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九次失控
007们按部就班抱起行李下楼, 高档皮鞋在石梯上发出清脆的踢踏声,引得一群只穿睡衣拖鞋就出来的女生围观。
大家先是捂唇讶异一阵,而后纷纷举起手机拍照发朋友圈。
——家人们谁懂啊, 大中午见特工了。
也不知道宿管奶奶如何被裴斯宇说服进来的,她坐在透明窗口后, 慈祥恺恻地朝离去的黑衣队伍招手,林觅抬首时正好望见男人冲奶奶抛了个妖娆的媚眼。
“……”
现在她知道了,人人都偏爱阳光开朗大男孩, 最好还沾点骚。
林觅一边慢悠悠走在后面与黑衣人保持一段距离,一边回想刚才裴斯宇若有所思时说的话。
老爸平素就异常看好邬北, 她止不住往最坏的局面看事情。
联想与他最后一段聊天记录。
【我听说了你的事】
【同命相怜】
【我也听说了你的事】
【不算同命相怜,我搬回的是自己家】
……
所有的机缘巧合交织, 林觅不敢想未来会不会和万众瞩目的邬神住于同一屋檐下。
宁愿将华庭春座那栋楼都视作邬家的资产,邬牧生靠房地产发家致富,无人知晓他混到了哪一步。
——万一是金字塔顶上的呢。
她便能与邬家少爷住在不同楼层互不干扰, 偶尔撞见总比低头不见抬头见好。
更何况。
邬北中彩票那晚, 问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林觅指尖悄悄一顿,皮肤在日光下仿若染了层薄薄的霜,一贯事不关己的通透眼底,也渐渐蕴出些堕落和烦躁来。
突然的变故通知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当下无法快速整理情绪, 更别提分心思兼顾在其他事上。
身旁许听晚拉起她臂弯, 贼兮兮问:“裴斯宇不是你多年未见的小哥哥吗?”
林觅落回思绪, 怔愣几秒说:“嗯, 我爸从林府出来单干后, 我就没再和他见过了。”
“啧啧,小时候就觉得这个哥哥鸡贼, 没想到他变成小二爷后更骚包了,我刚才光站那就反应了老半天。”
这点林觅表示赞同。
“我可记得啊——”许听晚意味深长地压低嗓,“你俩小时候定了娃娃亲,看他爸模样是铁了心想拉林家千金做过门儿媳的。”
林觅从记忆深处挖掘片晌,确有此事。
“裴叔当年看中了林家在泞京的地位,相比现在我爸在林家分支的影响力微乎其微,估计早抛脑后了。”
“忘了还弄今儿这出?”
林觅不语。
走到云夏校区最醒目的,立着伟人雕像的喷泉建筑下,一辆独特的红漆跑车斜身停靠,来来往往人流纷纷驻足观望。
007团队自觉将行李提到另一辆SUV上,裴小二爷手动一嘀,F8主副驾驶座侧门双双升起。
长腿跨入,臂肘搭在窗沿凝眉示意她上车,生怕别人不知道副驾坐的是谁一样。
室友们还在原地恋恋不舍地与林觅道别,约定了四年后的毕业写真,假意威胁说她不来就是不给面子。
林觅温和作回应告别,接过仨女生为她准备的送行礼物,途经黑衣人时顿了顿。
犹豫片晌,女孩小心翼翼将纸盒搁在地面,抬臂从007头子无情铁面上摘下墨镜,镜腿插入发丝,才低颈慢吞吞坐进车。
效果自然是微乎甚微的,从那人带领黑衣人闯进女生宿舍起,早已被各种手机型号的摄像头记录了全程。
加上最近太过招摇,论坛事件过后无缝衔接京圈小二爷的豪车接送现场,不奢求校内还留存着关于自己的正常传言。
只图少些罪恶而已。
骚红F8驱车出校。
过了会儿,带着墨镜的林觅酷酷侧颌问:“你说邬北住十七楼的事管真吗?”
裴斯宇笑出声:“妹妹,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京圈小二爷的名气可不是盖的。”
一开始客客气气叫着“林小姐”,此时的 “妹妹”唤得比谁都顺溜。
墨镜下的漆眼没什么情绪。
裴斯宇看她真介意这事,唇畔带笑,眼睛平视前方道路说:“放宽心,中国人忌讳数字18,华庭春座有个17A和17B,没准邬北就住B上了。”
女孩浑身上下明明白白写满了“没被安慰成功”,手撑下巴烦得很。
“而且房子是你爸给你租的,坏不到哪儿去对不对?”
林觅忽地拉高嗓音:“就是因为我爸租的我才……”兜不住底。
话说满之前及时找回理智刹车。
因为连她都想不明白,为何老爸会对邬北有一种视如己出的偏顾。
裴思宇偏眸看她,无他言语。
沉寂蔓延片刻。
“这一别快十年,今儿个见到了就没什么话想对哥哥说的?”男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兴致盎然地压低声线,含情尾音拖得老长。
林觅眼也没抬:“很难想到。”
裴斯宇深谙她性子,熟了以后说话要么冷冰冰要么总夹枪带棒的,一点也不可爱,一点,也不。
行驶到繁华地段的十字路口,林觅墨镜底下悄悄侧过眼。
她这几年没少听裴斯宇的事,坊间流言从四面八方来,以至于刚见到他时,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听说小二爷前些年开了家养老公司,抓住时代红利发展夕阳红行业,赚得盆满钵满,各路老板力荐自家千金,结果都被男人一一驳回了,理由是心中有个难以忘怀的初恋。
对于一个差几岁到三十的人来说,听上去真挺扯的,只是俗话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大家当他事业心强暂时没有发展恋情的精力,过两年再观望也不迟。
林觅垂眸:“我有个疑惑。”
裴斯宇舔了舔唇角,轻笑:“你说。”
“如果你是京圈小二爷,那在上头的太子爷又是什么人物?”
话问到点上,裴斯宇柔情似水的目光一滞,缓缓兜回前方,车内空间顿时只剩中控台歌词色气的女歌姬还在吟唱出声。
京圈太子爷的产权主要集中在各大城市的商业圈地产上,一线环内建筑轻轻松松动辄千亿,只是捕风捉影的消息不是让那人走出暗处,出现在大众媒体之下的砝码,履历生平截至今也只是一个被大家津津乐道的传说。
而仅次于一人之下的裴斯宇,不会不知道其中埋藏的隐线,最终取决于他自己是否愿意敞开明说。
快到新江的时候,裴斯宇慢条斯理抬手摘去了林觅的墨镜,指尖有分寸感地与她脸颊保持距离。
女孩眼睛因忽见光而眯了眯。
男人笑吟吟:“据我所知,太子是个有钱人,比我有钱得多。”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只是不待她促狭,他微妙地将话题带到全新去处:“但是我的钱也不少,帮你老爸林靖书一把不成问题。”
林觅正色:“什么意思?”
“妹妹,和我领证离了还能拿一半财产,想不想试试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漠然别开小脸。
须臾后,那道背对男人的纤细身影蓦然发出“噗”的一声,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好笑话,肩膀颤动的幅度由轻微变得万分剧烈,最后伏在法拉利车窗上笑尽气力。
裴斯宇:“……”
感觉不被对方尊重,白净雅致的五官瞬间耷拉,现场来了一出“红眼文学”。
林觅看他闷闷模样,好笑道:“行了裴哥,我不用你这样‘命都给我’,再说娃娃亲是多少年前的事,连我都快忘记了。”
裴斯宇怨妇般柔声说:“你是说忘就忘,白白耽误我这么多年。”
“至少我现在生活没有出任何问题,养活自个儿的方法很多,不用委屈哥哥放弃死去的初恋和我扯证。”
“死去的初恋?”
“民间流传的说法是这样。”
“嚯,真有意思,跟你在学校论坛那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觅微怔,过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
“发帖的那个女学生叫什么……陈栀夕,她家有点权,本身官圈那些小姐就喜欢聚一块儿谈天说地,现在反转道歉的事传开了,都说播音系的新生林觅是爽文里走出来的大红人。”
她对此无话可说,最近的人生可谓一波三折大起大落,好像只要人活着,遇到什么荒唐事都不觉意外了。
又或许是家道中落显得他事微小,自我开导老天爷不会让谁这一世无阻无碍,收获是扛过这段时期心态变稳了,未来陷入再大的困境也不至于被分秒击溃。
早有猜测前段日子老太太装病时,林靖书已经出现了资金周转问题,老人家想让儿子低头求和,遂提出继承家中衣钵的前提条件而帮衬他补足空缺。
父亲骨头硬,一旦决定的事没有任何回转余地,宁愿到时东山再起也不愿低头屈服,闹成这番局面,导致老婆孩子都要随他受苦。
其实林觅心中并无埋怨,只希望前往东南亚讨公道的双亲能早日平安归家,一家人后面的路还很长。
裴斯宇一看就看出她状态不对,声音拉得轻柔:“妹妹,这都是暂时的,马上都会过去。”
林觅撑笑点点头。
007所在的SUV紧紧跟在法拉利后面,跟随停在小区地下车库。
裴斯宇让手下先稍安勿躁,他们两人先上去探探路,确认无误再叫人搬行李。
华庭春座A栋是少数的高质量楼房,梯户比为一梯一户,价格高公摊面积大,但胜在具有很好的安静度和私密性,很适合独自居住。
抵达17A层。
林觅凭印象在门把手边上的屏幕输入六位密码,摁下确认键后数字框倏地变成全红,她杵直上身:“应该是17B了。”
“我没告诉你。”
抱臂站在后面的裴斯宇眉尾挑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层就是你那位学长的住家,运气不错。”
林觅闻言惊喜地扩了扩眼眶,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同时散开束缚,像是紧绷后被全然释放的能量,一寸一寸平息下来。
还好,事态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
上行到17B,也就是大家所忌讳的18楼。
林觅不信风水一说,想着只是租住一年时日,可以忽视掉这些。
指尖触上显示屏,点到第二个数字时,内部咔嚓运作声响起。
防盗链后探出中年男人的半张凶相:“干嘛的,不知道乱按居户家的密码锁行为很缺德吗?”
女孩倏然站住脚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面前人的眼睛。
过了两秒,喉间溢出的声轻软得和水儿似的:“不好意思,我是17楼的租客小林,今天第一天搬到这。”
中年男人定了定睛,对美女耐住性子解释:“噢这样,但我们家不对外出租,你说的应该是楼下那户。”
脑子里一截回忆像惊雷炸响。
林觅赶紧让人稍等,拿出手机翻前两天的聊天记录,与林靖书发来的大门密码进行比对。
果然,刚才在楼下输入的数字,错了一位。
她的房东是邬北。
第22章 第二十次失控
裴斯宇看着眼皮子底下的小姑娘踉跄两步。
最绝望地莫过于, 本来心里做好了最坏打算——被告知“还有转机”——再到“不好意思啊其实就是你原先想的那样”。
而裴斯宇就是那个玩她心态的坏人。
林觅语气轻飘飘:“我们下一层吧,麻烦让他们把行李搬上来。”
细听里有困兽悲号。
预想中的责备没有降临,裴斯宇愕然盯她片刻, 扯唇:“真想好了?哥哥新江的房子多的是,你若想一个人住, 随便挑个喜欢的……”
“谢谢,先这样吧。”
林觅一动不动。
自打开学,她平静的生活被审判的巨浪掀翻, 没有征兆,也没有诱因, 一些不明朗的恶意如细密的虫蚁在她脑中攀爬啃咬,即便用尽全部力气在不测之渊里拼命扑腾, 奇迹并未发生。
走廊白砖面上有荒唐在肆虐延伸。
林觅收起自己不自量力的理想心态,向17B住户致歉。
在电梯双排门叮一声的同时,枯等的冀望像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彻底消失。
下行抵达17A。
林觅经过折角, 看见站在居户门前慢条斯理输密码的男生时,脚步骤停。
果然是他……
邬北半低着眉眼,还没注意到墙头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女孩。
穿着一身竖领冲锋衣,拉链拉得老高, 瘦削的下巴一半没在纯黑领子里, 手边是一只20寸行李箱。
对比她那三大箱物件, 男生在生活上显然更容易对付。
林觅双手悄然紧握成拳, 不动声色退后的同时, 身侧蓦地闪过一道黑影。
怔愣间裴斯宇已经走到了邬北门前的位置, 伸出右手惺然假笑:“好久不见。”
如幻觉,林觅赫然抬脸, 心肝在五脏六腑间狂窜。
铝木窗外一隙光落在两个男人之间,像雾中丝带绵延,缠出昼与夜的尺度。
林觅缩回原位,静静调整呼吸,过会儿没听见动静,小心翼翼挪出半只眼睛。
呼吸骤停。
邬北整个人倚靠在门板,面朝她的方向,映在眼里的东西虚虚实实。
两道视线交汇,他歪头笑了下,那模样躁动又惹眼。
不知裴斯宇和他刚才无声切磋了什么,风骚的气质被冷感掩盖,回头说:“我叫人把你行李送上来。”
“后悔了随时电话联系。”-
整间房子都是极简风,从门口进来,一眼望去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客厅里放置单色沙发,旁边是透明茶几,上面放着几本经济英文读物和文竹绿植,陈设了然,不乏品味。
林觅换好拖鞋,自觉挺背端正坐在沙发上,初来主人家不敢随意走动。
眼珠子像红外线扫描机一样辨认公寓结构,两间卧室,卫生间,半开放厨房,唯独尽头那间木门紧闭,常理来说应该是书房。
邬北把行李放进各自房间,去厨房泡了两杯红茶,端上客厅茶几。
沙发上的女孩坐姿局促,他垂眼:“我确实没想到。”
“……”
“租客会是你。”
“……”
屋内闻针可落,林觅面对这个尴尬的状况想不到什么好词,抻长手臂去够茶几。
邬北扫了眼,弓身将茶杯往女孩那推。她手指刚好勾住杯柄,细声:“谢谢。”
她有时看起来胸有城府,游刃有余,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儿,有时又好像只是阔绰家庭长大的单纯小姐,心怀憧憬,努力将当下的学业做到最好。
邬北说不上来女孩哪点最吸引人,反应过来时,目光紧紧追随于她,那晚便鬼使神差将话说出了口。
他这人直来直往,理智永远比感情多,只是在林觅身上完全本末倒置。
“不聊聊?”
