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暴雨夜应该是吵闹的, 雨水拍打着窗外的香樟，绵密的声音连接天地，可听久了反而觉得世界寂静。
曲榛站在窗前, 看着这个算不上温柔的雨夜。
房间的灯光是暖黄色的, 色调很暗, 柔柔地洒下来, 给房间蒙上一层雾蒙蒙的影。
窗上倒映着周溯的影子。
他在和祁禹做一样的事, 将房间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尤其是浴室, 他在里面停留了很久。
稍许, 房门被敲响, 酒店的工作人员拿来黑色胶布，周溯是出去拿的，没让外面的人看到房间内分毫。
他把不用的插座都用黑色胶布贴了起来, 以防万一
周溯贴完胶布, 将打开检查过的抽屉挨个推了回去, 推到最后一个, 他动作微顿，随即伸手把摆在桌上的几个方方正正的安全|套都丢进了抽屉里，再用力合上。
整理完一切, 他看向窗边的女孩子。
曲榛垂下眼，躲开他的视线, 纠结地捏着手指, 想他们两个人怎么就住在一间房了。
前台说可能会没有房间, 她意识到周溯会选择连夜赶回去。
那么大的雨……
等她反应过来, 她已经和前台说就要一间房。
那时她不敢看周溯的表情，借着找身份证的遮掩逃避这短暂又令人尴尬的一刻。
还好他没说什么。
“曲榛。”
和祁禹完全不同的声音, 少了几分爽朗和少年气，偏低的音质总让人感到冷和紧张。
尤其是在这个雨夜。
房间里只有她和他。
曲榛眼睫颤了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看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早已背叛了她。
小巧的红色的耳朵，简直像是天线信号。
立即被周溯捕捉。
周溯微顿，从进电梯开始，女孩子的耳朵就红得不像话，现在更是过分，脖子都红了。
“我找了……”
“我、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
周溯和曲榛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后面完全被女孩子的声音压了下去，她提高了声音解释，脸也憋红了。
几秒的寂静后，周溯忽然笑了。
他忽然明白了祁禹的担忧。他该怎么告诉她，这时候她该担心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周溯：“我只是想说，待会儿工作人员会上来，你把尺码告诉她，她会去买换洗的衣服。”
曲榛：“……哦。”
曲榛没之前那么紧张了，毕竟她解释清楚了和他住一间房不是想占他便宜的意思，只是将就过一夜。
不过是一晚上，天很快就亮了。
没一会儿，酒店工作人员到了，是个年轻小姐姐。
曲榛小声说了尺码，小姐姐忍不住往她胸口看了一眼，再看她的腰，感叹又羡慕。
小姐姐悄声提醒：“我们酒店隔音不太好。”
曲榛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提醒她可能会睡不好吗？
她慢吞吞地关上房门。
她脸上的茫然太明显，周溯看过去。
“怎么了？”
曲榛下意识重复了刚才小姐姐的话，问周溯：“是不是，要、要准备耳塞？可能会吵。”
周溯顿了两秒，“我让他们带。”
他偏过头，不去看她懵懵懂懂的眼睛。
他知道，这一晚不会好过-
曲榛从浴室出来，摸摸刚吹干的头发，低头看整齐的睡衣，再看浴室没有留下衣物，给周溯发短信。
【曲榛：我洗好了。】
【周溯：嗯，我在门口。】
曲榛愣了一下，小跑过去打开房门，周溯轻倚着墙，什么都没做，连比赛也没看。
他只是守在这里。
“怎么出来了？”
周溯直起身，高大的身躯笼罩了门口纤细的女孩子，侧身进门，她往后退了几步，他顺势进去，反手关上了房门。
曲榛莫名有点儿紧张，磕磕巴巴道：“你、你去洗吗？”
周溯：“等会儿去，看会儿比赛。”
曲榛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男生具有压迫感的身体和她拉开距离，他往窗边的单人沙发走去，坐下后拿出手机看比赛，然后就不动了。
这么大的房间，他只留给自己那么小的一点空间。
曲榛坐在床沿，感受了一下床的柔软度。
床上是刚换的一次性床单和被套，她的睡衣虽然是新的，但已经清洗过，是小姐姐烘干后再送来的，还贴心地给她带了洗漱用品和卸妆水。
小姐姐说，是和她同房的那个男生叮嘱的。
明明看起来是冷淡不亲人的小猫，却意外地贴心细致，好想抓过来揉一揉，手有点儿痒。
曲榛偷偷往他脑袋上看了两眼，没多停留，三番几次下来，她已经察觉了周溯对视线的敏锐度。
再多看一秒就会被他发现。
曲榛在小组群里汇报了最新进度，她和周溯确定了合作的厂家，回去后整理合同。
林亦豪和周粥都出来发了开心的表情。
许枳风没在群里说话，私聊了她。
【许枳风：你和阿溯在邺陵？】
因为这阵子许枳风太忙，很久没来小组会议了，还不知道曲榛和周溯去邺陵的事。
她想了想，实话实说：【还有小顾和祁禹。】
许枳风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在外面多注意安全，便又去忙车队的事了，几乎脚不沾地。
曲榛汇报完进度，开始回复信息。
先和曲敏和老秦汇报了这两天玩了什么，再挑几张照片发过去，有风景照，还有周溯给她拍的照片。
【曲敏：照片拍得挺好，阿禹拍的？】
曲榛：“……”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说不是。
好在曲敏没再追问，只说了几句空了回家吃饭，又给她转了笔钱，便去睡了。
最难回复的是祁禹的消息。
他问：【还没回来？几点到？】
曲榛小心斟酌打字：【镇上下暴雨，路封了。我和周溯在酒店住一晚，明天早上回去。】
下一秒祁禹的电话就进来了，曲榛吓了一跳，连忙调小音量，生怕他嚷嚷出什么奇怪的话。
祁禹先是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堆，说要不他开车去接他们，曲榛没同意，外面的大雨还没停。
祁禹知道她因为杨子岳的意外特别在意安全问题，退让一步，说明天一早去接他们。
曲榛知道他不放心，没拒绝。
最后，祁禹问：“你们是住两间房吧？”
他信得过周溯，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曲榛抿着唇，生出一股心虚感，不想和祁禹说实话，但更不想违背和他的承诺。
她不会对他说谎的。
“……一间。”
她声音压得很低，又轻又细，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
曲榛像被家长抓住做坏事的小孩儿，忐忑不安地等着祁禹的反应，眼前却落下一只手。
周溯垂眼看她，“能让我接吗？”
曲榛把手机递给他，看他走到一侧低声和祁禹说着话，两人说了很久才挂电话。
周溯把手机还给她，低声道：“没事了。我去洗澡，你先睡。”
曲榛愣愣地看着周溯拿着衣服进了浴室，再看手机，祁禹只气哼哼地说了句明天早上八点到，就没再多说什么。
她不由好奇，周溯和他说了什么。
祁禹却一反常态，没告诉她，让她早点睡，说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了，不用想太多。
幸好这是一件双人房，有两张床。
曲榛选了靠近窗户的床，缩在被子里，在床上就看见窗外的雨，玻璃模糊不清，世界也是模糊的。
她打了个哈欠，有点困。
今天坐了很久的车，又在厂里逛了一天，她累了。
曲榛放下手机准备睡觉，她想在周溯出来之前尽快入睡，不然她可能又会失眠。
那么近的距离，转身就能看到他的睡颜。
在车行看他睡着的模样，和在同一间房内看见他睡着的模样感觉完全不同，后者太过刺激了。
她紧张地闭上眼睛，开始催眠自己。
半小时后，浴室门打开。
周溯拿毛巾随意地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吸干净水分便把毛巾往筐里一丢，把碎发拨至脑后。
走出门，他脚步微顿。
光线暗了。
周溯放轻脚步，看到床上小小的隆起，她背对着他，过于纤细的身体占了单人床一半不到。
黑发散落，他能看到她雪白的后颈。
呼吸声均匀，她应该睡着了。
周溯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他没上床，照旧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看比赛。
他今晚没准备上床，也没想睡。
周溯经历过很多难熬的夜晚，多数来自于赛车的压力，他通常选择一个人出海来度过这样的夜晚，关掉手机和一切通讯，躺在甲板上看着夜空，早上睁眼便是无垠的蓝海。
和今晚相比，那些夜晚忽然变得容易起来。
她不知道浴室里有多少她的味道，千丝万缕，像网一样占据那一方小小的空间。
他溺毙在其
中，不想逃离。
周溯垂眼看着比赛，半小时过去了，他分不清名次，分不清他们跑了几圈，画面像流水一样过。
雨夜都在笑他过分克制，连看她一眼都不看。
周溯低头闭了闭眼，忽然抬手把手机按灭，自暴自弃将它丢去角落，再转过身，视线一寸不移地落在她身上。
他想他是嫉妒那束灯光，无所顾忌地覆在她的肌肤上。
周溯起身关了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他保持着坐在窗边的姿势，借着窗外一点微弱的路灯灯光注视着睡着的女孩子。
她的脸真的小，没他手大，埋在枕头上只有一点。
睡觉不怎么老实，脚踢了被子，纤瘦易碎的脚踝像盈满月色，比任何宝石的光泽都要勾人。
冷了，那只脚又钻回去。
睫毛也长，像洋娃娃一样。
娃娃机里的那些娃娃没有她万分之一可爱，她如果是橱窗里的娃娃，他会直接打碎玻璃，毁掉娃娃机。
把她偷回家里，藏起来。
一小时后，周溯移开眼。
不能看了-
半夜，曲榛迷迷糊糊地醒来想上厕所，坐起来呆了一会儿，两只脚在地上胡乱地摸索着拖鞋，不想睁开眼睛找。
找了半天，拖鞋忽然自己凑过来了。
她把两只脚伸进拖鞋，穿稳了，站起来往厕所走，照着老秦店里房间的路线走，压根忘了自己在酒店。
没走两步，她碰到床尾的脚凳，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一脑袋撞进紧实宽阔的胸膛。
她没摔倒。
曲榛困倦地睁开眼，没看清人，下意识环住他的腰，小声嘟囔：“妈妈，我想上厕所。”
好舒服的怀抱，她放松身体靠上去，额角蹭着他的胸口。
“……”
沉寂两秒，有人低声在她耳边说：“曲榛，是我。”
是周溯。
是周溯啊。
她完全没听懂“是我”两个字下潜在的含义，不在意地点点头，重复嘟囔：“我想上厕所。”
周溯呼吸微重，停滞片刻，忽然打横抱起怀里的女孩子，将她抱进浴室，放到马桶上坐好，立刻转身出去关上门。
没过多久，门从里面打开。
她闭着眼，自然地朝他伸出双手，一副要抱的模样。
周溯喉结上下滚动着，又一次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
他靠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狼狈地深呼吸。
灼热的呼吸打在女孩子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上。
曲榛被手背上的呼吸烫到，茫然地睁开眼，清醒来得太缓慢，她想起了自己身在邺陵，被大雨困在镇上，被迫在这里住下。
房间里没有别人，没有曲敏。
只有她，和周溯。
她想缩回手，可就在这一秒，一只宽大的、清瘦的手握住她的，力道很轻，却牢牢地牵住她掌心。
她听到两个人的心跳。
比这个夜晚的暴雨更猛烈，几乎要震碎天地。
曲榛在这清醒的一瞬意识到，她不是似乎喜欢周溯，她是一定、毫无疑问、百分百地爱上了他。
你好可爱
第42章
曲榛在晨光中醒来, 张开眼，周溯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他侧身坐着, 窗帘只开了一道细小的缝。
他借着这束光亮, 低头在纸上涂涂画画。
他似乎是一夜未睡, 看起来有些困倦。
曲榛没动, 也没出声, 静静地看着晨光里的周溯, 侧脸棱角分明, 外表清瘦的模样完全想不到他会有那样宽阔坚实的胸膛。
想起昨晚, 她慢慢拉高被子遮住自己发烫的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
有点丢人，但她却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她喜欢的男生也喜欢她。
曲榛藏在被子里的嘴悄悄往上翘，这是她一年中最美妙的早晨, 心里像炸开一万朵烟花。
“醒了？”一夜未睡, 他嗓音微沙。
周溯看向床上的女孩子, 她躲在被子里, 露在外面的眼睛比天光更明亮，盈满欢喜。
这双眼睛正看着他。
他克制地移开眼，起身道：“祁禹快到了, 我下楼接他。”
曲榛知道周溯是想留给她时间起床，等他一走, 她便起来洗漱然后换衣服, 整理随身物品。
收拾完, 她看了眼隔壁平整的单人床, 没人睡过。
他在窗边坐了一夜。
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 祁禹嚷嚷着喊：“榛儿我来了，快开门，先把衣服穿好啊。”
曲榛打开门，和手举得高高的想继续敲门的祁禹大眼瞪小眼。
祁禹上下扫了她一眼，走进门看到那张没睡过的单人床脸色才好了点，又开始观察房间，看完桌子开始翻抽屉，待看到其中一个抽屉里的东西，他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曲榛好奇地凑过头：“你看什么？”
祁禹迅速合上抽屉，把她脑袋挪开，嘀咕道：“小孩子家家的，瞎看什么。走了，出去吃早饭，吃完回去。”
等退了房，又去吃了早饭，三人便回了邺陵。
路上祁禹没问什么，只问了两嘴零件的事儿，然后提起邺陵赛场，说这两天这里有漂移日，问两人想不想去。
“想！”这是曲榛，她还没体验过赛道日。
“可以。”这是周溯，曲榛想去就可以。
祁禹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周溯，非得等曲榛开口才说可以，溯神追女孩儿也够闷骚的。
他想起昨晚的电话。
其实周溯也没说什么，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祁禹，我以F1的名义起誓。”
一句话就把祁禹噎了回去，换成别人说这句话，他就当这人放屁，但说话的人是周溯。
