛里映出路灯的光芒,像是寒夜中天际亮起的一点星子。
许西柠指着他,扭头愤怒道:“看到没有!连阿野都不知道我们分手了!”
谢仪罕见地真不爽了。
搭在肩头的夹克被风鼓起,拉链头在风里发出“搁楞搁楞”的响动。
他哂笑了声,舌尖顶了顶腮帮,上前两步,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小弟弟,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第14章 送花
展星野淡淡回答:“许西柠的朋友, 展星野。你又是谁?”
“谢仪,许西柠的男朋友……”
许西柠抗议:“前任!”
“许西柠的前任,她至少曾经喜欢过……”
许西柠抗议:“假的!”
谢仪:“……”
他弯腰, 无可奈何地屈指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拜托,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许西柠像炸毛小猫一样,反手邦邦给他两拳:“让你弹我!变态病毒都跳到我身上了!”
谢仪任她打,眼底的笑意明晃晃地勾人。
他凑近了,近得睫毛都纤毫毕现,眼瞳像是蜜糖一样的浅色,路灯流水一样的光从饱满流畅的额头划到英挺的鼻梁, 在原本就无往不胜的英俊镀上让人心软的柔光。
他眼里神色颇为认真, 连名带姓喊了声:“许西柠。”
许西柠蹙眉:“干嘛?!”
谢仪弯起眉眼,让人怦然心动的温柔:“我是真的喜欢你。给个机会好不好?”
嗓音像是天鹅绒的质感,落在耳膜是直击心灵的蛊惑, 他开口时浅色的瞳孔里隐秘地流淌起金色的纹路,灵异妖美中带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邪气。
不知道多少女孩会在他近距离的暴击直球下心跳暴涨到二百八, 别说机会连命都能给他。
“想骗我照片?做梦去吧。”许西柠猫猫后仰, 全不吃他的诱惑,“都是兄弟,别来这套。”
谢仪眼里的笑意敛起, 直起身子看着展星野,眉尾轻挑:“喜欢人至少要说出口才行吧,不像有些人, 莫名其妙住在对门……你怎么解释的?巧合?”
展星野面不改色:“许西柠家的狐狸, 你为什么从没见过?”
谢仪嗤笑道, “你跟她说自己做什么的?公务员?怎么不带她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呢?”
展星野抬眼道:“你究竟是哪一年出生的?”
谢仪问:“哦?那我也很好奇,你究竟出生在哪里?”
“你是魔术师, 应该会很多魔术手法吧?”
“你是学生,双肩包里装的应该是书吧?”
……
许西柠左看看,右看看:“聊什么呢,带我一个?”
这两人是怎么做到刚一见面就聊得让她插不上话的?!
展星野看了一眼许西柠,顿了顿,平静道:“看起来,你的能力,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奏效。”
谢仪的笑意僵硬了一瞬,桃花眼微微眯起。
花花公子的皮囊下,他骨子里依然刻着千年妖王的傲气和威仪。
他从未对任何女人产生占有欲,也从未为她们身边的任何男人争风吃醋,他不必占有就可以拥有,天底下没有人不爱他谢仪,所谓的情敌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自取其辱。
他还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明明从未得到,却好像随时会失去。
琥珀色的眼睛和漆黑的眼睛隔空对峙,虚假的笑意一戳就破,眼底暗潮涌动杀机四伏。
许西柠奇怪道:“你俩之前认识?”
谢仪伸出手,微微一笑,一派云淡风轻,风流倜傥:“不认识,很高兴见到你……”
展星野也伸出手:“不客气,我也很高兴。”
两人在许西柠的目光中握了握手。
谢仪借着握手的动作,突然猛地将展星野拉近了。
他前倾凑近展星野耳侧,嘴唇开合,笑意蔓延,声音很轻:“管理局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异种杀手……也是个异种吗?”
看不见的攻击突然从上方落下,势如雷霆,无形的刀锋咫尺之间擦面而过。
谢仪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堪堪避开,那抹杀意又像是风一样瓦解消弭。
展星野全程一动不动,唇线笔直,只有风吹起他漆黑的额发,眸色深冷。
管理局并不是没有异种,但管理局不可能派异种去追杀异种,执行部是彻头彻尾的人类利益至上党,全员人类,除了他。
没有人知道他不是人,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
展星野的脸沉在碎发的阴影里,眼里压着掩不住的杀意。
夜风乍起,许西柠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喷嚏。
两人对峙的杀气软了一瞬,都转头看向她。
之前许西柠摔在积水里,浑身都湿了,但她总是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模样,疯起来像只抓不住的兔子,总让人忘记她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女孩。
谢仪三两下脱了外衣披在她肩头,卷挟着她往前走,不由分说:“我车就在前面,送你回去。”
许西柠不情愿地踉跄往前:“谢先生我警告你,不要对你的前任动手动脚,我现在要跟你撇清关系,万一又被拍到……”
“不会的大小姐,”谢仪笑哄,双手插在她腋下,像是拎猫猫一样把她拎起来放进法拉利的副驾驶,俯身给她扣上安全带,“不想跟我扯上关系就戴上口罩,被变态病毒感染总比被流感病毒感染好。”
许西柠想了想,觉得话糙理不糙,趴在窗上对展星野勾了勾手指:“快上车呀,不坐白不坐。”
女孩缩在宽大的红色夹克里,大了一圈的鸭舌帽扣着脑袋,帽檐压着的金发在光下流光溢彩,细白的手指勾呀勾。
展星野垂眸看着,摇头:“我自己回去。”
“不好意思,我的车诊断出来对男人过敏,”谢仪潇洒地发动汽车,单手熟练地打着方向,法拉利如活鱼般流畅地甩尾掉头,划出耀眼的弧光疾驰而去,“让他自个儿跑回去吧。”
樱花街。
谢仪把许西柠送上楼,手里还拎了个大泡沫箱,瞥见许西柠拒绝的眼神,戳她的额头笑道:“看什么,不是送你的,是送给狐狸吃的。”
这情景着实微妙。
她就像个带着拖油瓶的貌美寡妇,想追求她的男人争先恐后地讨好拖油瓶想当他后爹,如果她说不要,男人就说害客气什么都是给孩子补身子的,快来孩子赶紧收着,孩子就上来接过礼物说谢谢叔叔叔叔真好。
然后现实还要更复杂。
……
谢仪分饰两角,既是那个后爹,又是那个拖油瓶。
许西柠以为他送的是狐狸饲料,也没多推辞。
谢仪暗地里偷偷把她当绯闻女友炒热度上热搜,补偿她那不是天经地义。
她到家以后拆包装,结果拆出来日本A5顶级神户牛排,两罐阿尔玛斯鱼子酱,两只澳洲大龙虾,还有两瓶90年份的罗曼尼康帝红酒,买卖都得上拍卖行,市价十万一瓶起,跟它比起来拉菲都只能算是土贵族。
许西柠:“……”
什么家庭啊?!一天几个亿啊?!拿这些喂宠物!!
好男人蹲在旁边笑眯眯的,尾巴抡出火星子,脸上写满了“啊对对老子就是要吃这些去他妈的小白鼠”。
许西柠骂骂咧咧地给谢仪打电话……谢仪就蹲在她旁边,当然不可能接电话,不过他提前编辑好了信息。
孔雀开屏臭屁王:
【不会料理就打名片上的电话,厨师团队□□,你一起吃。】
【给狐狸吃点好的吧!】这句多少带点怨气。
【真不要就丢掉,红酒敲碎倒下水道,别来还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真丢不起这个人。】语气还是一贯轻佻带笑没个正型。
还有最后一句。
【箱子上有条红绳,拉一下。】
许西柠半信半疑地拉了红绳。
一瞬间泡沫箱燃起熊熊大火!
许西柠吓得赶紧松手,不过那火并不灼人,也没有烟雾,只是如油画般明亮安静地跳跃。
洁白的泡沫在火里消散,本来已经空了的箱子在火光中烧出大片大片鲜红的玫瑰,直到整个箱子变成芬芳的玫瑰花丛。
火里飞出一张柠檬色的卡片,带着纷飞的火星施施然落在她手里。
卡片上的字龙飞凤舞,好像男人英俊的脸在眼前神采飞扬,嗓音诱哄:
【致小柠檬:
假的关系可以结束,真的关系能不能重新开始?】
*
隔着一条过道,对门的2802。
黑暗的房间里空空荡荡,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空旷的地板上,下一刻蓬起的黑影交错着遮蔽了窗外的光。
那是舞动的触手。
如群蛇又如藤蔓,粗壮的触手盘曲虬结缠在一起,它们表面有一层薄膜,能自由地改变光的反射,当反射所有的光就是白色,当吸收所有的光就是黑色。
此时所有的触手都在纯白到纯黑间交替闪烁,蜷缩在屋子的每个角落,仿佛在痛苦和恐惧中颤抖。
被触手环绕的正中,身材单薄的青年冷冷拎着长刀,面无表情地砍着其中一条触手,触手在他手掌下挣扎扭动,而展星野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砍的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当时水鬼作祟,情况紧急,他从远处赶来,只来得及用一根触手将许西柠往后拽去。
触手缠上女孩纤细的腰,就不舍得松开,愈发贪婪地缠绕,小小的吸盘细细密密地扣着她的腰线逐一收紧,触手下感受到惊人的柔软和温热,甚至女孩皮肤下血管的跳动都清晰可辨。
触手传来清晰的情绪和话语。
“喜欢”“好喜欢”“想要她”“永远都不想放手”……
那样肮脏、丑陋、令人厌恶的东西。
一刀接着一刀,直到那根触手被砍得像肉泥一样模糊。
“蹭”的一声,锋利的刀尖插入地板,这场残酷的自虐和刑罚才宣告终止。
青年脱力地坐下,屈着一条腿,额头疲倦地搭在膝盖上,长睫垂落。
如果可以,他本来不想碰她的。
二十年前,展星野被展父展母收养,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类,直到他第一次露出本体。
看见他的人惊恐尖叫,疯了一样逃跑。
他也“看”到了自己,像山一样庞大的怪物,无数狰狞的触手轻而易举地击垮墙壁,如群魔乱舞,遮天蔽日,庞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现,杀死一个成年人对他来说像拔起一棵草一样容易。
他也想跑,可是无处可跑,谁能从自己的身体里逃掉呢?
他害怕自己,比害怕自己还要更害怕的,是在许西柠眼里看到同样的恐惧和厌恶。
老许总是歉疚又宽厚地抚摸他的头,说真不好意思,我家小丫头张牙舞爪的,总是欺负你。
展星野不明白。
他从不觉得许西柠欺负了他。
他小时候不会用触手震动模拟声带发声,学说话比任何人都慢,发出的声音又不太像男孩,反而细声细气。
经常有人高马大的学生把他堵在厕所里,骂他面瘫,又骂他娘娘腔,抢他的钱,或是泼他脏水。
没有人跟他玩,除了许西柠。
她总是快活又热闹,像是一只雀跃的小鸟,自顾自绕着他又说又笑,他只需要说“嗯”就好。
她带他去摘果子,跟他分糖吃,偷口红给他涂大红唇穿花裙子,夸他好看又抱着肚子笑得滚来滚去。
展星野就安静地看着她笑,怕她滚到山坡下去,用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女孩柔软的衣角轻薄得像蝴蝶,就算攥紧了也好像随时会随风飘走。
后来霸凌愈演愈烈,一群体校的学生盯上了他,把他推搡进小巷子里,要他掏钱,他给不出,他们就打他。
展星野被打得浑身是伤,躺在地上,蜷缩起来,指尖狠狠地攥进掌心,只觉得浑身像火烧一样疼。
他感到无边恐惧,不是在恐惧挨揍,而是莫名地恐惧自己……恐惧自己会突然变成什么可怖的东西,然后杀了他们。
那是他离本体爆发最近的一次,只差一点。
——因为女孩气冲冲地拎着木棍杀了过来。
和一群高年级体育生比起来,她又瘦又小,但却愤怒得像一头小犀牛,张牙舞爪地挥棍挨个去砸大男生的头。
他们当然不可能打不过女孩,可他们老大暗恋许西柠,谁不喜欢许西柠呢?……所以他们只能抱头鼠窜连声求饶。
女孩把他们统统打趴下,然后走过来牵起展星野脏兮兮的手,趾高气昂地说我们走。
当时稀薄的天光落进窄小阴暗的巷子,金色的灰尘在女孩身侧四散飞舞,她穿着白色的上衣和百褶裙,扬起的发丝都好像在发光。
这是欺负吗?展星野茫然地想。
如果这是欺负的话,他想被她欺负一辈子。
……
窗外的月色像水一样流淌,照亮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底干净又迷茫。
很多年前他就放弃了妄想,直到谢仪的出现,像死去的灰烬燃起新的火光。
谢仪明明是个异种,可他却被女孩偏爱。
异种也可以吗?
如果别人可以,那他呢?
漆黑的触手在墙壁上游走,粗壮的枝干上缓缓绽开透明的花。
像玻璃又像是水晶,越来越多冰晶似的花在室内盛开,月光在透明花瓣间无数次明晃晃的折射,照得满室一片目眩神迷的月白。
展星野抬手摘下一朵,垂眸想。
与其是别人,不如是他。
第15章 署名
许西柠通宵写完了白鹿桥洞的报道。
新媒体时代赶热点嘛, 就是要发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疯。
深夜狐狸过来看了她好几轮,用力叼着她的裤腿拽她去睡觉,最后甚至把被子都拖过来了。
许西柠索性一把将它薅来怀里搂着:“大哥你先睡吧, 今晚我守夜,日本鬼子来了我会喊醒你的!”
