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六十九次失控
林靖书吼话的同时, 邬北眼神还没怎么聚焦,这会儿依旧斜歪着身子靠在墙上,两只手很随意地插在裤兜里, 额前发丝细碎,像极了当年那位吊儿郎当的太子爷。
“林叔好。”
待男人目光恢复清明, 站定,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打声招呼。
“我来看望阿姨。”
林觅不知道面前两个男人的内心想法,短短几秒钟, 她的脑子仿佛一块饱受炙烤的炭,炉盖下不停地滋哔爆裂。
她试图解释:“爸, 邬北就是来看看老妈,没别的意思, 而且有个好消……”
林靖书气得一口气憋胸口:“当初我掏心掏肺对待的兄弟刺我刀子,现在他儿子还要伤我女儿。你们居然还在一起搞对象!觅觅你糊涂啊!”
林觅五指关节捏得发白:“我早就跟他分手了。”
林靖书窝火:“分了还联系做什么?我不管现在年轻人私底下玩得多开,你一天是我林靖书的女儿, 就不能跟姓邬的有任何瓜葛!”
邬北垂下头, 很淡地笑了下。
从林靖书暴怒指着他鼻子开始骂时,他的眼神始终保持着温和与分寸。那一刻,吃人骨头的野狗变成了一头落寞的雄兽。
“林叔不必凶她,”邬北低声说, “我现在就离开, 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阿姨。”
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林觅没忍住迈步跟过去。
林靖书栓住她手腕:“觅觅, 你到底是想做林家人还是做他邬北的女人?”
林觅犹豫了, 沉默至少十秒钟, 才说:“如果林家六年前没发生那一出,我是不是现在已经在电视台做编制工作了?”
林靖书问她想表达什么。
女人这次的声音透着微弱哭腔:“爸, 你不觉得从我出生那刻起,高中学文还是学理,读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找怎样的男朋友,和什么达官显贵结婚、交朋友,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切都得按你的来。老妈是贤惠,顾家管钱,可她什么都听你的,家里从来没人听我说话!”
“觅觅,你一直这么想爸妈?”中年男人似乎被她这一长段惊住了,满脸失望,“你知道我当年从林府脱离出来花了多少心思吗?我前几年从东南亚回来重新接手德尔玛商业中心,到现在都空不出一个完整的假期,我都是为了你和你妈的将来着想。”
“……”
两代人的隔阂是铁壁,林觅肩膀沉了沉,冷硬道:“林家破产那两年,是我唯一觉得在为我自己而活,而且活得很开心的时候。”
林靖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着病床媳妇的面不好发作,他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爸爸是过来人,不能不管不顾你的将来,今天的话我当从没听见。”
敢情刚才的口舌都是白费。林觅微扯唇,最后看了眼病床上双眼紧阖的母亲,果毅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病房。
林觅从不否认父亲的艰难和对家庭的责任心,但他的控制欲远远超过了她的承受力。
汽车里向外看风景和骑摩托车看风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有的伤痛只能抽离那个环境才会治愈,且永远不能回头-
人民医院对街。
路灯勾勒出男人简洁颀长的身形轮廓,如同白纸素描,驼身垂首的模样被灯光拉得悠悠长长,手指间一支烟燃了半截,有种难以言喻的颓靡味道。
尼古丁的威力愈加轻微,后面又点了两根、三根,他磕出一根新的又硬塞回去,抄出口袋里的药片板,两手挤压出最后一粒白色药丸。
男人张嘴用手掌掷进,没就水,纯苦的药片就那样干嚼着吞下去。
正欲把药片板扔进军绿色垃圾桶,被一只葱白到晃眼的手出现夺走。
从停车场出来,林觅低头看药片板上破损的印刷字,阿立哌唑。与上次在套房看到的药盒之一相符。
她拿出手机,当男人面打开用浏览器查询。
【阿立哌唑是一种非典型的抗精神药,主要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和躁郁症。其他用途包括……】
邬北掀开薄薄的眼皮:“问吧。”
“你和你爸一样有精神分裂还是怎么…”林觅咬着牙,“为什么生病了不和我讲?”
“不是精神分裂,双相,”邬北先回答前一个问题,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说不准我家祖上就有精神性疾病遗传史,我和我爸两个倒霉蛋都中了。”
双相情绪障碍症,特点是抑郁和躁狂交替反复发作。林觅共事的同事中就有一位深受双相困扰,她因此也对这个病有过相关认知,若不加以药物治疗,狂躁期的状态完全无法正常生活,要么就是整日整日落泪,对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
施文心专门开了病假单让同事去医院开药,外加个人修整一月,按时服药回来复建明显好转许多。
只是林觅印象里,邬北在她面前从未表露过极致自暴自弃的一面,她也不认为双相患者能完全不靠药物自我调节。
女人拧眉:“分手之后有的?”
邬北不假思索:“很早,只有吃药是从分手之后开始。”
林觅轻轻呼气,加上刚在医院经历争吵,心脏顿时被一层密不透风的物质蒙上。
“你在泞大乱谈恋爱那阵也是因为这?”
旧事重提,邬北嘶了声,别开视线:“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人家捧着心过来都给我糟践了,可你懂吧就…我真没乱糟蹋人女孩儿。”
林觅摆明不信:“别,你说你初中是个雏儿我还信,大学里光我听过的就有五六个,你敢说你没动过?”
邬北还是避开眼:“那你觉得初恋是什么?”
林觅不明所以,依旧认真给了个答案:“有人说是第一个对象,我觉着是第一个喜欢的人吧。”
邬北盯住她眼:“林觅,信不信由你,按照这个说法你是我的初恋。”
“……”
林觅五官扭曲,“按照这个说法,不好意思,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是我五年级后桌,你还真不是我初恋。”
邬北笑一下,没跟女人拗,一手伸长揽过她的肩头。
柔软的身躯落入怀中,因为刚才的“辩论”不自然地挣了两下,才慢慢回归平寂。
男人的声音温柔得像哄小孩儿:“我不会骗你。”
这个问题深扎进去探讨没完没了,林觅无可奈何,点头:“那信你咯。”
他笑:“你说的。”
“嗯。”
转念一想,林觅怕他误会:“我发现男的都容易想多,我声明一遍——”
她低头从他臂膀里溜出来,一本正经:“别在外面对我动手动脚,我们不是正当关系,我们是炮友!”
最后一句被她说的冠冕堂皇,声儿还不小。夜跑的一对情侣经过侧目,看见原地是颜值超脱的俊男靓女后再次面面相觑,像没听到看到一样继续往前跑。
泞京零点以后路边怪人多,这是本地人都心知肚明的既定事实。
林觅任由邬北拉着她手,一路疾走到医院的停车场。车后座堆着下午在加油站买的零食,他把辣条和乐事一通塞到她手里,侧脸绷得老酷:“你这张嘴最好只用来吃。”
林觅眨眨眼:“咋,嫌我丢面儿了?”
“……”
男人侧脸更酷了。
咔嚓。
咔嚓。
嚓嚓嚓。
一时之间,安静的空间里,唯有薯片破裂的声音格外清脆。
林觅吃了半包,提起:“下次探监是什么时候?”
邬北面无表情:“半个月之后。”
林觅哦了声。
市中心的排放量导致冬天来得并不明显,路上积的雪没一会儿就化了。邬北估计怕车轮打滑,脚下油门难得克制。
他今天从车库里开来一辆小宝马,不比以前宽敞的高底盘豪车,中控台的暖气轻轻流淌在沉默的两人之间,却不疏远。
林觅看着窗外:“再帮我约一次吧。”
邬北瞥了眼过去:“还想去监狱看老头子发癫?他现在越病越重了,连药也控制不住。”
林觅转过来:“那你呢?会不会以后也是这样?”
邬北唇边的弧度一点点扩大:“我们这种关系还有什么必要谈以后的事。”
林觅顿了顿,继续道:“就打个比方。”
邬北最后没忍住,很低地笑了一声:“觅,我真的不知道。”-
林觅回家脱掉鞋子就躺床上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一头乌发像花朵绽放在床单上。
她抬起细细的手臂,朝顶上张开五指,按着记忆中男人最后的表情那样咧开唇角,漂亮的笑容和着些微痉挛,僵硬得像橱窗里的玩具娃娃。
耳畔的铃声及时找回她的神志。
女人一脸荒唐地从床上坐直身子,看了眼来电名称接听:“施姐,这么晚有什么急事找我吗?”