邬北垂着眸,慢慢控制情绪回到正轨。
风月场里半点不沾身,终有一日还是栽在了女人头上。
不过对此时的男生而言,尚是后话。
林觅抿了口红茶,轻微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口时忽然迟疑,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许久,她在两难境地下问出心中在意之首:“你多久回来一次?”
“恐怕是,”邬北真想了下,“一天一次。”
这频率让林觅愣了下,而后嘴角坚毅:“我们最好拟个合约。”
“拟什么内容?”
林觅看了眼隔着走廊相对的两间卧室,“走廊正中为界限,我们谁都不能踏入谁的领地,类比动物世界里的丛林法则,一旦踏入就得……”
她琢磨这后果怎么措辞比较唬人,男生微眯了眼,眸光波澜不惊:“死?”
林觅迅速配合这话:“对,会死。”
邬北语气平平:“哦。”
细想像小孩子画三八线,可爱是可爱,邬北也懒得跟她计较,随意仰身躺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手撑脸耸着眼皮说:“我不会进你房间也不会做冒犯人的事,这些常识我还是有,更何况——”
他声音颇具玩味:“你已经把我拒了。”
林觅下意识想反驳什么,回忆两秒,发觉邬北说的是事实。
那晚,她拐弯抹角叠加一堆理由避开了他的示好。
而且如果没有这次租房巧合,她也不会与他交集。
老天爷和上帝都闲得发慌。
刚开始感受尴尬的相处,被邬北一句轻飘飘的自嘲巧妙化解。
林觅脊背微松,手心捧住温热的背身:“……我们就保持现状,有事微信联系。”
邬北抬了下眉,算是默认。
林觅想到007们上楼放完行李后,她就没再见裴斯宇的影儿,迟疑两秒发起话题:“你和裴哥哥似乎很熟?”
“熟,”他稍勾唇角,“过过命的熟。”
林觅一讷,觉得不该往下问了。
邬北这时挺坐起来:“你看看还缺什么物品,我带你去超市。”
林觅矢口否认:“不行,这一片全是大学生,如果我们两个再被拍到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心态好,不跳也能苟活。”
“我跳不跳都会死,所以请你大恩大德别拉我下水。”
邬北笑:“怎么会,我可舍不得你死。”
低沉的声音淌过耳畔,女孩沉寂一时的心脏再次激烈鼓动,因这暧昧话微微生愠:“反正注意点。”
“巧合也不行?”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你看明星情侣被狗仔拍到在一个地方同进同出,后来怀疑多了无奈公开的例子也不少。”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不是情侣,你怕什么?”
林觅惊了一下,看着男生醉人的笑容才反应过来被戏弄,小脸也不知因羞耻还是恼怒涨起淡淡桃色。
她选择远离是非源头,冷然起身回到卧室,关门收拾行李。
房间对一个人来说很是宽敞,原木色为主调,窗台采光优良,靠近书桌一隅挂着幅莫奈风的明调装饰画。
缺乏独立卫浴是唯一败笔。
林觅想到日后不免出现和泞大传说抢厕所的状况,眸底略微失神,怔松于三次元的真实感。
一场列入失策的现代马桶之争,他与她在屋檐下竞走,冲刺,谁也不让谁。
输家在门外跪地痛泣,生理之痛无可化解。
房门倏地被叩响,沉浸在颅内纷争中的女孩肩膀一抖,扭头问什么事。
门外男声不咸不淡:“告诉你Wifi密码。”
“密码太长我怕记不住,麻烦你直接在微信上告诉我。”
听脚步声,邬北应该走远了。
林觅松口气,在床单上分类叠好四季衣物,优先将夏季的放进底层收纳柜内,想着入秋也穿不了这批。
从打包物品到拿出整理都是一系列繁琐的过程,完成两箱行李的工作量,她歇了会儿准备打开第三箱。
这时床头柜上微信电话铃声响起,在桌板上嗡嗡震个不停。
林觅抻了抻酸痛的腰,拿起看到手机上的备注后,疑惑般往门那头瞟了眼,接通:“你不是……”
对面用缓慢的语调叙述出一串数字,标准的普通话勾着笑意,像一根羽毛往人心上挠,平等地让一个播音生无法拒绝。
林觅抚了抚手臂上被这魅惑声勾出的颗粒:“你怎么不直接发消息给我?”
“因为银行卡密码口述最保险。”
她一顿:“?”
“6位数乘2,家里的Wifi密码。”
林觅忙装傻扯开关系:“我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静默三秒,话筒里传来的轻笑声被蒙上一层雾气,呼吸声不怎么均匀,低低沉沉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
林觅欲哭无泪。
究竟谁会用自己银行卡密做Wifi密码啊!
无奈从设置中找到这层楼的Wifi,输入密码后提示“连接成功”。
林觅僵硬地梗在原地,眼球机械转动,屏幕侧边还挂着语音通话的小方框,突然心烦意乱:“我挂了。”
她闭了闭眼,试图快速逐出脑海中那串简易的数字。
整整一分钟过去,结果以失败告终。
第三箱行李的整理要比前面更加漫长,里面大多是洗浴用品、毛巾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护肤精华,她对素颜肤色均衡度有一定要求,可以不化妆,但不接受皮肤变得暗沉发黄。某种意义上,外在确实能长久给她带来情绪价值。
林觅没有让自己在房间继续禁锢,将瓶瓶罐罐排列组合放入框篮,屏息拉开房门把手,从缝里勘察走廊情况。
确认无人后,她抱起框篮蹑手蹑脚进入卫生间,抬臂将物品放在镜子边的置物柜上,正规合同的住家却和做贼似的。
做完一切,林觅准备按原路线回归房间。
余光里红影掠过,市值五百万的刮刮乐静躺在洗衣机角缘,日光下发着喜庆的散光。
她脚下微趔。
若说她的生活是小起再落大落,那么邬北简直在反向复制粘贴另一种幸运人生,林觅长睫掩落,身侧手指微微捏紧发白。
这五百万,还没被彩票中心回收。
第23章 第二十一次失控
邬北大三开始在学校没住过几天, 他几件随身物品大棚盖绿豆往行李箱一撂回住家,结果与“心动嘉宾·觅”在门口碰个正着。
没有蓄意指导的剧本,同居戏推入得连他都始料未及, 实实在在意外了几秒。
也只是几秒。
邬北进卧室后,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两腿自然敞开。
手机搁到床头,刚要假寐休憩小会儿,屏幕亮起微信图标, 群里有人@他。
来自于男寝“有福同享,有难退群”——
张大炮:@邬北, 哥哥,想你了。
邬北:皮痒?
张大炮:吴俊和阿德都舍不得你。
邬北:阿德是谁。
张大炮:就是那个除了上课就整天躺在床上不见天日的年纪第二。
吴俊:当然年纪第一还是北哥。
邬北:有事说事。
张大炮发语音:上次在club你说学校对面那房子要搬进来一个女租客, 这不赶巧了,你要回去住了,新一批的桃色新闻岂不是嘎嘎飘?职场熟女还是风韵大娘, 和兄弟透露透露。
邬北:你这话挂网上要被骂, 懂?
张大炮:随便找个罗汉男寝群截图往网上一发,有几个不被骂啊。
吴俊:唉干脆就直说吧,张大炮把这事说漏嘴了,你的仰慕者非要过来问, 我们都烦。
张大炮:所以你要不赶紧再找个?
邬北:……
邬北点右上角三个点准备退群, 张大炮语音电话直接轰过来。
果然平时还是对这小子太宽容了。邬北从旁边屉子里摸出烟盒, 顶住一根咬住, 耸眼接起电话:“张政南。”
大炮的本名。
对面静了两秒说:“你好凶。”
他皱眉:“别他妈gay我。”
“就是吧, 有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邬北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男的这么麻烦, 下床到阳台,手机夹在耳廓和肩膀中间, 拢掌,打火机擦燃的幽蓝火焰在俊脸上闪跃:“论坛那事一视同仁,走不了后门,校方定的。”
说着,白雾从口唇徐徐倾泻。
张大炮声音蔫吧:“吴俊的不也没封。”
“那性质能一样么?”
“我在下面评论‘打起来打起来’,吴俊发了个‘大家别在帖子里开战’,性质差别很大?”
“……”
他觉得张大炮能安然活大是个奇迹。
“而且今年还有秋招,我想进的那大厂offer难拿,万一查到我绩效分不够,把我拒了多难看对不对。”
“做人不能两头都要,要一头就要失一头,”邬北笑,“没进大厂是命理。”
张大炮被拐弯抹角骂得一噎,识趣说好吧,久久没有回音。
直到虚掩的房门被轻轻叩动:“你在里面吗?”
邬北略微转眸。
听是女声,对面顿时来劲:“操,这声音……年轻妹子?不会年纪比你还小吧。”
邬北说可不,刚从幼稚园毕业的小,伸手摁掉这通骚扰电话。
白烟往阳台外飘,指尖只剩了一截烟屁股。
男生双颊凹陷地猛嗦最后一口,反手在桌上器皿摁灭,长腿径直走过去开门。
林觅站在门外半米:“那个,我刚在卫生间看到了你的彩票,上面写着有时限,想问你要不要去兑换一下。”
邬北双手插兜:“我忘了。”
她掠起眼睫看他,眼神里写满无语。
邬北看笑了:“你有这工夫专门跑来提醒我,不自己拿去换?”
林觅声若蚊呐:“合着不就是默认了。”
就这么犟着不想和他恋爱,邬北微低头,目光和女孩放在一个水平线上:“你讨厌我?”
“还行。”她说辞保守。
屋子采光好,她皮肤在光照下比羊脂玉还白,颈部隐隐显出细细的青色筋脉,像古书中描绘的软玉温香。
邬北盯了会儿,不动声色地轻吸口气。
他斜起唇角,语气吊儿郎当:“真不要?”
明知结果是什么,却仍要让人心房动荡,坏透了的心眼。
男生身量高,弓身时背光罩下的身影带着强势的侵略感,一股怪诞的感觉在走廊中徘徊。
锁骨上热息缠绕,淡淡的烟草味将她包裹。
林觅目光短暂游离在他薄唇上几秒,不自然撇开,整个身体往侧偏了偏。
“你没有信守承诺。”
邬北身子懒懒散散仰回去,眸子意味深长落低看某处,无赖笑:“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家不守承诺。”
林觅顺他目光一愣,不知何时起,她半只脚赫然闯入了房间领域线,明里宣告什么似的。
牙齿磨了下口腔软肉,嘴硬:“我只是过来提醒你一声,换不换是你的事,走了。”
脚跟后退,转向。
领子的拉扯感硬生生逼停了林觅的步子,还没来得作反应,温热的指触像弦拨动她的后颈皮肤。
日光斜射,走廊木质地板上,两个人的影子缠绕交迭。
在这短暂的几秒,她的思绪蓦然变成无信号的花白画面,有些说不清楚的事物掺杂进空气,抽丝剥茧地虚化发酵,扩散开来。
林觅感到罪恶。
邬北松手,一边胳膊懒懒搭在门边瞧她,唇边无波无澜,仿佛洞察了女孩的全部想法。
“你今天几点下课?”