谢仪不赞同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趴在桌上陪她写稿。
深夜很安静,只有笔记本发出的荧光和单调机械的打字声,谢仪睡了几觉了她还在写稿,在她面前晃尾巴她也不会分神多看他一眼。
女孩用一根笔将金发利落地盘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 屏幕的反光映亮漂亮的小脸, 清澈的眼瞳里倒映着小小的屏幕。
谢仪心里微微一动。
他很少见到女孩严肃又专注的模样,她平日里总有点脱线在身上,像只无厘头的兔子跳来跳去, 但她工作的时候……
谢仪听到自己心脏缓缓跳动的声音,偏头搭在爪上, 看到窗外漆黑夜色中如猛兽般沉睡的城市。
……
可真安静啊。
*
金色的晨光穿过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洒满飘窗, 许西柠用力伸了个懒腰,把稿子发给编辑秦敏金。
秦敏金:好,改了两句话, 后续跟踪报道可以继续做,近期你忙就不用来坐班。
许西柠抬眼瞅着窗外。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吧,秦敏金居然都会关心人了。
狐狸蜷在软垫上, 把头埋在尾巴里呼呼大睡, 许西柠轻轻给它盖上毯子, 然后去冲了个热水澡。
水温开得高,女孩的皮肤被熏得白里透红, 浴室里热气蒸腾。
她洗完头发,湿漉漉地抹了把脸,转过身,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一头金发用干发帽盘起,露出漂亮极了的脖颈曲线,水珠顺着纤长的脖子滑下,积在锁骨上的凹陷处。
她的锁骨上有两枚天生的青色胎记,形状精致色泽明亮,像是树叶又像是飞扬的羽翼。
余圆圆就经常拿这揶揄她,说美女可真是命好啊,女娲捏人毕设,怎么能胎记长得比别人纹身还漂亮。
昨晚枯手迎面抓来的时候,她似乎感觉胎记在微微发烫。
这样的发烫还有过一次,七年前她摔出脑震荡之后又被温南森救起那次,胎记足足烫了一天一夜。
她当时看不见,以为是脖子擦伤所以火辣辣的痛,后来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胎记变得更清晰醒目了。
从浴室出来后,许西柠上网搜锁骨灼热的原因。
百度说,是冠心病,会死。
也有可能是心绞痛,导致急性心肌梗死,也会死。
许西柠:嘶——
果不其然,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
她潇洒地把手机丢掉,蒙头就睡。
生死有命,但是人定胜天!
为了这点小事就弄死她许西柠,到了地府她也得给阎王邦邦两拳。
许西柠睡了过去,并不知道她那篇《揭秘白鹿桥洞之谜》的报道早上八点发布,还没到中午就爆了。
本来白鹿桥洞的诡异事件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记者和警察的失踪相继将其推上热门,引发全国乃至海外的关注,群众对其的关注度不亚于当年追更《走近科学》。
昨天深夜,警方成功抓捕到犯罪团伙……当然犯人是管理局工作人员友情出演,来了场你追我逃的年度大戏。
警方认为犯人通过潜水设备潜伏在水中,伏击路人,将其溺晕后抢夺其财务。
今早第一时间出炉的报道就像是大杀器,被各个朋友圈和微信群刷屏传播。
许西柠写得极为生动,作为当事人,第一视角切入,封面是极具冲击力的清晰大图——水鬼的大头照。
漆黑的桥洞,浩荡的水幕,乌黑的长发,惨白的人脸,枯干的人手,画面周围扭曲的诡异绿光,无处不在抓人眼球。
这篇采访爆了以后,接下来的一周,许西柠又马不停蹄跑了好几篇调查采访。
一篇写最后一位幸免于难的受害人——卖烤面筋的陈大娘,一篇写昏迷三天损失巨额资产二十块大洋还惨遭裸屁屁的陈大娘的倒霉儿子。
当然,还有一篇写和犯罪分子徒手搏斗的英勇少年展同学。
展星野拿到了保密部连夜赶制的详细“口供”,和假犯人拿到的完全一致。
根据“口供”,他在水下搏斗的时候无意中破坏了犯人的潜水设备,逼迫他们狼狈上岸,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许西柠结束采访,用录音笔顶着他的额头,像是悍匪举着一把枪,凶巴巴道:“虽然群众表扬你,但我要批评你!以后不能做这种事情了!否则……”
说到这里,她看着展星野安静注视她的黑色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又开始恶霸起来了,咳嗽了一下,矜持道:“否则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展星野:“什么恐怖的事情?”
许西柠凶神恶煞:“我要把你小时候穿裙子的照片发到网上。”
展星野:“……”
果然很恐怖。
被胁迫的展同学乖乖掏出自己所有的东西,从桌子那边推了过来。
许西柠惊讶地拿起透明的水晶花:“哇,好久不见的没钱花!”
这种水晶花的学名——当然是取名大师许西柠起的——叫做“没钱花”。
展星野很早之前就发现自己会开花,有些时候是因为和许西柠在一起,有些时候是因为他想到了许西柠。
他在管理局这些年,见过的杀过的异种不计其数,可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同类,某种程度上他是异种中的异种。
他对自己完全陌生,没有族群里长辈的教导和指引,他甚至无法解读和理解自己身上出现的一系列变化和反应。
对他们这个种族来说……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开花,送花意味着求偶。
展星野不知道,他只是本能地想把花送给许西柠。
从很多年前开始,从他和许西柠都只是懵懂小豆丁的时候开始,他有时候睡觉会梦见许西柠,醒来发现床上有透明如冰晶一样的花大片大片盛开。
他遵循本能,沉默地带去给许西柠,许西柠说哇好漂亮呀,在哪里摘的?
展星野不说话,他不知道是自己开的花,就算知道也不能说。
许西柠觉得他在故意卖关子,就狠狠踩了他几脚。
女孩踩人的时候气鼓鼓的,踩得一点也不痛,反而像是发怒的小猫在他身上跺爪爪,软乎乎的。
她用力踩自己的时候,展星野觉得脑袋痒痒的。
……好像又要开花了。
*
许西柠写的一系列报道篇篇都爆,片羽传媒索性将其做成专栏,放在各大平台头条滚动播放,成为近期茶余饭后人们必聊的话题,总浏览量火速破千万。
她还提议发起一项情愿,针对白鹿桥洞附近缺少斑马线和人行天桥的问题,大量的行人在高峰期不得不涌入桥洞,在槐江汛期也会是一个隐患。
这个情愿得到了超万数居民的实名响应,最后终于得到了槐江市政的回复,预计会在四月上旬着手对路口进行调整。
一时间可以说是深得民心,风头无两。
连老许都在电话里谈起这事:“请愿我也参加了的,那片地方规划有问题,早些年去学校上课要绕二十分钟的路,你们单位这个秦敏金,这回做了个大好事。”
许西柠急忙争宠:“怎么只夸秦敏金!我呢我呢?”
老许惊讶:“原来你也参加了呀!那也有我们家小朋友的功劳。”
许西柠挂了电话,琢磨了一下,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点开链接,发现请愿的发起人赫然是片羽传媒编辑秦敏金。
再一翻,全系列报道,只有水鬼那张图片下面写了个拍摄人许西柠,其他所有的文章,全都署的是秦敏金的名字!
片羽传媒,会议室。
秦敏金正在开例行周会,门突然被“嘭”的一声踹开。
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披着白色大衣的女孩像金色的旋风一样冲了进来,开口脆生生的一声:“秦敏金!你要不要脸?!”
秦敏金意料之中的平静,掀起眼皮淡淡道:“哟,许西柠来了,迟到就迟到,动静还这么大。”
神态倨傲,全没有之前喊她“谢太太”的恭维和讨好。
许西柠怒极反笑:“白鹿桥洞的报道,是你不顾人死活逼着师宜欣去做,我接过来了,你倒好,拿着我写的东西坐享其成!”
秦敏金蹙眉道:“工作就是工作,我安排人去做不是应当的吗?怎么就来一句‘不顾人死活’?白鹿桥洞这么大的热点,师宜欣不做,我就只好自己做了。”
“你做?你做什么了?”许西柠把打印出来的稿子摔在桌上,“哪一份采访不是我做的?哪一篇稿子不是我写的?连请愿的发起人你都要抢,还真是饥不择食啊?”
秦敏金平静反问:“你说你接过去了?谁能证明?”
谁能证明?当时许西柠单独来办公室找她谈,后来也没有公布过,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
许西柠这段时间脚不沾地忙着采访写稿,根本没有来公司,这也是秦敏金私下同意的。
谁想到她的目的是趁她不在,把成果全部据为己有。
许西柠拿出手机:“证明?我这段时间和你的聊天记录全都是证明!”
秦敏金坐下来,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上下扫了女孩几眼,挤出一个尖酸傲慢的笑来:“许西柠,你真应该改改自己一身学生气,你一个实习生,是来学习的,不是抢功劳的,就算采访是你做的,你不是也得到了宝贵的工作经验吗?没有我的修改,你写的东西哪能发布?下个月你就离职了,你想怎样?当片羽传媒的老总吗?”
许西柠定定看着她,抓着稿子转身就走:“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我去找主编。”
秦敏金这回是真笑了。
师宜欣急匆匆站起来,抓住许西柠的袖子小声道:“你不知道,主编是她的表舅……你去找主编,可能没有用。”
会议室里的人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
秦敏金靠走关系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秦敏金看着许西柠的脸色,感到终于出了这几个月的恶气,翘着尖头鞋一晃一晃:“许西柠啊许西柠,你真是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之前那篇谢仪的报道千万流量,真是因为你水平高啊?还不是因为谢仪火。那篇报道,说实话,换谁来写,都是要爆的,跟你真没什么关系。”
秦敏金把玩着手里的笔,遗憾道:“可惜呢,你俩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同样的报道你写不出来了,下一个谢仪你也攀不上了,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好自为之吧。”
……
男人大步流星走路带风,穿过长廊,前台一路小跑追上来:“不行的先生,那边会议室正在使用中,您要找谁可以在会客厅里等……啊!”
她看到男人墨镜下的脸,眼里震惊和狂喜交杂,心跳加速道:“谢谢谢谢……”
谢仪将墨镜推回鼻梁,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昳丽的桃花眼从墨镜上方盯着她:“嘘——”
前台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点头,又扭扭捏捏地靠近了一些,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张扬肆意的海洋系香水,馥郁热烈得像海风又像是热浪,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谢仪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动作,一贯嬉笑玩闹的眼里此时毫无笑意。
他来等许西柠下班,奈何听力过人,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
他本来不该管的,人类的事情不能由妖族来插手。
可他脑子里全是女孩通宵抱着笔记本打字时的模样,因为困倦而垂下的睫毛,被咬得发白的嘴唇,和打完哈欠湿漉漉的眼睛。
谢仪抬手按在门上,手背上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没见过张扬又漂亮的女孩委屈时的模样,可他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觉得头疼得像是要炸开。
真他妈该死啊。
谢仪想,这辈子他从不为难女人,今天却好像要破戒。
第16章 哥哥【一更】
就在谢仪准备推门而入的那一刻。
“啪!”的一声, 清脆的一耳光。
金发女孩看起来又乖又漂亮,出手却快得要命,竟是个练过的。
一巴掌不仅扇懵了秦敏金, 而且扇懵了整个会议室里的人。
秦敏金呆住了,头发凌乱,嘴唇张着,大口大口吸气,难以置信地转过眼珠盯着女孩:“你,你……”
许西柠俏生生地笑,柔软的金发在眼前晃了晃, 很遗憾道:“虽然我只是个实习生, 可你不一样啊,秦敏金,你可是个让人叹为观止的——小偷呢!”
她话尾凌冽, 飞起一脚,将秦敏金连人带办公椅踹翻在地, 又随手抄起文件夹, 狠狠摔她脸上。
这下全会议室里的人都反应过来了,轰的一声一拥而上,扶人的扶人, 拦人的拦人。
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软柿子啊?
让她受委屈?!做梦去吧!
她十三岁的时候被霸凌,像个小疯子一样举着椅子,满教室追着小太妹砸得她头破血流。
当时班主任一气之下叫了家长, 把老许和许西柠一起骂得狗血淋头。
毕竟她把人家头都打破了, 老许连连保证会认真教育孩子, 还赔付了小太妹的医疗费。
回家路上,老许问她事情经过, 许西柠垂头丧气地说了。
她本想一人做事一人当,结果害得老许也要挨骂,她预感老许要训她几句,感到前所未有的惆怅。
谁知老许听完以后哈哈大笑:“没想到空手道班不是白上的,不过你要记住,挑起战争前要掂量一下敌我军力,打得过的才能打,打不过的喊你爹帮你一起打。”
许西柠诧异地抬头看着老许,心想拜托你好歹也是个大学教授,怎么说的话听起来如此不入流。
黄昏的校园落满静谧的黄叶,老许弯腰撑着膝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但我不许任何一件发生在你身上。我带你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让你受委屈的。”
许西柠挠了挠脸:“可是书上说,用暴力解决问题,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老许大笑,揉着她的脑袋:“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你永远都会有你爹嘛!”