对面声音微弱,像是睡着了又被吵醒。
“小林,明天可能需要你去趟宝娱传媒,签一份什么狗屁保密协议,反正是剧组发生的事,我也不晓得是什么。”
林觅愣了愣,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上滑切到微博页面。
#著名国配演员秦姝之子外网涉黄#
她这回语气沉静许多:“我明白了,Viki也在吧。”
施文心:“啊对,你们两个辛苦一趟,你最好签完就回工作室,最近接的广播剧两周内要完成制作。”
“行,那先这样,你先睡吧。”
挂完电话,林觅点开话题讨论,思路里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有人发现郑云彬在外网传播淫.秽音频先行举报,后又被扒出和配音演员秦姝的关系,遂整理证据链挂上微博。
这对母子的仕途也算是废了。
林觅想了想,给通讯录列表里的秦姝发了条消息。
【有空出来喝杯咖啡】
消息框左边没有出现感叹号,是林觅比较意外的。
对面气得这个点还没睡。
秦姝:【你应该笑得很开心吧】
林觅:【不好意思啊,你没那么大面值得我情绪起伏】
秦姝:【随便你怎么样,你也不用假惺惺过来关心我,我知道不是你举报的,但不代表我对你这个人没有意见】
林觅:【你应该有意见的是害你的人,据我所知,你俩那事藏得挺严,怎么突然给人揪出来了?】
秦姝:【C区那个编剧不也知道我的事?】
林觅:【但她没理由大费周折举报你们对吧】
秦姝:【所以我也不知道谁干的啊,举报账户是新号,我哪里晓得是谁啊!!!!】
林觅:【有空出来喝杯咖啡,聊聊】
秦姝没回,林觅也不着急,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想,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她打开B站播了一个半小时,后来扛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翌日上午开车到宝娱楼下。
保密协议集中在顶楼一间无窗的办公室内签署,工作人员也是之前剧组内部人士,展开合同一一标注签名点,不能与外界包括亲朋好友等透露任何秦姝和郑云彬曾参与过《痴遥传》录制的事情,并口述违约赔偿后果。
“以上,宝娱传媒感谢您的配合。”
办公室内不能出现第三人,林觅签完出来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压抑感稍微消散。
电梯口排队下楼的人数庞大,林觅站在队伍后等了几波电梯。
快到她时,有工作人员从后面挤过来问:“请问是林老师吗?”
林觅思绪一顿:“是我。”
工作人员松口气:“裴先生让我问你需不需要乘坐私人电梯下楼。”
心想这人真是阴魂不散,林觅无语:“麻烦帮我回绝一下吧,而且你看马上就到我了。”
工作人员一脸为难的模样:“这……”
原本跳动数字的电梯屏到“1”,倏地全黑,随之而来的“已故障”三字跃然其上。
林觅僵硬转头,另外几个电梯的队伍可以排到明年去。
想着下午还有广播剧的录制工作,她妥协说:“你带我去吧。”
私人电梯一般只有公司高层能够使用,安置在指纹解锁的一扇防盗门后,一共有两台。
进去后,林觅看见男人今日份的梅子色西装穿搭,再一联想到那间药店幕后的老板,眉心起褶,越发觉得此人不靠谱。
她抱臂佯装惊讶:“你这又是贿赂公司里的谁了,指纹都能录进内部系统里。”
裴斯宇笑笑的:“我能贿赂谁,这家公司可没我股份,妹妹说话总是一针见血。”
空间不大约莫十平米,林觅站在离他还剩一段距离的地方:“这不是觉得最近见太频繁了,烦得很。”
裴斯宇挑眉,不可置否。
林觅定定看着他:“微信收到没?”
裴斯宇:“收到什么?”
“药店三十四块钱的转账。”
裴斯宇卷长眼尾:“哦想起来了,原来这周店里第一笔生意是你支持的,真是裴哥哥的好妹妹。”
林觅脚跟默默挪远,纳闷之前怎么没发觉这男的脑回路有点变态。
电梯叮一声响起。
同一时间,两人距离迅速被扯近,林觅看着男人红润的唇瓣在视野中无限放大。
她唇上一冰。
近处是男人轻阖的纤长眼睫,视线拉长,她正对着靠里那台电梯。
双排门开,只见高挑的男人一身纯黑正装缓缓走出电梯,鼻骨高耸,目光寡淡。
当那双透着寡情的眼眸转向正在相吻的两人身上时,有些东西在里头无声无息塌裂。
邬北在原地站定。
林觅瞳孔倏地放大,用尽全力伸手去推身前男人。
裴斯宇的力气比她想象中大得多,胸膛纹丝不动,他细细碾磨她的唇瓣,却不深入。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唇形微微弯曲上扬,透着愉悦。
“你是想死。”简单利落的音节从邬北唇缝溢出。
他边走过来,骨感分明的手指一颗一颗解着西装纽扣,随意撂在地上,再将衬衫袖口往上翻折。
脸上没有一丝要开玩笑的意思。
第72章 第七十次失控
林觅随着裴斯宇松手的动作退后。此时的裴斯宇插兜站立, 悠然望着转身跑到邬北身畔的女人,黑眸里蕴着温柔无限。他脸上不见半点畏缩,唇肉红润, 眸光明亮,像性转版的裂口女, 看到心心念念珍爱之物,笼罩着一层吊诡的愉悦,比从前更甚。
那一刻, 邬北所有的好心情随着这个画面消失殆尽。
目光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般,发了狠地往裴斯宇脸上挥了一拳。
裴斯宇没有躲闪, 头向另一侧偏,定住片刻。仿若失去了人类的痛感, 颧骨破损渗出血液,他反倒笑了出来。
“诶,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亲一下我前女友你就要打我?”
裴斯宇头颈归位, 左右抻了抻,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相撞声。
林觅看他这样,略微恍惚。
片刻,身侧男人的声音打断她神思。他说:“老子想打你关她屁事。”
林觅赶紧抓住他欲起的手腕, 眼神制止。
邬北微仰起头, 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 眼底又恢复一贯平静, 好似刚差点失去理智的不是他。
逼仄的十平米, 白炽灯和防盗钢质门, 营造出一种隔膜感的幽静。
裴斯宇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梅子色的廓形西装宽大, 领口空荡荡的,倒显得他莫名脆弱起来。
林觅印象里,裴斯宇一年来两次林府,春节和暑假。他属于典型的有钱人家纨绔子弟,是非分明不顾,路边哪怕遇着个不顺眼的野狗也要上手揍。
整天在外面胡玩练就了一身古铜色皮肤与紧实的腱子肉,和如今这般模样大相径庭。
林觅仔细端详男人透亮的红唇,鬼使神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这话如惊雷击打到男人的敏感神经,他重抬起的眼底有了情绪,变得咄咄逼人,那份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斯宇淡淡说:“妹妹,你知不知道随意拿别人的身体健康开玩笑,很不礼貌?”
林觅微怔,没有反驳。
裴斯宇突然失笑,指着嘴唇:“你说这个?”
林觅说:“刚才你亲我的时候,有兰蔻的化学味道。”
印象深刻不无原因。高三最后的暑假,白娉带林觅去万象城的专柜买化妆品,有一支兰蔻的口红色号很适合女孩,她却问老妈这个香精味不会是买到假的了吧。白娉笑说这是兰蔻口红的特色。
而这种情况之下,只有一种办法最能证明清白。
林觅低头,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包纸,递给裴斯宇。
然而裴斯宇毫不理会,自顾自走进邬北上来那趟电梯。
他朝着两人微微一笑,渐渐地,那张白玉面皮消逝在闭合的钢板玻璃门后。
林觅紧绷的心脏得到松懈,两手叠在胸前,沉下肩膀,呼吸急促。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秦姝母子被举报、省监狱周边开设的药房、邬牧生的精神疯癫、又或者是当年龙港会那夜遭遇黑车追击,到底和他有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有,10%还是100%;
如果没有,为何在询问他病情后,变得那样一副恼羞成怒样。
逼仄狭窄的空间不透风,剩下两人贴身而站,林觅直直看着那人高耸的眉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她侧身按住电梯下行键,背对着他。
男人微低着头,沉静的漆眸瞧她后脑,波澜不兴。
下秒,他听见女人的声音如击玉般泠泠,连带着整个耳骨发麻。
“邬北,什么关系都好,我们停在这儿吧。”
人生来存在很大一部分痛苦,都是来自拒绝失望之后的痛苦。林觅自知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她宁愿最后两人生疏成认不出的模样,也不想活在未来不确定关系的恐慌里。
不是她后悔,是她不能面对想象中的结局。
邬北似乎没什么大的反应,腮肉被牙关咬进去,很快恢复成原样。
电梯房里安静到落针可闻,不知道时间,只能看着门边屏幕跳动层数。
后来叮地一声,邬北身影掠过女人,先一步进入电梯。
林觅以为他想让她坐下一趟。
毕竟邬北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又怎么会接受,被同一个异性甩两次。
想着,林觅真就这么站在电梯口等着了,也不看他,小脸瞧着很安静。
那双玻璃般通透的眼珠没有眷恋,看不到的地方手指却挨在裤缝边微微颤抖。
邬北半耸着眼皮:“不进来?”
林觅双腿像被粘在了原地。
邬北唇瓣微启,一丝无奈的气息吁了出来。
“你不进来,我们就在这耗着,看谁身板小饿死快。”
林觅脸上浮出点人气:“你现在不应该恨我?”
邬北扯唇:“你不也恨我么?”