没人比周溯更想回F1，他在用自己的人格和骄傲起誓。
他一晚上没睡，天蒙蒙亮就开车过来了。
三人到邺陵不过九点半，小顾才揉着眼睛刚起床。
他瞧瞧三人，祁禹拎着曲榛回房间去了，他哥耷拉着眼皮，一副困倦模样，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
他刚想凑上去问，周溯便凉凉地飞来一记眼神。
小顾委委屈屈地闭上嘴，跟着周溯进房，他进门便单手脱了T恤，随手丢在椅子上，赤|裸的上身肌理分明，利落的线条像是大师的杰作。
小顾眼巴巴地看了会儿，嫉妒道：“哥，你经常偷吃怎么还不长肉，体重也太稳定了。”
他趁机凑近看，周溯背上干干净净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小顾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昨晚不光是祁禹，他也吓个半死，但一想那是周溯，克制力忍耐力都是近乎变态的级别，应该不用担心出什么事。
现在亲眼看到他才放心，他哥没当畜生。
小顾看着周溯换了睡裤之后，从原来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妥帖地放进他的挎包里。
“哥，你拿什么呢？”他昂着脑袋瞧。
周溯没应声，把自己往床上一摔，哑声道：“睡一会儿，拉了窗帘出去。曲榛饿了叫醒我。”
小顾：“……”
你又不是厨子，榛姐饿了叫你有什么用？
小顾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会儿，给周溯拉上窗帘，简单收拾了一下，找对面的曲榛和祁禹玩儿去了。
小顾在和周溯八卦的时候，祁禹也没闲着，他一进门就想问昨晚的事，结果还没开口——
“我喜欢他！”
他家姑娘眼睛亮晶晶地说。
祁禹：“……”艹。
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曲榛说出来又是一回事，短短几秒钟，他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喜欢就喜欢，还说这么利索，一点儿不结巴。
更气了。
祁禹：“我先坐会儿。”
曲榛：“怎、怎么了？”
祁禹：“头疼，心慌，腿软。”
曲榛：“……”
曲榛又认真地说了一遍，脸颊微红，“阿禹，我喜、喜欢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很、很放松。”
她知道这和对许枳风的喜欢不同。
她可以做到远远望着许枳风，却做不到遥望周溯。她想靠近他，想和他并肩同行，想和他一起往前走。
祁禹听到一半就知道没救了。
他家姑娘真要被人拐跑了。
他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榛儿，这是好事。只要你开心，就是好事。”
曲榛抿唇一笑，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在邺陵的最后两天，曲榛一行人都泡在赛场里。
漂移日的地点在邺陵的小赛场，场地狭窄，极其适合漂移，在小赛道内，做出最极限的动作。
相比其他赛道日，漂移日显然更受欢迎。
赛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比之前曲榛参加的每一个赛道日人都要多，她甚至看见了几个从东川过来的熟面孔。
祁禹和小顾提前租了车，两人摩拳擦掌，都迫不及待了。
曲榛看向周溯，他依旧压着帽子戴着耳机，露出冷淡的侧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她问：“不玩儿吗？”
周溯嗯了声：“没兴趣。”
对他来说，除了F1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周溯简单扫了眼场上的赛车，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顿了顿，偏头看曲榛：“你想玩儿？我去租车。”
曲榛：“……”
虽然喜欢他，但坐车还是会害怕。
她指了指祁禹的车，小声道：“没、没关系。阿禹说，他带我。”
周溯：“嗯。”
祁禹和小顾签到后就回来了，祁禹是第一组，回来喊上曲榛，两人就一起走了。
剩下小顾和周溯。
小顾排在第三组，时间还早，他和周溯说签到时候看到的熟人，说过会儿可能会有人来找他们。
说了半天，周溯没反应。
小顾纳闷地看他：“哥，我就走了那么一会儿，你脸怎么这么臭。谁惹你了啊？刚刚不就你和榛姐吗？”
周溯冷漠地看着赛道，不发一言。
小顾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原因，直到他看到祁禹的车开上赛道，忽然福至心灵，什么都明白了。
艹，原来是因为曲榛坐了别人的车。
周溯占有欲强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他们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他在赛场上霸道，在私下更是。
从对待猫就能看出来，连抱都不让人抱。
更不说生活中其他事。
他今天还注意到，周溯连曲榛下车的那侧车门都不愿意让别人开。
早上下车他离得近，就顺手想给曲榛开车门，结果被周溯挡住了，碰都不让人碰一下。
小顾更郁闷了，这可怎么办。
他哥不高兴又舍不得为难曲榛，只能自己和自己生闷气了。
小顾叹气，拍拍周溯的肩，“哥，你忍忍啊。那可是祁禹，榛姐身边也就这么个亲人了，都是一家人，生什么气？”
“手拿开。”
“……哦。”
两人说话这会儿，赛场上的车手们已经开始了花式炫技。
漂移在汽车运动中，又被称为“汽车式的花样滑冰”，你需要掌控着汽车，做出最完美最潇洒的漂移姿态。
相比赛道上的其他人，祁禹显然更专业，对车的把弄更精准，每一次都在极限中漂移。
他的漂移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周溯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他平时开车也这样？”
小顾：“哥你也发现了？对，这是禹哥的习惯，喜欢晚刹车。不过他今天收敛了，估计是因为榛姐在车上。我前天和他试车好几次都被他吓出冷汗，开车跟不要命一样，胆子真够大的。”
小顾挠挠头，“也不知道这习惯是好是坏，他参加的是拉力赛，我觉得还挺危险的。那些天然赛道，连个缓冲区都没有，这两年一直有意外。”
周溯没移开过视线，一直盯着祁禹的车。
等祁禹的时间快结束，他起身走到终点，看着车缓缓停下，径直上前打开了车门。
门打开，周溯眸光微顿。
曲榛兴奋未消，体内的肾上腺素仍在狂飙，她的心跳很快，脸可能也因为刺激红了。
她对着周溯笑：“周溯，我喜、喜欢漂移。”
女孩子脸是红的，眼睛无比明亮。
和坐他的车的时候状态完全不同，没有苍白，没有惊吓，只有对这个赛道的享受。
他无法否认，他的不爽到达了顶点。
周溯忽然俯身钻进车门，在极其狭窄逼仄的空间和曲榛对视着，两人的距离近到他能看到她鼻尖晶亮的汗珠。
他的眼神充满侵略，声音又低又沉：“曲榛，试试坐我的车？”
“我来带你漂移。”
你好可爱
第43章
十一长假后, 东川的温度下降得很快，阳光变得柔和，树梢的叶片绿色淡去, 不如盛夏浓烈。
夜晚的蝉鸣消散, Pole Position车行后门大开, 风穿堂而过, 车间内只有风声和男生微重的呼吸声。
陈豫昊双手抱臂看着训练的周溯, 开口道：“阿溯, 太快了, 调整一下呼吸和节奏。”
“嗯。”冷冷淡淡的回答, 动作一点儿没慢。
陈豫昊欲言又止, 最后看向小顾，用眼神问：这是怎么了？去了趟邺陵回来就这样了。
小顾闷声狂笑，实在忍不住就往混球肚子上埋, 惹得混球一下子跳起来, 飞快逃到周溯身边喵喵叫撒娇, 可惜没人搭理它, 连个冷眼都没有。
小顾终于笑够了，示意陈豫昊弯腰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在邺陵参加漂移日的事。
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当时周溯的表情。
周溯从来没邀请过别人坐他的车, 以前他的副驾驶别人排着队都想上，现在却沦落到这待遇。
他邀请曲榛坐他的车漂移, 然后——
曲榛的表情忽然变了, 像受了惊的兔子想逃回洞里, 哪还有刚才的半点儿兴奋, 只剩下恐惧，甚至条件反射干呕了一声。
全场寂静, 只有祁禹放声大笑。
最后曲榛耳朵红红地说了抱歉，她不是故意的。
周溯全程没说话，但显而易见地心情差，像炸了毛的猫，不想别人靠近他，又想被人哄。
回东川好几天了，周溯一直是这个状态。
昨天小组会议，连林亦豪和周粥都来问他怎么了，周溯是不是和曲榛吵架了之类的。
他笑眯眯地说没事。
他哥怎么可能和曲榛吵架，纯粹是自己生闷气，再加上吃醋，以及一点点自尊心受挫。
陈豫昊：“……”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至于现在才生气？
不止曲榛，陈豫昊和小顾也不乐意坐周溯的车。
有一次在摩纳哥，两人毫无防备地上了周溯的车，他天生空间感强，对街道马路了然于心，大路不开他开小路，在狭窄的小道里横冲直撞，尘土飞扬，甚至拐过弯会好心情地吹口哨，意思是：刚才那个弯我过得不错。
下了车，陈豫昊和小顾面如菜色，有好几次他们都以为自己会死在车里，或者车撞到某个拐角彻底报废。
结果当然是安然无恙，但只有周溯一个人是开心的。
自那以后，他们出门一直是陈豫昊开车，等小顾到了年龄能考驾照，便由小顾开。
周溯除了在赛道上，再也没有开车的机会。
更不说在周家，周家家规的第一条就是，不准上周溯的车，尤其是乔知周，周维桢严禁两人同车。
陈豫昊悄声道：“雄性动物斗殴落败，灰头土脸地回来，心情不好也正常。明天我给他弄烧烤吃。”
小顾给陈豫昊比了个大拇指，想了想又说：“最好邀请榛姐一起。”
陈豫昊：“没问题。”
说话间，周溯训练结束了，他随手扯了条毛巾擦了擦汗湿的脸和颈部，喝了半瓶水，点开平板上的视频。
视频上是祁禹的比赛合集，周溯连着看了三天。
小顾凑过去瞧：“哥，你还在看禹哥比赛啊？他这两年成绩不错，听说是车队里的大红人。”
“有点在意。”周溯眸光淡淡，“有最新的视频吗？”
“我去给你找。”-
从邺陵回来后，曲榛忙了一阵，先处理和制造商的合同，期间去找了趟许枳风，他对这些在行。两人和选定的各个制造商分别开了几次线上会议，总算把零件都确定了下来。
等过阵子动力单元和这些零件都到了，他们的工作就可以正式步入正轨。
曲榛可以打造她的第一辆方程式赛车了。
连着忙了一周，曲榛在周末睡了个懒觉，睡醒快中午，太阳大大咧咧地从窗缝中照进来。
她看着这道缝隙，却想到邺陵的雨日。
那个早上，她睁开眼就看见了周溯。
但是……
想到漂移日，她皱起脸，有点儿郁闷。
她好像把猫惹生气了，回来也没哄他就去忙车的事了，昨天看起来似乎也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神总是落在她身上，像混球甩着尾巴，要她揉揉又抱抱。
可惜人太多，她始终没找机会和周溯单独说话。
这几天都是祁禹接送她。
祁禹会在东川留一阵，许枳风给他开了后门，让他用车队的方程式赛车练习。他白天泡在赛场里，晚上就来车行接她。
曲榛在床上打了个滚，正想怎么哄猫，陈豫昊的短信来了。
他说晚上准备在车行弄个露天烧烤，问她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就下午过去，一起出门采购。
她眼睛一亮，飞快说好。
和陈豫昊说完，又去找祁禹，说晚上不用来接她了。
祁禹回得很快：【谁送你回来？】
曲榛翘着小腿晃了两下，打字：【周溯。】
祁禹发了个猫猫翻白眼的表情就去忙了，准备去自由练习，和许枳风车队的车手一起。
她发了句“注意安全”，便起床洗漱了。
老秦在车间干了一上午的活，喝了口水准备去厨房做饭，就见车间里多出一个小仙女。
他一口水卡住，扫了眼曲榛
“去约会啊？”
他狐疑地问，平时没见她化妆，今天还绑了小辫子，戴了蝴蝶结。
曲榛哼着小调，笑眯眯地对老秦说：“哄猫。”
老秦：“……”
现在年轻人谈个恋爱这么古怪？
小丫头走了，车间里又留他一个人。
老秦看着空落落的车间挺纳闷，小丫头在的时候嫌她吵，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等小丫头不在了，他又嫌这里太安静。
老秦叹气，养孩子真难-
Pole Position车行后门，曲榛蹑手蹑脚的，从玻璃门边上探出头，悄悄往里看——
陈豫昊和小顾在说话。
周溯……
周溯瘫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双腿叉得很开，肚子上蹲了一只猫。他摸两下就不肯动了，惹得混球用尾巴去甩他的手腕，甩几下他就敷衍地再摸上几下。
男生百无聊赖，小猫咪舒服得眯起眼。
曲榛看了会儿，猜测着猫好不好哄，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好哄的吧？摸两下就好了。
她观察完毕，把小包挎到身后，进门和他们打招呼。
小顾正要喊“榛姐”，眼睛刚落在她身上就呆住了，她难得化全妆，容光太盛，亮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平时她来车行总是素面朝天的模样，清丽又显小。
这会儿漂亮得不像是来车行，像是去赴宴。
小顾眼神闪烁，不知道往哪儿看，最后往陈豫昊脸上一看，不动了，和陈豫昊一起大眼瞪小眼。
再看曲榛，周溯要不高兴了。
周溯躺在沙发上没动，仰头光明正大地看着女孩子，看她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肤，小而饱满的唇，樱桃色的。
她的嘴巴看起来好小，他抬起手，看自己的手指。
曲榛看看三人，问：“去哪里，采购？”
陈豫昊和小顾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还要去超市，于是一个和曲榛解释去哪儿，一个去开车。
陈豫昊：“去超市和集市看看，不远。小顾一会儿把车开到巷子口，喇叭响了我们出去就行。”
说了这么多，听着都像废话。
陈豫昊瞪了眼周溯，眼巴巴地等了这么久，人来了一句话没有？
周溯拎起怀里的猫，站起来走到曲榛面前，把猫往她怀里一塞，低声道：“它想你了。”
曲榛手足无措地抱住混球，耳根一下就红了。