……
秦敏金狼狈不堪地从打转的办公椅下面爬出来,头发凌乱,气得破口大骂:“许西柠你竟然敢打人!你等着!你等着!……你们都他妈拦着我干什么?!”她用力推搡着周围的人,“滚开!”
其他实习生也早就不想忍她了,此时更是一拥而上。
嘴上在拉架,却只拉秦敏金不拉许西柠,拉的是个实打实的偏架。
许西柠拍了拍洁白的衣襟,笑吟吟道:“正好跟您提个离职,既然主编跟您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我就去找总经理,不讨个说法绝不罢休……谁让我是个没头脑的学生,比不过您工龄十五年还在偷实习生文章的伟大业绩。”
秦敏金指着她,气急败坏:“你试试看!你第一个实习就做成这个样子,还动手打人,劣迹斑斑,以后没有公司会聘用你!”
许西柠走到一半,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慢吞吞道:“哇……我好害怕。”
周围两个同事“噗”的笑出声,又用力憋住了,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和羡慕。
许西柠可真是,活成了她们所有人,渴望又不敢的样子。
*
谢仪在远处的紫藤花下苦笑着摇头。
他还在担心许西柠受委屈,结果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许西柠委实不怕任何人,她远远看起来像是沾满露水的被娇养大的玫瑰,可如果有人敢伸手去折她,只会被扎得满手荆棘,鲜血淋漓。
他没想到,秦敏金在他们分手后会如此针对许西柠。
不过谁让他是谢仪呢?谁能想到谢仪会是被甩的那个呢?
谢仪笑了声,眯起眼看着许西柠走远,阳光穿过如瀑般的紫藤花,在他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这可不行。
不仅下一个采访要给许西柠做,他所有的采访都只给许西柠做,只要许西柠想,他身上什么东西不能给她?
得想个办法,让他谢仪喜欢的人,被全世界知道。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想让秦敏金付出点代价。
谢仪掏出手机,随意拨通了一个号码,仰头笑道:“有空么,再帮我一个忙呗?……哥哥?”
*
秦敏金简直快要气疯了!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狂妄嚣张的人,许西柠算是头一个!
以往所有实习生的文章,她奉行拿来主义,想要就要,没有人不忍气吞声,乖乖听话,谁想到居然能有人撂摊子不干了,还胆敢扇她的耳光!
秦敏金一边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走,一边对着手机那边的主编表舅咆哮:“我不管她有什么能力,有什么贡献,我今天、现在、立刻就要开除她!我要她的简历上留下不可抹去的污点……”
手机那边还在嗡嗡说话,然而秦敏金愣住了:“谢仪?不,不对,你是谁?”
路中间突兀地立着一个高挑修长的男人,双手插在兜里,他长了张和谢仪十分相似的面孔,可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气质清贵矜冷,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衬衫的扣子一直系到了脖颈。
如果说谢仪是花枝招展的盛夏,那他就是克制禁欲的寒冬,每一根线条都透着冷淡肃穆的味道。
除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仍是上挑的桃花眼,眼尾一颗小痣,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他一切拒人千里却引人上瘾的魅力,都从那双眼睛里致命地流淌出来。
他开口,温声道:“可以帮我看一下时间吗?”
男人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怀表,“啪”的一声垂落,勾在颀长的手指上。
秦敏金身不由己地看去,只见精致繁复的表面上有六七根针,在踢踢踏踏用不同的节奏跳动。
哒,哒,哒。
突然,秦敏金的眼睛空洞,仿佛丢了魂的行尸走肉。
男人不紧不慢道:“秦敏金,你是个偷别人文章的骗子,迄今为止所有的成就都不属于你。当你见到其他人,会大声地重复自己的错处,直到所有人都听见为止。”
——天赋催眠,能看透和改写别人的心理。
秦敏金呆呆地重复:“当我看到其他人,我会大声重复自己的错处……直到所有人都听见。”
“很好,真乖。”男人笑了笑,收起怀表,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插兜与她擦肩而过。
风掀起他雪一样洁白的衣摆,嗓音像是初融的冰水。
“现在,你可以走了。”
“然后,忘记我。”
*
许西柠打那一巴掌的时候,就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甚至连实习工资都不打算要,临走的时候直接把工位上的水杯抱枕和两月前就死了的多肉一起顺走。
被署名的报道又抢不回来,还不许她报仇啦?
谁知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先是片羽传媒董事长一纸调令下来,严正批评职场倾轧,让秦敏金和她的主编表舅卷铺盖走人。
秦敏金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被她的表舅骂得抬不起头,所以跑来公司找董事长求情,谁知一开口就是“请你再给我个机会,毕竟我是个偷别人文章的骗子,我对不起许西柠,而且我手里所有好报道都是实习生写出来的。”
董事长:“……”
要不,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秦敏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的本科学历其实是造假的,是表舅开后门让我当了主编,他还借着招投标的机会受贿捞钱,这些年捞了少讲百八十万。”
表舅:“???你他妈?!”
秦敏金杀疯了!杀完自己杀表舅!好一个大义灭亲!
秦敏金管不住自己的嘴,气得连扇自己巴掌。
可扇巴掌也没用,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新闻部,扯着嗓子,高举双手大喊:“我是个小偷!我偷了许西柠的文章!!!”
好家伙,那架势,那嗓门,跟尼采大喊“上帝已死”一样铿锵!
为了防止有人在厕所没听见,秦敏金拔腿冲去厕所,在厕所外面大声播报自己的罪恶行为。
她生怕男厕所里的男同事听不见,站在男厕所伸着头大吼大叫,吓得男同事一个个跟娇羞小姑娘一样捂着裆争先恐后地往隔间跑。
她还要在隔间外面挨个敲门,一边敲一边喊:“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马桶上的男同事都快吓哭了,抓着皮带撕心裂肺地吼:“听见了!听见了!救命!谁来救救我!!!”
最后秦敏金被当做失了智的疯子,被保安架了出去。
满楼的人都趴在窗边看热闹,看她和她的表舅气急败坏地指着鼻子跳脚互骂。
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在催眠的效果下,会把自己做过的错事全部说出来,就算换了别的单位也一样。
简历上留下污点,永远不可能被录用……本是她用来威胁许西柠的话,最后却变成了她自己。
许西柠不在现场,她从余圆圆的描述中得知了事情经过,说实话她是不信的:“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拜托编故事也要讲基本法。”
然而,一周后,彻底摆烂不上班的许西柠,震惊地发现工资卡如期到账了当月的实习工资,外加三万元——《揭秘白鹿桥洞》系列报道的绩效奖金。
而片羽传媒所有平台的头条,在同一时间换成了报道署名错误的致歉通知。
要知道,许西柠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实习生,为她自毁媒体形象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更何况还是占据如此大篇幅和流量的头条新闻。
许西柠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新闻居然,真的被抢回来了。
次日,她接到了片羽传媒董事长,荣开富亲自打来的电话。
“许小姐,我是来道歉的。”对方听起来异常客气,简直可以说是毕恭毕敬,“希望昨天公示24小时的致歉可以表达我的诚意。”
许西柠很好说话道:“不不不,您太客气了,是我不好意思。”
就算她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也不至于要挽留她到不惜一切代价的程度。
荣总,如果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接下来荣开富亲自给她发了正式工作的offer,薪资之诱人,福利之丰厚,让人叹为观止。
许西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荣总,说实话,是不是谢仪去找您了?”
荣开富的反应不像作假:“谢仪?是那位魔术师吗?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许西柠满腹狐疑地挂了电话。
不是谢仪?
那还能是谁?
*
荣开富放下了手机,恭敬又歉疚道:“这么处理,常总您看可以吗?”
片羽传媒是星河文化传媒的全资子公司,而常总是星河文化传媒的董事长。
荣开富一般只有在年会上才能见到这位可望不可即的总裁……他自己只配坐在犄角旮旯里。
常总转身向旁边的男人弯腰请示,态度只比荣开富更为尊敬:“温总,您看呢?”
被称为温总的男人金发碧眼,敛着眸子,一身深咖色的长款英伦风衣,左手覆着洁白的连指手套。
作为掌权者他未免太过俊美,俊美到夺目的程度,可未免又太低调,低调到全身的配饰只有一副眼镜,一个怀表。
温南森闻声抬眼,带着上位者内敛从容的气场,语气却很温和:“麻烦你们了。”
星河文化传媒是天幕集团的子公司,天幕集团是近三十年乘着东风飞速崛起,几乎垄断所有互联网业务的商业帝国。
而温南森……是天幕集团从未出现的大股东。
常总听说过他,身价千亿资产的创始投资人,但从不参与决策,甚至从不现身。
他好像并不关心自己一年几百亿的营收,就好像有钱人总会忘记几辆在车库里吃灰的车……
这是常总上任二十年来,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温南森,因为他看起来太年轻,以至于常总一开始以为他是个持靓行凶的骗子。
……
谁能想到他会亲自跑到名下子公司的子公司,就为了一个实习生啊?!
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这就好比你昨天没忍住抄了同桌的作业,第二天教育局局长大驾光临学校,校长和教导主任在旁边鞠躬哈腰地跟着,班主任甚至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众星捧月之下,教育局局长径直走到你面前,表情严肃:“你欠同桌一个道歉。”
大炮轰蚊子也不是这么个轰法吧!我是抄了作业又不是犯了法!
这么个搞法很难不让人怀疑同桌是教育局局长的私生子!
所以许西柠是他的私生子对吧?!只能这么解释对吧?!都是私生子了为什么还要实习啊?!有钱人的想法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温南森又开口道:“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两人立刻洗耳恭听。
反正温南森就算说我想要片羽传媒关门你俩回家喝西北风去吧,他们也只能照办。
温南森微笑说:“我想在片羽传媒要一个岗位。”
荣开富松了口气:“那太简单了温总,请问是谁要来工作呢?”
温南森:“我。”
荣开富:“……”
常总:“……”
哈喽?!
夭寿了!教育局局长要来抢他们班小组长的位置了!
温南森走后,常总瘫在椅子上抹汗,荣开富赶紧给他倒茶:“您说给温总是要来视察吗?那也不至于亲自工作啊?我给他什么职位比较好呢?”
常总老人精了,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要能和许西柠离得近,应该就没问题了。”
他直起身子,压低了声音又问,“那个许西柠……什么来头啊?长什么样子?”
荣开富赶紧找人事部调了资料过来。
许西柠的简历在屏幕上一览无余。
文卷大学新闻系大四在校生,绩点3.8,父母离异,在校当过啦啦队长,特长是摄影和空手道。
常总看了一会,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最后目光落上证件照。
蓝底两寸照片,女孩穿着洁白的衬衫,金发高高束起,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看着让人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常总靠在椅背上出神,许久,感慨道:“……确实是让人过眼难忘的美貌。”
*
许西柠拿到奖金以后,和好男人快乐加了顿餐,还给老许买了根鱼竿。
老许最近沉迷钓鱼,说他自从和一位钓鱼大师一起钓鱼以后,如有神助,钓起来的鱼足足有他大腿粗。
许西柠打哈哈:“那您老最近瘦了不少,大腿都快赶上我胳膊了。”
见许西柠质疑他的水平,老许坚决邀请她和展星野周末一起去公园钓鱼,还卖了个关子,说见到钓鱼大师的真容后,许西柠肯定会很惊喜。
许西柠估摸着又是哪个小时候抱过她的张叔叔李叔叔,没太在意。
最近片羽传媒的实习委实太过轻松,因为打倒了秦敏金和表舅毒瘤,她在公司内部一炮而红。
董事长荣开富对她的态度,不能说是小心翼翼,那只能说是伺候皇太后般毕恭毕敬。
许西柠刚回来工作第一天,荣开富就像是小太监似的追问:“小许啊,你对工资待遇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可以改。
许西柠不明所以:“挺好的呀。”
“小许啊,有什么不满意可以直接跟我说,千万不要藏在心里啊。”尤其是不能跟温总说。
荣开富脸上堆满大内总管看皇子似的慈爱,满脸褶子像菊花一样盛开。
许西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荣开富立刻反应过来,恨不得剖心自证:“我可不是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哈,我们公司上下清正廉洁,杜绝职场潜规则。”
许西柠笑眯眯道:“荣总您可真是个好人。”
荣开富收到好人卡,预感到她很有可能替自己在温南森面前美言几句,高兴地屁颠颠跟在后面,像个大号狗腿子:“那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许西柠诚实道:“我喜欢吃柠檬糖。”还摸出一颗吃给他看。
第二天,荣公公一声令下,满楼的茶水间都放上了奇异牌柠檬糖。
然后,一整天,楼里楼外都时不时响起哕声、哀嚎和咒骂:“他妈的,这什么鬼东西啊!!!!”