林觅绷唇一秒,转回身:“五点半。”
然后听男生让她下课去省彩票中心,第一反应是拒绝。
“没你我那天不会中奖,”邬北盯她眼,“你是见证人,请吃个饭不过分吧。”
这话有让人难以找理婉拒的魔力,就像他说的,她中途口渴才顺道去了一家联合小卖部彩票店买水喝,没这出,运气再好也使不出来。
林觅沉沉呼了一口气,重新抬起的清黑双眸蕴着坚决:“我可以去,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表明,那晚也许我说得不够干脆,我们没可能,无论是不是我而间接导致你中了五百万,那都是你的所有物。”
男生难得诧异,反应过来笑得肩膀轻抖,眼底的炙盛情绪像要把人给彻底吞噬。
“林觅,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论坛风波过去,那节课的目光明显友善。
林觅专业里的几个朋友课后交集不算多,但专业相关上很积极与她互动答疑,听见恶谣后也没有改变态度质疑她的人品。
下午的选修课好友陶皓明也在,看见女孩,他两只手举在头顶挥舞:“宝,我给你占了座,快来快来!”
林觅习惯他高调的作风,顺着进来的人流过去坐他旁边。
“谢了。”
陶皓明把手机撂下,满眼关心问她:“没事吧?”
林觅把课本拿到桌上:“过得去吧,最近抗压能力激增,没有什么能够压垮我。”
陶皓明被她这心态逗笑,刚准备聊些别的时,这节课教授踩着高跟鞋进来,鼻侧嘴廓皮肤紧致,有一些医美的痕迹。
主持审美课程的老师自然是审美代表词,她优雅抱起手臂:“同学们把手机按照编号顺序放在黑板前的兜布里,下课后再取,谢谢配合。”
林觅听见身旁嘟囔:“搞不懂一个选修课为什么天天要交手机。”
抱怨完还是自觉走过去上交了。
教授讲到站姿,找了个本身气质优佳的男生上去,从肩背弧线到两腿间隔一一纠正,调整成心目中完美的主持形象。
陶皓明暗自哂笑,凑过来低语:“这个帅哥要分两段看,脖子以下是完美主持人,脖子以上是脸色发紫的死猪肉,我看他已经有团气卡嗓子眼了。”
描述过于生动形象,林觅听后看了眼教授边上表情憋屈的男同学,低头克制嘴角颤抖。
随后又听他道:“我感觉哈,要经济院邬北头发留长点,站到前边绝对是个一段式正面案例。”
林觅笑意凝在唇边。
轻轻托住下巴:“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主持人。”
“好啦好啦,”陶皓明从谣言里大概也能得出两人关系微妙的结论,“加个括弧,仅代表我的个人审美,直男里面他那款最绝,但是我不会对任何直男抱有期待值。”
林觅问为什么。
陶皓明说:“感觉脑子里都有毛病,大病和小病的区别。”
林觅勾了勾唇角,自动把那人划分进前者行列。
陶皓明听了半小时教授讲的,困倦感呼之于表,他跟没了骨架似的匍匐桌上,脸对着林觅:“宝,那几个在帖子里带节奏的人你后来抓到没呀?”
林觅从黑板上回神:“我没专门查,账号不是都被禁了吗,揪不揪出来应该没什么关系。”
“啧,你这样想不行,正常人一般都会大局观分析,少那几个带节奏的你也不至于被骂得这么厉害。”
林觅微抿唇:“只知道是文学系的。”
“你以后遇见他们专业的还是观察一下,当然我不是说专业不好,泞大的文学系放在全国都是很屌的,该提防的是躲在里面装无辜的人。”
……
取回手机,林觅按照承诺坐地铁前往省彩票中心,出E口就是目的地。
邬北发消息说会晚一刻钟到,让她先去大厅稍等坐一会儿。
林觅顺道在隔壁奶茶店点了两杯喝的,一杯打算给邬北。
心想虽然她和他之间只是租客和二房东的关系,之前也合作拍摄了泞大宣传片,一点微小表示属于情理之内。
进入建筑玻璃门,装修偏接地气工业风,入眼便是浓郁的中国红装饰和锃亮倒影的花砖。
工作人员过来询问需求,林觅表示要等朋友过来再办理业务,对方微笑退去,她自顾自端坐在金属椅上,吸管戳开四季蜜桃春的纸盖。
刚尝到甜味,头顶处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大美女?”
林觅微怔,吸管的奶茶液体停在半截。
抬眼认出是给自己赔礼送过零食的姚芝芝,因为没能及时回复消息,两人已经不是好友关系了。
姚芝芝收紧下巴:“我老远就见有个女生皮肤白得发光,过来一看真是你啊!”
“嗯……”林觅语言系统微乱,“你也在。”
“因为我姐是这边的管理主任,”顿两秒,女生反问,“你怎么也来彩票中心了?”
林觅这一下无话可说,想到邬北马上就要到此地,脚像生根似的扎在原地,她不想再次引人注目,脑海里飞快思索合适的理由。
姚芝芝稍低眼,望见搁在座间金属板上的另一杯奶茶,眉毛抬了抬。
“噢,你在等人呀!”
反而是女生模样热切,丝毫看不出被“冷暴力放鸽子”后痛心疾首自删好友的逃避心态,林觅嗓子紧了紧,说是。
一边犹豫要不要扯谎先离开此地。
须臾后。
林觅想象中的言语“审问”并未降临,姚芝芝像是突然被什么吸引去注意力,身型杵在原地迟迟未动。
转首望向女生目光定格处——
背着光,一只显眼的绿色蛙头人从大门走了进来。
那人身高挺秀颀长,黑白冲锋衣的拉链停在锁骨下端,露出小片冷感消沉的脖颈阴影线,和两栖类动物的头颅形成强烈的视觉冲突。
就当大厅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时候,蛙头从左到右转了整整半圈。
死鱼眼落在不远处嘴唇微张的女孩脸上,长腿才悠然迈动。
“晚上想吃什么?”
林觅听见停在她面前的蛙头用小黄人音说。
第24章 第二十二次失控
像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 工作人员看见青蛙头套,笑脸上前欲将男生迎到兑奖房间。
头套下经过变声处理:“她和我一起去。”
沉稳的语调搭配搞怪的声音,居然没有太大违和。
“……”
林觅琢磨着怎么跟人解释这位蛙头朋友, 手腕已经被男生拉住,身体随着这股力道前倾移动。
姚芝芝眼前赫然只剩下一杯孑然屹立的波霸奶茶。
邬北进房间登记身份材料时, 一名记者在座位附近低头摆弄摄像机,林觅选择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
有些中奖人员不愿意高调引来麻烦,选择戴上头套接受采访, 必要时会在后期处理音色,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然而当一切准备就绪, 林觅看见邬北从工作人员手上要来另一只青蛙头套时,心里是抗拒的。
在场除了工作人员就是记者, 归宿自然是落到她脑袋上。
她嘴唇嗫嚅:“我不用入镜……”
邬北指节敲敲手中蛙头,变声后可爱的声音说:“是它入镜。”
“……”
工作人员给女孩衣领上别上麦。
记者调试着相机,笑吟吟看着镜头画面里两只蛙头, 还挺搭。
“好的, 请蛙先生简单描述一下当时的中奖过程,插一句个人想法,双色球以外能刮到五百万,运气的确不是一般的好。”
蛙头硕大的黑眼珠对着镜头, 短暂沉吟几秒, 神经质的夹子音缓缓道来, 叙述那晚经过。
另一只蛙头还在原地僵直, 也不知听没听同伴说的。
记者意味深长哦了声:“真是奇妙的缘分, 这位蛙小姐真是宝藏女孩呢。”
“蛙小姐”骤然抬头, 两只大眼随之弹了弹,和身边蛙相差无二的小黄人音溢出头套:“谢谢, 主要凭他手气好。”
话音落,小房间里同时安静下来。
站在镜头外观看采访的工作人员一愣:“诶,我记得女生没带变声器啊。”
蛙小姐感受到身边蛙的注视,侧眼对上他的蛙眼,不知怎的,她从布偶眼珠上的一点高光中瞅出零星笑意,飞快拨回脑袋。
采访结束。
邬北拿到出具的兑奖单,需在银行营业时间前往办理领奖手续。
两人从省彩票中心出来,仰望天色已经变成全黑。
林觅颊边被头套捂出些汗,发丝紧紧贴在皮肤上,小脸不知是热得还是难堪的,那红雾一直弥漫到耳廓。
深秋时节气温骤降,夜晚的风携着凉意拂来,那份窘迫暂时得到缓解。
路灯毫不吝啬洒落在男生颀长的身上,他面部折叠度高,皮肤冷感,一头短寸像退潮后的阴雨连绵天气下的乌黑礁石,低饱和度,与灰蒙蒙的天空融为一体。
光线在他眼下拓下一排阴翳,似有所察觉,微阖的眼微抬,余光里黑沉沉的物质似有似无地瞥过来。
他们在街道边对视。
身侧驶开一辆本田NSX的情怀老车,一明一暗,身下的影子被蓦然拉长,又忽地消失。
林觅从他眸里看出自己的小小身影,想起蛙头采访,唇角是弯的。
看着看着身前邬北也笑了下:“我请你吃饭。”
这话听上去尤其符合常理,她助他中了五百万,他请她吃顿饭,只是微不足道的回礼。
当然所有的前提是,她拂了他的阔绰心意。
夜色下,女孩那双漂亮的眼眸,蕴着令人神往的柔光,最容易吸引来某些阴沟老鼠街里暗无天日活着的人。
邬北盯她看了会,眉眼深邃似利,很有性别的味道。
泊油路上有雾,林觅猛觉这氛围朦胧又暧昧,下意识抬腿想往路边拉长距离。
没来得及得逞,她感到后领被一道力提住。
鸣笛突突,汽车侧身几乎贴着面过,前路司机的咒骂清晰入耳——
“见阎王别带老子一起!!!”
林觅毫无防备,后背跌入一道紧实宽阔的胸腔,手臂无意识触碰在一起,身体感知到对方气息的震率。
她想挣脱,箍在削肩上的硬朗骨骼愈加收紧。
熔岩似的滚烫。
那层隐晦的事物不知所谓地想要冲破而出。
耳边贴着笑意:“老实了我就放开你,还想被撞?”
林觅喉间一阵缺氧,仍是心有余悸:“吓死我了。”
他调子懒散:“也吓死我了。”
这话不偏不倚在他嘴中显得稀奇,林觅掠起眼。
塔楼投映的光顺着邬北手背滑到肩膀,他的眼珠浸在雾气里,却蕴着毫不躲避的直白。
林觅又挣了下,没成功。
邬北连力气都没变,感受着怀里的绵软挣颤,闷闷笑了声:“该给你报个健身班,练练。”
这态度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林觅有点不爽,准备拿脑门撞他。
骤然凑近之后,那股狠劲却因眼前放大的俊脸微微退缩。
邬北半低眼,眼波游离在她唇间,唇形饱满,嫩嫩的,他过了会儿才勉强从上面转开。
林觅被放开,落回到地面才发觉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现在于她又多了层救命的关系,是房东,是追求者,是恩人,怎么想都玄乎。
邬北看了她几秒,又转回前方,眸色瞧不出什么情绪,跟暴风雨前的宁静有点儿肖似。
林觅琢磨不透这人,总感觉有些东西生完根就开始疾长。
问:“不饿吗?”
这么折腾完,她都饿了。
也不知邬北从中听出些什么,低眼看着女孩因他动作而露出的小半段肩颈线。
针织衫松松垮垮,估计是废了。
他抬手替她拢回原状,细腻的皮肤被一道粗韧的力道轻蹭过,电流滋啦跳动。再与他的眼撞上时,周围一切都虚化起来,丝丝缕缕的旖旎向外扩散。
林觅整个人瞬间绷紧,他做完一切抽身退去,微垂着头,手部动作明显起了烟瘾。
指腹往裤缝似有似无地勾,却未拿出那物。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邬北插兜落在林觅后头一段。
片晌后他忽然出声让她等等,只身走进经过的一家大型盒马超市,十分钟不到,两手拎着满满当当蓝色logo的塑料袋出来。
林觅看他手上,小脸安安静静的:“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邬北顺势反问:“你不是怕被人看到么?”