林觅神思一顿,脚踝在雪地靴里上下摩挲,最后她沉默走进了电梯。
男人松开开门键,双排门朝中线闭合,像一段关系的分隔符,里面是比外面更狭小的空间。
耳畔只剩电梯发动机运作的声音。
林觅低头看手机屏保显示的日期,倏忽意识到,新年快要来了。
自打林靖书从东南亚回来,他和老太太的关系缓解许多,过年能同坐在一个饭桌上唠几句家常,期间林觅还会叫许听晚来林府做客,陪老人下下棋听听广播。
再往前回忆家道中落那两年,林觅和邬北在华庭春座公寓楼里过的新春,男生大年初一会回趟家,其余时间两人都黏在一张床上看哈利波特七部曲,指环王接替而上。
那阵子美妙得像桃源一梦,平台上的外卖店所剩无几,楼下的饭馆也都关了。
两人就钻到厨房整日研究新菜谱,林觅做的味道有层次,邬北的偏家常口,反正各有千秋,争不出个输赢。
后来一切回归原样,林觅照旧回林府过年,叫许听晚来是因为受不了林靖书的唠叨,想找个人分担心中郁结。结果林靖书知道许听晚是自由模特,收入和工作时间都不固定,噼里啪啦的嘴炮输出差点把女人整抑郁了。
背后跟林觅吐槽,林叔叔都那么有钱了,怎么还对编制如此执着。
林觅答,正因为他有钱,所以从未体会过和几百人卷几个岗位是什么感觉。许听晚惊叹林觅一针见血。
电梯层数从双位跳为个位数。
“我舍不得你。”后方男人低沉的嗓音拉回了林觅神思。
她眼睛先是瞟到一边,心情沉重地吸口气,才转回眸子,直视邬北。
“那还能怎样?谁都知道是你父亲当年害我家破产,难道因为你舍不得,就要我背负上不孝、挖野菜、无底线无原则的名号?”
这话说得很绝,邬北的喉结浅浅滑动,像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却一句话没说。
因为是事实。
两人的前路,是一条漫长而又黑暗到看不见尽头的长巷。
男人低着头,背脊微驼:“所以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一次来找我?”
林觅盯着脚尖:“想过吧,就像男的都幻想过床上双飞一样,做和想是两回事。”
邬北:“……”
邬北:“林觅,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感受到邬北的神色变化,林觅后知后觉地双颊发烫。
男人的大手握住她的臂肘,她却别开头,拒绝用这副表情面对他。
“这些年,你是舍得一次也不来找我。”
看着看着,男人倦懒的眉眼深凝,口吻嘲弄,“还在B站把我们的旧事当段子讲,一波三折大起大落,直播间一万六千人,你说这里面有多少人听那故事听哭了?”
林觅倏然僵住,难以置信地抬头直视他的眼。
“你怎么……”
“怎么会知道你的秘密?”他没有松手。
感受到男人身上的草木气息袭近,手背上有温热的触感。
邬北吻了吻她的手背,林觅的表情空茫茫,听见他很认真地问她:“林觅,重新讲着我们从前的故事,你也会想哭吗?”
林觅努力弯起唇线,那份苦涩感在上面凝成一抹不可言说的悲伤。每一次提及那段往事,她的心脏都会遭受一场煎熬的凌迟,刀刀见血。
她这次没有嘴硬:“会,当然会难过。”
那个葡萄味的微醺夜晚,男生在便利店给她泡了一碗番茄味的泡面,吃完又带她去赛车兜风。他那开法活像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耳边呼呼刮过的晚风肆意而狂野,好像正在把月亮的光撕碎了吹向远方。
她渴了,他去附近的彩票店买矿泉水,顺带中了张五百万的刮刮乐。
他说她是他的福星。
破产那夜之后,林觅发觉自己好像找到了一种不寻常的人间活法。原野里的风穿透她的灵魂,她开始惦念着春季的灌溉,无休止地阖眼摇曳。那感觉就像自由者跨越万难,她做了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有做自己的胆量。
可当一切恢复原状,回到那片无风无雨的砖瓦之下,她再也没了重蹈覆辙的勇气。
喜欢,短暂,遗憾。
她承认一开始带着目的接近,也不否认结束时的确难过到窒息。
男人说:“我已经吃了两年药,所以你猜,我没吃药前两年怎么睡着的?”
“不会是因为听了的我晚间直播吧?”林觅故作轻松道。
“你第一年没有录播的习惯,一周播两天,我就刚好能睡两整晚。”
“后来你开始发布录播视频,每一条我都下载了,睡前翻来覆去地听。”
“播放量最高那条我没下,怕听了睡不着。”
那条是离谱姐姐在直播间讲的,林觅与邬北之间的BE爱情。
电梯门开,大厅里到处都是人,他们没有告别,无声无息顺着两条不同的人流离开。
林觅边走着调整心情,眼尾瞟见一名普通通勤装的中年女人,带着墨镜和贝雷帽,若不是认出她手上的名表,淹没在人潮里不会被谁注意。
她跟着她往小门出口走去。
中年女人步行了至少五公里,拐过红绿灯口,最后走进一家私营咖啡馆内。
林觅停在尚有十米的位置,屈膝揉了揉酸胀的脚踝。
她毕业后就没有运动的习惯,没想到对方这个年纪体力还能保持这么好。
推门进入咖啡馆,站在柜台后磨豆子的店员,目光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女人,下巴微抬:“二楼风景好,可以上去坐,扫码点单。”
林觅环视一圈:“刚才进来那位姐姐呢?”
店员:“二楼。”
林觅不再言语,折身走楼梯上去。
秦姝摘去了眼镜帽子,挑了个靠窗的座位,眼神示意林觅入座。
林觅走到她跟前:“好久不见。”
秦姝抵触道:“我早上跟你发那条消息,不是因为有愧或是出于别的原因,我就是……”
林觅扫码点了杯美式:“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就问你现在手上掌握了多少信息?”
秦姝看着她坐下:“赵淮一开始接近你,我在公司泼你水骂你小三,还有就是你刚到西北故意不让司机接你后面这几件事……”
“谁让你干的?”
秦姝拿出一张照片:“这个女的给了我夫妻俩一百多万封口费,还担保我老公停职后直接跳槽到名牌影视集团,让我们为难你。因为违约我还倒贴了剧组两百多万…真他娘的不甘心。”
林觅本以为会看见姚芝芝、裴斯宇,或是任何一个她曾经怀疑过的对象。
可当看到照片中那张朴素的小圆脸后,女人呼吸凝滞。这着实需要在记忆角里仔细翻找一会儿。
微信铃声适时响起。
林觅思绪被打断,皱眉瞧屏幕上出现“裴斯宇”的名儿。她眼神示意秦姝噤声,接起电话。
裴斯宇这通打来出于无奈:“妹妹,裴子舟哭着喊着要去你家睡觉,正好他也放寒假了,看能不能放你那待一天?”
林觅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孩童张牙舞爪哭闹的尖叫声穿透话筒,她把手机拿远了些。同时脑子里电石火花地蹦出些记忆。
“我晚点给你打回去。”
没等男人说出下句,林觅挂断电话,拿起另一只手机点亮半灰的照片。
这个女人,她在民政局见过。
当时裴子舟抱着邬北大腿喊爸爸,女人领完本过来找邬北,并开玩笑称自己是他的新婚妻子。
一面之缘,对方有什么理由害她?
林觅回想起秦姝所做过的种种,其实都不过是一些阴沟里的小诡计,顶多让她丢个面,不会影响到林家一分。
唯一蹊跷的就是郑云彬知道白娉住院的事儿。
至此,她抬眼问秦姝详情。
“这倒和那女的没关系,我儿子也添油加醋编了不少,”秦姝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就是我下晚班和同事到C区散步,正好听见编剧和别人打电话说你家那些事,我记得那人好像是编剧组长……”
林觅心脏微沉:“姚芝芝?”
秦姝点头。
姚芝芝口风严,她不是没有尝试威逼利诱,可对方油盐不进,压根找不到一丝把柄,她也没辙。
林觅扶额:“行我知道了,今天先到这吧。”
秦姝多问一句:“你知道照片上那女的谁了?”
林觅答:“大概,但她不重要。”
秦姝:“可我倒贴了两百多万,你确定这……”
林觅起身掷下一句:“是秦姐你财迷心窍的成分比较大,以后还是想想怎么在这行混吧,不行赶紧另辟蹊径。”
作为晚辈,她讥讽得毫不客气。
林觅转目下楼,没再看后边秦姝的表情。
站在街道边,她给邬北发了条语音消息:“你现在在哪?找你有事。”
男人回以四秒钟语音条:“我在家,你确定要…来?”
他的声音隔着手机传来,尾音饱含深意地勾笑,变成淅淅雨点浇在她心里面。
林觅:【正经事。】
不多时,对面发来一个海景花园的地址。
林觅没去过邬北这个家,指腹切到高德地图查看。海景花园位于商滩边的核心金融区块,临江而建,是普通人打工攒钱几辈子都难购置到半套的顶级住宅。
估计提前跟安保打好了招呼,冰莓粉的保时捷在监控口停下,车前的升降杆缓缓抬起,准许通过。
这个时候,邬北给她发来详尽地址。
林觅坐电梯到指定楼层,伸手欲按门铃,户门比她先一步被拉开。
“不是说外卖直接房门口就……”
林觅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只尘封在记忆中的面孔。
她目光清澈,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只笑笑说:“好久不见啊,江子燃。”
反倒是江子燃猛一惊:“小觅学妹?诶,那我的外卖呢……”
他摸着后脑勺,视线在地上来回寻找。
后面出来的邬北长臂捞过女人的腰肢,嗓音撩心入骨地隐匿着笑意,话却是对江子燃说的:“什么小觅学妹,以后叫嫂子就挺好。”
第73章 第七十一次失控
江子燃吓得不轻。他出社会这些年, 和金融界各路牛鬼蛇神都有过联系,什么类型的女人没见过。
可他再度和当年那名把北哥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相见,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林觅是大学里远近闻名的第一眼美女, 尤其是她那双过分透彻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凝视, 又畏惧与这样没有烟火气的女人四目相对。
这些年她与北哥留下了好多人的遗憾,即便大家后来相聚,有分寸地避开两人的故事, 不过是欲盖弥彰地藏住了好多人的意难平。
听说泞大新生入学第一瓜就是“亲觅邬间”,几个热搜和超话翻来覆去地被挖坟, 超话帖依然有粉丝打卡,让他们这些亲身经历过的人哭笑不得。
林觅坐在沙发上, 朝他莞尔:“几年不见,当年的火龙果学长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裴氏电商的CFO(首席财务官),年纪轻轻事业有成, 我心悦诚服。”
江子燃接受了林觅的恭维话, 目光稍敛,已然没了当年的滑头轻浮样儿。
他为她倒茶水:“我要祝贺你们才是,走过那么多风风雨雨还能到一起,一定付出了非比常人的毅力。喏, 我以茶代酒, 敬嫂子, 敬青春。”
林觅和他碰杯:“心意领到。”
她对这个称呼并没有多余的异议, 表情很平静。
寒暄一刻, 进入正题。
江子燃佯装窘态:“我上回没搞清楚原委, 吴俊说他听许听晚讲的,所以我以为北哥准备结婚, 嫂子你别介意哈。”
林觅用拇指摩挲手腕凸起的一小块骨头:“不介意。”
后来的话她没再听,趁江子燃去卫生间,林觅扭头看向邬北:“上次民政局那个人是你谁?”