许西柠笑得快要昏倒。
“奇异”牌柠檬糖,是一种用来恶搞和整蛊的超级酸味糖。
那种直冲天灵盖的酸味,就好像你爱豆和你闺蜜在你面前撒狗粮。
许西柠从小吃到大,特别上瘾,还时不时喂给喜欢的人吃,偷看他们的反应。
最没意思的是展星野,许西柠给他吃糖他只会觉得高兴,压根不管糖是什么味道。
许西柠有时候觉得就算她把一整管芥末挤进他嘴里,展星野也只会乖乖张嘴,觉得被喂食了很高兴,如果有尾巴应该已经打得啪啪响了。
最有意思的是温南森。
当时许西柠还是个小朋友,以“想当我朋友就必须干了这颗糖”为理由,把糖塞进温南森的嘴里。
结果,她眼睁睁看着那双翡翠绿的眼睛微微变红,继而泛出水光,好像有无数汹涌而出的情绪被死死压在眼底。
许西柠:……
救命,他被酸哭了。
许西柠赶紧关心道:“你没事吧?这么怕酸的吗?快吐出来吧,好吧我承认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种糖……”
后来怎么样了,许西柠不记得了,反正她再也没有给温南森喂过糖。
远处,有个女人牵着羊角辫小女孩走进了新闻部,一路张望,询问以后,有同事站起来指了指许西柠的方向,引领她们过来。
许西柠见状迎了上去:“有什么可以帮您?”
“您就是……许西柠女士?”那位母亲惊讶于她的年纪和容貌,把小女孩牵过来道:
“我家莉莉那天晚上贪玩,跑到江边玩水,结果被涨潮卷了进去,幸亏有好心人救了她。无论如何我都想当面感激这位好心人,还想麻烦你们登一个寻人启事。”
许西柠恍然:“没问题。有更详细的信息可以给我吗?”
那位母亲掏出一张蜡笔画,递过来:“这是莉莉画的那位好心人……说实话我也看不懂,但这就是她记得的全部了。”
几个同事凑过来一起看,忍不住都笑了:“这画得多多少少……有点抽象吧?”
“他怎么飘在水上,还在发光?”
“用色是不是太大胆了?金发碧眼的。”
“为什么把眼睛画成金色的Q|Q?”
……
几个同事叽叽喳喳讨论了一番,只有许西柠没说话。
同事问她:“你怎么想?”
许西柠麻了:“捏妈,这人我好像认识。”
“这都能认出来?”同事大受震撼,“……这位QvQ?”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不是Q|Q,”许西柠头疼道,点了点画面,“那是金丝眼镜和垂下的眼镜链……”
“啊!!!”莉莉突然喊起来。
她跳起来,指着许西柠身后的方向,高高兴兴道:“就是他!”
第17章 原始【二更】
一群人顺着莉莉手指的方向转身看去。
董事长荣开富举手拍了拍,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然后隆重介绍道:“我身边这位,温南森, 博士毕业于波士顿大学新闻专业,是特聘来的专家顾问,会暂时顶替新闻部主编的职务,大家鼓掌欢迎!”
温南森微笑着点头示意。
全场掌声雷鸣。
除了许西柠。
金发女孩脸色漠然,连个敷衍的笑脸都懒得给,只冷眼看着热闹的场面,慢吞吞给自己剥了颗糖。
最近她是不是犯前任冲啊?
再说温南森大学教授当得好好的, 跑过来当什么主编啊?职业规划怕不是出了大问题!
许西柠刚准备走, 谁知莉莉一把抓着她的裤腿,往温南森身边冲刺:“就是他!是这个老师救了我!”
“诶诶?”许西柠被小孩拽了个踉跄,也不知道小孩为啥要拉她, 你拉你妈不好非要拉她!
许西柠被拽得差点一头撞上温南森。
“小心。”温南森伸手扶了一下她。
男人身上传来淡淡的冷松香,扶她的左手戴着银色暗纹的白手套, 在她肩头一触及分。
有小孩子在, 许西柠不好发作,只瞪了他一眼,眼里写满了“我故意的看我一头创死你”。
温南森垂下睫毛, 伸手把红裙小女孩抱起来,温和道:“我不是说,遇见我是个秘密吗?”
莉莉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费列罗, 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妈妈说了, 要请你吃巧克力。”
言下之意保密哪有吃巧克力重要!你清醒一点!
温南森笑了, 他接过巧克力:“谢谢你。”
小孩妈妈上前,想要多少表示一下, 不管是红包也好吃饭也好,毕竟救了她孩子的命。
温南森轻描淡写几句话,让她不必放在心上,最后只拿了莉莉的那颗巧克力,在小孩子心里,这就算他俩扯平了。
临到分别的时候,莉莉还不肯走,抓着温南森的衣角依依不舍。
许西柠站在旁边看着。
还挺眼熟。
当时她在山里摔成小聋瞎,人在看不见和听不见的时候格外恐惧,她也抓着人不放手,生怕他丢下自己走掉。
当时许西柠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她一度以为自己哑了。
直到有次她无意间开口,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许西柠惊喜异常,用力抓着他问:“你能带我回家吗?”
他捏一下她的手。
许西柠问:“我怕睡醒了你就不在了,能不能别丢下我?”
他捏一下她的手。
许西柠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那一刻被听见的喜悦冲破她勉力维持的理智,被封闭在黑暗中的恐惧像是巨浪一样淹没了她。
她感觉自己好像哭了,脸上湿漉漉的,哑声问:“你说,我会不会好不起来了?”
过了很久,他抓过她的手,掌心向上,在她手心里写字,温柔的触感,耐心地一遍又一遍。
【不会。】
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人很难不爱上唯一的灯火。
许西柠承认自己在康复后,仍然对温南森有些过度依赖,当时放学以后有事没事她就背着书包往温南森家跑。
医生说她有些轻微的PTSD,很长一段时间她会做噩梦,梦见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惊醒后大口喘息,浑身冷汗。
温南森给了她电话号码,说任何时间都可以给他打电话,即便是凌晨三点他也会立刻接起。
有很多个深夜,许西柠都开着灯睡觉,戴着耳机,听温南森给她念诗。
他会用荷兰语读娄岱森的诗,用德语念海涅的诗,用意大利语念阿尔卡莫的诗,用西班牙语读西梅内斯的诗。
那些诗句被他念得优美又轻盈,像是旷野的云,云上的风,风里的花,花间的雪。
许西柠至今不知道他会多少种语言,应该和他的博士学位一样,多得能摞起来打牌。
你别说,你真别说。
完全听不懂,催眠效果那叫一个好。
许西柠常常戴着耳机就睡过去了,早上醒来发现通话时长七小时,吓得一个激灵,小心翼翼问:“你还在吗?”
温南森的声音永远耐心包容:“早上好,我刚烤了吐司,要来我家吃早饭吗?”
许西柠抓狂地挠头:“你一直没睡吗?怎么不挂电话?”
温南森温和道:“我怕你还会醒来。”
……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对待渣男一样甩温南森两巴掌,然后心安理得地恨他,让他和死去的艾琳一起见鬼去吧。
可是分手已经两年了,如今当她心平气和,回头再看,却不得不承认温南森做得太多。
就算他不爱她,他也不欠她。
*
不出三天,“新闻部新来的Nansen主编帅得惨绝人寰”这个消息传遍整个片羽传媒,就好像是大一时光又开始重演。
其他部门的人经常鬼鬼祟祟地来新闻部探头探脑,许西柠一早上在茶水间遇到了二楼的美工,七楼的财务,在厕所遇到九楼的运营和十三楼的程序员……
怎么着,是新闻部的水更甜,还是新闻部的厕所更香???
不停地有人问她:“诶,你见过Nansen主编了吗?真跟照片一样帅吗?”
许西柠矜持地喝了口水,拍了拍她的肩:“鲁迅说过,自古红颜多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
同事:“鲁迅没有说过。”
“同志,重点抓错了。”许西柠深沉道,“重点是不要靠近他,会变得不幸。”
然而好景不长,狂欢的新闻部很快就发现,新来的温主编是个不会用互联网的现代原始人。
他们先是想把温南森拉进微信群,结果温南森说:“我不太会用手机,有什么事大家可以用邮箱联系我。”
有人一拍脑袋,说啊对对,国外就是这样的,他们用邮件办公,把私人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
于是大家都入乡随俗,准备添加温南森的Email。
谁知温南森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家庭住址。
温南森微笑:“你们可以给我寄信。”
全员呆滞。
捏妈,您是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古人啊!!
许西柠毫不意外,习以为常,淡定地坐在下面吃糖。
温南森表面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上是个货真价实的电子白痴,连打电话都是她手把手教的。
当时温南森为了和她联系上,才买了第一部手机,许西柠当时刚考了教资,不厌其烦地教他怎么用,结果惨遭教学事业的滑铁卢。
一开始温南森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关机,他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手机突然不能用了,于是只好再买一个。
一拉开抽屉,豁,好家伙十几个新手机整整齐齐。
许西柠还以为是什么灵异事件,结果一番折腾后发现是他不会充电。
许西柠问你的充电器呢,温南森一脸无辜道,是送的那根白色的绳子吗……被我丢掉了。
许西柠:……
你他妈的Phd不会全是买的吧?
教了好几年,温教授的手机水平仍然仅限于接打电话和回消息,看微信那都属于超高端信息操作。
笑死,根本教不会。
许西柠时常教他教得气急败坏地跳脚,温南森就安安静静看着她笑。
许西柠说拜托你反省一下,人家郑教授一把年纪用手机都比你用得好!上次他甚至还给我发表情包说“没有困难的论文,只有勇敢的狗勾”。
温南森说郑教授还年轻……许西柠大受震撼说他年轻个锤子啊他头发都掉光了孙子都满地跑了!
温南森又虚心请教,狗勾和论文有什么关系呢,狗勾又不会写论文。
许西柠觉得这很难解释,于是指着自己说你可以理解成我就是狗勾。
温南森不解道,你上次还说自己是鼠鼠。
许西柠说我有时是鼠鼠,有时又是狗勾,我还能是小海豹小熊猫小水獭,我在互联网上千变万化,我的精神病一触即发。
太难了,这题太难了,许西柠从他漂亮的绿色眼睛里看到了大大的问号。
很多个温暖的午后,温南森堆满书的巨大书房里看书,许西柠一边写作业一边叽里呱啦自说自话。
温南森全都听不懂,他就只是看着她笑。
金色的晨曦穿过飘起的窗帘落在他翡翠一样的眼睛里,那一刻时间都好像被拉长了,世界安静又专注。
他眼里倒映着女孩的影子,眸光里有种近乎永恒的深情,几乎让人错觉是爱意。
许西柠问他你笑什么,笑得像是儿童节看幼儿园小朋友文艺汇演的老爷爷。
这句话温南森听懂了,他无奈道我在你心里这样老吗,许西柠赶紧哄他说不老不老,小温同学永远十八。
有时,许西柠觉得温南森年轻的皮囊里塞了个一千岁的灵魂。
许西柠本已下定决心,她当她的记者,温南森当他的主编,能不和他说话,就不和他说话。
谁知,这个决心还没撑过三天,就破戒了。
当时,许西柠和同事一起去给温南森审稿,同事对温主编很客气道:“终稿发到您窗口了,麻烦您收一下,看看有什么问题?”
许西柠在旁边当个不说话的挂件,露出礼貌又不失敷衍的微笑。
温南森点了点头。
温南森站了起来。
温南森打开了窗户。
十二楼的风呼啦啦吹拂着他金色的眼镜链。
温南森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要把稿子从窗口送进来。
同事也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似乎在疑惑温主编究竟想从天上看到什么。
温南森问:“窗口吗?”
同事更客气了:“是啊是啊,您是觉得快下雨了吗?”
温南森:“是啊是啊。”
你两他妈的还聊起来了!!
许西柠终于忍无可忍,像是爆炸的气球一样冲过去,一把关上了窗户,拽着温南森的领带,把他拖到电脑前,指着屏幕吼道:“温南森!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是桌面上的窗口!”
温南森的目光开始移向他的红木桌面。
许西柠敏锐地捕捉到他游离的目光,像是脾气暴躁的教师发现开小差的学生,更加勃然大怒,敲着他的显示屏说:“看哪儿呢!桌面!说了多少次了显示屏就是桌面!”
温南森抬起手,安抚道:“好的,你别生气。”
许西柠:“我不生气!!我只是感到非常失望!!”
无关风月,这是一个人民教师对不成器的学生最质朴最纯粹的愤怒。
旁边的同事吓得不敢说话。
我滴个乖乖,在干死主编表舅以后,许西柠愈发恐怖了!
现在她还想干死温主编!!
许西柠这才发现旁边的同事,一秒松开温南森的领带,咳了咳,露出一个招牌灿烂笑容,甜甜道:“温老师,不好意思是我激动了,您点开看看吧。”
温南森看了眼炸毛的女孩,听话地伸出手指开始戳文件。
……
许西柠的笑容愈发咬牙切齿:“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个东西叫鼠标。”
好一番折腾,最后温南森终于看到了稿件,他只是草草扫了一眼,温和地对同事提出了几点意见。
同事本来都对他的业务能力不抱希望了,谁知他轻描淡写几句话,顿时让人如水泼面,醍醐灌顶。
和他宽容又温柔的性格不同,温南森指出的问题犀利狠辣,一针见血,那是完全不同层次的人居高临下做出的点拨。
同事看温南森的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了,赶紧记下修改意见,感慨道:“没想到温主编虽然不懂互联网,但对怎么做新闻却了如指掌。”
温南森微笑道:“互联网只是改变了载体,但没有改变人本身。从千百年前直到今天,人类的变化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大。”
“确实,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同事心服口服,恭敬道,“那之后我就从同一个公司窗口给您发稿件了。”
温南森的“好”字还没出口。
许西柠笑眯眯但阴阳怪气:“不会吧,你不会以为有些人教一遍就能学会吧?”