于是林觅没再接茬。
回到住家,邬北因为没空手,让她帮他开门。
林觅顿了下,输入数字后大门发出自带的滴声,她恍惚联想到PSP古早的2d小游戏,主角打败关卡最后的小怪,系统发出滴滴答答的祝贺声。
向最终boss宣战的前路道阻且长。
邬北换上玄关鞋柜上的男士拖鞋,拉下冲锋衣拉链,问她想吃家常菜还是水面。
林觅瞟了眼客厅悬挂钟表时间,让他看着怎么简单怎么来就行。
男生听完就着手准备做饭了,怕她家教作祟,进厨房前脚步顿了顿,眼皮耷拉着侧头撂下一句“不用帮忙”。
林觅也不客气地回:“放心,我没这个意思。”
说完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仰头看顶上陌生的天花板,一股名为心酸的感受溢上鼻尖。
她喉咙忽然哽了下。
说来快,双亲通知她家里破产后买了第二天的头班机票飞往东南亚,发消息问怎么样时,也只是寥寥数语让女儿不必忧虑,专心完成当下的学业才是最重要的。
目前掌握的关键词并不多。
林觅垂下眉眼,关于席卷而来的变故,很多事情都被蒙在鼓里,但她不打算止步于此,更不甘心在半山腰说放弃。
父亲花费半生心思从林府分出,起家之后的重心聚集在投资,其中不乏给二奢公司做投后管理、小型企业股份合伙、开发投资房地产实物等,信息差太多,逐一排除查清也是一项大工程。
她需要找到中间关系人。
身侧的手机忽地震了下。
她面色恢复常态,缓缓张开手,掌心上拓下一排深深的指甲抠痕,红得扎眼。
沉寂两天的宣传片小分队群组有了动静。
曹岁:我刚才已经把预告片节选发上了学校官微,大家可以去看一下,点点赞[/抱拳][/抱拳]
组员A:收到。
组员B:收到。
组员C:介么快,收到收到!
组员D:辛苦曹组长~
鲜香的海鲜味飘入鼻息。
林觅顿觉饥肠辘辘,扫了眼灶台前系着半截灰格围裙的男生,慢条斯理地捞起锅里的粗心面。
她喉结一动,胃中发出躁动声响,打开微博试图转移注意力。
官微置顶正是曹岁说的预告片节选,拍摄尚未完结,后期剪了几个片段吊大家胃口。
视频小窗开始播放。
她津然低眸,准备回顾自己的小白演技。
……
一分钟后。
女孩呆滞地退出微博。
同一时间,邬北煮好汤底,手握锅柄淋入瓷碗内。
微信铃声在抽风机噪音下急促响起。
他不理不顾,垂眸有条不紊整理花蛤、吓人、鸣人卷的摆放和面条整形。
刚停息几秒,系统电话铃跟催命符般狂响不止。
邬北这回真有点烦了,漆眸沉下去看了一眼,备注是“阿德”。
他记起床帘里不见天日的宅男室友,兴味接听:“什么离奇事能让你主动联系三次元人类?”
阿德虚虚的声里饱含激动:“哥,你上热搜了!”
“热搜?”邬北眉心微拧,“我不玩微博。”
“但你肯定有这个app吧,就点进去,进去看一眼,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对方的逻辑链过于兴奋而导致紊乱,前言不着后语。
邬北对这名室友印象不深,但也知道他不是那种张口说胡话的人,挂完电话从App Store里下了个微博软件。
他打开应用跳过一系列兴趣推送和推荐关注,目的明确地找到微博一栏。
其中后面跟着“沸”字的话题是——
#泞大 亲觅邬见合体发糖#
第25章 第二十三次失控
泞京大学官微:
刚刚 来自iphone客户端
世界是承载眼界的容器, 而学校是浩瀚天启的精华。江海之畔,人才芸萃,这里是泞京大学……以下是我校学生会参与拍摄的招生宣传片节选, 正片将于下月登录,敬请期待。
【视频】
复古色滤镜的片段开始播放。
少女皮鞋奔跑向车站的近景伴随白鸽振翅盘旋, 她在乘务员挥手截停的前一秒跳上绿皮火车,渐隐,只留下纯黑画面中悠长的哨声。
再度明亮, 夜雨滴滴答答击打火车侧窗,昏暗的走廊空无一人。
她伸手凝望窗外深山, 切转远景。
全画幅框格中。
身穿校服的少女在飞驰而过的火车窗里显得渺小又脆弱,清亮的眸底却蕴着万千星华。
坚定的, 极具韧劲的。
她倏忽想到些什么,侧眸摸索书包内衬。
须臾后,窗前的小台子上搁着一本笔记, 写字的笔却如何也找不出来。
眼角泛起恐慌的色泽。
恰逢其时, 一只蝴蝶飞向长廊尽头,短寸男生指尖微抚着扇扇窗口走来,错过少女时,他无意间放缓了动作。
两人一前一后看向窗外。
光影无声从她的脸上流转到他的。
等少女反应过来时, 台子上静静躺着一只通体银色的旧钢笔, 不见那人身影。
翌日清晨, 少女捏着钢笔飞奔入校。
仅一张课桌的教室, 她低首专注解答试卷上的题目, 到压轴题时苦思冥想。
眼球转动, 指节发白,鼻翼出汗。
最后钢笔在卷尾拓下最后一笔答案——
桌缘映落一道缓缓放大的蝶影。
她怔愣之余仰面望去。
男性身影将光线割裂, 驼身以腕掌撑桌,整个俊气面孔匿进暗里,唯有眼底透出点欲望贪足后的厌倦。
伴随起陡然出现的悬念背景乐,预告终止。
……
评论区疯狂盖楼。
【这年头高校宣传片也开始卷了?】
【女主有微博吗?想关注一下,妹子真的好乖好清纯呜呜呜】
【我看文案还以为是哪个营销号发的,一看泞大,哦,没事了,本人考不上】
【账号是00后在运营吧,最后卡点太对我胃口了!希望明年表妹能考上替我还愿……】
【男主角是我同级同学!!就问你们羡不羡慕】
【楼上在凡尔赛吧(羡慕)】
【弱弱问一句,他们两个是情侣吗,如果不是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很搭】
【cp超话出来了#亲觅邬见#姐妹们快去关注】
【蹲一个正片后续】
【我是本校的,两个人前阵子有点那啥的意思……稍微吃了下瓜】
【啊真的吗,希望嗑的是真情侣,不要再创老夫的少女心了】
微信小组群的成员同样在热议热搜事件,曹岁潜水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发言。
曹岁:我怀疑我有当导演的天赋。
曹岁:这轮反响直接颠翻我的副主席生涯。
组员:曹姐我有个疑问。
曹岁:什么?
组员:很多镜头我记得都是在绿幕上拍的,仅凭后期的效果居然能这么真实?
曹岁:为了这次宣传,校方把编导组的后期大神全请来了,别看就一分钟,花费七位数。
组员:卧槽?不愧是金主爸爸我泞大!钞能力直接干上热搜了!!
组员:而且剪辑真的好绝,比我现场看还脸红心跳,当然也多亏两位表现力好。
邬北和林觅同时收到“有人@你”的红字消息。
林觅走了几秒神,另一边的餐桌上已经多出两碗海鲜乌冬面。
热气扑腾,面汤是浓郁的奶白色,花蛤、鸣人卷、香菇和溏心蛋盖在面条表面,拨开能看见肉质饱满的虾仁。
她起身踱步,拉开餐椅坐下:“谢谢。”
男生单手将自己那份端到桌上,坐她对面。
林府对于餐桌上的礼仪看得极严,正事可以饭后讲,唯独进食过程不行,需要对祖上辛勤几代的老祖宗怀有敬畏之心。
后来林靖书净身出户,这蔚然规矩也顺理成章落到新家,延续成林觅今天的习惯。
邬北目光落在低颈专心吃面的女孩身上,相较中奖那晚,她在清醒状态下的吃相显然含蓄许多。
黑发随性往后一扎,脸蛋干净得没有半点烟火气,一缕发丝差点从眉尾掉落,她不慌不忙伸出葱指撩过头发。
再往下倾身时,两条黑色肩带从宽大的针织衫领子中显出来,幼细得,似乎一扯就断。
他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目光深沉将一切尽收眼底,直到有些子本性想法被自然勾出来,才似笑而非收回眼。
男的吃饭永远利索干脆,没两筷子就见了底。
邬北将筷子撂在碗侧,抽张纸擦嘴,接下来的时间好整以暇撑颌看女孩斯文进食。
林觅饭量不大,解决掉一整碗乌冬面,肩膀重重往下沉,呼了口气才去拿纸巾。
一看就吃撑了。
她歇几秒给出反馈:“挺好吃的,和外面日式饭馆里一个味道。”
难得态度因为食物好了许多,邬北大言不惭说出所有男的都会在这种场景下说的话:“喜欢以后也做给你吃。”
林觅嘴角扯了扯:“再看吧。”
邬北意料之中地笑出声。
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亲觅邬间”的话题,林觅不知道对方怎么想,她是觉得挺尴尬的。
更何况两人现在是租赁关系,仅仅存在利益来往。
闲谈中断,一股微妙的气氛在餐桌上徘徊。
林觅主动提出承担洗碗工作,邬北声音沉在嗓子里:“洗碗机足够替你干了。”
她愣了愣,转念想到自打进这屋起,发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到衣物收纳盒大到烘干机扫地机器人,该有的一样不缺。
某种程度上人力反而是最匮乏的。
眼看时候将近零点,她停顿五秒,问:“你平时……”
刚站起来的邬北转头垂下眼皮看她。
“几点洗澡?”
邬北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晦涩,眼角扫过去,又挪开:“你先洗,我一般睡得晚。”
林觅低低嗯了声,两只碗送进厨房的洗碗机里,回卧室拿上换洗衣物去卫生间。
今天一路风尘仆仆,她站在花洒下极致清理全身的污秽气。直到冲洗完皮肤上依旧充盈着沐浴露的杏仁奶味,才收尾换上长袖睡衣,站在镜前吹头发。
女生洗澡水温高,开了通风的前提下,整个浴室仿若西游记中的仙境。
在她没觉察的地方,丝丝雾气顺着推开的卫浴门,漫进男生虚掩的门缝里。
林觅经历这场神圣的“洗礼”后心情异样愉悦,她窝到床上打开手机搜索父亲大名,蹦出来的要不是一些商业剪彩活动照,要不就是关联词条。
关于事件起因是没有一点头绪。
她想了想,给列表中的小二爷发去消息。
【深夜叨扰裴哥哥】
【我想问一个事】
第三句话打到一半,对面消息直接弹出来。
【深夜才好,人想着想着就容易冲动,是不是准备好和哥哥提扯证了?】
【事不宜迟,我明早就来接你】
末了发个小女孩舔棒棒糖的表情。
林觅对异性发可爱表情包的观感不是很好,当下蹙眉准备反驳这话时,门外响起一道倦懒的声儿:“没睡出来一下。”
指腹悬空顿在屏幕上方。
林觅放下手机,踩上脱鞋过去开门,开启的门缝宽度不足五厘米。
她问有事吗。
邬北低眼瞧着底下露出的半边清眸:“我转个眼以为自己死了。”
林觅不明所以:“可是你还活着和我说话。”
看他模样不像午夜贼人作风,腕力松动,门缝略微扩宽两厘米。
邬北气极反笑。
刚才房里那阵雾比他抽完一包烟还来得夸张,缕缕袭来的时候整个人掀眼恍惚了许久。
第一反应是这节点没追到林觅就死了,不值,也挺窝囊。
等他去浴室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后,过来提醒她A栋的通风设备正在修缮,水汽大了得开窗流通,不然第二天家里地面墙壁全得遭殃。
结果那双扑眨扑眨蕴着无辜的大眼就那么看他,乖中带点狡黠。
邬北刚好吃她这套,眼底倦懒一扫而空,顶腮暗骂了声。
林觅发现走廊的雾居然还没散:“你家通风是不是有点问题?”
“物业派了修理工白天来修,这周都要注意开窗换气,特别是当你洗澡。”
听他沉嗓强调最后一句,林觅把门默默往回拉了些:“我会注意。”
她顿了几秒,说起别的:“挺晚了,你还不睡吗?”