邬北会错意,托住林觅的手腕:“我跟她没感情纠纷,放心。”
林觅也不跟他装糊涂:“秦姝跟我坦白了,之前她陷害我那几次都是那个人教唆的,我不管她和裴斯宇有没有关系,我要知道她是谁。”
听到这儿,邬北的眼睛散了些倦懒,靠着沙发背偏头去看林觅:“你不如问她老公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
邬北同林觅短暂对视,又倏然收回目光。
她听见他说:“我爸。”
林觅稳定心神:“你再说一遍。”
邬北看她:“她是我继母,邬牧生的新婚妻子。”
林觅瞳孔微缩:“……”
邬北哂笑:“是不是都有资格作为稿件,投给离谱妹妹了?”
林觅:“监狱服刑人员可以结婚吗?”
邬北轻声解释:“可以,只要婚姻登记机关和监狱沟通协调好,双方就能亲自到民政局登记。那天民政局外边停了两辆警车,一辆负责扣我爸,一辆负责督查。”
林觅回想:“我没注意到。”
邬北说:“那天结婚的新人多,他们没太高调,两辆车都停在巷子里。”
林觅抬手捂住双眸,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后面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落手伏在男人肩头,笑得肩膀乱颤不止。
人世间真有意思,一物比一物谬妄。
邬北感受着怀中柔软的动荡,他的声音慵懒温和:“苏倩用了多少钱雇人害你?”
待林觅平息汹涌,靠他怀里喘息:“一百多万,秦姝倒贴了才把你继母供出来。”
“你来就是找我问这事?”语气依然温柔。
林觅实诚:“嗯。”
邬北的唇埋在她颈边:“我以为和我那次一样……”
林觅被他的呼吸痒得轻哼:“哪次?”
“记得我准备离开西北那天吗,我给你发了条消息。”
林觅想起来,当时他发消息说,外套落套房了。
邬北轻笑着说:“我以前总说你没有情趣,因为你思维很直,有些话不和你敞开讲,你就接受不到我的信号。”
林觅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异性抱怨直女,登时敛去一身尖锐,耳垂微红。
她听见冲水声,从男人身上抽离:“我会稍微注意点,前提是我们以后还……”
邬北无声识别出后面的句子,江子燃拽着裤子回来,他目光还停留在林觅的侧脸上。
江子燃坐定,咳了两声:“今儿就是来北哥家里叙叙旧,既然嫂子也在,我就不打扰了。”
邬北才收回目光:“留一会儿,有事情跟你谈。”
落地窗外有雨水击打玻璃的声音,骤急。三人同时回头,暴风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从海滨横扫到泞京内地,呼呼哗哗夹着狂风啸叫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卷来。
似乎林觅和邬北相遇以来,每一次的重大变故都伴随汹汹暴雨而来。
江子燃低语:“看这老天爷的架势也不打算放我回去。”
邬北不懂声色地回眸看他一眼,情绪微妙:“从实习期开始算,你在裴斯宇手下干了五年,能混到CFO的位置,想必也掌握了不少公司命脉。”
江子燃的表情一点一点紧绷:“北哥,不管在你心中我是怎么个傻子形象,事关将来仕途,有些事我……”
互联网时代的电商行业竞争激烈,裴氏能在泞京市脱颖而出,高层都是一等一的精明人物,黑白两道都有涉猎。
江子燃仅仅花五年时间混到这个地位,手上早不干净了,某种意义上,他和公司是命运共同体。如果裴斯宇被查出来什么三七二十一,高层也逃不掉,特别是财务这块。
“你很忠心,”邬北笑起来,说出来的话确是挺犀利,“如果我现在说,我查到裴斯宇偷税漏税,或是有些流水模糊,第一个顶包的你应该知道是谁。”
江子燃冷静地摇头:“不可能,裴总在别的地方的我不知道,但是这家电商公司每年按时缴税补税,公开和私人的账本财务公开透明。北哥你试我也没用。”
那可能是江子燃26年人生里,最得邬北信任的光辉时刻。
是此后好多年,裴氏这家电商公司东家易主,电视上同时出现企业CEO邬北和CFO江子燃的新闻采访。
他这种人爱财又忠心,最适合用来做主心骨培养。
江子燃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聊天过程中几人都喝了点小酒,林觅醉醺醺地倚靠在邬北怀里,手指描绘他的唇形:“明明白天才说过绝情的话,现在却在你怀里躺着撒娇,邬北,你说我是不是贱?”
邬北意外地一笑,掌心握住她后颈接吻:“那我在你离开的四年,晚上还要听着你的声音睡觉,是不是一种变相的贱?”
林觅在他俯下来的吻里软声:“大贱人。”
离去的江子燃眼里,两人久别重逢,摒弃了过去的纠葛和刺,再度成为恋人。
可林觅心中明晰,此刻他们不过是陷入短暂的乌托邦,理想和现实隔着一层壁,而生活里一大半都是现实,显得理想空旷。
她眸里动情出湿漉漉的润泽,足以抚平邬北白天看到裴斯宇亲她时的疯狂嫉怒。
邬北吻着吻着生理复苏,手先是抚上她背,一片光滑平整。他顿住:“今天没穿?”
“贴的胸贴。”
“女人都喜欢冬天这种无束缚的感觉?”
林觅窝在他怀里笑:“不代表所有女人,反正我是这样,怕走光就贴胸贴,就是不能跑快。”
“会难受?”
“会痛,感觉胸前加重了几倍。”
到底不是女人,邬北听着她的描述,脑子里一时也无法感同身受那种感觉。
手中揉捻的速度无意中变缓,磨得林觅煎熬难耐。
她干脆抓住他的手:“我要回去了。”
邬北抽出来揽她的腰,哑声:“回去做什么?我家这么大,一个人总是空荡荡的。”
林觅笑:“约好了今天直播。”
邬北也没强制阻拦,头靠在她颈窝:“下次见是什么时候?”
林觅想了想说:“探监那天吧。”
“那我可以提前去找你吗?”
“不可以。”
但到了离探监日还有三天的时候,邬北凌晨两点按响了林觅家别墅的门铃。
穿了一身没有任何繁复设计,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连领带和衬衫都是纯黑。
林觅临近生理期,情绪不稳,刚睡着被吵醒的心情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当看到栏栅外沉默屹立的男人,眉眼耸拉着,像一件被拉下神探的残次品。
她承认自己心软了。
林觅让邬北先进屋里,去泡了杯养生茶过来。
知道男的一般都不爱喝这种,但她熬夜惯了,肝脏经常超负荷运作,发现每喝完一杯花茶,翌日起床神清气爽,把秘方告诉晚班同事后的反馈也都挺好,想让他这个不睡觉的人也试试。
她察觉到他心情极差,忧虑和沮丧轮番上演。遂开了一盏功率最小的暖黄灯,放轻脚步坐到男人对面。
邬北臂肘搭在膝盖上,手掌合拢。眼睛微黯注视前方,没有焦距,显出无端的落寞。
如果他有野狗的立耳和尾巴,此时应该也是耷拉下来的。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那副画面。
她在他的生命中缺席四年,自然也不知道哪些难处能够绊住这个男人,让他不自觉暴露了脆弱。
因为空气干燥影响第二天嗓子状态,林觅有睡前关暖气的习惯,一个热水袋足以她安睡整晚。
这天夜里久违感到屋子里的寒凉,她起身打开中控暖气,温度调到最高,翻出一条草莓熊的被毯盖到男人背上。
玫红色袭击了严肃艺术人像画。
邬北抬眸望去,嘴角勾起弧度,眼神却如窗外夜色浓稠得化不开。
林觅顺势坐在男人身畔,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我能做些什么吗?”