同事:“……”
这他该不该附和呢?!
附和感觉会得罪领导,不附和感觉开启杀戮模式的许西柠能把他也一起干掉!
*
没过多久,新闻部所有人都发现了,平时见谁都笑吟吟的许西柠,看到温主编就开始阴阳怪气。
工作上两人高度一致,除了工作以外的所有问题,许西柠都能见缝插针呛他两句。
有次在茶水间,同事亲眼看见温主编好声好气地问许西柠,要不要帮她切两片柠檬泡水。
谁知许西柠头也不抬,说了句:“不好意思啊,我不吃柠檬,我叫许薄荷。”
围观群众不明所以,只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吓得面面相觑,夺门而逃。
许西柠算是想明白了,片羽传媒是她先来的,算是她的底盘,她好端端地凭什么走,要走也得是温南森被她气走!
许西柠铆足了劲每天气他,以至于同事都开始害怕。
有天抓住机会,师宜欣小心翼翼地问许西柠:“温主编那么厉害又那么帅,你这么针对他,是为什么啊?”
许西柠:“八字不合。”
师宜欣又胆战心惊道:“你不怕他开除你啊?”
许西柠奇怪道:“我又不是工作没做好,他为什么要开除我?你把温南森当什么人了?”
这话怎么琢磨都有点信任和维护和高看一眼的味道。
许西柠很了解温南森,他是个最讲求原则的老古板,让他无故开除许西柠和让他破格提拔许西柠一样不可能。
单论工作,确实很难找到比他更理想的上司。
转眼就是周末,是个天气转暖的大晴天。
许西柠拎着给老许新买的鱼竿和桶出门,她今天戴着大大的遮阳帽,披了件富有春天气息的鹅黄色开衫,内搭是奶白色的纯棉吊带,宽松的阔腿裤上露出一小节纤瘦的腰。
展星野和她一起坐地铁去清水河公园。
路上只有一个空位了,许西柠坐着,展星野背着巨大的双肩包,脖子上挂着她的斜跨包,攥着把手站在她面前。
许西柠惊讶地发现他长得比扶手都高,低着头,影子把她完全笼罩住了。
许西柠还在跟他滔滔不绝地说好男人,余光瞥见他一直在悄悄掰手指,怒目道:“呀!你又在怕我!”
展星野低头,看着像发怒小猫一样的女孩,脆弱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死掉,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可怕。
他默了一会,心虚地松开手指,闷闷道:“不是的,是我不会钓鱼,因为鱼不喜欢我。”
许西柠哈哈大笑,友好地拍拍他:“没关系,鱼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呀,钓不上来就讹老许请我们吃饭!”
女孩随口一说,青年却压了压帽檐,耳朵轮廓烧得通红。
到了公园,两人顺着定位找到了人烟稀少的阴凉处。
老许扎着小马扎坐在地上,乐呵呵地问身边的人怎么配饵料。
他旁边的男人穿着一身洁白衬衫,袖口捋起,低着眸子温和指点,整个人松弛又优雅,摇曳的树荫在他身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温—钓鱼大师—南森。
许西柠:“???”
在女孩没有看到的身后,青年帽檐下的目光骤然变得晦暗阴翳,高强度的鱼竿在他手里像软泥一样被捏弯,然后又被不动声色地复原。
温南森突然住了口,抬头看来。
老许见状转身,兴高采烈地招手:“两个小朋友!这里这里!”
他又指着温南森道:“将将将!还有你喜欢的温老师!”
许西柠:人麻了呀。
您跟郑教授是一伙的吧?!!
老许没忘记招呼展星野,热情地把他拉来跟温南森面对面,解释道:“你大概不记得了,几年前你见过温老师一次。”
老许又对温南森说道:“阿野是我朋友的孩子,跟西柠从小一起长大的。”
温南森微笑着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这几年你长高了许多。”
老许在旁边道:“你可以喊他温叔叔。”
许西柠在旁边脑子都快裂开。
爹啊,我们几个人的辈分是不是太乱了点!
展星野没有伸手。
他缓缓掀起眼皮,盯着男人金发碧眼温文尔雅的面庞,漆黑的眼睛冷得像冰。
……
和老许说得恰恰相反。
展星野记得温南森。
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
第18章 钓鱼【二合一】
七年前的早冬, 许西柠为了拍摄几十年一遇的狮子星座流星雨,半夜抱着她的单反相机溜到槐江城郊的荒山上。
槐江三面环山,山势浩荡连绵, 在月色下如群居蛰伏的黑色巨兽,背脊起伏嶙峋凶险,漆黑的轮廓如竖起的刀枪斧钺凌厉地割开夜幕。
许西柠对这座山很熟,经常拉着展星野过来爬。
虽然叛逆又胆大,但她对自己的实力十拿九稳,绝不会随随便便摔在坑里。
事实上,她也并不是真的摔在坑里。
一只埋伏的蜘蛛妖布下了陷阱, 将她兜头网住, 注入的毒素让许西柠失去了视觉和听觉,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蛛丝
吊了起来, 庞大如山峦般的蜘蛛吐着蛛丝,数条蛛腿密密切切地交错, 缓缓在她周围爬行, 坚韧的蛛丝将她包裹成一个白茧。
每年大约有一百万失踪的人口死于异种之手,许西柠本该是其中的一员。
然而她不知道展星野一直跟着她。
当时展星野正处于蜕形期,类似于破茧成蝶的过程, 经过蜕形期后他会从幼年期彻底成长为强悍的顶级掠食者。
然而蜕形期是极为痛苦和虚弱的过程,正常情况下族群里的长辈会保护蜕形的幼崽……然而展星野只有自己。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是病了还是快死了, 只感觉无边无际灼烧一样的痛苦, 甚至无法维持人形, 只有极度痛楚中的触手不停地缠绕,扭曲和挣扎。
所以许西柠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流星的时候, 他只能选择拒绝。
可是他又不放心许西柠一个人,所以悄悄跟在后面。
……
还好他跟在后面。
展星野疯了一样冲上去,跟蜘蛛妖大战了一场。
换做平时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捏死这种食人的恶妖,可偏偏当时的他脆弱得自身难保。
一场恶战,两败俱伤,展星野从蜘蛛尸体上爬起来的时候,只剩几条半半拉拉的触手,离死亡只有一线。
他小心翼翼地爬到许西柠身边,把女孩从白茧里剥了出来,焦急地等她醒来。
他不成人形,是一滩丑陋可怖的怪物,所以他不能带许西柠下山,会被别人看见。
许西柠看不见也听不见,她也找不到方向,两人就这么被困在了山里。
展星野尽可能找一些山里的果子和水,带回去喂许西柠。
他趁许西柠睡觉的时候,偷偷把许西柠身上的毒素吸到自己身上,这样过几天许西柠就能恢复,她就能自己下山。
女孩不复往日张牙舞爪的样子,惊人地乖巧,缩在展星野找到的山洞里,漂亮的眼睛空洞地反射着周围的景物,像镜子又像是琉璃。
有一次展星野带着水回来的时候,看到那双漂亮得像琉璃一样的眼睛,在安静地哭泣。
那一刻,虽然没有心脏,展星野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碎掉。
他惊慌失措地扑过去,却不敢触碰她,看到自己肮脏的触手碰到她白皙的皮肤,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聚集所有的力气,用触手塑出一只人类的手掌,用那只手轻轻握住了许西柠的手。
女孩愣住了,用力抓着他问:“你能带我回家吗?”
展星野说不出话来,他没有力气再去模拟声带的震动,就算他说了女孩也听不见。
——他只是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
……
后来,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急匆匆地找上山,他身边飞舞着许多发光的蝴蝶,那些蝴蝶好像有灵性般沿着山路蜿蜒而上,为他指引着方向。
他看见了山洞里蜷缩着昏睡的女孩,无数发光的蝴蝶围绕着她上下飞舞,栖在她的睫毛和鼻尖。
男人飞快脱下风衣,将她包裹起来,珍重得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轻而又轻地抱在怀里。
听到脚步声,展星野记得他不能被普通人看见,所以拼命将自己塞进肮脏的石缝里,像是不见天日的怪物。
他就那样在无边的痛楚中看着,看着温南森抱着女孩,背影融进洞外灿烂的天光。
再后来,是女孩突发奇想,染了一头耀眼的金发。
那个时候,展星野已经有意躲着她了,可许西柠是个某种意义上十分迟钝的人,她不介意他没来医院看她一眼,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还是一如既往地来找他,雀跃地问他好不好看。
展星野没法避开她,点了点头,说好看。
许西柠又笑嘻嘻地凑上来,脸上带着飞起的红晕,抓着他的袖子,踮脚在他耳边说:“阿野,我跟你说个秘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女孩的气息轻轻的,甜甜的,像是柠檬糖。
展星野轻轻后仰,像是怕被她的光芒灼伤。
许西柠笑道,我好像有喜欢的人啦!你看我头发的颜色,像不像他?
……
所以他当然记得温南森。
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温南森从天而降,带走了他想要却不敢触碰的一切。
*
此时展星野冷冷看去,眼前的男人和七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温暖的阳光洒了他满身,时间令人惊异地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见展星野迟迟没有伸出手,温南森自然地收回手,随和地笑了笑:“是我不懂年轻人,他们现在不流行这个。”
老许也在旁边打圆场:“阿野不像西柠自来熟,刚见面正常正常,熟了就好。来,钓鱼!”
四个人按照老许,温南森,许西柠,展星野的顺序一字排开,钓竿垂向河心,四朵遮阳伞在岸边像彩色蘑菇一样撑起.
清澈的河水粼粼流淌,暖意融融的风吹来馥郁的花香。
许西柠托着腮对着水发呆,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老年人的爱好,想要吃鱼不能去菜市买吗?
旁边的男人轻轻敲了敲她的伞面。
许西柠抬起伞沿,垮着小脸:“干嘛?”
温南森摊开手心,手心里是一把圆滚滚的糖果,轻声道:“奇异牌出了夹心软糖……”
许西柠本想说不要,滚。
可是他们家什么时候出软糖了?
许西柠看着糖,又看了眼他,像是既想吃小鱼干又不想靠近的野猫。
温南森:“好像是限量……”
许西柠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啪得一把从他手里抢走了糖,又缩回了伞里,伞下传来窸窸窣窣剥糖纸的声音。
只要是她抢来的,就不算是温南森给她的!
温南森笑眯眯地看着伞下影影绰绰的影子,老许在旁边幽幽道:“许西柠,礼貌。”
女孩吃着糖的身子微微一顿,含糊又不情愿地小声道:“谢谢温老师。”
温南森苦笑着转头:“你说她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老许忿忿道:“没大没小,都是让你给惯的。”
老许虽然尊重女儿,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管,最起码的礼貌总该有。
从前他就发现许西柠在温家,经常像个大爷一样躺在沙发上,过一会探头问你家有酸奶吗,温南森就挨个拿过来请她挑,过一会问最近是不是樱桃上市了,温南森就披外衣下楼给她买樱桃,买完还要洗,洗完还要去核,用银叉子插好送到她手边。
惯得让人没眼看。
许西柠还经常吃着饭随口喊:“南森啊……”
老许就没好气地敲她脑袋:“南森也是你能喊的啊?喊人家温老师!”
许西柠抱着头委屈巴巴地跟温南森做鬼脸,温南森就宽容地笑,对老许说:“没关系,是我让她喊的。”
……
砰砰。
许西柠右边的伞又被轻轻敲了两下。
许西柠猫猫探头,只见展星野沉默地从他巨大的背包里掏出一块野餐布,在野餐布上整齐地摆上金枪鱼蛋黄酱饭团,土豆沙拉三明治,辣炒年糕,炸鸡便当,柠檬酸奶,榛子巧克力,无糖气泡水。
许西柠的沉默震耳欲聋:“……你昨天杀了711的店长?”
展星野脸颊线条绷得紧紧的,不知道在生谁的闷气:“想吃什么?”
许西柠总感觉他好像有点委屈,如果自己说不饿的话他就要再去杀几个711店长。
许西柠拿了酸奶说:“我还以为你背那么大个包是带了帐篷。”
展星野好像懂了,立刻从包里掏出折叠帐篷。
许西柠:“好家伙……是你!哆啦D野!”
一左一右两个人就好像杠上了似的,温南森给她递水,展星野就要给她吹风,温南森给她调整鱼竿,展星野就要帮她搭帐篷。
……许西柠这么多年,没被惯成个作天作地的作精大小姐,真的全靠老许悬崖勒马。
老许钓鱼闲着嘴,自然就要开始唠嗑。
他找了个家长眼里喜闻乐见的话题:“阿野在学校谈恋爱了没有啊?”
展星野突然被cue到,有点局促地低声道:“没有。”
老许并不意外,本来阿野就不爱说话,能找到女朋友才是怪事:“那喜欢的呢?有吗?我看阿柠就挺擅长恋爱,你可以向她请教。”
展星野慌了,僵硬地开始掰手指。
许西柠举手抗议:“喂!我怎么就擅长了!”
天地良心,她身上开的桃花朵朵都是烂桃花,交往过的前任各个都是奇葩。
老许老谋深算地笑:“我知道你谈过几个,可惜一个都不跟我说,就知道藏着掖着。”
许西柠:说出来吓死你,你旁边那位就是。
老许又问:“那小朋友有什么择偶标准吗?”