心知这是急着赶“客”回屋,邬北恨得牙痒痒,偏生拿她又没辙。
黑眸紧盯她说:“林觅,别以为我听两句话就放弃了,东西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人也是。”
说完这话他就折身回房了。
林觅合上门,过会儿隔老远听见他打火机擦燃的声音,唇珠绷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反正她总有法子打消他这念头。
重新拿起手机,裴斯宇在刚才的插曲间隙发来几条绿框。
【我看你和邬北宣传片预告了】
【评论聊得热火朝天,巴不得你俩在一起,看得哥哥都要嫉妒死了】
【同居第一天没情况吧】
【哥哥可不想磕#亲觅邬见#】
林觅:【好奇怪】
林觅:【我俩要是真有什么,我现在在干嘛,斗地主托管机器人给你发的消息?】
裴斯宇回复意味深长:【鬼晓得是什么羞耻play】
裴斯宇:【委屈巴巴.jpg】
“……”
林觅:【裴哥哥,我想问个正事】
林觅:【我对我爸做生意这块了解不深,不知道从哪里着手调查,如果你听过其中一些事的传闻麻烦告知我,粗略的也行】
裴斯宇这次没有秒回,林觅盯着对话框等了快五分钟。
左侧终于弹出消息气泡:【哥哥奉劝你不要介入此事】
林觅:【那如果有一天父母突然告诉你,你当下拥有的一切都没了,然后他们还要把你蒙在鼓里独自出国面对,也不确定未来能否保证人身安全,你心里这关过得去吗?一点不好奇吗?甘心吗?】
俄而裴斯宇发来一条语音。
点开是男人一反常态不掺杂任何玩笑的正经声音:“找邬北,他这块比我清楚得多。”
第26章 第二十四次失控
林觅当晚做了个自认为荒谬至极的梦。
与邬北长相如出一辙的男生, 侧身卧躺在美钞堆成的沙发上。烛灯浮动,在他耸立的眉骨间烙下一畦阴影,俊美凌厉的面孔上挑不出半点瑕疵。
他手指微曲抵住太阳穴, 另一只手轻轻摇晃高脚杯里盛着的干葡萄酒液,浓密眼睫下的阴翳随着焰火而颤动, 像一把刷子扫在心尖尖,撩起极其酥麻的痒度。
她只觉浑身发痒,忍不住掀开袖子抓挠。
手臂上瞬间刻下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那痒却没有分毫缓解。
不得以哀嚎着向沙发那位悠闲先生寻求帮助。
“我可以帮你解痒,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人开口, 再自然不过地从沙发中抽出一沓钞票,在她面前晃了晃。
像慢动作般, 手背上的冷白色块几欲重影。
“和邬北谈恋爱,给你一万美金。”
林觅强忍着一掌抽过去的冲动,勉强挂住脸上的体面微笑。
“请问……这和缓解我身上的痒有什么关系?”
那人手腕垂了垂, 似是真的在思考这句话的意义。
过了须臾, 男生声音平静而冷淡:“不知道。”
林觅面无表情地轻吸口气,定睛看他说道:“一万美金不够。”
对方轻撩眼,神情高深莫测。
她比了个数:“五百万。”
“……”
“要求不高,人民币就好。”
男生此时半倚半躺在沙发上, 点了只雪茄, 纯白色的浴袍只腰间系着一根宽带, 松松垮垮的, 衣领微敞露出肌理紧实的胸膛。
不动声色的, 一滴水珠顺着没有丝毫赘余的腰腹潺动, 没入衣领拢实处。
轻吐烟雾的模样慵懒而随性,活像一只荤俗读物中缓缓走出来的男妖孽, 一颦一笑沾染着情.色味。
他笑得痞气:“你的意思是……给你五百万,你就和邬北谈恋爱?”
林觅斟酌了下,然后坚定答复:“是的。”
见男妖孽笑得肩膀颤抖,她意识到某些不对劲的点:“等等,邬北不是我房东吗?那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和房东谈恋爱。”
一团云雾袭来,那人用一沓钞票掩唇轻笑,脑袋后冒出佛祖同款光环。
疏懒清越的嗓音近距离地漫入耳中:“契约已成。”
“休想逃,我的契约女友。”
“就算你逃了九十九次,我依然会有办法在第一百次找到你,将你带回家狠狠爱。”
“哦忘了,你现在就在我家。”
……
“!”
林觅猛然惊醒,撑起身靠在床头大喘粗气,眸底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狗血而真实的场景。
上一次读阅霸总古早文还是在她读中学的年龄,后来晋江文学名声大噪,产出了进阶版的男德读本,也就鲜少再回看十年前的老文。
这次不知怎的成为了其中的强制爱女主人公,对面还偏偏顶着邬北那张脸说羞耻台词。
心理上无法接纳。
林觅放空大脑缓了会儿,摁下床头台灯开关。
借着光,看到窗户玻璃上隐隐约约映出自己泛红的脸蛋,睫毛轻颤了下,不自然地别开眼。
伸手触亮手机屏幕。
04:20
她决定去洗把脸冷静冷静。
起身拉下门把手,微弱的灯光透过门框溢进空间。
这个点还没睡?
林觅微蹙眉,轻手轻脚到走廊查看,光源来自浴室。
停顿的那一秒,点着亮光的玻璃门适逢开启——
整个屋子蓦然被一层强烈的荷尔蒙气息侵袭而入。
邬北低颈边系着浴袍腰带走出来,短寸的发梢还湿漉漉的,混着点艾草味的沐浴清香。
林觅目光不落痕迹扫过他两侧相叠严实,不露一丝胸膛的浴袍绵领,悬紧的心脏忽然轻松许多。
邬北撩眸见是她:“第一晚认床?”
懒散的音调似笑非笑,带着空气里渐渐苏醒的浓稠因子,天生又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
林觅眼神微闪:“床没问题,是刚才做了个噩梦吓醒了,出来缓缓。”
邬北貌似起了点兴味:“什么梦?”
“……”
迟迟未得到回复,他垂眼瞧她几秒,似乎不打算在深夜这种时候扰人心绪,迈步错身而过,目的地是尽头那间书房。
再过两小时东方既白,看不出男生有半点回卧室休息的迹象。
如若林觅的有效睡眠少于六小时,次日行动像被蒙上一层脑雾般迟钝僵直,必须用更久的晚间睡眠弥补回来。
她回想起他说的“一般睡得晚”,常年累月保持这种作息还能在白天保持高度精力,体质算当代年轻人中天赋异禀的了。
深秋的丝丝寒意沁进木地板,走廊尽头的门框紧紧闭合。
林觅最后看了一眼底下漏缝的光,调转脚尖回到房间-
中午林觅和陶皓明下完课一起到食堂吃饭。
泞大边上的小吃街餐饮店倒闭了又开,开了又关,不是饭做得不好,而是高校的食堂菜品太过划算,十五块钱两荤一素一汤能吃到撑,每日还提供先到先得的免费限量小甜品。
除了耳熟能详的当地菜,全国菜系和快餐奶茶店前些年也依次入驻,周一到周天不间断座位爆满。
陶皓明托上午没课的朋友帮他俩占了座位,不慌不忙从窗口打完饭过来坐下,开口就聊热搜的事:“我听说邬神预告末就杀青了,保真吗?这样子我们嗑‘亲觅邬见’的都要哭死。”
林觅无情让人幻灭:“嗯,杀青了。”
陶皓明扒拉两筷子红烧肉,忽然没胃口不想吃了。
默了片刻,他不死心:“反正你们片子还没拍完,我们集体号召加戏,校方不会不同意吧,现在热度都这么高了。”
林觅莞尔反问:“你以为泞大招生靠的是宣传片和热度?”
陶皓明:“……”
切切实实,心如死灰。
林觅今天没有刻意观察,但自打进校起,周围时不时蹦出几个陌生同学,明里暗里打听她与宣传片男主人公之间的情况,小心思就差明写在脸上。
除了回答“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合作关系”让对方感到失望以外,也好过“嘿嘿嘿没想到吧我们已经同居了”再上一波热搜引人注目。
余光里陶皓明转了下头,整个人定了一瞬。
食堂人比来时更多了。
林觅口味淡,今天打的荤菜又偏咸,她仰头拿起包含在餐食里的矿泉水喝了口。
陶皓明这时凑她旁边说:“陈栀夕哭了。”
林觅动作一顿。
她顺着陶渊明抬下巴的方向,女生身影被几个站着安慰她的同伴挡住,估计是情绪反扑得厉害,大家的关注又同时转移到前任邬北的“新恋情”上,一时无法安然接受。
林觅眼睫微垂下去。
她也没资格假惺惺评论那两人的旧情,本来很多事情非自己所愿被牵扯进去。陈栀夕无缘无故向她开炮,到底也是因为心里不平衡,人性所然。
她和她一样,都是需要摒弃可悲往前看的人,不论感情还是生活上,一味困在过去没有半点好处。
吃完午饭,陶皓明和朋友一起去看体育生打篮球,食堂门口就和林觅散了。
林觅的口渴没有因那瓶矿泉水缓解,只好独自到学校的小超市买了根绿豆雪糕。
这年头冷天吃冷物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她买完撕开包装,牙齿一下一下啃食着沙冰,不觉走到了离经济院百米之遥的拱桥头。
结果就看见了邬北。
他站在桥中抽烟,刚好两指间只剩最后一截。
桥头人来人往的地儿,经过的女生纷纷侧目瞧他,走远了还回头唏嘘真人近距离看简直帅绝。
经济院邬神在宣传片中的表现力众望所归,人神共愤的俊脸配上张力爆棚的荷尔蒙,冲上热搜全然在大家意料之内。
邬北空窗期一向不长,期间尤其招异性惦记。
这次不同,“亲觅邬见”的官方组合刚一上线,没人敢头铁做那个被拎上互联网挨炮仗的。
桥边已经有人驻足,欲待吃瓜。
林觅想趁没被围观赶紧离开,前方乌压压涌来一批嘻嘻哈哈说笑的社团成员,个个生得五大三粗,像搞户外体育的氮泵选手。
林觅初衷是侧身回避,只是氮泵人墙如磐石缓缓滚动,她两脚被挤着悬空移动。
反应过来时已经落脚到了桥上,脸色很懵。
“头一回见你主动凑过来。”
听见身后一道被尼古丁熏得微哑的声儿。
邬北猛嗦了最后一口烟屁股,火星子滋啦啦往里烧,而后抬起黑眸倦怠地睨着眼前人。
林觅知道被逮住了,说起别的:“唔……你昨晚休息了吗?”
话音落,她忽地听见身后一排人群倒吸凉气的声音,扭头发现那群肌肉男也在停驻看戏,脸上津津然泛着姨母笑。
顿时意识到这话的误导性。
她斟酌如何改口,就听邬北说:“过得去,没做噩梦。”
点点头,准备逃离。
“跑什么?”邬北冷漠的眼睛骤然一暗,低颈碾灭烟蒂,而后缓缓掀起眼皮,扯出一条很深的褶,“我说过,人也好东西也好,都是争取来的。”
“前边是我没考虑周全,我想以更正式的方式追你当我女朋友。”
这话欲望表露得直接,一如他个性坦坦荡荡,不在意可以一眼不落,喜欢的玩命也要争过来。
像匹天生的犬科掠食者,允许自己犯错,不受控于得失观念,捕猎中极具耐力和耐心,直到达成目的。
林觅被他那眼神一灼,不自觉捏紧手上那根融化的雪糕棒:“为什么说这些?”
邬北慢悠悠直身,露出一点别样的笑。
“凭老子喜欢你。”
传进耳中絮絮叨叨真真假假的传言多了他也觉得厌烦,干脆让这段关系走进明处,继续往下。
看她表情太过纠结,邬北无他言语,只是抬起指骨掠了下女孩松软的发尾,落在风中微荡。
“林觅,我有的是耐心。”
第27章 第二十五次失控
周五中午, 许听晚给林觅发消息说会来新江上形体课。
上周教授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同意蹭课,第二次就没那么宽宏大量了。
她对进来的许听晚说:“除非这节课有哪位同学骨折不能来,你可以替上, 现在你不通报一声直接进,显然不把老师上堂课讲的规矩放在眼里。”
许听晚没有被女人气势吓怂, 递出一页教务处开的单子。
“教授您过目,有名同学上周末骑小电驴摔倒了,鉴定是跖骨骨折十级伤残, 我向主任成功申请了替补名额,还差您一个签字。”
听见“主任”二字的瞬间, 教授眉心褶平,接过A4纸盯向底下教务处的红色公章, 静了两秒。
而后似是对这命中注定的学生无可奈何:“那你之后好好跟课,上节课就看出你腿部韧性弱,不认真练不给过哈。”
许听晚连忙挺背说是。
看她下秒就差要举手敬礼的狗腿模样, 林觅把外套脱下放在置物柜里, 趁教授签字的工夫问:“这么能耐,你怎么做到的?”
许听晚表情无辜:“我没捏造事实喔,那个男生被诊断真的是十级伤残。”
林觅笑:“骑小电驴骑的?”
“被公园里踩跳跳杆的熊孩子精准压的,脚掌骨裂, 那小孩也活该摔了个大逼斗。”
显然这个结果符合实际情况许多。
这会儿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学生笑闹着从舞蹈室门进来, 特别是瞅见林觅后嘴巴翕张的速度愈加迅猛。
林觅习惯性忽视, 走到扶杆边聊起别的:“新室友没被咱202的几个妖魔鬼怪吓到吧?”
许听晚害了声:“说白了她就是身体不太好, 适应能力很快的, 而且合着我们几个在你心里头就是会欺负新来的女魔头呗,心寒。”
林觅表情不可置否。
上课铃一响, 学生间隔一米扶杆进行“擦地”的站姿训练。
教授在中间边走边念数字口号。
等人走到另一边,许听晚冲林觅咬耳朵:“时柠男朋友想请我们几个吃粤菜,就今晚,来不来?”