上一次见面至今,两人未在社交软件上有过任何交流,说难听点,那关系就像网上那些征求炮友的简介里写着:只进入身体,绝不进入私生活。
彬彬有礼,互不干扰。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依旧熟练深情,却又仿佛只是一名模范炮友应有的基本素养。
邬北抬臂将林觅抱坐到腿上,两手一并揽住细腰,头发轻轻蹭着她颈窝。
林觅痒得想躲,听他用沙成了金属感的声音说:“林觅,陪我再待一会儿。”
她不动了:“好。”
那是两人夜里最后一段对话。
林觅抵不住疲劳,视野里烟雾弥漫后的五官模糊不清,不知是困的还是被烟挡的,她缓缓阖眼睡了过去。
起夜的时候她又醒了一次,约莫清晨五六点,看见窗外微亮的阳光浸润着月白色天幕,客厅那盏暖黄灯已经照不明显了。
茶几上散着两盒抽完的烟盒,邬北低眸用牙签锥着手机SD卡槽孔,动作看着有点粗鲁,尖端时不时刺进滑偏,刺进手心。
林觅困意顿时消散,她的声带因空气干燥,不如平日清冽。
“你这样刺得手上都是血滴子,快停下来!”
邬北早已习惯一夜没阖眼的日子,挑起眼皮看她:“家里有取卡针吗?”
林觅腕心抵着眉骨:“总之你先别刺了。应该有,我去卧室找找。”
男人果真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坐那等她。
林觅不是iphone年抛党,现在的手机用了快三年,手机号也没换过。她翻箱倒柜十来分钟,终于在书房柜子里找到了iphone11 pro max的泛黄包装盒,拿出取卡针小跑回客厅。
她眼睁睁看着邬北把卡槽里面两篇SD卡取出来,掰断,又将一张新手机号的SD卡掩着边缘线抠出来,放进卡槽。
断的不仅仅只是两张电话卡,而是覆盖满城顶级人脉的重要工具。有些人一辈子求而不得的,如今就这样被他轻松抛弃。
“为什么?”她问。
他眼不抬:“烦。”
“可那些都是你重要的人脉。”
“真正重要的人脉,是会在我换了无数个手机号之后,还有死皮赖脸的本事加回我联系方式。”
“……”
林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不出话。
邬北那身西装款式瞧上去简约,布料显然是裁缝店的高级定制,一夜辗转未起一条褶皱。
看出男人告别的势态,林觅说:“等等,我给你拿个东西。”
林觅折身半分钟不到,从卧室里拿出一条崭新的红白提花领带。
她垫脚用经典打法给他系上:“你那身太闷,这样子看着心情会舒畅很多。”
邬北没问林觅为什么家中会出现男士领带,只是牵着她的手,黑眸深邃:“林觅,再等我几天。”
林觅点了点头,说没关系,站在门口目送男人离开。
她想不到是什么样的天大难题,能把这样一个坚韧的男人彻底压垮。
直到当天晚上,林觅做饭时收听音乐软件里的FM广播,她切完土豆就听到这么一条播报:
前邬氏集团董事长邬牧生于12月27日早上9:20被警卫员发现身死狱中,经法医解剖分析为脑梗去世。四年前,邬牧生涉嫌一场重大洗钱案……
刀柄落地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她抖着指尖,查看今天的日期。
12月30日。
第74章 第七十二次失控
跨年的烟火满城绽放, 林觅窝在家里的沙发看元旦晚会,依稀听见外边传来小孩儿玩炮仗的声音。
可惜她的心脏泡在水缸里好些天,里外湿遍, 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一碰就蔫了。
看到明星对口型环节,女人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拿起身上的抱枕扔一旁,起身去厨房煮了碗番茄味的泡面。
刚把碗端到餐桌上,许听晚的视频电话接踵而至。
背景音闹哄哄的, 貌似还在外边蹦野迪,许听晚和身边的朋友肩搭肩随着音乐鼓点点头, 龇个大牙对镜头说:“我第一次来卡颜局玩,给你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奶狗狼狗野狗一米八五体育生!”
林觅吸着泡面, 看镜头前依次晃来的几个帅哥,表情与平素无二。
画面兜兜转转,终于回到许听晚脸上。她今天化了小烟熏, 唇上是TF20暮色断货王, 眼皮子亮亮的,头发也闪着细碎的光点。林觅顿时联想到《芭比梦想豪宅》里讲闪粉危机的那集。
“你跨年夜怎么安排?”许听晚问她。
林觅看着女人仰头灌了一大口深水炸弹,叫镜头外边的人给她把手机拿着,风情万种地扭动着身躯。
面无表情先夸:“美死了。”
接着回答她上个问题:“还能怎么安排, 躺在家里看元旦晚会。”
许听晚舞姿瞬间矜持, 到后面干脆停下来。手机回到自己手上:“算了, 那我也不跳了, 带一提啤酒到你家喝去。”
林觅看上去有些没精神, 手指关节按了按眉心:“阿晚, 你就开开心心蹦你的,没看新闻总听人说过对吧, 我需要时间一个人缓缓。”
许听晚这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唯有八卦的性子一丝未改,泞大的共友随口一提,她想不知道邬牧生去世的消息都难。
镜头里那双小烟熏微微往下耷拉,却也洞悉一切,佯装松弛笑着说,过年的时候记得喊我去林府听你爸唠叨,不见不散啊。
林觅垂眸笑了:“一定。”
这边结束通话,业主群另一边又@全体成员。林觅不喜欢看群消息,平时都开免打扰,她熄灭屏幕,拿起碗筷和电磁炉上的不粘锅一并放进洗碗机。
机器运作后,她抻了下肩颈,走到院子吹夜风。
无雪的冬天显得格外沉闷,或许是因为别墅区远离市中心,没有跨年热闹的实感。林觅环紧双臂,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单的孤雁。
对面一排楼房有黑色的硝烟缓缓升腾,从她的方向,能看到几束焰火在浓烟中攀爬,跳动,放大,如生命般沸腾。
起初,林觅以为是跨年夜的娱乐活动,或者又是哪家的小孩在玩新型炮仗。
下秒接二连三的闷响里,混杂着震耳欲聋的破空啸叫,烈火浓烟冲天而上。她喘息困难,没忍住呛了一声。
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赶紧回屋打开手机看群通知。
【@全体成员,各位业主,由于过期升天炮在低空炸开,引发了17号和18号两家独栋的火灾,消防车和救护车正在赶来的路上,还望大家及时撤离到湖泊空地!以免被误伤!!】
两栋楼正好在林觅家别墅前边,火舌从二楼往下蔓延,刚才那几声烧炸了屋后的玻璃窗,若稍有不慎殃及到前屋,碎渣很容易溅到林觅这排来。
想着,林觅经过玄关,从别墅后门离开,一路快走到指定地点。
人造湖泊围着空地流淌,底下散了一群穿着睡衣拖鞋就出来的住户,叽叽喳喳议论着这次火灾原委。
跨年夜的夜猫子数量呈直线上升,仍有老人孩子早早歇息,物业担忧群里通知不够,覆盖整片别墅区的火灾报警器响得振聋发聩,有越来越多的人跑来空地。
此时临近凌晨两点。
住在林觅隔壁的建材大亨邻居一脸困倦,问妻子:“刚看到没,最先着火的是哪家?”
妻子答:“17号。”
大亨恍然想起些什么:“17号不是才过户给VCer Isaac?天,他今晚应该没住里面吧,我在这外头也没瞧见他人。”
Isaac。
林觅眺望火龙将夜空照得通明,她一颗心怦怦直跳。
邬北公司业务很广,重心依旧落在风险投资上。这四年里林觅虽未曾与他联系,但关于他的传闻多少听过,投资市场中男人常以“Isaac”这个名字对标项目,从而识别人才风险。
这带住着的皆是市内有权势的人物,了解邬北的英文名自然合情合理。
若正如大亨说的,林觅家对面那座17号别墅换了户主,邬北在里面的可能性并不为零。
林觅回想他们最后一次对话,男人的状态像是精神坠入深海,对周遭一切失去了感知。而且他从未告诉她17号的事。
她眼眸发黯,拿起手机给邬北打电话。
嘟。
嘟。
……
嘟嘟嘟——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播。”
她打的是邬北的新手机号。代表着哪种可能,林觅不敢往下想。
周遭声响销声匿迹,连续几辆消防车赶到现场,林觅愣愣地看着红蓝车光交错变换,耳边听不到一丝声响。
空洞,孤寂。
她游离在这场人间闹剧之外。
明明邬牧生前脚才去世……
夜幕沉沉,消防员迅速下车,从车载的水罐中接通了消防水带,一齐扛起喷水器向火源喷洒。好在这带都是独栋,不用进行内部紧急人员疏散。待火势得到控制,消防车上的云梯迅速展开,队员们手持灭火器进入内部,寻找是否尚有人员被困。
林觅死死盯着17号别墅的方向。
一扇扇门窗接连被消防员顶开,迸出黑灰色的烟尘余烬。
十分钟后,消防车继续往下一栋喷洒水柱,救护车跟随其后,期间没有医务人员抬担架下来。
大亨见状稍微松懈:“还好还好,那位要是在跨年夜出了事,只怕泞京的天又要变了。”
妻子不解:“Isaac派这么大?”