许西柠注意到温南森投来的视线,胡话那是张口就来:“我喜欢黑头发的,年纪小的,不戴眼镜,最好是不会说话,不喜欢笑,学历不高,不太有钱。”
反正跟温南森反着来就对了!气不死他!!!
“听起来像是个穷苦的笨蛋啊……”老许痛苦面具,“你的择偶标准是不是有点问题。”
展星野听完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许西柠,微风掀起他黑色的碎发,乌眸安静又炽热。
许西柠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友好地拍拍他:“放心!我不是说你!”
展星野:“……”
他压了压帽檐,沉默地嗯了一声,转过头去,然后再不说话了。
“温老师你呢?”老许突然转移了目标,乐呵呵道,“别看我这样,也是认识不少人的,我可以帮你物色几个。”
“谢谢许老师,我没有标准。”温南森笑了笑,声音轻柔又坚决,“在这世上,我只有一个喜欢的人。”
许西柠咳嗽了两声,握拳抵唇道:“假的!”
老许:“???”
金发女孩手搭凉棚,抬头往天空张望:“呜呼!上帝在说话!”
*
过了一会,趁着大家都站起来活动手脚的功夫,许西柠忍不住把老许单独拉到一边咬耳朵:“你喊温老师来干嘛呀?”
一开始,因为许西柠初三暑假的时候被温南森救了,所以老许对他十分感激敬重。
后来,温南森定居槐江,许西柠隔三差五往他家跑,老许自觉给他添了许多麻烦,时常拎着礼物上门。
温南森学识深不可测,老许当年也是天之骄子,Q大教授谁都不怵,两人经常侃天侃地,从亚马逊热带雨林亚诺玛米人聊到阿兹海默开山论文学术造假,聊到高兴之处老许就拍着温南森的肩膀仰天大笑,颇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豪迈。
但,老许还真不知道当年许西柠和温南森在一起了。
毕竟,老许一直把温南森当兄弟,谁知兄弟把他当岳父。
许西柠预感这个消息对老许而言,比染一头金毛还要冲击一百倍,所以准备徐徐图之……
谁知刚开始徐徐,两人就分手了。
老许害了一声:“你不知道,温老师可会钓鱼了,我只要跟他一起钓,钓上来的鱼都有我大腿粗……”
见老许又开始比划他的腿围,许西柠急得跺脚:“你们不是好久不联系了吗?怎么突然又联系上了?”
“温老师前两年在国外啊,想联系也联系不上,这不是刚回国嘛。”
“他前两年在国外?”许西柠狐疑道,“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许:“你不知道不是正常的吗,我跟老温关系多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许揽着女儿发出快活的笑声。
许西柠:是是是,你跟我前任关系好,你光荣,你伟大。
老许又道:“这两年温老师虽然在国外,但还经常托人给我送米啊油啊的……”
老许住的梨花巷是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楼道又窄,重东西不好搬。
“之前下雪地滑,我推着车搁路牙子上摔了一跤,还是温老师碰巧路过……”
许西柠眼睛猛地瞪大,老许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赶紧闭嘴。
许西柠气急败坏,大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摔哪儿了?严重不严重?怎么不告诉我!!”
女孩连珠炮一样跳着发问,老许像是被逼问的犯人,连连后退,招架不住:“真没事儿,躺两天就好了,我跟你说干嘛啊你又不是医生……”
许西柠气呼呼地瞪着他。
老许认错诚恳:“对不起,下次一定。”
他想了想又说:“你如果实在不想和温老师一起,一会儿我帮你打掩护,你和阿野去别的地方吃烧烤去,行吗?”
许西柠摸了摸鼻子,别扭道:“倒也不至于……”
老许就笑眯眯道:“那就好。其实,我倒不是非要钓这个鱼,只是温老师这两年过得很不好,我想让他出来散散心。”
许西柠:哦豁,他过得不好?
前任过得不好,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许西柠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详细说说?”
老许斟酌道:“我也是偶然听见了一点,再加上自己猜测……”
许西柠:“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跟你最亲的女鹅说的!”
老许没法子,低声道:“温老师之前有个爱人,你知道吗?”
许西柠:我就知道刚刚突然开启的恋爱调查绝对别有用心!
“因为误会,他爱人似乎是离开他了,温老师很受打击,他出国两年也是为了那个爱人,还受了伤,我时隔两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憔悴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许西柠:“……我看他一点变化也没有。”
“你还小,你不懂,”老许拍了拍她,“看人要看眼睛的,有阵子我老问他钓鱼的事情,就怕他突然想不开。”
许西柠嘀咕:“哪有这么严重。”
老许又纳闷又惋惜:“你说温老师见多识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搞成这个样子?那人得是什么样的啊?”
许西柠咳了咳,握拳矜持道:“可恶,那应该是非常的漂亮。”
老许极不赞同地看着她:“漂亮有什么用,温老师这样的人物放哪儿都吃香,我都想不到什么样的人配得上他。”
许西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还是不是亲爹了!说好的天下没人能配得上你女儿呢?!
老许还沉浸在愤愤不平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跟温老师成家,结果她还不珍惜,那女孩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许西柠:???
二十年的父女情完了!全完了!
老许:“温老师就该早点走出来,找个更好的,让她后悔去吧……”
“哈?!让他做梦去吧!”许西柠气到当场破音,恨不得跳起来对空打拳,“不知好歹的是他才对,再给他二十年他也找不到更好的!手机都不会用的原始人只配孤独终老孤寡一生!”
她胡乱发了一通火,像只愤怒的小鸟一样气鼓鼓地跑走了,留下老许一个人吓得捂住心脏,在风里凌乱。
老许:她绝对是知道点什么,却不告诉我。
老许:年轻人的恋爱观果然跟我们老家伙不一样。
老许:可惜温老师没有儿子,要是有儿子的话说不定还能跟老温攀亲家。
想到这里,老许又心大地发出快活的笑声。
——只有老许快活的世界出现了。
*
另一边,因为许西柠和老许在单独咬耳朵,温南森和展星野被迫单独相处。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以他俩的听力,将父女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温南森垂着浅金色的长睫,翻着手里的书页,而展星野则低着头用一把小刀慢慢帮许西柠削苹果。
他们几个钓了一早上鱼,连个鱼鳞都没看到。
这对温南森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精灵是最亲和自然的生灵,他哪怕不用鱼饵,只丢下去一根空钩,都会有鱼儿抢着上钩。
然而,此时水面之下空空荡荡,整片水域像是死绝了一样。
低等生物对危险的感知,要比人类敏锐得多,几乎所有的鱼虾都避开了他们所在的流域。
温南森能读懂动物的情绪……此时水底传来的只有恐惧,漆黑的近乎本能般的恐惧。
他们在害怕展星野。
岸边的大男孩坐在马扎上,长腿随意屈着,黑色的外套扎在腰间,里面一件平常的白色T恤,露出手臂精练的肌肉线条。
他双肘搭着膝盖,小刀抵在指腹上,薄薄的苹果皮慢吞吞地一圈圈滑落。
他看起来非但不危险,反而有些过于内敛,然而他身上的气息却和外表……天差地别。
就像吹毛断发的寒刃,即便是收在刀鞘中,也掩不住扑面而来的杀气。
温南森微微蹙眉,他竟然看不出展星野是什么物种。
就仿佛他本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
远处的小山坡上传来传来女孩愤怒的嗓音:“……手机都不会用的原始人只配孤独终老孤寡一生!”
两个男人的目光都微微松动。
温南森抬眸看去,金发女孩气冲冲地往山下跑,金发像兔子似的一跳一跳。
她走得又急又快,猝不及防在台阶上绊了一下。
温南森下意识伸出手,薄唇微动。
一阵无形的风从他指尖穿过,穿过繁花盛开的草坪,呼啸而上,轻柔地托住女孩的身体。
她晃了一下就站稳了,怒气冲冲地继续往下跑。
温南森收回视线,下一刻利刃扑面!
第19章 怀疑【一更】
尖锐的小刀停留在他眼前半寸的地方, 被浅绿色的术法屏障挡住,悬停在空中。
温南森转头对上漆黑的目光,嗓音温和道:“为什么突然对我出手?”
展星野放下苹果, 站起身,那个安静漠然的大男孩好像一瞬消失了,站起身的是一个冰冷凶残、沾满血腥的杀手。
一根无形的触手用暴力击碎了屏障,缠住了温南森的脖颈,将男人扼在树干上:“我早该发现的,你也是一个异种。”
温南森的金丝眼镜被震歪了一些,金色的链条晃动不止, 那双碧绿的眸子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 眸光依旧耐心冷静:“你是管理局的人?管理局并不以绞杀所有异种为目的,我从未伤害任何人类。”
精灵爱好和平又乐于遵守原则,几乎所有的精灵都是管理局的朋友, 数千年前,最初版本的《赫尔莫德契约》就是精灵与人类之间的友好约定。
“不。”展星野一字一顿道, “你伤害了她。”
她曾经那样喜欢你, 你却让她难过。
两年前一个大雪的冬夜,女孩穿着单薄的大衣走在路上,从趾高气昂到骂骂咧咧, 从胡乱发火到沉默不语。
走着走着,突然蹲在路边嚎啕大哭。
怎么可能不伤心?
她从十三岁喜欢到十八岁的人,原来一直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不杀你, 但你不可以再靠近她。”展星野眼里带着无机质般的冰冷光泽, 像是淬火后刀尖的寒光, 连吐出的字都带着致命的锋芒。
“你欺骗她,辜负她, 她不想见你,你根本就不该回国。”
“原来这是你想要的。”温南森微笑道,“恕我做不到。”
他抬起双手,手指交错,像玻璃破碎一样的炸响在两人耳边连绵不断地暴起。
金色和绿色交织的锁链从他指尖延伸出去,伸向四面八方的虚空,锁住了那些如庞大囚笼般包围了他的透明触手。
温南森手指缓缓收拢,锁链猛地绷紧,他语气像对小朋友说话一样,自始至终矜持温和:
“展星野,我知道你喜欢许西柠,你可以追求她,但她不属于你。”
“许西柠是我的爱人,她只是不记得了。”
……
温南森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所以,我不会放手。”
他话音刚落,那些被锁住的触手突然动了。
仿佛晴空闪电,万箭齐发,一瞬间的轰鸣震耳欲聋,所有延伸出去的金绿色锁链齐刷刷断成了碎片!
普通人看不见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温南森看得很清楚。
精灵碧绿的瞳孔像是阳光下的猫眼石,浮动鎏金一样的光泽。
——那些透明的触手从锁链中流淌出去,而后反过来迅猛地击碎了锁链。
这是反生物学常理的,它们既像水一样柔软,又像钢铁一样坚硬。
就算是妖怪也不会长成这个样子。
触手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挣脱了锁链,继而是毫不留情地迅猛进攻,不像是警告,更像是纯粹的发泄怒火。
在旁人看来,展星野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然而空中却如烟花般噼里啪啦炸开无数金色的火光,每一簇都足以致命!
层层叠叠的绿色屏障出现了裂痕。
温南森低头看去,戴着白色手套的左手摊开,掌心流出鲜红的血。
他左手原本就受了伤,因此防御出现了破绽,而展星野没有放过那个破绽。
触手轻描淡写打出的一击,伤口深可见骨。
透明的触手沾上精灵金绿色的血液,蜿蜒在空中开出大红色的昳丽花朵。
对管理局而言,如何找出混在人类中的异种一直是个难题,而展星野在管理局一直有百分百分辨异种的名声。
同事都喊他“死神大学生”或者“名侦探星野”,反正他走哪儿哪儿就有异种。
实际是因为他的触手嗜血,且见血开花。
人类的血开白花,异种的血开红花。
展星野抬手攥着温南森的领子,抵在树上,漆黑的眼里闪着锋利的眸光,哑声道:“你明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明目张胆地接近她?”
温南森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没有怒火,反而像是宽容的长者注视着迷茫的孩子:“你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并不认同。如果你自己都不爱自己,又怎么能奢望别人去爱你?更何况是她。”
“别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上辈子我爱了她七十八年。”温南森语气平和至极,“在她死后,还有一百二十年零七个月的时间,让我回忆那七十八年。”
“……所以如果你一定要说的话,是的,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青年眼神晦暗,像是暴雨来临前翻卷的铅色乌云,他死死盯着碧绿色的眼睛:“你……”
身后传来女孩清脆又疑惑的嗓音:“哈喽?你们在做什么?”
展星野立刻松了手,背脊僵硬。
他太过于失控,忘记留心女孩的脚步声。
温南森从容低头,看到被青年揉得稀巴烂的衣领,微笑道:“是我的领子歪了,谢谢你帮我整理。”
展星野艰难吐字:“不谢。”
许西柠:“……”
怎么滴,她就离开了三分钟,温南森的魅力就把展星野征服了是吧?
光知道温教授当年在大学里治愈了很多迷途少女,还治好了两抑郁症,救了一个延毕想自杀的毕业生,没想到现在连她最忠实的盟友阿野都叛变了!
都发展到整理衣领了,下步直接快进到称兄道弟桃园结义吧!
她很失望!
非常失望!