说混球就混球，为什么这样看着她，表情很乖，也有点儿委屈，像被雨淋湿的小猫咪，用湿漉漉的瞳孔盯着她。
可怜又可爱。还说想她。
她抱紧怀里的猫，和混球水蓝色瞳孔对视两秒，忽然低下头，亲亲它的鼻尖，小声道：“我也想它。”
车里，小顾目视前方一动不动，绝对不往后看一眼，心里纳闷，不就去开了个车，后面两个人一个个的怎么耳朵都红了？
尤其他哥，这么快就被哄好了？
哄好就算了，还红耳朵，也太纯情了。
正逢周末，超级市场里人很多，四个人走在一起有点儿挤，他们默契地分成两组。
陈豫昊和小顾飞快跑了，留下曲榛和周溯。
周溯去边上推了辆车，跟着曲榛身后往里走。
曲榛沿着货架走，打量着超市里的零食，和她小时候逛超市的感觉不太一样，很多熟悉的牌子消失不见了，品类更丰富，进口零食随处可见。
她拿了一包巧克力片，想丢进车里，转身却没了周溯的身影。
她踮起脚往后看，过道里人太多，他被堵在了后面，隔了两三个人，有小孩儿在，他给他们让了道。
但他似乎不太高兴，脸色冷冷的。
曲榛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周溯过来，把巧克力片丢了进去，瞧他两眼，“怎么了？”
周溯沉默一瞬，问她：“要不要坐车上？”
“……”
曲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溯的意思，看看推车，再看看周溯，不好意思地摇头。
她长大了，不想坐推车了。
周溯低声道：“那拽着我？”
他不想弄丢她。
曲榛眼睫轻颤，视线从他的衣角再到他的手掌，修长漂亮的指节，她曾经握过。
她吸了一口气，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抬起手，轻轻地握住了——
他的手掌。
下一秒，手被牵进他的掌心，很用力，力道大得她有点儿疼，但很快，他放松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两颗心在跳动。
曲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逛完超市的，全程晕晕乎乎的，脸很烫，耳朵也很烫，不敢看他。
他一直没松开她的手。
直到四人快会合，曲榛远远地看到陈豫昊和小顾，小心地动了动手指，轻声道：“出汗了。”
周溯停了两秒，松开了她。
曲榛偏过头，闭眼吐出一口气，企图让胸腔内蹦跶个不停的心脏慢一点跳，太快了。
幸好陈豫昊和小顾不在，不然她就要冒烟了。
回程的路上，小顾更纳闷了。
这是干什么，来的时候耳朵红，这会儿脸都红了。他们究竟逛的是不是一个超市，是不是啊？
回到车行，四人各忙各的。
陈豫昊负责处理食材，秀了一把刀工，他们啧啧称奇。小顾打下手，洗菜、弄调料、扛炭等都归他管。
曲榛喜欢搭烧烤架，捣鼓这些小配件，一个人搭得上头。
至于周溯——
周溯拿了滑板，绕着曲榛滑来滑去，姿势变换，怎么帅怎么来，明明是在平地滑，硬生生滑出了弧面的感觉。
小顾叹为观止，对陈豫昊道：“昊哥，这就是孔雀开屏吧？我哥有病吧，滑半天了榛姐都没看他一下，还在那儿滑。”
陈豫昊闷声笑了一阵：“随他去，小孩儿刚谈恋爱，新奇得很。”
曲榛搭完烧烤架时天色已暗，小顾帮她把烧烤架搬到预留的空位上，便让她去休息会儿，等着吃就行。
曲榛心情不错，笑眯眯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作品，便见周溯踩着滑板停在她身边，他身后是东川的漫天繁星。
她抬起头，他刚好矮下身，近得鼻尖差点儿撞上。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黑色瞳孔，呼吸微滞，听他轻声问：“曲榛，要不要试试玩滑板？”
“我会牵着你，不会让你摔倒。”
曲榛尚未从这片浓郁的黑海里回过神，他又说了一次，声音低低的，像天上轻飘飘落下一朵云，勾得人耳朵发痒，让人头昏脑涨。
他说：“曲榛，要不要跟我试试？”
你好可爱
第44章
晚上九点, Pole Position车行后门门口放了两个小板凳，一左一右，陈豫昊和小顾一边啃串儿, 一边瞧着不远处的那对男女。
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踩着滑板, 像是有点怕, 向周溯伸出手, 周溯便稳稳地扶住她, 低声和她说着什么。
夜风吹过, 曲榛转头对周溯笑, 眼睛明亮。
风温柔地拂起她的长发, 连脑后的蝴蝶结发带飘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在夜色里动人心弦。
周溯微微垂着头看着曲榛，唇角轻扬。
小顾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肉串，不满道：“我哥这么个无聊的性格, 榛姐居然这都能看上他。”
陈豫昊幽幽道：“当时小榛果对许枳风有意思的时候, 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顾翻翻眼睛：“此一时彼一时。”
曲榛喜欢在风里的感觉, 过速的滑板让她肾上腺素上升, 渐渐兴奋起来，这样的刺激感就足以满足她。
周溯那样的，刺激过头了。
她练习几次之后逐渐掌握了平衡, 抬眼看向周溯，跃跃欲试道：“我想, 自己来。”
周溯握着掌心纤细的手, 软软的, 很小一只。
不想放开, 想一直牵在手里，想她的这双眼睛总是来寻找他的方向, 想她一直看着他不移开视线。
他松开手，“试试去对面，往我的方向滑。”
曲榛单脚踩在滑板上，连一只脚触地，慢悠悠地滑到路的另一头，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的周溯。
他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两只手没插兜，微微做出环抱的姿势。
她弯唇一笑，心里的紧张感退去，身体被勇气盈满，她不合时宜地想，她面对他时总是充满勇气。
曲榛轻吸一口气，照着周溯的方法向前滑，两只脚都踩在滑板上，控制着平衡，她向他滑去。
夜色里，她乘风而起，和周溯之间的距离无限缩短，在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她心跳失衡，身体忽然晃了一下，滑板却仍在向前。
过于危险的画面让陈豫昊和小顾不自觉起身。
曲榛还没来得及慌乱，在和周溯错身的瞬间，她的腰被紧紧箍住，巨大的力量冲散了风向前的速度，将她留在原地。
她整个人身体悬空，被人单手抱在胸前，两只脚晃了晃，根本踩不到地。
“没事。”周溯反应平静，“不会让你摔倒。”
曲榛埋在男生的胸膛里，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短袖上清爽的皂香味和他身上清淡的薄荷味钻入鼻腔。
她完完全全贴在他身上，几乎被他笼罩。
耳朵贴在胸口，她偷听到他的心跳声。
“……你。”她见他似乎没有打算放她下来的打算，没话找话，“还在吃、吃薄荷糖吗？”
“嗯，压烟瘾。”
“烟瘾，会难受吗？”她没有过瘾，不懂这种感觉。
周溯垂眼看她闪烁的眼，视线下移，停在她饱满、樱桃色的唇上，停留两秒，他喉结微动，松手放她落地。
“偶尔会，能忍住。去吃点儿东西？”
周溯的烟瘾在这会儿犯了，戒烟几个月，这一刻似乎是最难以忍受的时候，尤其是看着她。
他想，可能不是烟瘾。
曲榛小跑到小顾边上坐下，捏了捏微烫的耳朵，机械地接过小顾递过来的烤串，埋头吃了一阵，脸上的热度才下去。
陈豫昊和小顾在说F1下个赛季的事，夏休期前后，车手转会市场会开始活跃，各个车队都会有很大的变动。
周溯明年会回F1的事，似乎传出了风声。
他的经纪人这阵子收到了不少邮件，这两天在询问周溯的意见，他们也听到了一些内幕。
曲榛咀嚼的速度慢下来，听两人谈论各个车队。第一集 团的车队目前席位都是满的，如果有更换，周溯去了之后只能当二号车手，毕竟他已经离开F1两年。
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画面。
“哥，你是什么想法？”小顾问周溯。
周溯正在拆解一条烤鱼，动作不停，语气听起来很随意：“有一辆能开的车，去哪儿都行。”
小顾痛心疾首道：“你有没有点追求？你以前看不上的车没有十八辆，也有十九辆。”
要知道，F1一共只有十个队伍，二十辆车。
周溯当时身处第二集 团尾巴车队，一度把车队的积分带到逼近第一集团。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周溯需要车队，而是车队需要他。车队需要制造出性能更强的车，才能把周溯留下。
可惜，周溯没用上新赛季的新车。
小顾：“哥，这两年你的老东家已经沦落到第十、第十一了，连拿积分都够呛。这样下去赞助商都要跑了。昊哥说，老东家是最早来接触的车队之一。”
周溯：“车性能不稳定，两个车手适应得都不是很好。”
在和小顾三言两语间，他剔干净了烤鱼身上的刺，把鱼装在瓷盘里，随手递给曲榛，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曲榛呆了一下，小声说谢谢。
周溯吃了点儿海鲜，瞥了眼小顾拿的玻璃杯，没动，返回车间拿出他的新杯子，重新倒满饮料。
小小的瓷茶杯，上面画着一只猫。
杯身小巧可爱，饮料倒满了也不过是两三口的事，和大玻璃杯完全没有可比性。
他这个举动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好好的干嘛换个这么小的杯子？
小顾狐疑地看了眼杯子，古怪道：“哥，你这个杯子哪儿来的？邺陵带回来的？以前没见过啊。”
周溯：“我的礼物。”
小顾：“……”
Ok，完全懂了。
曲榛别开脸，感觉刚退下去的热度又要涌上来，心脏一刻都不安分，吵得她耳朵疼。
夏夜似乎彻底过去了，这个夜晚只剩初秋的凉，四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过了一晚上，舒适惬意。
近十一点，老秦的电话准时来了，曲榛准备回去。
周溯去了趟二楼，下楼拿了滑板送曲榛回家，曲榛往他手里的滑板看了一眼，又想试了。
周溯放下滑板，朝她伸出手，“玩儿吧。”
曲榛抿唇笑起来，扶住他的手臂站上滑板，清瘦的手臂支撑住她的大部分体重。
他没带滑板，就这么走在她身边。
她快时他便快，她慢时他变慢。
今夜月色很美，曲榛绕过一条一条街道，月影在树梢若隐若现，他的影子始终在她身边。
走进小巷，老秦汽修店的灯牌印入眼帘。
曲榛从滑板上下来，玩了一路，她出了点汗，晶莹的汗覆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她眼睛更亮。
周溯握着裤兜里的小盒子，正要拿出来，她的电话响了，他按捺住动作，等她先接电话。
前后不过一分钟，曲榛今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他人……怎、怎么样？我、我……”
周溯看着女孩子的面色煞白，越着急越说不上话，上前接过电话，和对面的人沟通。
祁禹出车祸了，这会儿正在许枳风家里的医院。
许枳风也在往医院赶。
周溯挂了电话，言简意赅道：“他人没事，可能有点骨折，已经在处理了。我们现在去医院。”
最后是老秦开车去的，三人匆匆赶到医院。
到医院时祁禹已经出来了，胳膊吊得老高，龇牙咧嘴的，一脸痛苦面具，看着曲榛，他立即慌乱地左顾右盼，想往哪里躲。
他大喊：“护士姐姐，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不给她打电话的！”
护士姐姐纳闷：“你就那么一个紧急联系人，我不给她打电话给谁打电话？别躲了，都看见你了。”
祁禹：“……”
他这么大一个大高个，见了曲榛就跟老鼠见了猫，怂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到她跟前承认错误。
“榛儿，哥错了。”
他说完半天没反应，再一抬头，小姑娘眼睛红了。
祁禹撞墙那会儿都没现在慌，手足无措地安慰她：“没事儿啊，哥没事儿。就一点骨裂，几天就好了，能跑能跳的。”
曲榛又气又急，说不上话，憋着憋着眼睛就红了。
他每次出车祸她都要经历一次现在的心情，生怕他和杨子岳一样出事。他出去比赛她从来没安心过，需要每天都和他联络。
“病、病历。”
她朝他伸出手，声音里的哭腔很明显。
祁禹着急地翻了半天，找出病历给曲榛，眼巴巴地瞧了她一会儿，见她不理，只好向老秦和周溯求助。
老秦问：“怎么撞的？”
祁禹轻咳一声：“过弯刹车晚了，不小心冲出去了。没事儿，就是还没习惯方程式赛车，过阵子就好了。”
老秦：“下回注意着点儿，在东川多养两天伤。”
祁禹：“知道。”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了半天，曲榛还是没理他们，自顾自地翻病历、看检查单。
半晌，她抬头看祁禹，问他：“为什么，不、不给我打电话？”
祁禹一时语滞，声音低下去：“怕你担心。”
她今天开开心心地出去约会，他不想打扰她。
曲榛红着眼看他两秒，忽然扭头走了，把三个男人看得都一愣，祁禹想追上，被老秦拦下了。
周溯看他们一眼，跟了上去。
许枳风到的时候，撞见曲榛抹着眼泪走出门，怔了一瞬，下意识想拉住她，却见周溯紧跟在她身后。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擦肩而过。
周溯去追曲榛，许枳风在原地停了片刻，终究没转身跟上去，进去找医生问祁禹的情况。
曲榛闷头走了一路，眼泪一直往下掉，擦了又掉，整张脸都湿透了，最后她干脆放弃擦，就让眼泪流。
走出急诊楼，她终于走累了，在一处空地停下。
周溯跟着女孩子身后，看她狼狈地蹲下，埋头环抱住自己小声啜泣，蝴蝶结发饰歪了。
他静静地看了两秒，弯下腰，指节轻轻扶正她的蝴蝶结。
等她哭累了，他在她面前蹲下，低声问：“给你擦擦脸？”
她没说话，睫毛黏成一团，眼睛里都是水汽，雾蒙蒙的眼像是在看他，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幸而，她没躲开他的动作。
周溯捧起她的脸，用湿巾擦去她的眼泪，因为眼泪化掉的妆容，露出她原本的容颜。
脸和鼻尖都是红的，杏眼水润，像稚儿般纯真。
眼底的情绪一览无余，明明白白地写着伤心。
“她以前像你一样哭。”周溯看着她懵懂的眼睛，低声说，“我出过很多次车祸，她知道了总是会哭，怕我看见，就躲起来哭。她身体不好，不能总是哭，所以后来我爸就不让她来看我的比赛了，直播也不让看。一直等我比赛结束，安全回到家，再陪她比赛回放。我在她身边，她就知道我没事。”