“那当然,他父亲是四年前被判无期徒刑的洗钱大户,名声都是被Isaac硬生生掰回来的,前几天他爸死在狱里,我想他这时候善后人也不在国内……啧,偏偏这种敏感时期名下房子还坏了一套,保险公司能赔问题倒不大,就是膈应得慌。”
林觅在旁边听着,确定男人此刻无恙,疲倦顿时从四肢扩散,蔓延,再深深镶入骨髓里。她像一滩泥跌坐在砖地上,仰头看着夜空起了漩涡,像梵高那幅半抽象的风景油画。
大亨注意到身畔女人的异常,低首问她是不是刚才肺里进了浓烟,他可以帮她叫医护人员。
林觅脑子里翻转昏旋,似乎天黑的马上就要塌了,她强撑着想说没关系,无奈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刺眼的红蓝光涌入女人的视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全黑。
第75章 第七十三次失控
惊蛰已过, 春雷始鸣。
许听晚陪林觅在市人民医院门口的摊贩那买了一斤黄金梨。
到神经内科病房楼时,护士长走到林觅跟前的步履凌乱,眸子里无法掩饰兴奋。
“刚准备打电话就瞧见你来了。”
林觅和这位护士长认识好些年, 一秒反应过来这话,和这个表情的意思。
春日午后, 一片透亮的白光从树荫底下透过玻璃窗,柔化了女人清绝的面部线条。
她指骨捏紧:“是不是我妈……醒了?”
护士长由衷替这个家庭感到高兴,颔首说:“快去看看吧。”
闻言, 许听晚一下便红了眼眶,双手捂唇:“我的天啊……”
刚想说这段不见光的岁月终于到头了, 地面上黄金梨骨碌碌滚了一地,女人以百米赛跑的架势冲了出去。
许听晚与护士长面面相觑, 五秒后,她自认理亏地蹲下身捡梨。
护士长也帮她一起捡,感叹:“白女士在我们科室沉睡了六年多, 去年年底才有苏醒的趋势, 还好她醒过来体检一切正常。”
这几年的时间仿佛被偷走,许听晚失去了一部分概念。她捡完梨子,分给前台几名护士,一边回想去年年底做过的事情。
林觅有四个月都待在西北工作, 那阵子两人没联系。戏拍完后, 许听晚从剧组朋友那里得知, 林觅和出品人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 半夜曾遇见过他们一起去看乐队演出, 模样很亲昵。
听朋友说, 出品人没多久就离开西北了,剩林老师一个人住酒店套间, 似乎除了平日白天在录音棚工作,很少有人在团建活动中见过她。
《痴遥传》许听晚同步在追,比起小白花女主云琴,反而是苏倾城有血有肉、爱憎分明的性格更受观众喜爱。
看花絮并没有太大的代入感,直到正片听见苏倾城配音过后的声音,平面人物瞬间从纸上站起来。
许听晚生平第一回 看古偶落泪。
听着苏倾城受刑时绝望哀嚎的声音,她抽纸用了小半盒,同时在想配这段音的林觅心境如何,是不是也在痛苦中挣扎呢。
护士长递给许听晚纸巾:“你们感情真好啊,她母亲醒了你也哭得停不下来。”
许听晚抽抽搭搭:“谢谢……但我在为我朋友哭,她这些年……真的很难……很难。”
医院真的是个看尽人间百态的地方,护士长工作十几年,见惯了不同家庭的疾苦与矛盾,此时看着许听晚的哭相仍有感触。
她没多说什么,现在是家属和患者阳间再遇的难得时刻,便让许听晚先到沙发上坐着缓一会儿。
叙旧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许听晚躺在靠背上,脑子里也没想什么别的,看着白日从窗沿顶端变成橘黄色落到树梢下面。
直到有一抹藏青色的身影没入眼中,许听晚瞬间挺直身板。
“白阿姨怎么样了?能记起以前的事情吗?”
“难为你在外头待这么久,怎么也不来找我?”林觅露出久违的舒心笑容,“她很有精神,说也想见见你。”
许听晚起身:“这不是怕耽误你们母女俩叙旧。”
“要叙的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林觅挽起她手臂,“走吧。”
推门进去,许听晚望见白娉捧着纸杯坐在床沿,眉眼透着笃定、平和和包容感。一身宽大的蓝白病号服,衬得她愈发瘦骨伶仃。
白娉眼白清明,朝许听晚招手:“天呐小晚,长这么漂亮了。”
许听晚不争气的眼泪再次落下来。
林靖书彼时在外地出差,林觅用自己的手机给老爸打去视频电话,放背景铃的时候,她坏心眼地把手机塞进白娉手里。
“丫头,我还在开会,有事过……”
“阿娉?”
“老林,”白娉朝镜头摇了下手,看着林靖书呆滞的表情忍不住调侃,“哟,以前也就是丑点,怎么现在看你又丑又老的,手机里的我还貌美如花。”
一旁吃瓜的许听晚捧腹爆笑:“你们娘俩的嘴一个比一个厉害,没想到林叔叔这么唠叨有天也会被老伴说,还是杀人诛心那种话。”
林觅勾笑瞥了眼屏幕,林靖书哭了,老泪纵横。会议室的人纷纷凑过来问林总哪里不舒服。
林靖书哽咽:“喔,我才看到医院的未接电话,这就买最近一班飞机回家看你。”
“林总,这个项目我们谈了三个月,您不能说回就回啊。”
“林总三思!”
“林总,您回去就全部功亏一篑了。”
林靖书立马转换了一副姿态:“如果对方终止合作那是他们的损失,和他们说,林靖书回家看他夫人了!”
这边白娉语重心长:“项目重要,你先把手头的事弄完再回,我好多话还想和咱闺女说,你别回来掺和。”
林靖书语塞:“可……”
白娉:“挂了。”
看着白夫人动作行云流水地挂断电话,许听晚无声比了个大拇指。
这家女的都是狠人。
许听晚七点有户外拍摄工作,啃完一个梨子,依依不舍地和母女俩告别。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打开窗户通风,屋外是湿润又舒坦的晚风,像刚饮了一口冰镇橘子汁,清凉到全身。
白娉太久没运动,尽管护工和林觅都会轮换给她按摩,小腿肌肉仍有一定程度上的萎缩。
医生说白娉虽然目前体检一切正常,保不准后面会复发神经性疾病,最好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再办理出院手续。
往后一个月,林觅时不时来医院帮白娉复检,起初杵着拐杖行走都困难,只能坐轮椅,渐渐地两只拐杖变成一只,到最后能自己独立行走。
主治医师都惊讶于这个年纪段女患者超常的身体恢复能力,体检无误后开了出院证明,并祝白娉将来无病无灾。
林靖书把妻女接到林府修养,林觅特地休了年假。
老太太看见瘦削的白娉泪如泉涌,握住她手说,林府不分家,任他们想做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
林觅看着眼前温馨一幕,胸腔里有一种第三视角的苍凉感。
该怎么形容那样的感觉,就像编剧姚芝芝能把笔下人物改得有血有肉,记者采访她怎么看待书里的原著角色,她平淡说,她看完了他们幸福、悲伤、破碎、复原的一生,但是这一切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所以也不知道怎么答。
心照不宣地,谁也没主动提起过邬家的事。
某天白娉坐在客厅嗑瓜子,电视上正好播放邬牧生身死狱中的新闻,她毫不犹豫拿起遥控器换台,素净的瓜子脸上没有多余情绪。
一旁的林觅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食言了。让她等他几天,一去却是小半年。
跨年夜那天她在空地晕倒,被原本前往救治火灾伤员的救护车送到了医院,神经衰弱,打了一整晚的吊瓶。
这事她谁也没告诉。
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对那人依旧心存念想。
和家人吃完晚饭回屋,林觅又是一夜未眠,眼皮上拓下很深一条褶。
她没有把录音设备带来林府,但就是忽然起了兴致,枕头垫在身后半坐起来,开始B站直播。
“哈喽大家好,欢迎来到离谱妹妹的离谱投稿直播间。”
【失踪人口回归!!第一第一】
【离谱妹妹最近有什么事情吗,好久没有听到你讲新故事了嘤嘤嘤】
【被子铺好了,今晚睡这】
【啊啊啊啊居然赶上现场直播了,第四!】
【今天没有降噪吗,我听见风声了,但是是很舒服的白噪音!】
恰好林觅也躺在被子里,回复弹幕:“嗯,今天就是突然想直播和大家聊天,没连麦克风,想到哪说到哪吧。”
【up主声音有点熟悉,总感觉……】
【回楼上,像苏倾城!!!】
【还好吧,没有很像】
【今天讲什么呢?】
林觅用的是本音,无所谓会不会被熟人听出来:“有人想知道那个BE校园爱情的后续发展吗?”
【啊啊啊啊啊啊!!】
【有生之年居然能蹲到续集我焯!】
【续集也是up朋友亲口讲的吗,有没有本地人知道】
【我是泞京人,之前只听过大学版本,后面的真不知道】
【那么离谱妹妹讲的就是第一版了】
【放一个屁股】
林觅侧脸枕在手臂上,放空看窗外的月牙儿。
她的声音本就轻,夜晚再一放低声线,有种别样的磁质感。
“我和前任久别重逢,他将他的专业能力利用到极致,我也尽我所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结果他成了我的面试官。我虽然心中难堪,但想到他只是被这家公司老板请来负责面试,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就也没想太多。”
“后来我去看live house看乐队演唱,他也在。有两帮人惹是生非打起来了,保安拦不住,他趁乱把我堵进了楼道。”
“就我俩,什么都没干成,但不得不承认当时我的确心动了。”
“我们到西北共事,不小心住进了一个套房,一来二去,发展成了……”她拍拍手,“那种关系。”
“正当我下定决心要结束这段不健康的关系,我被人打晕绑到了一片废弃地带,离主城区有个几十公里。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我,把那帮人揍得很惨。”
“我从没跟他说过,其实他一脸血从那间屋里走出来的样儿,挺man。”
……
“他说让我等他几天,结果一去不复返,有人说他去国外为死去的老父亲善后,有人说他拿到了英国绿卡不打算回来了,不管是什么,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应该就到这画上句号。”
弹幕区不能发图片,却仍然能看出一排排鬼哭狼嚎的风景。
林觅不打算感慨太多,准备说告别语下播时,她瞟见这么一条弹幕。
【或许他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为你们的未来铺路,因为他也不甘心故事在这终结。】
文字如潮水般流动更新,那条弹幕闪过一秒,便石沉大海再也无法找到。
林觅慌慌张张往上划了好一会儿,满屏的“呜呜呜”和“意难平”,也就衬得那条弹幕多么的特立独行。
指腹停顿,她问:“你们说,如果女主想让故事继续下去,她应该去哪里找他?”