许西柠凶巴巴地瞪了展星野一眼,还哼了一声,像发怒猫猫一样转头就走。
瞬间,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异种杀手,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大男孩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费力地思考她为什么生气。
她一定是看出来他对温南森无礼,所以才生他的气。
她生气,是因为她还向着温南森。
所以她还喜欢温南森。
……
漫天的触手全都耷拉下来了,像是承受了什么致命打击。
他的确是最强的异种杀手,在他眼里异种只有该杀和不该杀,没有能杀和不能杀,他手握着现代热武器都难以企及的力量,自从加入管理局后再无败绩。
可她一个眼神,他就溃不成军。
*
许西柠发现,自从钓鱼之后,温南森和展星野都变得奇葩起来。
先是她的竹马,好像突然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每天动不动就面无表情地跟她分享延年益寿的养生小妙招,像是被什么奇怪的老爷爷附体了。
甚至他还骄傲地拉起裤腿给许西柠看他穿的保暖护膝,许西柠问你不热吗,展星野说春捂秋冻不生杂病,我这里还有一副你要不要穿。
神他妈春捂秋冻。
展星野镇定自若地看着她。
已知许西柠喜欢温南森。
可得她喜欢老男人。
他这番操作……就问你够不够老?太老了!老得都要烂掉了!
展星野一边陪她等电梯,一边毫无感情道:“吃太多糖会得龋齿,如果你很想吃糖的话我推荐用木糖醇口香糖代替,天然甜味剂减少细菌繁殖有效预防蛀牙。”
许西柠感觉嘴里的柠檬糖都不香了:“嗯嗯嗯,我牙齿好得很谢谢您嘞。”
电梯门开了,展星野又递给她一个保温杯。
许西柠眼睛一亮:“我知道!是我喜欢的冰镇柠檬茶!”
展星野:“是加了枸杞苍术和决明子的菊花茶,菊花明目提神体清达表枸杞补血安神滋肾润肺决明子解表清热清肝明目。”
神经病啊!!
许西柠痛苦面具:“大热天的放过我吧!我就要喝冰的喝冰的!!”
展星野一愣:“但你在生理期。”
许西柠心说你他妈怎么知道我在生理期,但她并不想问,只是狂按关门键:“No,Thanks。再!见!”
如果说这边展星野突然cos九十岁老大爷,那边温南森就在努力地cos精神小伙。
最近许西柠的企业微信都被温主编的表情包刷屏了。
许西柠:【4月上旬初稿.doc】
温主编:【/性感柯基在线摇臀】
温主编:【/大胆示爱小狗叼花】
温主编:【/好喜欢,不确定,超一下】
温主编:【/裤裤飞飞!~】
许西柠:……你他妈的搞什么职场性骚扰呢!
许西柠忍了又忍,还是问:【你发的表情包什么意思?】
过了半个小时,温老师发来一大篇阅读理解,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犬科动物摇尾巴表示高兴所以摇尾巴的小狗表示心情很好”
“送花的小狗是春天的使者”
“超一下表示对工作能力超出预期的赞赏,我没有不确定,我很确定超一下”
“裤子都飞了说明跑得很快,意思是我会尽快阅读文件并且审核”……
许西柠:【发得很好,下次不要发了。】
温老师,什么表情包都存只会害了你!!!!
许西柠很纳闷,温南森这些表情包都是打哪儿来的,很快她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她的好闺蜜余圆圆上班摸鱼,一边吃薯片一边神秘兮兮地溜到她的工位:“茜茜公主,你听说了吗,温主编时不时挑选幸运儿去他办公室教他用电脑,还到处收集年轻人的表情包,不知道是要做调查还是怎样,我给他贡献了好多呢。”
许西柠问:“他给你发表情包了吗?”
“那倒没有。”
许西柠:“这就对了,因为全发我这来了。”
余圆圆好奇道:“什么样的表情包?”
许西柠面无表情:“好喜欢,不确定,超一下。”
余圆圆大惊失色。
许西柠慢吞吞道:“说起来,那表情包仔细一看还有点眼熟。”
余圆圆见状不好准备开溜。
许西柠一把薅住她的帽子,直接原地出警:“就是你贡献的对不对!还有裤裤飞飞!除了你还有谁天天把互联网当无人之地!”
余圆圆火速认罪:“对不起!我表情包那么多没仔细看就发出去了!发了几百个呢!谁知道温主编他专挑不能发的发啊!”
她又凑过来看:“但是哦,不管多少年前,叼着玫瑰都代表示爱吧,有没有可能……”
她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温老师想跟你破镜重圆?”
许西柠盯着那只叼花小土狗,淡定道:“不,我觉得他是真的不懂。”
下班以后,许西柠邀请余圆圆去她家吃饭,主要是谢仪又送了一大箱食材过来,好男人挑嘴又矜贵,往往象征性地吃几口就懒洋洋不动弹了。
许西柠一开门,好男人就从沙发上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过来迎接。
余圆圆突然大叫一声:“妈呀!!!!”
许西柠吓得一哆嗦。
余圆圆跟唱歌剧似的咏叹:“啊啊啊啊啊——多么漂亮的狐狸啊!”
许西柠诚恳道:“我身边的人最近疯了不少,你最好小心一点。”
余圆圆看来也难逃一疯,她人如其名,是个身形圆润的女孩子,从许西柠认识她开始,她对世界的热爱就起源于吃饭,一听说有海鲜大餐,立刻就挂在许西柠身上不下来。
谁知她看到狐狸,就像被勾了魂一样走不动路,饭也不吃了,就光顾着埋头吸狐狸,斯哈斯哈,像是溺水的人突然上了呼吸机。
吸得谢仪忍无可忍地推开了她的脸……
谢仪做人的时候毕竟是个活生生的风流倜傥的大男人,女孩子殷勤却也不好意思扑上来,现在狐狸形态的他仍然魅力不减,但是却会被逮住一顿猛吸。
好惨。
许西柠在好男人眼里看到了挣扎、不情愿、不耐烦和委婉的抗拒,伸手把狐狸抱了过来:“当时林业局的人来也是你这副模样,福瑞癌晚期发作,再不吸一口就要死了的感觉。”
她把狐狸抱起来看,笑吟吟道:“好男人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啊,连老许都想养你。”
余圆圆突然道:“等等,你把狐狸抱远一点,我好像要长脑子了。”
许西柠:“?”
余圆圆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脸严肃:“我刚刚就觉得不对劲,你再重复一遍,这狐狸有什么特别之处?”
许西柠:“他喜欢吃牛排,澳龙,鱼子酱,偶尔还吃一些红酒焗蜗牛。”
余圆圆大吼:“这他妈的合理吗!?”
“它天生会用马桶,上完厕所还会冲水和洗手。”
余圆圆咆哮:“这他妈的合理吗?!”
“所有人看到它都很喜欢它,之前我抱着它出去遛弯,结果路边开车的大叔为了伸头看它,直接撞电线杆上了。”许西柠说,“后来我就不敢带他出去了。”
余圆圆撕心裂肺:“这他妈的合理吗?!”
许西柠:“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看看它的脸,再想想你前任,同样的魅力四射,一眼坠入爱河!”
余大侦探指着狐狸,掷地有声,“真相只有一个!它!就是谢仪!!!”
许西柠大惊失色:“这他妈的就合理了?!”
余圆圆:“不不不不不你仔细想想!”
许西柠惊恐:“这还要仔细想想?!”
余圆圆晃着她的肩膀:“八百年狐狸成精,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你感觉不到吗?这狐狸身上散发着和谢仪一样致命的魅力!像刀剑一样嗖嗖嗖的无往不胜无坚不摧!”
余圆圆的手指呈放射状四处发射,戳着女孩的额头。
许西柠被她晃得发晕:“实不相瞒……我觉得谢仪没什么魅力。”
谢仪:“?”
余圆圆飞快地抄起手机,怼到她手里:“你不信的话,现在就给谢仪打电话!我盯着好男人,我就不信他们能同时出现!”
第20章 分手【二更】
谢仪:……
不是, 你们看小说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的吗?
他不担心许西柠怀疑他,因为女孩确实是个实打实的社会主义唯物好少女。
她从小跟老许一起看抗日片长大,经常把同学当做革命同志一样关照, 小时候吵着要学空手道目的是手撕日本鬼子,后来发现捏妈空手道就是从日本传过来的……
但是架不住闺蜜妖言惑众。
余圆圆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亢奋,握着许西柠的手说:“你信我一次!真的!如果我说错了一辈子不买谷子!追的连载全部烂尾!粉的爱豆全部塌房!”
许西柠虽然完全不信,但她正好想催谢仪公开分手,于是拨了电话。
……
无人接听。
余圆圆:“啊哈!!”
许西柠不以为然:“他可能在表演或者上节目。”
余圆圆激情献计:“你给他打视频电话,不不不!你直接抱着狐狸去见他!”
“我宁愿相信你是谢仪变的,都不相信好男人是谢仪变的。”许西柠据理力争, “质量都不守恒, 爱因斯坦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咋地,我和谢仪就守恒了?!”余圆圆说完心虚,发现妈的还真差不多, 愈发恨铁不成钢:“你看看狐狸的神态!哪里像一个动物该有的样子!”
谢仪立刻做出一副痴呆状。
“他听懂了!”余圆圆抓住把柄,转而开始疯狂摇晃狐狸, “谢仪你出来, 你有本事变狐狸你有本事出来呀!我知道你在皮下!”
谢仪没法子,只好开始追自己的尾巴,像只发癫的狗。
许西柠:“孩子都被你吓傻了!”
余圆圆用敏锐的眼睛盯着谢仪的动作:“我觉得这不够狐狸。”
谢仪:你行你上?
他承认, 自己成精太多年,确实不记得当狐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技巧有点生疏。
谢仪犹豫了一下, 开始舔爪子舔毛。
余圆圆:“不像。”
谢仪埋头开始舔肚皮。
余圆圆:“不像。”
谢仪高翘着优雅的长腿, 开始忍辱负重地舔蛋蛋。
……
就像是过年期间被逼在亲戚朋友面前表演才艺的小孩, 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压。
“……好大的蛋蛋!”余圆圆大受震撼,临阵叛变, “姐妹要不要再给谢仪一个机会。”
许西柠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把狐狸捞在怀里,心疼地揉了揉,抬头对余圆圆说道:“好了,你不要乱猜了,我相信它。”
余圆圆:“你相信谢仪?”
“不,我相信好男人一颗红心精忠报国。”许西柠一本正经,轻轻扒着狐狸耳朵,小声道,“别听余圆圆瞎说,你才不是臭男人变的。”
耳朵是狐狸最敏感的位置之一。
女孩贴得很近,嗓音轻软,呼出的气流穿过敏感的耳廓,酥酥麻麻得灌入很深的位置,连耳道里的绒毛都好像在微微战栗。
谢仪莫名感觉整个人过电似的麻了一瞬,条件反射地抖了抖耳朵,抬头看着许西柠。
女孩一头漂亮的金发挽起,白皙的小脸像是在发光,眼睛亮亮的,笑意如盈盈秋水。
她弯腰,捧着狐狸的脸,轻轻吻了一下它的额头,几缕金色的碎发垂落,嘴唇柔软得像是春天的花瓣。
“我相信你的。”许西柠歪着头,咬字又轻又软,像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脸,“你跟他不一样……”
“——我最喜欢你了。”她伏在他耳边轻轻说。
是从未袒露的真心,是没有理由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偏爱。
每个字都像是子弹,呼啸着风一样击中人的心脏。
砰,砰,砰。
谢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
原来,被她喜欢是这个样子。
谢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一反常态地滚烫。
八百年他听过太多的爱意,多到唾手可得,他只要存在就会吸引源源不断的爱。
说喜欢他的人有,说爱他的人有,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直到有天出现了唯一的例外。
怎么可能不在意?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只有她漫不经心地转身而去,当所有人都控制不住汹涌的爱意,只有她远离人群投来不经意的一瞥。
她并不倨傲冷淡拒人千里之外,反而真诚友好又善良,像对待朋友一样灿烂地对你笑,让人心动让人着迷,可她偏偏不爱你。
神灵慷慨地给予他一切,可当他第一次真正想要,却发现自己从未得到。
此时此刻,谢仪像是发疯般掀起一个念头。
他想用他的所有,如江海一样浩瀚无边的爱,换许西柠一句真心的喜欢。
*
许西柠去房间换衣服,留下余圆圆和谢仪两个在客厅。
余圆圆咽了咽口水。
她只有在网上社牛,现实中是个重度社恐。
本来许西柠在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和谢仪独处,心率瞬间飙升一百八。
她声音颤抖,忍不住结巴道:“谢谢谢谢谢……谢老师?”
狐狸蹲坐在高处,长尾蓬松如火,曲线夭矫凌然,如瀑的灯光洒了他全身,勾出一层浅金色的轮廓,显得圣洁又妖异。
微挑的狐狸眼垂下,淡淡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那一眼是实打实谢仪的眼神,既是让人欲念丛生的渴望,又是让人不敢靠近的威严。
魅惑天成,威仪具足。
余圆圆:……
草,大意了。
余圆圆拔腿就跑,像冲刺的皮球一样滚出客厅,砰的一声冲进卧室。
许西柠还在穿裤子,露着一双笔直的长腿,赤脚踩在地上,惊愕地看着她。
余圆圆:“我我我我……”
女孩扔掉裤子,反手抄起拖鞋,气势汹汹:“有蟑螂?……我来杀!!”