林觅扶杆弓起脚背:“可以啊,我下课和你一起去。”
许听晚唏嘘哂然:“没想到时柠那妮子是我们里动作最快的。”
关于时柠对象的消息林觅耳闻不多。
怪的是时柠平时分享欲挺高,一谈起恋爱来就开始藏着掖着,鲜少展开小情侣间的细节给室友听。
许听晚因为这件事,暗戳戳说过几回时柠不地道。
目前掌握的信息就只有。
学过经济,做生意,估摸着还不怎么年轻。
教授慢悠悠转身巡逻,嘴中放话严厉:“极个别同学,姿势没有别人做的标准,还要影响同伴,好不容易考进的泞京大学,多为为父母着想,不要自甘堕落。”
被暗指的许听晚迅速归位,大气不敢出。
中场休息的时候,教授没有让学生们就地解散,抱臂站在舞蹈室中央,眼神一一扫视教室中的学生:“明年初有个话剧形式的舞台剧,征集我班五名同学参加,三男二女,我依据这堂课的表现决定了几个人选,对应一个系一位名额,可以评奖评优加学分。”
话剧表演考察学生的台词功底,播音系和表演系有着与生俱来的匹配度,一些抱着好过科前目的来报名的纯文化生缺少实操经验,反而不占优势。
“一系一人”这话出口,在场众人的表情瞬间言不尽意,眼神在教室内不寻常地游走。
谁都知道,林觅和陈栀夕是播音系两个大头。
论专业能力,新生林觅以这届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的泞大;陈栀夕有过电视台经验,临场辨别能力佳,年纪轻轻已能称得上是播音“老前辈”。
从这两人中抉择比针尖上落芝麻还难顶。
果然教授把难题抛给大家:“你们怎么看播音系这两位同学?”
学生众说纷纭,自然是偏向哪边说谁名儿。
一直低眉沉吟不语的陈栀夕忽然开口:“系花评选。”
如一颗沉甸甸的石子落入湖面,瞬时间激起水花高溅。
“泞大每年都会在这段时间举办公众号投票评比,我是连续三年的高票选手,既然支持林觅同学的呼声也不低,两人之间都是公平竞争,不如趁这个机会决定年初参加话剧的成员。”
教授问谁有异议,室内鸦雀无声。
“那就这样决定了。”
*
许听晚:“她这是和你杠上了?”
林觅轻摇头:“我不觉得。“
反而认为陈栀夕不想把局面闹得太难看,才提出了这项没有牵扯进第三方角色的公平竞争。
论坛公开道歉之后,被封号的学生群体对待评选的权衡也会相对客观,总的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上课期间外边下了场雷阵雨,林觅和许听晚走出东门的时候已经停了,花坛里已有些许积水,几片杂乱的枯叶半掩在土里,经过时能闻见泥土混着微涩的青草味。
周五的傍晚比平时来得热闹,日落未落,推车拖着一地长影,从四通八达的小巷口冒出来,学生驻足为夜晚烟火助热。
月辉与灯影下的车头雪亮如昼,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硕大的广告灯牌在泞京中心塔楼上闪烁不定。
熠熠夺目,光怪陆离,令人目眩神迷。
许听晚终究没忍住:“你和邬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先前以为你们没戏,结果听到学校人人都传他在追你。”
林觅敛眼,百无聊赖踢了踢地上的可乐罐。
许听晚烦得弯身把那罐子捡起扔垃圾桶,拍拍手回来勾住女孩手臂。
“别不吱声啊,你一副乖乖样怎么玩得过邬北那个浪人,他谈女朋友像玩模拟人生,我不喜欢,不想你被他欺负。”
林觅斟酌措辞:“有这个事,但我后来拒绝了。”
“那邬北像是怕失败的人么?”许听晚沉肩重重呼了口气,“给点甜头就跟他跑的女孩儿太多了,他难得看上一个倔的漂亮妹妹,不得全心全力搞到手。”
林觅随口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许听晚瞟她一眼:“躲他,不给他找你单独相处的机会。”
以林觅对许听晚的了解,若是知道她现在和邬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室友关系,指不定要仰头吐血气晕过去。
林觅没吭声,心中默默否决说实话的选项。
坐车到中环的瑰铯酒店七楼,彤秀轩的服务生领着两人到雅座包间。
杨柚可和时柠下午没课,林觅在路上时就收到群消息说她们到了。
许听晚侧面打听男人如何。
杨柚可回:【挺成熟的】
成熟。
一个十分笼统的词。
所以当服务员推开包间门,许听晚抬眼看到圆桌后斟茶的中年男子时,心脏并没有崩得太散,捡起来还能拼一拼。
反倒是林觅愣在门口,语气不可置信道:“是你?”
许听晚抬起的脚又退了回去。
王京定睛一瞧才发现是“熟人”,记得上回在luna club他刁难过这妹子,结果后头吃了姓邬的瘪,吓得半死,生怕好不容易谈拢的生意到嘴边又飞了。
他拧眉啧了一声,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
时柠今天明显有精心打扮,身上穿的是条粉色公主蛋糕裙,层层叠叠的纱裙里载满少女心,高挑纤细的身材成功驾驭。
她眼眸游离在外一瞬,无意识捏着指骨关节:“你们见过?”
林觅不愿拂她兴致,强压下心头憋屈,和许听晚一同进入包间就座。
王京第一时间没被戳破,状似无意地轻嘲:“我在夜场谈生意的时候碰见过这女孩,谈判时的卑微样全被看去了,她对我印象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短短两句逻辑缜密,处处透着成年人的风度和教养,浑然不见酒桌上的淫邪气焰。
如果林觅此时揭发王京花天酒地左拥右抱的行为,又可以被巧妙化解成是那些所谓“老总”点的,当代应酬常态无法避免。
他对女友用情至深,自然不会做出让她伤心难过的事情。
时柠被吃得透透的。
林觅若有所思地看着王京,脸上轻柔凝结在了眼底。
过了须臾,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压下这份现场失控指认渣男的愤愤冲动。
杨柚可看了林觅一眼。
五名服务生穿透长长的窄廊,一一将芋蓉香酥鸡、彤秀生拆鲜鱼羹、黑松露鸡头米酿香梨和蜜汁鲜梅头叉烧等多道粤式菜品端上圆桌,线性顶灯将黑檀桌面上的菜肴映衬得鲜美可口,激发着人味蕾里最原始的欲望。
一种水墨婉转,暗明含蓄的典雅氛围中,王京双颊的阴影格外深刻,自身颧骨棱角也突出,乍看像营养不良的骷髅人。
餐桌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小情侣是怎么认识的,打趣王京找时柠这么年轻好看的女孩,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
得到男人标准神情的回复,许听晚和杨柚可从对他的第一印象产生了巨大改观,觉得人不可貌相,找对象就要找王京这种疼人又多金的。
林觅笑笑地托着下巴,看他演。
桌面上那些精美的米其林菜肴是一筷没动。
谈笑过半,王京起身从包间暗格变出一束弗洛伊德捧花,对时柠说你是浪漫本身。
时柠单手捂嘴啊了声,转而沉浸在男友营造的甜蜜氛围里,眉眼透着幸福小女人的温婉。
这幕让林觅看得胸腔血液逆转,从未有哪一刻觉得现实爱情如此荒谬,让她忍俊不禁想要像周星驰电影中的人物一样叉腰放声大笑。
嗡嗡——
怀里的震感扼断了女孩内心的冷笑节选。
林觅卡顿一下,从两人拥抱的画面中回神,拿出手机。
消息是邬北发来的。
【晚上带你吃饭】
本来就烦。
林觅扯唇回复:【我谢谢你】
过了五秒。
【?】
【不开心别冲我发脾气】
嚯,还给他还委屈上了。
第28章 第二十六次失控
林觅联想到邬北发送这条消息的含笑表情, 顿觉浑身不自在,摁灭手机,把它倒置在桌面, 聚精会神听起桌上的事情。
王京给场上女生各自点了杯风味金酒。
给到林觅那边时,提到这是代表香港文化的蒸馏草本醇酒, 有饭后解腻消食的功效,在大陆这边限定发售。
合着是故意点她那次的“百利甜旺仔限定”。
林觅笑意尴尬:“谢谢。”
同时,她敏锐地回避了男人托杯而来的精明目光。
许听晚酒量浅, 不到半刻,头脑摇晃, 胡言乱语:“阿柠,你就跟我讲实话, 是不是看中人王哥财大气粗了?”
林觅眉心微蹙,回头眼神制止。
金酒酒精度数超了四十,她不一会儿便已下肚半杯, 酒意顺着五脏六腑浸染大脑, 不自觉说出口无遮拦的心里话。
王京搂着身边人臂膀,不与她计较:“瞧小晚这话说的。”
许听晚捶肺腑之心:“你不知道我们多怕她受伤害。”
时柠见状,忙开腔打圆场,说刚在一起王京只是个小股东, 主要靠这两个月生意起来, 赚了一笔大的。
许听晚胸线迭动, 醉眸微熏:“大的?比个数, 能有多大?”
时柠不敢答话。
许听晚像只护崽的狸花母猫那样面露警惕:“生意合法吗?”
若说前面那话只是心直口快, 这里开始穿插咄咄逼人的冒犯, 就听字面意思,对男方的不信任度达到顶。
王京扯回时柠入座, 耐心轻哄,说谁都有喝醉说胡话的时候;
时柠嘴唇绷直,心累地瞄了许听晚一眼,不再言语。
本来和和气气的一餐,因许听晚几句无意漏缝的真心话,变得异常沉重。
后边男人托服务生撤掉许听晚面前那半杯,她一声不吭,直直看着他,眼底又似乎格外清明。
仿佛刚才那出是有意为之。
林觅扬眸,稍微变通朋友的原话:“王哥现在从事什么方面的工作?”
时柠蜜红色的嘴唇向里陷,满眼不可理解:“大家只是出来吃个饭,吃完了赶鸭子上架查我男朋友户口是吗?”
林觅不可置否:“只是替你谋个安心,不想说就不说。”
王京听出这话里暗指,不甚在意地打圆场:“好了好了,别闹得朋友之间不愉快。我平时就做做水泥批发,走走工地,前些月来了个贵人为我介绍门路,做东南亚那边的古玩拍卖,我和拍卖行合作介绍客源,报价多出本金的数额里有一份是我的收入。”
捕获到这话中的关键词地点“东南亚”。
林觅稍愣,下意识和林家的家道中落挂钩,一些猜疑在脑子里逐步显形。
林靖书涉及投资项目诸多,古玩拍卖也不无可能。
据知前些年父亲公司以股票融资,碰上股市热潮,实业股票认购超过发行额103.4倍,迅速积累财富成为泞京商业大头。他爱好广泛,小到货品出口,大到房价暴涨期的地皮高价抛售获利,破产意味着倒下了泞京市内的一个龙头,必然掀起业内腥风血雨。
林靖书鲜少让女儿在各大商业晚宴上抛头露面,所以商圈最为动荡的时期,灾祸并没有殃及到林觅身上。
不过数秒,心窍顿开,女孩想起裴斯宇曾说过让她找邬北,而邬北显然又和王京有某种方面的联系。
胸口荡然怦动。
或许找到了突破口!
另一边时柠沉浸在朋友和男友相处不当的挫败情绪里,抓了把头发仰倒在木椅上,精致的眼眸溢着绝望。
杨柚可没见过她这样:“我们管的是多了,但初衷绝不是针对你和你对象的意思。”
时柠半晌未动,语气无所谓:“我以后也不会让你们见面了。”
杨柚可词句卡在喉咙里:“嗯……也行吧。”
后半段不欢而散,王京拿着信用卡结下四位数的账单,时柠攀着他胳膊,善良的细高跟迈进电梯。
她抬起手,无精打采地晃了晃:“我们先走了。”
林觅站在电梯外:“晚上记得回宿舍。”
王京接过她话头,乐呵道:“这点尽管放心,我晚上还要谈生意,鱼龙混杂的地儿不会让小柠掺和进去。”
林觅沉了沉眼,定定看着双排门合上,缝隙里相吻的恋人成为最后一幕。
机械锁动的闭合声敲冰戛玉——
杨柚可双眼通红:“有种嫁女儿的心痛感。”
林觅感觉判然不同:“有种没嫁好女儿的负罪感。”
许听晚四仰八叉倒在两人交叠的臂膀上,嘴里大放厥词要让王京半身不遂,免得将来祸害自家单纯姑娘。
杨柚可一人搬不动许听晚,林觅叫了辆计程车和她们一起回云夏校区。
路途寂静,从车内往外看,银杏树叶红霜留,今年的冬天也快到了。
杨柚可向来少言寡语,上课或去食堂也习惯独身一人。
只有当人提起邬北时有些兴头,不过最近一个月明显浅了许多,知道他在追前室友林觅后也没大的情绪起伏。
林觅观察她侧颜几秒,缓声道:“最近你们仨都怎么样?”