【啊,这问我们也没辙吧】
【我是BE党,这俩就不适合在一起,散了吧】
【梦里找吧】
【Isaac在伦敦】
【问问大学同学有没有知道的咯】
【up都说了,男主把电话卡掰了,大学同学也联系不上他】
林觅指腹摁在那条弹幕上。
——Isaac在伦敦-
六月一日。
裴家人住在一片南洋风的别墅大宅里,知道的是把传统民居的天井搬进了家,不知道的以为直接住进了世外桃源。
裴子舟牵着佣人的手边走着,看见入口处一身黑色蕾丝连衣裙的女人,葡萄眼里闪闪发光。
他飞奔来:“觅觅姐姐今天好漂亮!”
“小鬼,怎么又闹着要见姐姐。”林觅揉了揉他脑袋。
裴子舟嘟囔:“今天过节,姐姐就是舟舟最好的儿童节礼物。”
林觅笑:“瞧你年纪轻轻就油嘴滑舌,跟你二哥…叔学坏的吧。”
裴子舟一点没客气:“对啊,不然还能是谁?”
裴子舟比上次见长高了不少,听说过年的时候老爷子带他去马尔代夫玩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小脸晒得黝黑,到现在还没恢复成原样。
“你二叔呢?”
裴子舟像个小大人唉声叹气:“二叔心爱的姑娘被人抢走了,关在房里一天两天三天……都九天了!”
林觅故作惊讶:“这么久了呀。”
裴子舟苦着脸重重点头。
宁酊雪没被热剧《痴遥传》捧起来,因为人设不讨喜被观众骂到微博评论区关闭,宣布暂时隐退一年。红的反而是饰演苏倾城的十八线小演员,几个月下来,综艺通告接到手软。
圈内人互相传开,隐退的这段时间里,宁酊雪悄无声息和男友领了证。
男方正是邬北开货车到西北山头那夜,林觅所看见的宁酊雪身边的男伴。两人当时紧紧依偎在一起,氛围很温馨。
动用许听晚的瓜群人脉,林觅也了解到邬北、裴斯宇、宁酊雪三人在高中的瓜葛,裴斯宇自称把宁酊雪当妹妹看待,可做的种种荒唐事在她看来,两人绝非只是兄妹情那么简单。
林觅进去与老爷子寒暄几句,问到裴斯宇的卧房是哪间,牵着裴子舟的手打算一同过去。
老爷子叹气:“那小子现在古怪得很,饭也不吃屋也不出,整天就知道乱砸东西,倒不为别的,我就怕你俩过去被他伤到。”
林觅很聪明,她听出老爷子言外之意,松开裴子舟的小手让他留在会客室。
偏生裴子舟像个狗皮膏药死死抓着女人的衣角,泪眼婆娑地撅着小嘴不让她离开。
老爷子举起戒尺,用力敲了敲桌面:“爷爷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对待客人要有礼貌,子舟,赶紧放开!”
裴子舟不屈不挠:“你才不是我爷爷,你是我的白胡子爸爸,舟舟听过那些佣人阿姨一起聊的悄悄话,我才不服!”
林觅喝了口茶水掩饰尴尬,别人的家务事她不好掺和,硬着头皮起身告辞。
后边小鬼哭哭啼啼的声音不断传来。
走过院子里的迎客松,她走上短阶,抬手叩了叩棕黑格子门。
下秒半透明花纹格被里面的物体重重撞了下,随之而来的是男人濒临崩溃的怒吼声:“滚啊,我他妈不想吃饭不想吃药——想死是不是!”
林觅面色平静,站在门口慢慢道:“裴哥哥,我是林觅。”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那扇门被两只苍白的手从中间推开。不同于林觅对裴小二爷一贯的印象,男人淡漠的脸庞上,单眼皮细长,颧骨突出,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一副懒洋洋的倦怠模样。
他眉眼间氤氲病气,一笑竟如浓雾散去般明朗起来。
“妹妹,从我这可得不到邬北的情报。”
第76章 第七十四次失控
男人一步步往后退, 斜摆式邀请林觅进屋。
林觅脸正对着那间乌漆墨黑的屋子。帘子被拉得严严实实,她站在唯一光源处,窗户鬏漆成暗红色, 几扇玻璃擦得光洁如新。除此之外,内设偏都市现代化, 两个时代分裂的空间牵强拼作一卧。裴斯宇枯站在那里,手部保持着邀请的姿势,她却在他身上感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断链感。
而她也有过此类感受。
裴斯宇隔着段距离看她, 未出言催促,目光深黑。
林觅伸出腿, 突然跨入屋子。
女人动作突然,裴斯宇稍微愣了愣。
哗啦, 哗啦,哗啦。
林觅伸手把屋里所有的窗帘、百叶窗唰地拉开,让百分百的光亮透了进来。
裴斯宇没阻止她, 靠在门框上微眯眼, 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太阳光。
林觅搬出两张椅子:“坐这儿来。”
裴斯宇好整以暇:“需要这么正式?”
林觅没吭声,只将羊羔毛扶手椅分配在茶几两侧,自顾自挑了一个坐下。
与曾经对他避之不及的她判若两人。
裴斯宇十分配合地坐下,翘起二郎腿, 从内袋取出一个复古铁盒子, 在茶几上铺开一张纸, 纸上放上一些烟丝, 捻着边缘卷起。
林觅盯了它们好一会儿, 费解:“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
“也?”裴斯宇将烟卷的尾巴摘掉一点, “高中就开始了,只是我没瘾, 喜欢一个人在屋里抽。”
林觅顿了顿说:“步骤看着挺麻烦。”
裴斯宇闲惬地叼烟说:“如今成品烟五分钟不到就抽完了,名牌烟和劣质烟都有助燃剂,自己卷会燃得慢点。”
林觅没接这话,看着青烟寥寥升起,屋内陷入死寂。
裴斯宇抖了下烟灰:“嘶,忘了问。你介意我抽烟么?”
林觅眉梢微扬:“我和邬北以前什么关系你不知道?”
裴斯宇无辜腔:“他追到你之前可是说好了戒烟,你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林觅懒得和他掰扯与目的无关的,环臂看他抽完一整只烟,嘴唇习惯性抿着。
裴斯宇眼半阖瞧着那处,语气分不清虚实:“妹妹,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喜欢你这样的。”
林觅脸不红心不跳:“我知道。”
停了一秒,又说:“我好像没听过你叫宁酊雪妹妹。”
裴斯宇没回答,低眸将铁盒关上,扣紧。
林觅看着他:“怎么,她现在成了有夫之妇,你终于能放弃折磨邬北了?”
裴斯宇下颌紧绷:“妹妹,我恨了他太多年。你不会懂那种感受。”
“我当然懂,”林觅眼底有了情绪,“那两年,我恨透了害我双亲身处险境的人,后来发现那人是邬牧生,他贪财好色,下场果然没好到哪儿去。”
裴斯宇神情专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或胆怯。
“宁酊雪和她当时的男朋友被我撞见过一次,她那样子显得特别害怕,原来不是怕被狗仔知道,而是怕我告诉你,”林觅深吸一口气,没有劈头盖脸砸下质问,语气沉稳道:
“她在剧组里和你刻意保持距离,导致离开西北那天我才知道你们认识,我也就没有机会和你讲宁酊雪和她男友的事。”
“所以她突然隐婚的消息对你而言,是晴天霹雳。”
裴斯宇忽问:“你饿不饿?”
林觅垂眼:“不饿。”
裴斯宇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比利时焦糖饼干,一口一口酥酥脆脆咬着,浓郁的肉桂糖香漂浮在空气中。
林觅平视前方,略略出神。
裴斯宇下秒的动作打断她神思。他摘下一头浓密的黑假发,明光烁亮的头颅上寸草不生。
林觅一惊。
男人说:“你大概也能猜到,我活不久了。”
不知是不是夏日太阳光太耀眼的原因,林觅被男人颅顶的反光刺得眼睛疼,她快速低眸,膝盖上的手掌无声收拢。
裴斯宇瞧得扑哧一乐。
“不会吧,你心疼我?”