“不不不,”余圆圆拦住杀气腾腾的女孩,惊魂未定地靠着门板,“是我不敢跟谢仪单独待在一起,我我我我害怕。”
许西柠:“……”
真好,又疯一个。
许西柠换好衣服,和余圆圆出门去中心商城看了场电影。
电影散场,她们顺着人流走出影院。
余圆圆突然拉了一把许西柠,低声说:“你看那里,是不是谢仪?”
许西柠刚想问你是不是粉丝眼里出谢仪,看人看狗都是谢仪,抬头看去,一愣。
还真是!
不远处,商场的冷光里,身高腿长的男人低头看着手机。
他穿着身气质矜冷的白衬衫,一尘不染的长裤熨得笔挺,肩宽腰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
出挑的桃花眼微微垂着,浓密的眼睫投下勾人心魄的阴影,露出的小半张侧脸和谢仪一模一样。
就算是许西柠也不得不承认,谢仪长了张天生就该做大明星的脸。
哪怕只是随便打眼一看,他也是自带光晕般的耀眼。
余圆圆心虚道:“谢仪是不是从家跟着我们出来了啊,他不会是来找我算账的吧,快跑!”
许西柠哭笑不得地拉住她:“这家伙明明在玩手机,却不接我电话。不肯公开是吧,看我怎么把分手昭告天下!”
许西柠拽着她进了咖啡店,从专业水平挑了个角度,选了落地窗前的座位,取好景,让余圆圆拿着手机录像。
余圆圆不明所以:“你想做什么?”
许西柠冲她一笑,去吧台要了杯冰美式,偏头潇洒地拽下头绳,戴上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小脸。
她反手随意抓了两下,满头金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
乖乖小猫原地消失,现在她是一整个酷姐炸街!
许西柠走出咖啡店,酝酿了一下情绪,嗓音清亮含怒:“谢仪!”
平地一声吼,不愧是上过播音课的专业人士,吐字清晰,中气十足。
谢仪谁不知道啊?
周围的路人全都抬头,下意识寻找,先后锁定了男人的方向。
“卧槽,谢仪!我没做梦呢吧?!”
“那是魔术师谢仪?怎么没带保镖啊!啊啊啊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啊!”
“快看!那是小柠檬吧?情侣出街?太甜了吧我又嗑到了!”
……
男人闻声抬头,英俊斯文的脸上露出微微错愕的神色。
此时正在录像的余圆圆从镜头里窥视,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她每次见谢仪,都会控制不住地被他吸引,心脏都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镜头里的男人帅归帅,但少了谢仪平时的致命魅力。
许西柠不等男人开口,气势汹汹道:“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我对你太失望了!分手!!我永远也不要见到你!”
然后“哗啦”一声,泼他一脸冰美式。
不错!很戏精!很有话题度!
她让余圆圆把全程都录下来了,撰写一条“震惊!谢仪竟被小柠檬当街高调分手!”的报道,这个月的业绩不就来了吗!
谢仪以为她是普通人,就算公开分手也不会有多少人看到。
殊不知抓热点她可是专业的!
就算不曝光自己,她也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让两人分手上热搜,让所有人都知道!
没有新闻,她亲自创造新闻!公司老板听完都感动哭了!
……
男人脸上的咖啡淅淅沥沥地顺着俊美的脸颊淌下,淋湿了脖颈和锁骨,弄脏了昂贵的白衬衫。
他眉宇间不见情绪,斯文安静地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微微眯起眼。
模糊的镜片后,女孩金色的背影朦胧雀跃,金色的发丝一跳一跳,像是缀满了璀璨的阳光。
看到女孩的时候,他微微愣了一下,并不是因为看见她很意外。
他的天赋是催眠,能听见并改写他人的心声。
如果说谢仪的世界里充满了爱,那他的世界里就充满了嘈杂和喧嚣。
可女孩身上传来的只有安静。
他听不见她的心声,就仿佛她的内心空空如也,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下一秒她就泼了他一脸咖啡,表面怒气冲冲,眼里却装满漂亮促狭的笑意。
手机上跳出谢仪刚刚发来的消息:
谢仪:【帮个忙呗哥,小柠檬有个朋友叫余圆圆,她好像发现我是谁了,麻烦催眠一下她。】
八百年里,谢仪从没有这么频繁地麻烦过他,却为了这个女孩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他从谢仪那里听到过无数次小柠檬的名字,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
——她的确很特别。
谢景勾起嘴角,慢慢打字道:【不好意思,你刚刚被分手了。】
谢仪:【???】
谢仪:【我被分手了?】
谢仪:【我怎么不知道?!】
*
很快,“#谢仪分手”的词条就爆了,直接冲上热搜第一。
谢仪在网上看到了自己被甩的全过程,真是气得哭笑不得。
多少人上赶着和他恋爱,许西柠倒好,上赶着和他分手。
他直接驱车停在了片羽传媒楼下,想逮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咖啡说泼就泼,至少得勒索她陪自己吃顿饭。
谁知道没等到许西柠,却等到一个穿着鸽灰色风衣的高挑男人。
谢仪将墨镜推到额头上,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温兄?”
温南森闻声回头,也明显怔愣了一下:“东方?”
约莫三百年前,严格的说是清高宗乾隆十五年,温南森来中国游历,遇到彼时正在做茶商贸易的东方谢仪。
当时正值康乾盛世,人口暴增,国力强盛,谢仪忙着沿丝绸之路将大批的茶叶和瓷器送往欧洲,赚取海量的白银,最顶峰的时候他在茶道上拥有整整三万峰运输的骆驼。反正他在任何朝代都混得风生水起,大把的银子挥金如土,身边美女如云。
温南森看起来温润如玉,一出手就是一千万两银子投资谢仪的事业,谢仪大喜过望,热情地教温南森学中文。
除了在女人这件事上,温南森觉得谢仪过于放荡,而谢仪觉得温南森过于保守以外,其他方面他们竟然一见如故,经常一起喝茶赏花。
温南森离开了中国后,两人一分别就是几十年,期间还保持着书信联系。
后来,温南森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给谢仪发了封讣告,用的是自己儿子的语气,告诉他“家父无病无痛安详离世,享年九十三岁”。
谢仪收到信也没太在意,过了两年感觉自己差不多也该死了,所以给温南森的“儿子”发了封讣告,用的也是自己儿子的语气。
说父亲寿终正寝,死的时候被美女环绕,很幸福,升到了东方的极乐天堂。
温南森收到信,感觉淡淡的悲伤。
但他活得太久太久,失去的朋友数不胜数,他见证过太多的死亡,已经不再为之痛苦。
此时他俩一见面,眼里的诧异可以归结如下:
谢仪:你没死?
温南森:你怎么也没死?
死了,但没完全死。
两个老不死的互相虚晃一枪!
两个人相视一笑,自然就知道对方都不是人类了。
故友重逢,还横跨了将近三百年的光阴,自然是高兴极了,谢仪和许西柠算账倒也不急于一时,热情地招呼温南森上车。
温南森道:“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要不改天?”
谢仪扬眉:“什么工作紧急到要温兄亲自做啊?三百年没见了不能叙叙旧吗?”
温南森从容道:“上午刚出了一个新闻,有关明星分手的事情,听说热度很高,虽然副主编审过了,但我想亲自看看。”
谢仪:“……”
谢仪指着自己的脸:“你从来不看新闻的吗?没在网上见过我吗?就这样你还在传媒公司?”
温南森:“不好意思,不太上网。”
谢仪言简意赅:“被分手的明星是我,我失恋了。”
温南森:“……”
谢仪摆手:“我好难受,温兄,快来陪我喝酒。”
温南森苦笑了一下,选择相信副主编的能力,从善如流地坐上车,转过头,忍不住微笑着揶揄道:“东方,没想到你也有为女人难过的时候。”
谢仪骂骂咧咧地一脚油门,在凌厉的风声中大声道:“你不知道,她不一样!我感觉这辈子都要栽她身上了!”
*
法拉利一路疾驰,如火红的闪电掠过马路,停在了谢仪常去的一家会员制酒吧门口。
Enigma酒吧用大片的黑色镜面作为装饰,以简约、奢华和私密为卖点。
这个时间点没有其他的顾客,谢仪进去老练地甩了张卡给前台:“包场,我要所有人都离开。”
两人径直下了负一层,谢仪今天不想被别人听见和温南森的叙旧,所以遣散了所有人,站在吧台里亲自调酒。
他慵懒地垂着眸,酒瓶和调酒器轻若无物地在修长的手指间自由跃动,抛起、交错又落下,优雅得像是群鸟在空中飞舞。
他平时都是享受服务的人,今天难得亲自下场,却比最高明的调酒师还要老练百倍。
谢仪一边和温南森喝酒,一边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很是苦恼:“我都被她搞得没自信了,天下怎会有女人不爱我。”
温南森想了想道:“你口中的女孩喜欢用真心换真心,或许是你有过太多的女人,她就不相信你口中的喜欢。”
“哟,如今你也懂女人了?”谢仪掀起眼皮,带了点揶揄的意味,“三百年过去了,温兄不会还是单身吧?”
温南森笑意温柔:“不,我结了婚,有个爱人。”
谢仪惊奇极了,因为温南森是个实打实的绅士,对所有女人都是同一副彬彬有礼敬而远之的模样,简直就是一棵千年孤寡老铁树。
谢仪:“什么样的人?带来看看?”
温南森摇头:“一百多年前就去世了。”
谢仪哦了一声,不太在意:“正常,人类么,总是死得很快。你再去喜欢别人就好喽。”
温南森沉默着,摘下眼镜,仔细地折好放在一边,仰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手指摩挲着杯壁,垂眸轻声道:“不会。我此生只爱她一个人。”
“噗——”谢仪差点把酒喷出来。
“不会吧不会吧,”谢仪愣了,“你都守了一百多年活寡了,还要继续守下去啊?……你是什么种族?”
温南森抬起头。
一瞬间,细微的变化出现在他脸上,让原本已经俊美的容颜变得好像不似凡人。
那一刻明明在地底,他的脸上却仿佛有银色的月光照耀。
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眸,白皙的皮肤,完美无瑕的五官,眼底仿佛有金色的花在盛开。
“我是精灵。”温南森说,“来自北方的温登赫姆斯森林。”
谢仪:……
谢仪:捏妈,精灵不是永生不死的吗?
谢仪:我的疯批兄弟好像打算为一个女人守寡千千万万年。
谢仪琢磨了一下,觉得温南森病得比他还重,劝道:“你爱她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天,也算是忠诚了对不对?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温南森摇头:“我们婚礼上有过誓言,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谢仪:“死亡这不是已经把你们分开了吗!”
温南森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但我还并没有死去。”
谢仪忍不住吐槽:“可你他妈的不是不会死吗?!”
温南森的眸光平静温柔,然而眼底却有种不可撼动的尊贵和威严。
他说:“是的,所以这个誓言于我的意义是永恒的,从诸神将光辉加诸于生灵的那一刻起,精灵就从不违诺。”
“我会一直爱她,直到我的死亡,如果我不幸永不死亡,我会爱她直到世界的终结。”
谢仪:“……那你多少是有点亏。”
温南森平静道:“是我情愿。”
谢仪默了一会,举起酒杯:“那敬你,敬你永恒的誓言,敬被你爱着的女人。”
桄榔一声脆响,冰块晃荡,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温南森放下酒杯,又开口道:“其实我找到了她的转世。”
“你们还能找到转世?”
“可她好像不再爱我。”
“……这也难怪。”
温南森疑惑地看着他,谢仪摆摆手:“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就像是穿越的古人,现代的女孩子怎么会喜欢你呢?”
温南森沉默了。
从艾琳去世以后,他确实有一百多年不曾踏出森林,直到他留在艾琳身上的精灵的祝福,在遥远的东方国土被危险触发。
他千里迢迢赶到槐江,循着灵蝶指引的方向找去,在荒芜的山洞里见到蜷缩着沉睡的女孩。
她的锁骨上有着绿色的印记,那是精灵一生只能给予一人的祝福。
那一刻,他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
谢仪见他愁眉不展,哈哈大笑:“我可以帮你啊,虽然我家那个着实难搞,不过其他小姑娘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温南森:“你要帮我?”
“现在女孩都喜欢惊喜、刺激、浪漫,你得会陪她玩才行。”谢仪自信爆棚,揽着他的肩膀,咧嘴笑道,“正好我帮你学手机,你帮我表真心。”
温南森本不愿让别人帮忙,但他脑海里突兀响起许西柠那句“手机都不会用的原始人只配孤独终老孤寡一生!”
……可能是时代变了。
现代的小姑娘,竟把手机列入择偶标准。
好难。
温南森道:“那多谢了,东方弟风流倜傥,她迟早会喜欢你的。”
谢仪:“客气什么,你老婆还是你老婆,肯定跑不掉。”
温南森:“你们天生一对,郎才女貌。”
谢仪:“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
温南森:“你第一次这么用心,她一定能感受到。”
谢仪:“她上辈子爱你,这辈子肯定还会爱你。”
温南森:“我等你的好消息。”
谢仪:“我等着喝你俩这辈子的喜酒。”
两人商业互吹,互相宽慰,互相鼓励,和谐美妙。
……
这一幕何等感人。
如果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的话。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