曲榛哭得大脑缺氧，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他妈妈。
周溯：“曲榛，你在这一行很久了。你知道，一个赛车手在比赛的时候，是不会畏惧死亡的。他在赛道上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等比赛结束，他才会再次回到这个世界里来，回到你身边。”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曲榛抿唇，泪意又涌上来。
她当然知道，她知道祁禹有多热爱赛车运动，知道他无所畏惧，知道他心里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在分秒的比赛里，他永远不会退缩。
“他、他以前，都会给我，打、打电话的。”
她像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和周溯抱怨。
周溯很容易猜到祁禹在想什么，轻声道：“是他做得不好，让你处于这么被动的位置。或许，他只是想回到家，站在你面前，亲口和你说他没事。”
曲榛和周溯对视片刻，低下头，瞧着还在生闷气。
周溯静了两秒，像是没了办法，拿出藏了一晚上的盒子，“本来想在你高兴的时候送给你。现在可能不是个好时机，但我哄不好你，让它来哄哄你。”
曲榛吸吸鼻子，看周溯拆开盒子，拿出一辆巴掌大小的F1赛车模型，做工精美别致。
小小的赛车模型躺在他的掌心，她睁大了眼睛。
这是她在邺陵和他玩模拟赛车的时候驾驶的那辆F1赛车。
不同于屏幕里那辆红色酷炫的赛车，这辆赛车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皇冠。
闪耀的粉钻嵌满皇冠，让它在夜晚闪闪发光。
这辆F1赛车上，居然有一个小皇冠。
周溯把皇冠赛车递到她眼前，声音很低：“每一个F1冠军都会有属于他的奖杯。曲榛，你也是。”
“这是你的奖杯。”
“所以——”
“冠军小姐，能不能不哭了？”
你好可爱
第45章
十月尾巴, 老秦汽修店。
老秦从厨房端出一碗炖汤，往祁禹面前一搁，念念叨叨：“一年净做炖汤了, 不是这个伤就是那个伤, 喝完啊。”
祁禹：“……”要命了。
喝了快半个月了, 头两天还觉得新鲜, 现在已经要喝吐了, 小丫头还在那儿偷笑。
等老秦一走, 祁禹可怜巴巴地看着曲榛：“榛儿, 帮我喝一点吧, 我真的要喝吐了。”
曲榛别开头, 不想理他。
“还在生我的气啊？周溯到底有没有把你哄好？”
曲榛眼看他拿出手机，一副要给周溯打电话模样，忙拦住他, 不情不愿道：“就喝一、一点点。”
祁禹顿时眉开眼笑, 笑嘻嘻道：“我就知道还是榛儿心疼我, 喝一碗就行。”
曲榛和祁禹分了这碗炖汤, 期间他手机信息没停过，他看了两眼就放下了，没回。
她垂眼喝完汤, 轻声说：“阿禹，你回去吧。”
祁禹一愣, 搁下碗, “我没事儿, 不急。在这儿日子多舒服啊, 每天还能见着你。”
算算日子，祁禹早该回去准备冬季的冰雪拉力赛了, 但他在东川留了比以往晚半个月的时间。
他怕她担心，一个字没提。
但她对他的赛程一清二楚。
曲榛闷声道：“回去之后，好、好养伤，动作别太大。”
祁禹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但又不觉得什么都不必说。有些事不说，他们都心知肚明。
就像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曲榛爱他。
“我会注意安全的。”他揽过曲榛，像小时候保护她一样承诺，“等我回来，接你回洛京。”
曲榛点点头，“今年在我家过年。”
祁禹咧嘴一笑：“好。”
周溯进门的时候，祁禹正把曲榛薅在怀里，使劲揉她的头发，惹得曲榛恼怒地去打他，祁禹也不躲，笑嘻嘻地凑过去让她打。
他缓缓放下滑板，滑板落地的声音惊动两个人。
祁禹见到周溯还挺开心，笑道：“溯神来了啊，进来坐。”
曲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把乱掉的发丝藏到脑后，对上男生有些冷淡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亮，“来找、找我吗？”
周溯微顿：“来找祁禹。”
曲榛：“……”
祁禹：“……”
祁禹瞧瞧周溯的表情，看着是要说点儿曲榛不能听的，于是起身跟他往外走，让曲榛老实待着。
曲榛和大黄狗大眼瞪小眼，恨不得去偷听两人说什么。
巷子口，祁禹摸了半天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压扁了的烟盒，问周溯：“带火了吗？”
“没。”
“差点忘了，你戒了。”
祁禹在店里住着可憋死他了，只能趁着曲榛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抽两根，回去还得沐浴焚香，免得小丫头闻见。
他见周溯没火，便叼在嘴里过个嘴瘾。
“什么话榛儿听不得？”祁禹斜眼瞧周溯。
周溯没出声，那么多天他都没想好怎么开口，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比谁都懂得竞争的残酷。
但是，他更在意曲榛。
周溯淡声道：“我看了你的比赛，从你小时候到最近的，能找到的视频都看了。”
祁禹一愣，然后乐了，“怎么着，溯神也成了我的车迷？”
“你出事故的频率比别人高。”他说。
祁禹的笑意消失，“我的成绩比别人更好。”
这样的成绩是用一次次风险换来的，他想得到更多，当然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赛车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有成绩你就是超级明星，没有成绩你就会被抛弃。从炙手可热的明星到无人问津的过气车手，只需要一个赛季而已。
这一点，没人比周溯更清楚了。
祁禹笑道：“你也是来劝我改掉晚刹车的习惯？溯神，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从小被亲戚丢着玩儿，在各个车队辗转，求着人给我参加比赛的机会。榛儿……榛儿帮人修车、改车赚来的钱全给我了，她一分都不给自己留。有一年，终于有人愿意赞助我去比赛，但你知道他提出的要求是什么吗，让我把妹妹也带去车队，艹，畜生玩意儿。我从那时起就决定，以后不求任何人，也不会让榛儿为我委曲求全，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给她。”
周溯攥了下拳，声音像是压着情绪，“我来不是说这些。”
祁禹咬着烟，挑眉道：“那来找我说什么？”
周溯：“我给你发了邮件，里面是陈豫昊给你定制的训练计划，还有专注力练习。有空看看。”
他转身往老秦店里走，去找曲榛。
祁禹愣了好一会儿，忙喊：“溯神，谢谢你啊！”
巷子里的那道身影越走越远，只懒懒地朝后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听到了-
祁禹走后，曲榛的生活像是被按了加速键，她全身心沉浸在组装赛车这件事上。
这件事其余三人都帮不上忙，只有周溯能帮她。
现在小组的状态是曲榛和周溯负责组装赛车，林亦豪在曲榛做完的空气动力部分上做完善，对接指导教授，周粥负责一切书面记录，许枳风联系后续赛车测试的部分。
开学后学业繁重，五个人都把时间挤压到了极致，几乎没有周末，每天忙到深夜。
时间流逝，转眼已经是十二月。
下午课结束，天空变得灰暗，平时从教室窗口望出去的绿荫光秃秃一片，只剩残枝。
冬天来临了。
曲榛离开时教室已经空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温热的吐息融化在冰冷的空气里。
她低着头往外走，神情疲倦。
长时间的连轴转让她没有喘息的空间，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但小组里的人都在努力。许枳风在车队比赛结束后便放掉了车队的事来组里帮忙，林亦豪和周粥的睡眠时间压缩得比她还要少。
还有周溯，他每天在学校、周家和车行之间来回。
换季的时候，乔知周生了一场大病，那段时间许枳风也去周家陪了周溯一周。周溯回来的时候人削瘦了不少。
陈豫昊直叹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变着法子给他做营养餐。
曲榛的身体很累，精神却很满足，看着她的第一辆方程式赛车从图纸变为实物，从只有框架到内部慢慢丰满，初具雏形。这样的满足感能消除这些日子所有的疲惫。
她慢吞吞地走下楼梯，给老秦发信息，说晚上不回去吃饭了，直接去车行。
曲榛把手机塞回包里，抬起头，视线停住。
高大的男生立在门口，过宽的冲锋衣让他更显清瘦，领口敞开，露出半截冷色的锁骨。
他微垂着头，没玩手机，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她。
曲榛在原地看了他很久，忽然加快步子，大步朝他走去，嘴里才吐出他的名字，眼睛里已经有了笑意，
“周溯！”
周溯转身，看见弯着眼睛对他笑的女孩子。
他缓缓牵起笑，视线在她空荡荡的脖子上停了一瞬，往下停在她的书包上，浅蓝色的书包上多了一个红色的皇冠赛车挂坠，很显眼。
许是等了太久，周溯嗓音微哑：“今天放假，我们不去车行了。”
曲榛怔了一瞬，半天才想起来因为这几天周粥的黑眼圈太重，她昨天在群里说这周末休息。
她居然忘了。
曲榛顿时放松下来，蔫巴巴地垂下脑袋：“我好、好累啊，周溯。”
周溯：“我知道。”
自行车停在台阶旁，曲榛熟练地往后座坐下，刚坐稳，脑袋上罩下来一件冲锋衣，清淡的薄荷味在鼻尖浮动。
她从衣服里探出头，发现周溯身上只剩一件短袖。
周溯往后看了眼，先她一步道：“我不冷，把衣服穿上。累就在我背上靠一会儿。”
曲榛咽下嘴里的话，默默穿上周溯的冲锋衣。
男生的衣服对她来说过于宽大，她穿了毛衣，这件衣服还是能轻轻松松地将她罩住。
衣服拉链拉到顶，她的小半张脸被挡住，只露出眼睛。
过长的袖子让她看起来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周溯弯唇一笑：“很可爱。”
曲榛掩在衣领下的脸有点发烫，她别开头，悄悄看后座坐垫，再往上是周溯的腰。
上次她牵他的手他没有拒绝，能抱腰吗？
好想抱。
她眼馋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他刚才温柔的眼神，手动了动，悄悄往他腰上挪，一点点从身后圈住他。
和想象的清瘦感不同，他的腰紧实坚硬，抱起来很有安全感。
抱都抱了，她干脆把头也靠上去。
抱紧的瞬间，她感受到手下腰腹紧绷起来，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抱得太紧，忙松开一点儿。
“我、我就，靠一会会儿。”
她小声说。
周溯的声音很低：“想靠多久都行。”
自行车照旧跟蜗牛似的慢吞吞地往前爬。
风吹在脸上不冷，她抱着喜欢的男生，靠着他的背，身体里流失的力气似乎正在一点点回来，充盈她空虚的躯壳。
曲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去，看着路灯暖色的光变成一道道闪烁的流星从眼前划过。
她忽然说：“周溯，我会去、去追赶你的。”
他终究会回到F1的世界，她会用尽全力去到他身边。
因为那个世界也是她所向往、渴望的全新世界。她想像祁禹说的那样，当世界上最好的赛车设计师。
她想设计出最好的赛车，想拥有最好的赛车手。
周溯无声笑起来，轻声应：“我想开你设计的赛车。”
她没说，他却懂。
曲榛在他背后用力点头，她一定会设计出最有竞争力的赛车，看着周溯开着那辆车一次次夺冠，登上领奖台。
她会和他在顶峰再次相见。
路程过半，周溯和曲榛同时抬起头，黄色的灯光下飘起细雪，世界变得柔软而安静。
下雪了。
你好可爱
第46章
曲榛回到家不过九点, 老秦听见声儿往门口瞧，小丫头看起来挺开心，还穿了件不属于她的衣服。
宽大的黑色冲锋衣, 和上回那件一个牌子。
一看就是周溯的。
老秦不爽道：“又带回来一件, 这回也是让你丢掉的？”
曲榛愣住, 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这件事, 她不是第一次带着周溯的冲锋衣回店里了。
上次他说丢了不要, 这一次……
他什么都没说。
“衣服呢？”曲榛把身上的冲锋衣脱下来, 放在臂弯, “我下、下次, 一起还给他。”
“忘了。可能被我扔了。”
“扔、扔啦？”
老秦看小丫头睁大眼的受惊模样, 没好气道：“在储藏室最上面的箱子里，小心点。”
曲榛一溜小跑去找了。
老秦听着翻箱倒柜的声音，越来越不爽, 许枳风那小子最近怎么那么安分, 也不知道给周溯使使绊子, 人都不来了。
他轻哼一声, 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不想听那头的动静。
曲榛在最上面的箱子找到那件被她遗忘很久的冲锋衣，凑近闻, 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很淡的烟草味。
过了这个冬天，味道就会消散。
她在最后时刻闻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
她将两件衣服抱在怀里, 小跑上楼回了房间, 仔细挂在衣架上, 左右打量了会儿, 趴到床上翻看最近的天气。
东川的冬日多数时候是阴天，难得放晴。
曲榛耐着性子等待着天气放晴, 一天天过去，东川的凛冬来临了，出门要裹上厚厚的羽绒服。
平安夜当天，她终于等来了晴天。
这天正好是周末，曲榛一早起来把两件冲锋衣拿出来晒，阳光烘烤着布料，暖洋洋的。
她笑盈盈地看着，直到二楼一声大喊——
“曲榛！你几岁了啊？大冬天的下楼不知道披个外套，穿着睡衣乱跑什么？对着两件衣服也能笑？”
笑什么笑，烦死了。
曲榛这才觉得冷，打了个哆嗦，灰溜溜地往房间跑，再出来已经把自己裹成了小熊。
她不习惯东川的冬天，寒气要钻进骨头缝里，冻得人发痒。
洛京的冬天有暖气，她在家穿短袖跑来跑去都行。来了东川，去哪儿都要裹羽绒服。
中午吃饭，老秦看曲榛脸色，这阵子还行，黑眼圈没那么重了。
“车弄得怎么样？”
曲榛翘翘唇角，他们辛苦了那么久，总算到了风洞测试阶段，往前迈了一大步。