杨柚可挑眉:“什么最近,你离开一个星期不到,我们寝室到处还是你生活过的痕迹,跟女鬼一样。”
林觅立马笑了。
杨柚可从包里拿出一沓纸,隔着座位中间的醉女,送到林觅手上:“你上次不是问我B站做博主的经验吗?我给你整理了一些心得。”
林觅一愣,手指翻了几页。
有些打印出来发现遗漏的地方,女生特意用彩色笔补充,最后一页对照高考作文纸,光手写就有上千字。
晚秋凛冽的寒风中,心里柔软处一下子被戳中,汹涌输进四肢百骸。
一汪晶亮重重砸在纸张上。
杨柚可深情微滞。
林觅用发抖的指尖捂住双眼,泪水仍旧溜着指缝流下,瘦削的肩头一阵一阵颤抖不止,似乎几秒钟里释放了一整个春夏秋冬那么久的压抑和委屈。
手写字边缘晕染,不同颜色的汉字泛起了彩虹色的漩涡。
司机师傅循着动静回头:“年轻人哭出来才好喔,压力藏在心里不说,迟早会被躯体化反噬。”
林觅哭着点点头。
从她有幸福家庭的认知起,父母给她织了一张密密麻麻充满爱意的保护网,夫妻恩爱、母女情深、父女情重,小敬老、老爱小,生活幸福、精神愉快,拥有着足够写进教科书的美满氛围——那是一口远离尘嚣纷争的井,女孩在看遥月,月亮也在低头怜悯她的无知。
林觅看不见身体里有迹可循的血液脉络,却被给予记忆本能中的舒适与安然。
天窗隔绝了物欲横流的世界,她若想生存,终有一天要忍痛踏出井口,而这天只不过提前来了。
林觅吸吸鼻子,很快转换到平素状态:“谢谢你,杨杨。”
杨柚可还没缓过神:“小事,本来我平时就有记录经验的习惯,就是一个顺手的事,而且……我们都能感觉到你最近的压力。”
她讲话时,目光落到身边张嘴熟睡的许听晚脸上。
林觅轻笑了下,拭去眼泪后,扶住许听晚肩头让她身体侧卧,以防呕吐物被吸入气管而引发窒息。
而她压根没动过那杯金酒,四十多度的酒精对初入高校的女大学生来说百分百致醉,更何况对方还是当众刁难过自己的王京。
一同将许听晚抬回宿舍,林觅站在楼下给邬北打去电话。
片晌,那道有点低哑的嗓音轻响:“这个点只能带你吃夜宵了。”
“别说你到现在一口没吃。”
他的尾音勾着笑意:“那不会,我到楼下的小吃街解决了,吃的时候还想你是不是在饿着肚子叫唤。”
林觅抿抿唇:“问你个事。”
顿了会,他使坏说:“有什么好处?”
林觅垂睫盯着脚尖:“……我先欠着。”
邬北说:“林觅,你这样我一定会提个最过分的,想不想听听?”
林觅怕耳朵生疮:“那就算欠你人情吧,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你出事了我也会倾囊相助。”
“谁搁这跟你当朋友。”
听那声失了笑意,林觅眉眼间也跟着犯难。
知道邬北在试,她有多看重那条想从他口中得知的消息。
男追女的戏码都摆到明面讲了,后续无非不就是几种,答应、拒绝或是晾着不顾。
前提是邬北是普通人心态。
他的目标一向明确,唯我独尊自行其是,被人拒绝没什么反应,甚至把它当作成功路上的小磨难。
四字概括,愈挫愈勇。
林觅往南门方向拐:“好处你之后提,除了做你女朋友,但也不能太出格。”
邬北顿了会说:“想问我什么?”
林觅当他默认了:“就是……现在商人习惯在什么地方谈生意?”
“问了白问,谈生意的地方私密,私密的地方千千万万,”光听声就知道那人有这方面的底气,“你还不如告诉我那商人是谁,谈什么生意。”
云层发灰,头顶槐树枝桠将天空分成几块。
林觅仰头说:“王京。”
手机里传来男生沉稳的气息声,耳廓也跟着发烫。
过会儿邬北开了口:“林觅。”
他大抵没想到她和王京之间,除了上回还能产生什么联系,声音哑得让人心悸。
“有些圈子不要试图踏足,脏。”
林觅说:“你知道我家的事了吧。”
邬北:“嗯,知道。”
“我室友和王京恋爱了,他刚才请我们几个在瑰铯酒店吃粤菜,说正在做东南亚的拍卖生意,我爸告诉我他要去东南亚追债。我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一点苗条都想紧紧抓牢,所以你懂么,我得知道王京在哪。”
万籁俱静。
林觅站在马路这边,举着手机静静望向往来的车,神色很淡。
也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的气息重重一坠。
响起的凛冽嗓音透着股耐心。
“龙港会,我带你去。”
第29章 第二十七次失控
自打林觅记事, 凭林家祖辈在泞京历史上的作为,她受邀参加了不计其数的上流宴会,穿梭于富人的港湾里如鱼得水, 裴斯宇便是那时认识的。
再后来林靖书分出主宅,不喜女儿在穷奢极欲的名流场逗留, 谢绝了一切活动邀请,将她拥护在羽翼下作为普通人安然成长。
泞京市内闻名遐迩的高端会所其实并不多,若把它们比作海面上的冰山一角, 那么更庞大的部分隐没在水中,“龙港会”便是其中异闻传说最有想象余地的圈子老虎, 年费足以动辄百万,且需熟人介绍迈入门槛。
林觅知足常乐, 对奢侈品和高定没有太大的执念,但也不代表衣柜里全是普通布料。
她换好礼服,坐电梯直达地下车位。
四下无人。
邬北两条腿交叠, 斜斜靠在大G敞开的侧门边, 眼皮低耸,夜里穿着一身西装笔挺,硬朗的轮廓间染上些许冷然。
他听到电梯门开合的声音,咬着根烟含笑望过来, 极短的头发丝儿搭配西装,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顽劣劲儿让人根本转不开眼, 活像个离经叛道的西装暴徒。
过于惹眼的行头, 令林觅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邬北盯着软软款款走来的人儿, 一身肉粉色鱼尾裙配绸面西装, 女人味尽在裙摆飘逸。
嘶,难搞。
邬北吸完最后一口, 朝旁边吐了口烟圈,薄薄的眼皮压出一条深褶。
对她说:“这么漂亮想迷死我?”
林觅眼睫一动,当即转移话题:“走吧,我明天还有和曹学姐的拍摄。”
他语气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又不会让你彻夜不归。”
空间静寂几秒。
林觅说:“去了和你一起,在家和你也一起,我归不归没有区别。”
邬北听出她这话里的刺,眼睛眯缝:“还想不想好好聊了?”
林觅回他:“可以,反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邬北弓身进入驾驶座,几秒安静后,他撩起眼皮看着她,昏暗里那双眼睛沉得锋利。
林觅也不甘示弱回望。
邬北看着看着眼底浮出笑意。
他最不怕的就是脑门见血,毕竟碰见林觅这女孩儿后,他一直在她的生活里撞南墙,看似乖巧安静,生气时的伶牙俐齿也能把自己辩得银牙咬碎,偏生又没法子动她。
他怕的是在这关头把她吓走。
随后林觅就听他说:“上车。”
邬北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正了正肩背筋肉。
林觅扣好安全带,耳边车轮缓缓转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只一瞬间,她的身体被突然前冲的后坐力甩得往后仰,小西装肩头一歪,波浪发型散到身后,一大片白得跟淋了层牛奶般的皮肤落入空间。
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林觅惊慌之余勾回半滑的礼裙肩带,车窗景物极速倒退,视野混沌扭转。
邬北松弛有度的驾驶下,魁梧的车辆飞快加速过弯,纵横驰骋。
驶到停车场出口的沙地上,手腕轻轻一转方向盘,车盘底瞬时间溅起一片尘沫,半空中折射晶亮碎光。
彼时进入高校区道,车速才平缓下来。
林觅扶住座椅惊魂未定。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了男生身体最深处的疯狂兽性,与驾驶座连为一体,贪婪地在速度中捕捉濒死的激情。
思绪如同飞鸟一样随风起伏,只专注与眼前的路道和引擎带来的肾上快感。
邬北驱车跟随一辆黄漆出租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方向盘上点动,仿佛刚才的任性放肆只是场错觉。
林觅看他侧颜高挺的鼻梁,咬了下唇瓣,抬手将后脑勺凌乱的发丝拨回锁骨。
邬北适时挑起眉眼,望见女孩苍白的小脸往下,那抹发尾恰好滑进沟壑,不见踪影。
眸色蓦然暗了暗。
他嗓子里染了丝别样沙哑:“进了会所以后,牢牢跟紧我。”
林觅漆黑的眼睛对上他的,里面有愤然。
但就她那清纯得要死,男人无法招架的长相,邬北更愿意看作为勾他犯罪的嗔然,舍不得带她入狼窝。
可他必须舍得。
这女孩儿就像温室里养大的玫瑰,后来被移植到荒瘠的土地上,她会盛放得愈加招摇艶丽,没有任何阻碍能限制根茎野蛮生长。
他愿意静候这朵玫瑰成长,见证她最后开.苞绽放的时刻。
——一举摘下-
龙港会藏身于商圈地下,隐秘奢华程度远超常人认知外,周边一块停车场都是布加迪、阿斯顿马丁、莲花级别的豪车,穿着光鲜亮丽的门童立在正门迎接宾客。
下车后。
邬北主动支起手臂,示意林觅挽住。
抬眼注意到门童正在确认一对来宾的受邀函,林觅狐疑道:“我们没有邀请函怎么进去?”
“直接从正门走进去。”
男生眉目寡淡。
尤其这话嚣张得狂妄,林觅卷翘的睫毛抖了下,纤柔的身影随着邬北的动作迈动。
俊男靓女身着华服款步而来,即使在名流聚集的龙港会,这儿的人也不免落下余光打量,微微一羡。
门童鉴貌辨色的眼神掠过两人,尤其在男方面孔上稍作停留,低首示意。
“二位请进。”
林觅提裙走进电梯,指腹抚摸感受到高级立料的质感,发觉刚才紧张时,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邬北的衣袖。
动作极轻地,手腕悄然滑出。
那人侧脸线条罩在光幕之下,泛着动人心魄的昳丽色泽。
下秒手臂被灼烫的体温包裹住。
林觅抬起干净的双眸对视上他:“放开。”
邬北尾指微动,女孩手臂上立马激起一层战栗。
“做戏要做全套,道理不懂么。”
他是故意的。
林觅只觉眼尾晕开一点湿意,忙别开视线:“没有规定说进会所的男女一定是恋人。”
电梯内一时只剩暗中浮沉、轻勾描绘的温湿暧昧。
目光像是被牵引一般,邬北拉进了距离;林觅被逼节节后退到一隅狭角,高大的身躯伴随阴影袭落。
他西装裤腿微屈,膝盖顶在她大腿外侧。
望那藕色绸带映衬着肌肤瓷白,艳丽得像一条细蛇直往他心脉里钻,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眸底被调动炙热。
邬北微微垂下头颈,诱哄:“也可以是恋人。”
林觅鼻腔里都是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木质混合气味,浑身发烫神志也变得不清明,只觉搭在腰间的那只粗粝手掌愈发灼热。
某种全力抑制的念头似乎在这一刻冲出肉.体,让人神经亢奋,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叮——
双排门开启。
门前的繁复灯饰光亮映照在大理石地板上,现代感十足的水池宛如湖泊碧波荡漾,陈列在大厅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令人闻之欲醉,三五富商坐在沙发上小酌闲谈,眉目流转着欲望填满之后的空无寂寥,像世外桃源中避世摇扇的笑佛。
几名“笑佛”听见动静后投来目光。
腰间的热度及时抽离。
林觅像喝了酒有些站立不稳,白皙的脸颊蕴着一层淡粉,思绪在空中踩云朵又狠狠跌落,有片刻的失神。
走出电梯的邬北转头与她目光相接,狡然翘唇:“走了,去办你的正事。”
林觅对刚才的自己感到陌生,双排门闭合之前,拢好西装跟了过去。
年轻俊俏的侍者端着高档酒水在大厅走动。
邬北经过时向侧敛眼,拿起一杯路易侯德香槟豪饮而尽,将空杯重新放回空盘。
林觅看着他唇上水色:“你喝这么早?”