林觅声音异常沉静:“怎么会。”
房里开着窗,墙外有风来,迎客松簌簌作响。
“林觅。”裴斯宇很少叫她本名,脸上完美无缺的笑容慢慢消寂下去,“我最爱的人已离我而去,我没几天活了,不想瞒了。”
林觅鼻息微滞,沉溺在水箱里,粗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回响。
听他说:“一开始,我没想到会是你。”
裴斯宇脸上情绪撕扯,她的目光投来,他就避开眼。
“邬北一入大学就开始谈女友,过得风生水起。我知道他是风流场不沾叶,没有着急行动,结果后来就听说,他正儿八经谈了个小两届的女朋友,亲自追的。”
他扯唇,“他那种人居然会放下身段主动去追女孩儿,我就想着吧,他如果能一辈子对一个人有愧,阿雪三年里受的罪也算能弥补上了。”
“后来我发现那女孩儿是你,我第一反应是什么你知道吗?”裴斯宇侧回眸。细看下巴无一毫青渣。
林觅目光上移,男人眉毛处也没有毛发生长的痕迹,轮廓像用眉笔填了色,细节仿真。若不是他自露马脚,估计别人也难发现异常。
她敛睫:“不知道。”
裴斯宇扬起唇:“庆幸。”
林觅蹙眉,以为自己听错。
裴斯宇证实她耳朵无误:“你和她很像,性格、模样、身材,都像。我就想着如果能让邬北懊悔一生,某种意义上他也算亲自向阿雪道歉了。”
“疯子——”她蹭地站起来,脑袋嗡一声把男人的铁盒子往墙上砸去。
褐绿色的烟草散落一地。
裴斯宇静静坐在远处,完美的屏障终究产生了裂缝。
林觅对此一无所知。本以为会是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林家哪里得罪过他,邬家哪里得罪过他。现在却说她作为宁酊雪的替身给邬北“还债”,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分不清是忿忿,还是可悲。
女人目光直颤,拼命平复:“宁酊雪怎么出事的?”
裴斯宇想了下说:“车祸。”
“邬北撞的?”
“我撞的。”
林觅跌跌撞撞坐回椅子:“你把宁酊雪撞进了医院,要我和他赔?你真……可笑。”
整个视野都扭转了,迟缓了,茶几在漂浮,墙面与地面交叠重影。
裴斯宇眉眼低眼,口出残忍:“邬牧生精神分裂的空隙被我逮住了,我发现这老头子比我想得听话很多,我就稍微挑拨了两句他和林靖书的关系,说她死去的老婆早看不上他了,当林靖书的妾都比当他的老婆……”
啪。
裴斯宇头被打得偏过去。
同一个方向。
上次是邬北,这次是林觅。
他俩不愧是天生一对。
男人还在呓语:“我时日无几……还得赶紧想办法杀了那个人,他有什么资格和我的阿雪结婚……”
林觅满脸难解,眼里的光变得陌生,平和。
她撑着桌缘起身,居高临下,淡着声道:“裴斯宇,你活该要死。”
突然间,男人的身体开始狂抖,表情一时癫狂,一时忏悔:“我知错了,妹妹,我错得离谱。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过去想抱住她的腰,像溺水时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她越身躲开,掉头就走。
手里拽着假发,裴斯宇匍匐在桌上,空洞地望着窗口艳阳,它在地板上拓下神明抚摸过的痕迹,普通却耀眼。
老爷子被裴子舟气得血压上升,叫来佣人把他带院子里玩去。裴子舟敷衍地弹着皮球,表情闷闷不乐的,眼里染着一层水雾。当听见一阵清脆的鞋跟落地声,手中的皮球一瞬间滚没影儿,裴子舟飞快蹦跶进女人怀里,歪着脑袋朝她甜甜一笑,问她见到裴二叔没有。
林觅笑容明媚:“嗯,我还和他聊了一会儿。”
裴子舟是个好奇宝宝:“聊的什么呀?”
林觅蹲下来,与他平视:“一些小朋友听了耳朵会生疮的内容,你确定要听哦?”
裴子舟连忙捂住耳朵,摆头:“不听不听。”
林觅腕心拖着下巴,眼底麻木到懒得追究一切复杂事件的源头:“你二叔对你真好,舟舟,你是个幸福的小朋友。”
她起身离开,任凭宅风吹干砸在地上的一滴泪-
去往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航班在凌晨一点起飞,林觅回到家收拾随身行李,托运额有两件,她只准备了一个18寸的铝框行李箱。
刚把洗漱包放在折叠的衣服上面,门铃适时响起。
林觅手部动作停住,耳畔叮铃声仍在无休止地奏鸣,她回首望见栏栅后白娉的身影。
白娉进屋看到地上平铺的行李箱,眼睛一瞬不眨。
她明知故问:“觅觅,你去哪儿出差只带这么些东西,也不和妈讲讲。”
林觅站在那里,清纯的面孔在逆光下白皙若瓷器,细密纤长的睫羽轻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白娉听女儿哑声道:“去伦敦。”
她遂问:“出差吗?”
林觅摇头:“找Isaac。”
白娉自然知道这个英文名的真身是谁,有巨响在身体里惊爆和迸发,头脑也有点儿昏,思绪凝不成个固体的形式。
“我记得你们早就结束了。”
心宕到谷底,林觅蹲下身收拾行李,已无法组织更多的句子。
有也是借口。
白娉狠抹了把眼角,弯腰把林觅刚叠进去的衣物一件件扯出来,神态木讷又紧绷。
林觅按住她手:“妈。”
白娉把女儿的蕾丝内衣丢到地上踩碾,双眼赤红:“这么性感穿给谁看,Isaac?邬北?我怎么养出来你这种不自爱的贱货!”
林觅头一回被母亲骂得如此不堪,跌坐在行李箱旁边,唇瓣打抖。
“妈,我只是想找回这四年里不见的勇气……哪怕没有一个好的结局也没关系,哪怕我再也找不到他也没关系,我想趁还能爱的时候 ,尽量别让自己后悔。”
“别给我搞文绉绉这套,你就是在无病呻吟。”
林觅说:“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一定要去伦敦找邬北,一定会走呢?”
“你将不再是林家人。”白娉的胸口隐隐作痛,像被热水浇伤。
林觅笑容悲戚:“妈,这是一个轮回。爸当年净身出户是因为他不想接手家业,奶奶无法理解他,两个人时到今日才解开当年的心结,我今天想去伦敦也是鼓足了勇气追回爱情,我也不觉得主动就意味着掉价,如果只是因为我去追随我想做的事就要脱离林家,我无话可说。”
日子就是这样有秩无序地过着,否极泰来,枯木逢春。她总是东张西望,唯独漏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白娉强行将刚才一齐冒出来的无数个念头通通摁下,骇浪平静,头脑才渐渐清明起来。
她仓皇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心中苦涩无比。
思绪如潮,忆起那段无意识岁月里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
“白阿姨,我这次带百合和郁金香来看您了,我是邬北。”
“说来挺有意思,我向护士长打听到您女儿每周来医院的日子,然后再挑别的时候来看您,怕她看到了揍我。”
“白阿姨,菊花不吉利,我这次为您带来了小雏菊,虽然离开的时候就要拿走,但希望您能够喜欢。”
“挺巧一事,我今天在公司遇见您女儿了,她还是那么漂亮。”
……
“白阿姨,我要出发去伦敦了,我爸手下的干净钱都在英国银行,我不能让苏倩钻空档继承全部,现在正在筹备律师打官司的事情,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如果您能记起这四年我与您聊的种种,请您尽可能告诉您女儿,我会一直爱她,在天涯海角,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爱下去。”
“祝您一世平安。”
白娉看着西边染色的云朵,神情微微恍惚。
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她停顿了许多,才开口:“几点的飞机?”
林觅吸了下鼻子:“一点十分,凌晨。”
白娉平静说:“国际航班至少提前四个小时候机,这里开车到泞京机场也有一个小时,再不去该晚了。”
“……”林觅猛然抬头,像冰雪消融后蹦出的第一根春芽,言语功能暂时失灵,只有眼眶睁得老大。
几秒的寂静后,白娉闭上眼,胸腔起伏逐渐平稳,她又变回慈祥和有着强悍共情力的母亲。
“觅觅,你把他从伦敦带回来,带到林家。”-
或许是命运使然,林觅登机进入商务舱,左边沙发上坐着闭目养神的女人正是宁酊雪。戴着黑色口罩和CHANEL大logo的墨镜,若不是瞥见她耳垂上极富特色的红痣,林觅还一时认不出这是哪个赴英女明星。
飞往伦敦的路途漫长,林觅没主动叫醒熟睡的宁酊雪,加上她也困到了极点,盖好毛毯阖上沉重的眼皮,ipad里面缓存的电影通通没心思看。
路途经过极昼之地,太阳刺目,体贴的空姐悄无声息把排排小窗关上。
宁酊雪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似乎被这番动作弄醒,惺忪遮掩将手机连上民航机载Wifi,百无聊赖刷起了朋友圈。
……
林觅是被女人的啜泣声吵醒的,尽管对方哭腔尽可能压得很低。她登机前喝了杯星巴克的冷萃,后半夜一直睡不安稳,细微末节的声音在耳边依旧存在感很强。
哭声响起的同时,她倏地睁开眼。
宁酊雪弯腰躬得很低,手掩着嘴唇不停抽泣,泪珠一滴一滴从她的眼眶溢出,重重砸落在暖色地毯中。
那是当一个人极度悲伤时才会表现出的状态。
林觅胸腔里再次涌来那阵熟悉的苍凉感。
飞机在半空中平稳行驶,她暂时解开安全带,隔板后露出半张脸说:“宁小姐,你还好吗?”
宁酊雪几乎是一瞬间认出了林觅,声音呜咽进泪水里:“他……他自杀了。”
“谁自杀了?”
宁酊雪哭得气噎声嘶:“裴小二爷,他在家中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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