测试阶段，他们才有空得以喘息。
但说是休息，也没人认真休息，毕竟下个月要期末考试了，这几天林亦豪和周粥都泡在图书馆。
临近期末，曲榛不由想起上一个期末。
那时她还在Hurricane车队里给柳宽和梁文汉补课，转眼夏天过去，他们也早就走散了。
听小顾说，柳宽在F3成绩不错，一直在进步。
Hurricane车队今年依旧是冠军车队，冠军车手是新车手，不是梁文汉。
她很久没去车队基地了。
曲榛忽然想去车队看一眼，吃完饭，她和老秦招呼了一声就出门了。
冬天太冷，她不想骑车，就这么慢悠悠地转到车行。
走进正门，小顾正和几个同事插科打诨，见到她就过来了，“榛姐，我哥这几天不在。”
曲榛知道周溯不在，许枳风说他在学校请了两周假。
她小声问：“他妈妈，又生、生病了？”
小顾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嗯，这个月都不太好。昊哥都愁得掉头发了，想把我哥的肉养点儿回去。”
曲榛想起上次见到周溯，他又瘦了，那么高的个子，本就清瘦，再瘦下去要接近病态了。
希望他妈妈快点好起来。
周末，车队基地没什么人。
值班的几个机械师看到曲榛都挺激动，一口一个小榛果，问她最近怎么样，说他们偶尔会去车间门口看两眼，都觉得她做的车牛逼。尤其是技术总监，直感叹她的未来可期。
乔如烟被车间热闹的动静吸引，探出头看到曲榛，惊喜她今天来车队了，难得放下工作来和她们聊了会儿天。
茶水间里，乔如烟泡了杯热可可咖啡给曲榛，自己来了杯美式，苦涩醇厚的香味在舌尖绽开，她轻舒了一口气。
“最近怎么样？”
曲榛：“这周还好，不、不忙。”
乔如烟悠悠道：“前两个月忙坏了吧？许枳风连车队都不管了，全丢给我，真好意思。你和周溯怎么样？”
曲榛抿唇笑：“一起做车。”
乔如烟看着女孩子眼角眉梢的笑意，感叹这或许才是喜欢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只要提到他，爱意就会自己跑出来。
看来许枳风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前阵子她问过许枳风，曲榛和周溯的相处大家都看在眼里，傻子都看出来这两个人相互喜欢，他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还记得许枳风当时的回答。
他说：“我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适合再多做什么。”
乔如烟想，这或许是周溯和许枳风的区别。
许枳风做任何事，都是点到即止，停在安全线内，冒着巨大的风险、甚至需要舍弃自己，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
周溯不一样。
周溯是天生的赛车手，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哪怕这个机会会让他付出高昂的代价，他也不会后退。
他想要，想要得到，就会不断打破极限。
这样的人，是可怖也令人可敬的对手。
乔如烟拍拍曲榛的肩膀，笑道：“听起来挺好的。车队也不错，你偶尔来看看就行，机械师们都挺想你的。不过这个期末，你不用再替梁文汉补课了，枳风把他丢给新车手了。”
她眨眨眼，笑容毫无阴霾。
曲榛也笑起来。
柳宽在往前走，乔如烟也往前走了。
这样真好。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时间在往前走，他们也是-
期末考结束那天，学校里气氛一片祥和，也有几个鬼哭狼嚎的，嚷嚷着自己要挂科。
总之，放假了大家都挺开心，走路脚步都轻快了。
曲榛背着书包下楼，走出教学楼一段距离，点开祁禹早上发来的语音：“榛儿，考完了吗？过两天我比赛完就回去接你。想怎么回去，我们一路开车回洛京，还是火车、飞机，你选一个。”
曲榛笑了一下，发语音告诉他：“开车！”
祁禹笑着回：“我就知道。知道了，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家过年。”
曲榛回了他一个猫猫打滚的表情。
老秦为了庆祝她期末考试结束，给她烧了满满一桌子菜，还好心情地让小顾和周溯也来吃。
曲榛在群里问了一声。
晚上来的只有小顾。
老秦见小顾一个人来，往他身后瞧了眼，每回周溯都借着这个小子的名头跟来，今天怎么没来？
“周溯人呢？”
小顾一说这事儿就发愁，“家里。”
老秦诧异道：“今天不是东川大学期末考吗，他考完就回家去了？”
小顾：“没去。”
老秦和曲榛都愣住了，居然连期末考都没参加，她以为再怎么样周溯都会回来参加期末考。
那他家里……
小顾安慰两个人：“没事，我哥就是不想耗费其他心思。”
一顿饭吃下来，曲榛没说几句话，吃完就上楼回了房间。
她坐在床脚，看着衣架上的两件冲锋衣，黑色的，周溯一样沉默而安静，却存在感极强。
只是占据了那么一点空间，她却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它。
他还好吗？他妈妈还好吗？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很想见他。
她想起每每提起周家，陈豫昊和许枳风讳莫如深的表情，她隐隐有感觉，他们不希望她过多接触周家。
她可以去见他吗？
曲榛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脑中是深夜巷子里的周溯，他每一次都会来见她，在她需要他的时候。
她忽然起身，往楼下跑。
“小顾！”曲榛匆匆地推开车间的门，寻找着小顾的身影，“老秦，小、小顾呢？”
老秦指指外头，纳闷道：“和狗玩儿呢，你急什么？”
曲榛跑得岔了气才在另一个巷子找到小顾，他见她跑得一脸苍白愣了下，“榛姐，怎么了？”
曲榛努力平复着呼吸，喘着气道：“我想、想见周溯。”
小顾下意识想应好，随即便想起陈豫昊的警告，纠结了半天才道：“可能不是很方便。”
“真的，不、不行吗？”她好想见他。
“……我想想。”
小顾当然希望曲榛去看看周溯，他知道周溯一定也想见曲榛，但是怎么去是件麻烦的事。
他不希望这件事让周维桢知道。
“我们去找昊哥，他一定有办法。”
曲榛和小顾一起回了车行，陈豫昊听到他们的来意沉默了很久，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曲榛的请求。
但是，他想起周溯瘦削的脸和落寞的神情。
最后，陈豫昊说：“我和小顾去周家，曲榛你留在车上。我想办法让周溯出来见你。”
小顾咧嘴笑起来，他哥一定很高兴。
曲榛以为自己会很紧张，但一路上她看着窗外，想起的却是她和周溯轮番报汽车型号的每一个夜晚。
她望着窗外的车流，嘴里默念着一个个型号。
她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车在靠近山脚的时候停下，曲榛看见围过来的七八个门卫，心跳漏了一拍，小顾让她矮下身躲躲。她躲在后座小小的间隙里，听着门卫核对陈豫昊和小顾的身份，再打电话去确认。
约莫两分钟，门卫放行。
开出去好一阵，小顾让曲榛起来，抱怨道：“每次来都要这么来一遍，麻烦死了。”
曲榛小声问：“不能，被发、发现吗？”
陈豫昊解释：“平时不这样，现在是特殊时期，周家不接待任何客人。周溯的父亲遇上他妻子的事就会严阵以待，三十年了都没变过。”
曲榛想他父亲一定深爱她的母亲。
陈豫昊没把车开进周家别墅，只停在门口，让他们上来已经是周维桢网开一面。
他找了半天停车点，愣是没发现一个监控死角。
陈豫昊：“……”
他辛辛苦苦停了半天车，好歹找了个把后座挡住的车位。
陈豫昊和小顾走了，曲榛坐在车窗口看着宛若城堡的周家别墅，华灯明亮，在寸土寸金的东川市占据了整座山头。
周溯本该是住在城堡里的小王子，他却更喜欢待在车间里，和车为伴。
她静静地看着华丽的城堡，奇异的是，她并不觉得和周溯之间距离遥远，她知道他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出神间，后座另一边的车门忽然被打开。
曲榛倏地转头，看着许久未见的男生在她身边坐下，几乎是她看过去的瞬间，他也望过来，眼神专注。
他更瘦了。
曲榛眼眶有点热，酸酸涨涨，张了张唇，不知道说什么，只想凭着心意，对他说：“周溯——”
“我好想你。”
“抱一下。”
她和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你好可爱
第47章
曲榛其实不太记得上次和周溯拥抱的细节, 她将醒未醒，只觉他的怀抱很安全。
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被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下，体型的差距让她看起来像坐在他腿上的小小玩偶。
从车窗外看进来, 大概只能看到周溯一个人。
曲榛来的时候有很多话想说, 但被他这么一圈, 围得密不透风, 眼里便只剩下他。
他的脸有点儿凉, 贴在她的颈窝里。
箍在她腰上的手好紧, 她的上半身都贴在他身上。
她发了会儿呆, 甚至想她的毛衣会不会扎到他, 但看他反应, 她的毛衣应该是软的，他动都不动一下。
呼吸轻轻的，像小猫咪一样。
就是太大只了。
“我也想你。”
他微微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曲榛趴在他的胸口, 听到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轻声问：“周溯, 你是不是, 没、没有好好吃饭？”
“没什么胃口。”
“要努力，多、多吃一点。”
“我会改的。”
曲榛抿唇笑起来，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腰, 他环抱着她的手收紧一瞬，微凉的鼻尖蹭过她的脖子, 很快松开了她。
她愣了一下, 不抱了吗？
周溯借着路灯的光看清女孩子的脸上的表情, 顿了顿, 刚才不是不想抱了的意思？
“再抱一会儿？”他低声问。
曲榛这才觉出羞赧，耳朵烧红, 她轻摇了摇头，打量着周溯的模样，刚才都没来得及看。
他是从温暖的室内出来的，穿着黑色毛衣和居家裤。
毛衣是低领的，在黑色衬托下更显冷白的皮肤露在外面，锁骨要露不露的，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她没敢看第二眼，从包里拿出一个方正的礼盒递给周溯。
“小、小组都有的，圣诞，礼物。”
周溯垂眼看了会儿她的眼睛、耳朵，接过礼盒，拆开红色的蝴蝶结，打开盖子，宛如打开被恶龙偷藏的百宝箱。
“苹果。大家都有？”
“嗯，平安夜的礼、礼物。”
“糖。我的。”
“……嗯，只有你有。”
“小猫玩偶。我的。”
“只有你、你有。”
“坏掉的零件？我的。”
“修、修车的时候，觉得像你的，眼睛。”就偷偷藏起来了。
“手套。大家都有？”
“……只有你有。”他的手总是很凉。
“小猫……发夹？我的。”
“很可、可爱。”男孩子也可以用发夹吧？他额间总是有碎发。
周溯看过盒子里的一件件小礼物，七零八碎的，像是想到什么就往里放什么，很多像是逛街时正好看到便买下来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猫？
小猫玩偶，小猫水杯，小猫发夹，小猫摆件，手套的小角落也绣着一只小猫咪。
周溯捏了下玩偶的爪子，没她的软，随口问：“曲榛，我是猫吗？”
“嗯……嗯？”曲榛捂了下嘴，差点儿就说出来了，“不是……我、我喜欢混球。”
“不喜欢我？”
“……”
曲榛杏眼睁圆，这个人怎么会用这么自然的语气问出这样的话，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她低下眼，眼睫轻轻颤动，手心沁出湿润的汗意。
明明车里很冷。
“我……”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来的时候没想过这件事。
周溯没在意她的回答，因为答案都写在女孩子的脸上，睫毛上，耳朵上，紧扣着的双手上。
他把礼物一件一件放回原位，连蝴蝶结都打得和原来一样。
周溯：“曲榛，我要回去了。”
曲榛来的时候做过心理准备，他不能出来太久，但真的相处起来，才觉得时间那么短暂，都没说几句话。
她忽然倾身上前，抱住周溯，手轻轻抚着他单薄的背脊，小声道：“会好的。”
会好的。周溯-
曲榛在等祁禹回来的期间，收到了风洞测试结果，果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
她埋头忙了两天，才发现都年二十七了。
今天是祁禹比赛的最后一天。
曲榛裹着厚厚的毛绒睡衣下楼拿零食，老秦也裹着睡衣缩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准备看比赛。上周店里就关门停止接单了，老秦天天闲着没事儿干，还寻思着和他们一起开车去洛京过个年，见见老朋们，到处串串门，就把这个年混过去了。
曲榛瞧了眼电视，冰天雪地的看着就冻人，她看了两眼就躲去隔壁车间了。
这些年她很少看祁禹的比赛，只是等着祁禹比赛结束，把他的车运回来。他什么都不用说，她就能从车上知道他经历了一场什么比赛。他的每一场比赛都不容易。
微信上曲敏问，她和祁禹什么时候到洛京。
她说年三十肯定能到。
曲敏发了几张照片过来，家里贴了新对联，挂了新灯笼，给祁禹的房间也收拾好了。
一片热闹喜气的模样，就等她和祁禹回去了。
曲榛笑笑，想退出微信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和周溯的对话框，点进去后对话寥寥，大多数是照片。
那晚过后，周溯每天都会给她拍他的早餐、午餐和晚餐。
她会发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这样的交流很简短，却让她觉得安心。
她把周溯昨天和今天早上发来的照片又看了一遍，想了想告诉他，她和祁禹明天就回洛京了。
周溯没回复，应该是在忙。
曲榛在脑中模拟着赛车的测试情况，没注意外面的动静，等回过神，是外面传来了巨大的响声。
她走出去看，老秦的杯子摔在地上，水淌了一地。
“怎么了？”她探出头。
老秦从僵硬中回过神，迅速摁灭了电视，曲榛只看到一个残破的镜头，不由问：“谁撞、撞车啦？”
老秦想张口说话，胸口被堵住，一口气上不来，神情几经变换，抹了把脸，吐出一口气，“榛儿，是阿禹。”