邬北眼神变都未变,薄唇在错落的光阴里弯出弧。
“不过饭前小点,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果味浓郁的清新味道像暴雨一般强势碾来,林觅听出嚣张言辞里的笃定从容,呼吸倏地一滞。
棋牌室位于半包拐角长廊,供一些身份尊贵的老总或是商人娱乐和交流。场子里都是披着人皮的老狐狸,表面是打麻将聊日常,实则从对方的微表情就能判断这门买卖的可得性。
谁先胡,谁先自摸,又是一门学问。
邬北径直走向倒数第二间,推门进入。
没给林觅一点思想准备的时间。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北爷您可来了。
提前在局里埋好了契机。
坐在麻将桌前的王京,表情显然是全场最懵的,颤巍巍伸手指向林觅:“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林觅看他一眼,不与人搭腔,只是轻轻扬唇站在邬北身侧,大方介绍:“各位老总好,我是林觅。”
圈子里都是人精,见女孩是那位爷携来的女伴,纷纷热闹示好,变相忽略了小角色的震惊质问。
王京被撂在一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胡总提议:“二位中有没有谁想替我,我这会儿也打疲了,早点回去陪老婆孩子。”
靠在他肩头的艳丽女人捂嘴轻笑,桃红色的指甲盖在灯光下闪着猫眼碎光,明晃晃讽刺老总话里的荒谬性。
回家陪老婆孩子的“好男人”座位恰在王京对面。
林觅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包厢里的侍者 :“我来吧。”
细窄的腰身勾勒出凹凸毕现的窈窕身段,后背作绑带设计,瓷器般精致的蝴蝶骨泛着凝脂光泽。
胡总见状眼发直,本性驱使,搓搓手欲撩拨两句,视线触及女孩身后的沉暗目光,登时从座位上弹跳起身。
“您坐您做,我现在就回酒……呸,回家。”
身价百亿的老总,对第一次见面不明背景的女孩用了尊称,扯着女伴转身离去。
王京内心忐忑,久违的慌张感让他浑身不自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从麻将桌上逃离。
不等他开口,一双清眸似水看过来,女声透着淡淡的冰冷。
“上局的赢家是谁?”
“害,那不得是我们最近赚大钱的王小总么,手气好绝,连赢三场。”
林觅若有所思:“运气这么好?”
王京嘴角挂不住笑:“我本来打算这局收的,太晚了。”
林觅低眸拿起一枚幺鸡:“你也和那位老总一样,准备回去陪老婆孩子?”
王京一噎。
“我们打个赌,”莹粉的手指将那枚麻将方块推至对面,林觅定定看着王京说,“如若我断了你连赢三把的战绩,和我做一笔信息交易,口头的,不玩钱。”
这话撂哪个老总身上都会断然拒绝。
商圈里的消息价值连城,并有钱就能买来的,更何况这只是一场风险豪赌。
王京顶了下后槽牙,刚要开腔。
邬北抚着椅脊走于林觅身后,手臂张开撑在两端,俯身微驼,深如寒潭的眸子里染上一层阴沉,地狱修罗般低眸睨他。
“开场。”
第30章 第二十八次失控
一滴冷汗从王京额角淌下。
惨淡的炽光落在麻将桌上, 珍稀红木和上等牛皮打造的橙色方块像无主的佛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沦落为有钱人社会心理上的自我满足。
摇完筛子, 从林觅那头顺时针拿牌。
庄家王京第一个拿牌,然后顺时针轮流抓两墩, 直到每人手里有十三张牌。
打麻将除了靠运气,决定因素在于出牌技巧和对手们的心理博弈。
林觅先是仔细观察自己的手牌,找到合适的牌位组合, 手指轻轻拨动牌面,将其分门别类, 以便更好推算出接下来的走势。
桌前落下一道轮廓很宽的阴影,让人心弦沉稳。
站在她身后的邬北垂眼观察着场上局势, 全程默不作声,微勾的淡红色唇多了几分靡流之色。
杵在他身旁的小老板微怔,竟从那张俊脸中瞅出几分春风得意的自豪感, 转念又克制住想法——
这位爷未在媒体上露过面, 不代表他们这些混名利圈的没眼力见,早有耳闻他在泞大的风流纪事,七情六欲是最无用的需求。
更别提被一个漂亮点的女孩绊住脚。
林觅将摸出的六条和另外三张倒扣在桌角,轻柔嗓音续上:“暗杠。”
下家:“二筒。”
王京摸了张新牌, 眼眸滑到桌前一排, 捏着麻将块的指腹微微泛白。
林觅拉长目光, 心中推算剩余牌型, 随即依据王京分开摆放的牌型大致判断:稳赢。
眉如远山, 未有变化。
又一轮到她。
桌前分别摆列三张六条、二条、八条、五条外加一张七条和四条, 只需再听一张“七”或“四”,即可清一色碰碰胡自摸加翻。
林觅手指抚过牌面, 垂眼一看打出:“八筒。”
王京接上:“碰。”
三张牌并在桌角,男人的脸色明显舒缓很多,胸有成竹地往椅背上仰了仰。
对林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再次到她,摸到一张一筒牌准备直接打出去。
身后低语及时拦截她伸长的白玉小臂。
“换张。”
两个字刺激了一下林觅的耳骨。她快速扫了眼已出牌面,烟红色的唇瓣轻抿,收回换四条打出去。
果然见对面的眼底划过一抹惋惜。
下家出声打破场上的剑拔弩张:“林小姐好算法,之前专门研究过川渝麻将?”
林觅谦然:“小时候和家里老人学习过。”
“印象中,京圈林家分支林靖书的独女便唤做林觅,虽多年未在圈中听闻她的近况,但自打小姐一进门——”
他停顿须臾,声音缓缓荡至众人耳中:“我就知道你是林觅。”
聒噪的震叹声于棋牌间扩开。
林氏血脉与京圈擂主,这可是一桩不容小觑的碰撞。
龙港会建于地下,四面墙壁是不落窗的,暗淡的微光在隐约中闪烁,浸润进胴体。
荒诞,奢靡,斑驳。
若说林府于泞京是百年根茎,林靖书一脉不过是暴富乞儿的商人家庭,他倒了,延续的血脉依旧归属林家,再落魄也是泥泞金子。
难怪邬北首次主动带女伴前赴龙港会。
老狐狸们一推测,觉得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
听这话王京拿牌的手一顿,一张瘦削的窄脸毫不掩饰胆怯,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莫大的恐慌自他心底蔓延开。
这女孩儿居然是泞京林家直系,早知当初,今晚就不该组瑰铯酒店的局惹事上身。
他悄然翻眼看对面一副心不在焉的女孩。
父亲破产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林觅清水似的浅笑,回避搭腔。
麻将牌的撞击声轻细而沉闷。
再次摸起一张,扣纹翻面,七条。
指尖把住牌列两端,价值不菲的麻将牌如高楼轰然倒塌,平铺至桌面。
“胡了。”
王京市侩小人的嘴脸彻底扭曲,像含了一块石头,嘴里呜呜啦啦想说什么却半天表达不出来。
林觅托住下颌,笑吟吟道:“现在轮到你兑现承诺了。”
其实刚才那场赌局王京并未亲口答应,只是众目睽睽下被那人无形威逼,他才无可奈何憋屈受领。
输了之后,具体被问什么还是云里雾里。
若只与时柠相关,王京已想好如何作答。
闺蜜之间无非就是担心对方遇上骗色的老男人,他现下还未做出跨越之举,秉着新时代的开明眼界,就算是林家直系也无权干涉他们的恋爱自由。
那群大半生都用在察言观色事上的人,自觉退至包间十米外的客区,正常说话的声量到他们那,连千里耳也难听到分毫。
唯独邬北无自觉地往两人中间座一靠,西裤腿自然敞开,仰身耷眼往林觅身上淡淡瞥了一眼,而后黏住不动。
越看这女孩越有味道。
林觅在那露骨的目光下难以保持镇定,眼波轻转:“你要不也回避一下?”
邬北笑了笑:“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意思是今晚就要死皮白赖坐这儿听“买卖”,天王老子来了也拉不走他。
林觅指尖在桌面上悬了数秒,无声放到下边膝盖上。
她对王京进入正题:“我想知道你现在所属公司是哪家。”
王京大抵没想到她会问这层面消息,顿时一僵:“我是单干,没有公司一说。”
林觅眼睛眨动:“赌也赌了,输也输了,王哥你不如堂堂正正跟我讲实话。”
王京艰难吞咽:“这就是实话。”
他是个理性的人,对公司前途不利的消息一论闭口不谈,第一反应也不是愿赌服输,而是保全自身。
如果说现代没有古代的严刑拷打……
林觅随口道:“你说的古玩拍卖,最近又恰好赚了一大笔,其实本质是洗钱对吗?”
答案不重要,她要让对方先慌了手脚。
果然王京没让她失望:“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哪有胆做违法生意!”
林觅笑着说:“只是一个小猜测,你就当晚辈有嘴无心,不用紧张。”
邬北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微微侧了头瞥向王京,启唇极其微妙地“哇哦”一声。
那沉哑嗓音如恶魔低语,直接唤醒了中年男人内心最恐惧的东西。
王京嘴皮子哆嗦:“久隆鑫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我是公司的中层员工,就负责一些东南亚进口商品的拍卖。”
林觅默默记住了这个公司名。
“您口中所谓的信息买卖成了,求林小姐放过王某行吗?”
林觅目前掌握的消息也问不出别的,眉眼垂下叮嘱:“不论如何,请你好好照顾时柠。”
王京重重颔首。
她来龙港会的两个目的便达成了-
也就是准备离开会所时,林觅在擦肩而过的“老总与公主”搭配中,发现了姚芝芝的身影。
一袭简单的抹胸长裙,搭着一件浅色披肩,整个人温雅而低调。
上次在彩票中心的还能称之为“偶遇”,这一次完全出乎林觅意料外。
龙港会的宾客门槛非富即贵,大多都是商圈名流圈内享有盛名的人物,而一部分“显贵”注册会所的原因正是内心空虚,缺少情绪价值。
会所观风问俗引入了一批公主,负责在老总这种时期温柔劝导,替他们排忧解难,到手普通人在外面打拼一年都挣不到的高额小费。
姚芝芝偏头和身边的男性有说有笑,没有注意到从身侧掠来的动荡目光。
林觅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怀疑中夹杂着难以置信。
邬北垂下眼:“熟人?”
“你记不记得彩票大厅那次,”林觅望向邬北深黑的眼,“我旁边那个女生,和刚才迎面走过去的是同一个人。”
邬北见怪不怪:“一直都有生活不充裕的大学生选择在会所做公主。”
大概看出林觅在想些什么,他长腿在纯白的艺术旋转梯踱步而上,一手插兜睨眼瞧她。
“龙港会没那么大胆子涉黄,至于出去后那二人是什么关系,去宾馆还是各自回家,就不由你我说了算。”
梦幻般的螺旋上升空间,模糊幻想与现实的边界,像艺术家的超现实主义杰作。
当他们的目光相遇,龙卷风席卷海浪激荡,圣白的楼梯光辉染上恶意,周身一切几何线条变得阴测测的。
林觅高跟抬起到第一层台阶。
耳边的轻微的风声让她感到神经质,尽管知道那是从户外平地吹下来的。
这里就像不见天日的海渊,平日朴素活泼的女生,过了午夜时分,摇身一变成为善解人意的声色女郎。
觥筹交错,春光摇曳,欲望高枝一去不复返。
忽地想起那天公交车上,姚芝芝面色羞赧,后面送了她满满一袋家乡的特产致歉,又因得不到回应而选择主动断联。
小心翼翼的分寸感让人感到心疼。
纤弱的脚背从台阶落下。
林觅经过充分考虑,眺望向弧形楼梯上端的眼中闪烁着清明之色。
“等我一下。”
不等对方作反应,她返身折回会所前厅,询问前台有没有看见一名搭着披肩的年轻女生。
前台眼里带着与喧闹无染的麻木感。
“抱歉,龙港会规定禁止透露贵宾的个人信息。”
“……”
落在大理石桌上的手骨节清秀,微微紧了紧。
她不知道此时静音模式下的手机铃正在无声震动,停息,再度亮起。
多条消息接踵而至。
林觅径自进电梯准备登上地面,墙壁金属的银光微微发冷,镜面上映着一张清纯的侧颜,双眸全神贯注盯着蓝色显示屏。
而在下秒。
层数从B1跳到0,双排门并未应声开启,甚而脚底感受到在缓缓上升。
林觅伸出手指摁动电梯按键,显示屏数字仍在往上跳,没有半点停下来的兆头。
8,9,10……
耳边回荡起邬北来之前特意嘱咐她的话——
“进了会所以后,牢牢跟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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