祁禹在比赛上撞车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圈子。
曲榛的手机静悄悄的，一直没人来问她。她也像是被老秦摁灭的电视，停在那个瞬间，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脑中艰难地组织着刚才老秦的话，难以理解。
是阿禹。
是阿禹。
等回过神，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老秦说现在根本买不到票，他把电话打到了许枳风那里。许枳风动用了他的私人飞机，送他们过去。
曲榛愣愣的，“去哪儿？”
老秦一时哑声，最后摸摸小姑娘的头，“没事的，榛儿。那小子天天活蹦乱跳的，命大着。”
曲榛还停在那个瞬间，全程游魂似的被老秦牵着、拽着，下飞机，坐车去医院，然后看到祁禹的朋友们，车队的老板、同事。
她在照片上见过他们，祁禹每次都笑得露出八颗牙齿。
有人上来和她说对不起，有人说节哀。
医院走道上人来来往往，她还穿着那件毛茸茸的睡衣呆呆地站着，像被人丢弃的大型玩偶。
曲榛抓着老秦的手，力道失控，“阿禹，怎、怎么了？”
老秦把她抱进怀里，哑声道：“榛儿，去看看他吧，他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我陪你去。”
曲榛摇头，她不相信里面的人是祁禹。
她给祁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她就一直打。
祁禹的朋友看不下去了，一个大老爷们哭得不成样子，把祁禹的手机和钱包都塞到曲榛手里。
他捂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阿禹说，卡里是他这些年给你攒的钱。他说……他说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说，你要成为最厉害的赛车设计师。”
除了这两句话，祁禹什么也没留下。
人送到医院，没抢救回来，很快就走了。
曲榛浑浑噩噩，完全理解不了这些人、这些话。
她缩在墙角抱住自己，手里紧紧捏着祁禹的手机和钱包，一句话都不想说，谁也不想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女人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和她说：“榛儿，妈妈来接你和阿禹回家。我们回家过年。”
曲榛终于情绪崩溃，在曲敏怀里嚎啕大哭，含糊不清地喊着祁禹的名字，每喊一声，曲敏就会应一声，告诉她阿禹在等她们。
她们带着祁禹回了洛京，这个冬天洛京下了很大的雪。
灵堂就设在曲敏家里，亲戚朋友们说这样不好，祁禹的亲生母亲还在。曲敏就当没听见，说祁禹就是她的孩子。
家里从红色变成白色，人来了走，走了来。
曲榛几天没说话了，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晚上也睡不着。
曲敏忙着打点祁禹的身后事，每天会抽一小时陪她说话。
老秦没走，一直留在洛京帮忙。
期间祁禹的亲人似乎来过，在外面大闹大吵，是来要钱的，最后被曲敏和老秦赶走了。
曲榛就坐在床上，反复翻着祁禹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
他手机里没多少自己的照片，大多是是曲榛的照片和视频，除了这些就是车，还有一些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包和首饰，他看见就存下来，时不时就会买下来寄给曲榛。
等翻到没电，她再充上电，继续翻。
一直到祁禹下葬，曲榛始终是这样。
曲敏和老秦开始担心她的心理状态，正愁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她终于房间里出来了。
“妈，我饿了。”曲榛说。
曲敏红着眼睛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面
曲敏不敢煮太多，煮得软烂、吹凉了才端出来给曲榛，看她埋头大口大口吃着面。
“榛儿，在家多待一阵子吧。妈帮你跟学校请假。”
曲榛下意识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我再陪陪，阿禹。”
曲敏泛起泪意，摸摸女儿只剩丁点儿肉的脸，巨大的哀痛涌上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孩子们要经历这些。这些一直努力向前、认真生活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曲榛度过了一个无比寂静的新年，亲戚朋友们没有上门，曲敏也没有带她出去拜年。
每晚家里最吵闹的时候，是小区里的孩子们在放炮仗。
初五过后，热闹便渐渐散了。
晚上曲榛吃完饭，在沙发上翻了会儿手机，忽然说要出去，便去房间里找外套。
曲敏愣了一下，追进来问：“去哪儿？”
“买烟花。”想和阿禹一起放。
“妈陪你去吧？”
“不、不用。”
曲榛翻找的动作慢慢停下来，视线落在衣柜里的黑色冲锋衣上，这是周溯的衣服。那时老秦收拾得匆忙，没顾上看，把她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都塞到了行李箱里，谁也没注意这件衣服。
直到现在。
曲榛拿下黑色冲锋衣，拉下拉链穿在身上，宽大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更为瘦弱单薄。
曲敏在她的衣服上看了两眼，欲言又止。
等曲榛走后，她问老秦：“榛儿穿着阿禹的衣服？”
老秦回忆两秒，说不是。
是周溯的。
“我跟出去看看？”老秦放心不下，“她这两天看起来好点了，但还是不怎么和我们说话。”
曲敏：“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
曲敏失去过杨子岳，知道这种感觉，有时候在家里反而会压抑情绪，怕家人朋友们会担心，便强忍着。
一个人的时候反而最轻松。
洛京的冬天和东川的冬天不一样，没有风的时候就不冷，走了一阵身体会热起来。
小区里白茫茫一片，雪还没化。
路上的积雪都扫干净了。
曲榛揣着兜，慢吞吞地走在路边上的积雪里，雪地靴重重地陷下去，再抬起来。
路上堆着的雪都被她踩平了。
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子跑过，你追我赶，笑声和尖叫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活气。
她轻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天。
灰蓝色的天空，路灯的光晕温柔又寂寥。
往年这个时候，她也会出来买烟花，但中途总是会被其他事打断。
祁禹有时候会拿雪球丢她，两人便在路上打起来，跑得气喘吁吁回到家，发现两手空空，大眼瞪小眼，最后哈哈大笑。更多时候是在她在路上看到少见的车，便新奇地围着人家的车打转，恨不得上手拆了。祁禹生怕别人把他们当成小偷，紧张地看着周围，准备随时拉着她逃走。
今年不会有其他事。
曲榛到街口的店里买了一捧的烟花棒，往左右看了看，走进附近的公园，找了一处空地。
她蹲在地上，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
塑料打火机躺在她的掌心，像她第一次把它从冲锋衣里摸出来一样。
这个打火机很早就不在她身边了，某次祁禹偷摸着抽烟的时候拿走了，后来想起来才问她怎么会有打火机。
她说是周溯的，他便收起来没再用，一直好好保存着。
这是她在祁禹车队的人来送祁禹留下的行李里找到的，放在某个盒子的夹层里。
它又回到了她手上。
她想着要放烟花，便顺手带了出来。
曲榛低下头，摁下打火机，蹿出的火苗燃烧着烟花棒，燃出火星，明亮的花火在她手里绽开。
她一个人放了很久，直到每一根烟花棒燃尽。
光亮消失，她又陷入黑暗。
她想阿禹了。
曲榛把头埋进膝盖，眼泪冒出来，喉间的呜咽声控制不住，飘进冰冷的空气里。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站了个人。
直到她的手被人握住，掌心的打火机被拿走，火苗在他手里蹿出来，微弱的火光照亮她的面庞。
曲榛眼睫轻颤，缓慢地抬起头。
“瘦了。”他说。
曲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生，他漆黑的眼静静看着她，柔软安静，是无声无息的深海。
她张了张唇：“你、你怎么来了？”
周溯：“找不到你，就来了。”
发了很多短信，打了很多电话，一直找不到她。
曲榛拿出手机看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手里的手机是祁禹的，她小声道歉：“我没、没看手机。”
周溯垂眼看了眼她的手机，没出声。
他原本只想来远远看她一眼，在楼下站了一天，没想到会遇见她出门，身上穿着他的衣服。
他落后她几步，看她踩着雪，看她在路灯下发呆，看着车子掉眼泪，再走进店里买了烟花棒，一个人到这黑漆漆的公园里，看花火燃烧又熄灭，最后抱着自己哭。
“我有好好吃饭。你呢？”周溯低声问。
曲榛摇摇头，她没有。
周溯：“要吃饭。你说的。”
曲榛含着泪静了一会儿，朝他用力点头。
周溯的心几乎要被她的眼泪搅碎，他丢掉打火机，把单薄的女孩子紧紧抱进怀里，嗅到她的气息。
他学着她曾经的模样，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告诉她——
“曲榛，会好的。”
我们都会好的。
你好可爱
第48章
曲榛在洛京过完了一整个冬, 当天气有回暖的迹象的时候，她的心似乎也开始重新跳动。
某个早晨，她打开门便见曲敏为难地站在祁禹的房间门口。
“怎么了？”她轻声问。
曲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在想阿禹的房间是收拾了, 还是保持原样。”
她担心曲榛见了会伤心, 又不舍得家里没有祁禹的痕迹。
曲榛：“留、留着吧。他一直想、想要自己的家。”
曲敏舒了口气, 去厨房端出早饭, 吃饭的时候问曲榛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距离和学校请的假还有几天
曲榛摇摇头, 说要改车, 下周要比赛了。
许是因为祁禹的事, 小组群里沉寂了很久，也没人来打扰她，似乎是周溯和许枳风接过了她的工作。
昨晚她忽然在群里问进度, 大家吓了一跳。
周粥出来汇报了进度, 她上次修改后车的测试状态不错, 今天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场地测试。
曲榛需要知道赛车的测试数据。
Pole Position车行。
林亦豪和周粥两人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 你看我看你，唉声叹气，完全没有和曲榛汇报时的乐观,
周粥：“之前那个有方程式经验的车手也不行吗？”
林亦豪：“那人差点儿就把我们的车给撞烂了，撞烂了拿什么去比赛, 绝对不行。”
周粥：“学长介绍的那个呢？”
林亦豪：“能看出来是有经验的车手, 但他根本不敢提速, 一提速就失控。”
周粥：“唉。都不行。”
林亦豪也挺沮丧的,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对他们小组打击太大了，大家都是硬撑着。
他们没时间伤心, 失去了祁禹，小组面临着比赛最大的问题——
少了一个车手。
起先他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尝试过寻找其他车手。遗憾的是，到今天为止，他们都没能找到能驾驭这辆赛车的车手。
连许枳风驾驭这辆赛车都觉得很困难，在曲榛调试过后情况才好一点。
因为这辆赛车是由曲榛为祁禹量身定制的，这是一辆完全依照祁禹的驾驶风格设计、制造的赛车。
它有强大的速度，随之而来的是驾驭它的难度。
短时间内，没人能适应它。
周粥问：“今天还是学长一个人测试吗？那比赛的时候怎么办，我们只有一个车手，等于弃权了。”
林亦豪：“实在不行就从之前试车的车手里面找个最稳健，不一定会输。曲榛努力了那么久做出来的车，我们总不能一开始就认输，连指导教授都说我们的车新颖很特别，和别人的车不一样。”
言下之意，曲榛小组是夺冠热门。
历经八个月，走到了最后一步，他们谁也不想放弃。
许枳风尽力安抚他们：“还有一周，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先完成今天的测试，把数据传给曲榛。”
周溯始终没说话，垂着眼，轻抚着混球，小猫咪难得乖巧，安静地抱着他的手腕，尾巴也缠上来。
见他们讨论结束，他停下动作，站起身。
尚未开口，手被人死死攥住。
周溯静静地看过去，眼神不言而喻。
许枳风咬着后牙，警告地看了眼周溯，冷声喊：“小顾，把他带走。”
小顾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联想到现在小组的困扰和周溯的举动，忽然就明白了许枳风的意思。
他冷汗都要掉下来了，硬生生拽着周溯离开了车间。
把人拽里车间还不放心，把陈豫昊也喊来了。
陈豫昊在F1沉浮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无论发生什么都大事都面不改色的本领。
但饶是他，听了小顾的话也没控制住。
“你疯了？”陈豫昊焦躁地抓着头发，“周溯，我们都在和别人谈合约了，你知道吗？最后半年，新赛季马上就要开始了，就那么一步，最后一步。你知道你等了多久吗？”
陈豫昊想他也要疯了，他是看着周溯长大的，知道周溯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他做的决定几乎没人能改变。
当年周溯说退役就退役，毫不犹豫。
可是快三年了，他沉寂了三年了，等待了三年，明明比谁都渴望回到F1，只差临门一脚。
一步之遥。
周溯平静道：“我还年轻。”
陈豫昊气笑了：“你还年轻，那我呢？你回来我就跟着回来，你离开了三年我也也离开了三年。周溯，我还有几个三年陪着你耗？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等你吗？”
“你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周溯，想想你妈。”
激烈的争吵让小顾噤若寒蝉，他从没见过陈豫昊发这么大的脾气，再看看他哥，他却生不起气。
他哥已经够可怜了。
“昊哥。”小顾拽了下陈豫昊，朝他挤挤眼，“行了，我哥说不定没那个意思，刚才他一句话没说。说不定是许哥误会。”
陈豫昊冷笑道：“误会？最好真的是误会。”
他转头就走。
车间里，林亦豪和周粥从冷寂的气氛中反应过来，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燃起的希望。
但是许枳风的反应……
林亦豪犹豫道：“学长，溯神是不是可以参加比赛？如果是溯神，那我们一定能……”
“不可能。”许枳风利落地打断他，“放弃这个想法。”
“为什么？”
林亦豪神情激动，说他们八个月以来的辛苦，说这是曲榛的梦寐以求，说这是祁禹未完成的遗愿。
为什么周溯不可以？为什么只有周溯不可以？
明明对周溯来说，只是一场很简单的比赛。
许枳风的声音冷得像冰，“就算是曲榛知道这件事，她也绝对不会同意。车手我会继续找，这件事不必再提。”
林亦豪还想再争取，周粥拉住他，对他摇摇头。
许枳风在小组里从来没摆出过他在Hurricane车队的气势和态度，他一直充当着一个温柔强大的学长的角色。
这是第一次，他这么严厉地警告他们。
周粥想，这一定是有关于周溯的大事，他参加比赛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上午的实地测试照常进行。
他们找了一处废弃机场，不断测试赛车的极限，测试抓地力等各方面的数据，再发送给曲榛。
测试结束，许枳风从车上下来时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林亦豪忙递上水杯给他补充水分。
周粥问：“学长，这次感觉怎么样？”
许枳风喘着气，轻摇了下头：“还是很难开。我的驾驶风格和祁禹不一样，他很激进。”
他不得不承认，祁禹的驾驶风格更贴近周溯。
这两人都是在极限边缘试探的车手，从不曾畏惧过。
许枳风看过关于祁禹出事故的调查报告，他踩刹车已经很及时了，换做是周溯或许也不会做得更好，但偏偏那是冰雪拉力赛，冰天雪地的天然赛道，不可控因素太多。
许枳风低声道：“车手的事先别和曲榛说。”
周粥和林亦豪也是一样的想法，压在曲榛身上的事太多了，而且事关祁禹，他们不想过多提起。
午饭后，曲榛收到了周粥发来的测试数据。
她缩在沙发上，仔细查看每个数据，看完许枳风的测试数据后，再想往下翻，却提示到底了。
另一个车手的数据呢？
曲榛有瞬间的恍惚，后知后觉阿禹不在了，她失去了她的车手。
这辆为他设计的方程式赛车，失去了它的掌控者。
她回过神，在群里问：【新车手还没找到？】
稍许，许枳风回复她，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考察新车手，很快就会确定人选，赶得及下周比赛。
曲榛抿着唇，知道情况不如许枳风说得那么乐观。
她了解自己设计的赛车，这是一辆太挑车手的方程式赛车。
这样的设计对许枳风并不公平，但她的初心就是为祁禹设计完全属于他的赛车。
在设计初期，她和许枳风商讨过这件事，他尊重她的意愿。
测试过程不容易，她能看出许枳风竭尽全力了。
曲榛回复：【我明天回来，后天再测试一次，我们现场调试。】
下周比赛，她也该回去了。
阿禹说过的，希望她成为最厉害的赛车设计师。
曲榛和老秦买了今天最晚的航班，简单吃过晚饭就去了机场。
曲敏送他们到门口，没多说，只是抱了下曲榛，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告诉她，阿禹一直在做自己热爱的事，并且为之奉献了一切，他不会有任何遗憾。
曲榛笑了一下，回抱住曲敏。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赛车世界的残酷，从以前的杨子岳，再到现在的祁禹，还有很多她只听过名字的车手。
他们踏上了新的赛道，再也与她无关了。
曲榛坐在候机厅，看着天际航灯闪烁，想起周溯的话。他说过，在你的赛道上，只有你自己。
一个人好孤独，她想。
“吃不吃泡面？”老秦贼兮兮地端来两碗泡面，香味扑鼻，“晚上没吃饱，刚才闻见别人吃，馋死我了。”
曲榛看向老秦，他一直留在洛京，陪在她身边。
从在东川时，他开口让她住在店里，他就把她当成了家人。后来他一直也是这么做的，照顾她，照顾祁禹，在东川给了她和祁禹一个栖身之地，给了他们年幼时丢失的父爱。
她扬起笑，接过老秦手里的泡面。
“一起吃。”
老秦也笑起来，和曲榛一起坐在窗前大口吃着面，腮帮子塞得满满的，望向无尽的夜。
夜色降临，飞机起落。
冬天快结束了-
隔天一早，曲榛早早来了车行，东川的冬天漫长，寒假都结束了还冷得人直哆嗦。
她输入密码进门，探头没见周溯，只见到趴着沙发上小猫咪。
小猫咪动了动耳朵，睁开一条眼缝往外瞧，瞧了两眼，一改懒洋洋的模样，飞快从沙发上跳下来，围着曲榛绕圈，脑袋不住地往她小腿上蹭，嗲声叫着，尾巴也竖起来。
曲榛蹲下身抱起猫，揉揉它的下巴和耳朵，小声道：“新年好，混球。好、好久不见了。”
混球抱着她的手，脑袋往她脖子上蹭。
曲榛露出笑容，陪混球玩了会儿便拿出电脑继续工作，小猫咪缩在她腿上打着盹儿，呼噜声轻轻的。
她偶尔垂眼瞧见，心便变得热乎乎的。
冬日天亮得晚，等天亮透已经八点了。
小顾睡眼惺忪地推门进来，给混球换水换猫粮，见到曲榛，他顿时瞪大了眼睛，还揉了揉。
“榛姐，你回来了？”
曲榛抿唇笑了一下：“嗯。”
小顾有一肚子话想说，有想念有安慰，还有更多说不出口的话，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他笑道：“我去给你买早饭。生煎和鸡蛋饼对吧？我哥说你爱吃。”
曲榛：“周溯呢？楼上，还是在家里？”
小顾的眼神有瞬间的黯淡，他道：“在家呢，他这阵子恐怕出不来。但他挺好的，你放心。”
曲榛微怔：“电话，可、可以联系吗？”
小顾下意识摇头，但很快反应过来，安慰曲榛：“他就是没时间看手机。你知道的，他想清净的时候就会关机。”
他害怕曲榛再问，借着买早饭的理由出去了。
曲榛很久没清理手机上的信息了，在洛京的时候她日日夜夜用的都是祁禹的手机。
这阵子除了群里的信息，她都没看。
点开和周溯的对话框，里面都是照片。
他的早餐、午餐、晚餐。
从她和他说要好好吃饭那天开始，直到昨天中午，他一餐都没有落下过。
曲榛等到小顾回来，拍下生煎和鸡蛋饼的照片发给周溯，然后戳开豆浆，认真吃早饭。
早饭刚吃完，许枳风三人前后到了。
“早上好。”她和他们打招呼。
曲榛率先打破空气里的沉寂，她前阵子还无法面对他人同情又遗憾的眼神，现在已经好多了。
林亦豪保持了沉默，周粥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许枳风上前和曲榛沟通了今天的测试过程，设备和车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曲榛安静听完，感到抱歉，“车不好开，你会、会很辛苦。”
许枳风温声道：“这是每个车手的本能，不用替我担心。走吧，去亲眼看看你设计的赛车。”
曲榛尚未亲眼见过喷完涂装的赛车，当她站在机场，看到几步之遥的新赛车，忽然落下泪。
涂装是祁禹喜欢的深蓝色，车上印着他喜欢的图案和花纹。
还有曲榛为她的赛车取的名字——QY01。
许枳风站在曲榛身前，替她挡住风，低声道：“曲榛，要开始测试了。”
曲榛擦干眼泪，整理好情绪，投入工作。
她戴着耳机，听无线电里许枳风的声音，根据他的反馈去观察、调整参数，再尝试着让他也做出一些调整。
她没开过车，但她知道祁禹怎么开车。
祁禹的一些习惯或许能帮助许枳风更好地驾驭这辆赛车。
这一次测试结束，许枳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调完之后好多了，我能开得更快。”
这确实是一辆充满竞争力的赛车，强劲、有速度。
曲榛舒了口气，问起另一个车手的事。
许枳风笑容不变，“最晚明天，人选就会定下。”
曲榛点头，她想尽多可能地帮车手调整和这辆赛车的匹配度，否则上赛道开起来会很艰难。
晚上，老秦来车行接曲榛回家。
曲榛走后，许枳风三人对名单上仅有的两个车手陷入沉默。他们来试过车，说实话效果并不理想。
林亦豪：“学长，没别人了吗？”
许枳风道：“规则有太多限制。目前在车队服役的方程式赛车车手和超出年龄的车手都无法参赛。祁禹参加的是拉力赛，我没有服役车队，所以不受规则限制。其余的人多数是新手，现在开始培训也来不及了。这两个人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
周粥叹了口气，盯着两个车手发呆，在可能把车毁了和根本开不起速度之间，选谁？
听起来都没什么好结果。
林亦豪最后挣扎道：“溯神……溯神他真的不行吗？”
许枳风涩声道：“不行。”
周溯没有那么多三年了，绝对不能停在这里。
许枳风不会允许，曲榛也不会允许。
周家别墅，二楼主卧。
周溯安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床上戴着呼吸面罩的女人，她今天睡了太久，还没醒过来。
周维桢在楼下厨房，她睡前说想喝他煮的汤。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舍得睁开眼睛。
周溯起身，点亮床头的小灯，倾身看着她柔和的眼睛，见她指了指脸上的面罩，知道她是想说话。
他取下面罩，低低地喊了声妈。
乔知周仔细看了他两眼，笑了，声音很轻：“这两天有好好吃饭，看来那个女孩子的话很管用。”
周溯轻轻地弯了下唇。
“你爸爸把你关起来了？”乔知周问，“别猜我是怎么知道的。之前总是拿着手机等那个女孩子的消息，今天身边没有手机，被收走了？”
周溯道：“是我想留在家里。”
乔知周看着她辛苦养大的孩子，轻声细语地说：“阿溯有想做的事吧？妈妈知道。别怕，想做就去做。”
周溯闭上眼，紧紧握着她的手，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哑声道：“妈，我今年不回F1了。”
他不能就这样丢下曲榛回去。
乔知周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胡说，妈妈还要看阿溯的比赛。阿溯，去叫你爸爸上楼。”
周溯在门口等了很久，周维桢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他冷淡地看过来，“你妈睡了，别去打扰她。跟我来书房。”-
曲榛在比赛开始前三天见到了她们的新车手，很年轻的男孩子，有冲劲也有信心，但这样的信心在险些把车撞坏后很快就消失了。她安慰他别怕，却效果甚微，只能尽量调整参数，让他开起来不那么吃力。
小组里的人情绪都不高，似乎已经预见了比赛结果。
比赛前一晚，曲榛请小组成员吃了个饭，只有林亦豪和周粥来了，许枳风和周溯都不在。
曲榛给许枳风打电话，他只说有急事来不了。
她没多想，比起林亦豪和周粥的紧张，她反而很轻松。
“明天，加油。”
她笑着鼓励他们。
周粥扑过来抱她，林亦豪看着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没忍住，也抱过来，三个人抱成一团，又哭又笑。
比赛当天是一个晴天。
老秦送曲榛到了比赛场地，脸上戴了副墨镜，顶着一张面瘫脸，惹得别人都不敢看曲榛。
他对这些小孩儿没兴趣，无聊地翻着比赛手册。
临到场了，老秦才想起来翻比赛名单，等翻到曲榛小组，他的眼神定了定，抓着曲榛问：“榛儿，你们的车手是哪两个？”
曲榛说了许枳风和一个姓郑的男生的名字。
老秦沉默两秒，忽然说：“榛儿，你们换车手了。”
曲榛迟钝地理解着老秦话里的意思，顺着他的视线往比赛名单上看，上面赫然写着——
QY01小组参赛车手：
许枳风。
周溯。
你好可爱
第49章
比赛现场因为这份出人意料的名单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不同意周溯作为车手上场，纷纷向主办方抗议。
让曾经作为F1车手的周溯上场，无异于作弊。
这和把冠军拱手让人有什么区别？
场内一片哄闹, 老秦经验足, 在看到这份名单后就去问别人借了顶帽子, 把曲榛的脸遮了严严实实。
曲榛大脑空白了一瞬, 很快反应过来, 去找林亦豪和周粥。他们两人也像是刚知道这个消息, 愣愣地盯着名单, 随之而来的是欣喜, 他们的车有救了, 比赛有希望了。
“周溯，他人呢？”
曲榛抓着林亦豪，一字一句地问。
林亦豪尚未从狂喜中缓过来, 下意识道：“应该在车手准备区。曲榛, 我们……”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曲榛的表情不太对。
周粥咬了下唇, 试探道：“周溯他不能作为车手参加比赛吗？”
曲榛急得红了眼眶, 强忍着情绪道：“绝、绝对，绝对不可以。把郑原，找、找回来。”
周溯绝对不可以参加比赛。
他们不知道, 只有她知道周溯参加比赛会给他自己带来什么，他会违背和周维桢之间坚守了快三年的约定。
他疯了吗？
不知道自己要回F1吗？
曲榛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寻着车手准备区的方向, 场内已经闹了起来, 他们扬言要让主办方取消周溯的上场资格。
混乱中有人认出了曲榛, 朝她吼：“你们这就是作弊！”
她狠狠地瞪回去, “我比你，更、更不想让他上！”
那人吓了一跳, 像是没想到这么一个漂亮纤细的女孩子会发出这么高的音量，眼神凶恶，却像快要哭出来了。
他挺纳闷，要是周溯换到他的组来当车手，他要乐疯了。
她哭什么啊？
总不能被他凶哭的吧？
“我……算了。”
男生扭头走了，把边上围着的人也推走了。
负责人被堵在办公室门口，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他们愤懑不平，一定要一个说法。
他叹了口气，“曲榛小组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知道吗？”
人群寂静了一瞬，这两个月赛车圈最大的事应该就是祁禹的去世，曲榛小组少了一个车手。
时间紧迫，找到合适的车手很难，他们都知道。
但是……
那是周溯。
喧闹间，场内走出一个高大的男生，他戴着标志性的鸭舌帽，穿着深蓝色的赛车服。
周围的吵闹忽然静下来，人群一瞬不瞬地看着来人。
男生走到他们面前，顿了两秒，摘下了鸭舌帽，露出清瘦的脸，视线对上他们。
他颜色过深的瞳孔给人极强的冷漠和距离感。
“我是周溯。”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没有预想中的强势，只有平静，“我离开F1三年了，这三年我没碰过赛车，连车都很少碰。我和你们一样，过得是普通人的生活。我今天站在这里，只是作为一个车手，我们小组的QY01赛车的主设计师是曲榛。每个小组设计、制造自己的赛车，我们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你们认为自己设计的赛车比不上曲榛吗？”
最后一句话，他很轻地笑了下，几不可闻。
参加比赛的人大多是男生，年轻气盛，受不了刺激，很快有人反驳周溯，说他们的小组的车才是最强的。
周溯淡声道：“你们都知道，如果没有一辆性能稳定又强劲的赛车，再有天赋的赛车手也无能为力，这个比赛的重心一直在于车。我很荣幸能够和你们一起参加比赛，你们是中国赛车圈的希望，不论结局如何，我都感激每一个为中国赛车事业付出的人。”
“谢谢你们。”
周溯离开了，场内寂静无声，没人说话。但大家都知道，这场无形的战争随着周溯的话无声无息地消弭了。
不是没人不服，但曲榛小组情况特殊，再加上周溯太过真诚。
以及他们最根本的原因——
周溯说得对，这场比赛的重心在于车。
每个小组都认为自己的车是最强的。
人群里，曲榛怔怔地看着周溯离开的背影，心脏因他的话跳动得很快，想再往前去追，却被人拦住了。
老秦按住她的肩，声音温和而有力量，像一只柔软的大手拂过她一直在颤抖的心。
“榛儿，这是周溯自己的选择。”
“他今天出现这里，是作为一个赛车手。赛车手不会后退。”
曲榛曾听人说，F1的每一个赛车手都是疯子，她那时尚且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周溯身体力行地给她上了一课。
“可、可是他……”
她含着泪看着老秦，想告诉他周溯有多想回到F1，想告诉他这个比赛对周溯来说微不足道。
但她说不出口。
因为老秦知道，她也知道。
这个比赛对周溯来说微不足道，但她不是。他安静、沉默，爱意却让人震耳欲聋。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她知道，他深爱着她。
曲榛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处理和消化这些情绪，因为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她需要坐在设备前，当两位车手的赛道工程师。
FSAE赛事分为四个动态赛：直线加速、八字环绕、高速避障、耐久比赛。
第一个动态赛是直线加速，这个动态赛对车手的驾驶技巧要求并不高，难点在于比赛的时间。
直线加速的比赛时间仅仅只有五秒。
在这五秒内，车手需要配合赛道工程师的档位设定，在0.1秒的反应时间内将赛车提升至4档或者5档。
对周溯来说，这样的动作像喝水一样自然。
他零误差的做到了比赛要求，看起来毫不费劲。
曲榛听到无线电内传来的男生的声音，隔着电流，他的声音有些沉闷，不若平时清澈干净，但不难听出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三年了，有点手生。”
她轻声道：“你做得，很好。”
第二个动态赛是八字环绕，目的在于测试赛车的转向能力，车手需要最大限度地让赛车接近稳态。
从这个项目可以看出你的赛车是否有灵敏的转向能力和较快的响应能力。
老秦坐在观赛区看着这些个奇形怪状的方程式赛车，看了几辆接连摇头，再看回曲榛的QY01，简直是艺术品，令人赞叹不已。
她的车稳定而灵敏，车手的操作更是将这辆车的优秀性能发挥到了极致。
对比许枳风和周溯，区别很明显。
许枳风的操作在车手里已经是顶级水准，但周溯的操作是完美的，丝滑而流畅，和这辆QY01一样漂亮。
老秦听到场内有人发出惊叹声，他们懊恼不该轻易妥协，怎么就让周溯上场了。
三年没碰赛车又怎么样。
他依旧是周溯。
老秦嘲讽一笑，这些人只看得到周溯，看不到赛车之间的差距，就算只上许枳风，也足够秒杀他们。
第三个动态赛是高速避障，分值很高，占总成绩的15%。
发夹弯和蛇形穿桩等赛道对周溯来说简单得过分了，即便他是第一次开这条赛道。
周溯和其他参赛选手不同，他没有过练习。
其余车手在这一周内都熟悉过场地和赛道，参加过练习赛，只有周溯是第一次开这条赛道。
他们不觉得这不公平，只因为他是周溯。
第二圈由许枳风来完成，他们检查过胎温胎压等数据，再由曲榛对参数进行微调。
许枳风和周溯的驾驶风格和习惯不同，赛车需要不同的参数设置。
周溯和许枳风交换了信息，第二圈完成得很完美。
最后一个动态赛是耐久比赛，里程22km，分值最高，300的分值加上燃油经济性的100分，总计400分。
周溯和许枳风分别驾驶7圈，结束将车驾驶到车检区。
整个中午，曲榛都在检查赛车，大到动力单元，小到每一颗螺丝，再根据车手们的反馈做出调整。
这一天曲榛都像是被时间推着往前走。
修车间隙，周粥过来送了饭，她随手放在一旁，没时间吃，等终于有时间喘口气，比赛也要开始了。
下午的耐久赛由许枳风驾驶第一个7圈，过程有惊无险，他们小组的优势已经尽显。
这一天下来，各个小组的赛车接二连三地出现状况。
有的轮胎报废，有的动力单元失去效力，有的差点儿在赛道上着火，最后留下来的完好的赛车只有寥寥。
到了下午，谁也无法再否认，曲榛的QY01是一辆极其优秀的赛车。
比赛的最后一段赛程，由周溯驾驶。
曲榛在隔着无线电，听着他和林亦豪沟通，因为担心她的结巴拖慢节奏，她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林亦豪。
林亦豪：“无线电测试。”
周溯：“很清晰。”
林亦豪：“可以出发了。”
周溯：“收到。”
周溯在比赛中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车手，他积极且准确地反馈赛车状况，好让曲榛及时调整。
偶尔，她会听到属于周溯的温柔。
“车的抓地力很强。”
“我会小心地使用轮胎。”
“我要推进了，曲榛。”
赛道上，那辆深蓝色的赛车像暴风一样刮过整个赛场，这股深蓝色的风一直从赛场刮到观赛区。他们似乎忘了周溯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只是纯粹地欣赏一场视觉盛宴，感受来自顶级车手的水准。
曲榛紧盯着屏幕，看着赛车迎着格子旗冲过终点线，耳机外隐隐传来林亦豪和周粥的欢呼声。
但更清晰的，是周溯带着轻轻喘息的声音——
“幸不辱命。曲榛。”-
曲榛有时候回想这段时光，总会觉得这段时光是被按了加速键，一切都发生得这么快。
不出意料，他们小组是FSAE大赛的冠军。
林亦豪和周粥都开心疯了，两个人从来没想过就凭借着他们几个人能拿下比赛的冠军。
但对曲榛来说，远没有那么简单。
先是有赞助商提出想购买她的赛车，以及一切技术核心，出价很高，几乎能让她的后半辈子都安心无忧。
她拒绝了。
她需要的是QY01赛车的技术核心永远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以后不只会有QY01，还会有QY02、QY03……
她会不断更新自己的赛车。
等比赛带来的影响彻底消散已是半个月后，曲榛发现她彻底地失去了周溯的音讯。
车行一如既往地运行着，但那个车间里却什么都变了。
周五的夜晚，曲榛独自站在Hurricane车行的后门口，隔着一层玻璃望向门内，只有莹亮的灯牌陪着她。
玻璃门内没有光，没有声音。
输入密码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巷子响起，她打开了门。
车间内一片漆黑，没有往日周溯做训练的身影，没有小顾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也没有小猫咪到处撒娇的喵喵叫。
连角落里沉默的陈豫昊都消失了。
曲榛茫然在车间内站了很久，给周溯打电话，电话是关机状态，小顾和陈豫昊也是一样。
他们都去哪儿了？
曲榛去了Hurricane车队基地，许枳风不在。
乔如烟见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抱了抱她，轻声问：“来找许枳风？他在赛车俱乐部，我和你一起去？”
曲榛对乔如烟笑了笑，“不用。”
时隔一年，曲榛又站在了赛车俱乐部门口。
她穿过大厅，停在巨幅墙绘下，和墙绘上的男生对视着。他依旧冷漠、闪耀，锐不可当，光芒万丈。
他是赛车手周溯，受万千车迷喜爱。
而这样的他，为了她放弃了回F1的机会。
“曲榛。”许枳风站在她面前，眼神很温柔，告诉她，“阿溯没事，他能回F1比赛。”
曲榛的眼眶盈着泪水，“真的吗？”
“真的。”
许枳风看着女孩子的泪眼，忍着给她擦眼泪的冲动，柔声道：“他让我告诉你，他在F1等你。”
曲榛轻咬着唇，问他：“他已经，走、走了吗？”
所以她到处都找不到他，找不到小顾和陈豫昊。
她忽然想，周溯违反了和周维桢的三年之约，却仍然能回到F1，他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她不敢想。
许枳风的心像是和她眼里的破碎感一起碎掉了，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让他涌起一股巨大的冲动。
想把眼前的世界撕裂，想抓住时间的洪流。
想让他爱的人们都恢复往日的笑颜。
许枳风：“曲榛，你想见他吗？”
曲榛下意识点头。
许枳风扬起温柔的笑，抬起手，指节很轻地抚过曲榛的眼角，指尖没触到她的肌肤，只沾了一滴眼泪。
他蜷起指尖，眼泪融化在掌心，保证道：“下周你就能见到他了。”
你好可爱
第50章
周六, 本该安静的校园人来人往。
礼堂内工人们进出，动作利索，节奏紧凑。学校领导们和学生会的同学们也亲自上手帮忙, 一忙就是两天。
一群人在周末下午前布置好了礼堂, 再由学生会通知全校新消息——下周东川大学即将举办新年舞会。
不在校或联系不上的学生通知家长, 由家长转达。
晚上七点, 许家的车驶入周家别墅大门, 停在距离门口一段位置, 许枳风从后座下车。
他抬头望了望这华贵闪耀的城堡, 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 他并不想和周维桢作对。
许枳风抬手理了理大衣领口, 吐出这口浊气，向周家走去，管家早已等候在门口, 见了他表情算不上好。
许枳风无奈一笑：“做得很明显？”
管家悄悄指了指上面, 轻摇了下头, 意思是今晚见不到周维桢了, 他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许枳风早有预感，现在预感落实，看来今年许家不会太好过。
有关周溯学校的消息向来是由乔知周做主的, 这是她和周维桢之间定下的约定，家里没人敢违反这条规矩。
所以当周维桢接到学校的电话, 恼怒地摔坏了一个古董笔洗。
他不敢瞒着乔知周, 怕她事后知道动气。
周维桢陪乔知周吃过晚饭, 用不经意的语气提起：“阿溯学校要举办新年舞会, 听起来没什么意思，还是让他在家陪你吧？”
乔知周静静看他一眼, 眼神很温柔，“还没闹够脾气？”
把周溯在家关了半个月，也不知道到底谁小孩儿脾气。她知道他生气，没开口就是在哄他。
周维桢别开脸，做不到用冷淡的语气和她说话，只能忍着不看她，“他自己答应的，我可没关他。”
乔知周去牵他的手，轻晃了晃，“你和阿溯做了什么约定？他说你愿意让他回F1，再也不阻拦他了。”
她知道，这是有条件的。
周维桢醋道：“再不让他回去，你都不让我进房间了。我不光会让他回去，还会让他风风光光地回去，让他有最好的团队，最好的车。他是我和你的儿子，就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他不看她，嘴里却说着这样的话，就差脱口而出“你快来哄我”。
乔知周了解他，弯唇笑笑，从身后抱住他，“别太为难阿溯，他是个好孩子。以后……”
她停住话，没往下说。
她想告诉他，以后她不在了，就只有周溯陪他了。但她也知道，如果她不在，没有任何人能修补他心中的伤痛。
这些话说了也是惹他难过，还是不说了。
周维桢握住她的手，倔强道：“这是阿溯自己选的，他违反约定在先，我愿意让步已经是网开一面。”
他小声补充：“看在你的面子上。”
乔知周知道他是不会透露约定内容了，但能让周溯去参加比赛，已经是周维桢最大的让步。
她轻声道：“陪我躺会儿吧，有点累。”
周维桢换了柔软的睡衣，把瘦弱的女人抱进怀里，再也不想理会任何人、任何事，只想时光停在这瞬间。
管家将许枳风带到周溯的房间门口，做了个请他自便的手势。
许枳风试着拧了下门把手，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们会把阿溯锁在家里，居然没上锁？”
管家正色道：“阿溯说到做到，他说会留在家里，就会留在家里。强行把孩子锁在家里，那是暴力行为，周家从来不干这种事。”
许枳风：“……”
也没必要一脸自豪地说出这种话吧，明明就是锁了。
许枳风推门进去，房间里亮着灯，周溯靠坐在窗边望着夜色，一只腿搁在地板上，一只腿随意曲起，侧脸看起来很冷淡。
“坐在地上不冷？”
许枳风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拎着礼盒在他边上坐下，也不介意直接坐在地板上。
还好有地暖，算不上冷。
周溯没回头，只问：“她怎么样？”
许枳风斟酌道：“比赛拿了冠军，热闹了一阵，她也躲了一阵。现在热度下去，她回过神来发现你不见了，在找你。用不了手机？”
周溯：“嗯。”
许枳风：“小顾和昊哥已经出国了？”
周溯：“嗯。”
许枳风抚额，咬了下后牙，“你爸动作也太快了。还没把你送出去，是因为你妈这阵状态不好？”
“快好了，天暖和了。”他也留不了多久了。
“到时候一起走？”
“嗯，她陪我一起。我爸陪她。”
许枳风：“……”
不管多少年过去，他每次都能吃到狗粮。
他们这群朋友总是打趣周溯，说他像是充值送的，明明该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偏偏入不了周维桢的眼。
周溯从清冷的月上移开视线，瞥了眼许枳风手里的盒子，看着是名贵的补品礼盒。
“带酒了？”他随口问。
许枳风慢悠悠地把包装拆了，从里面拎出两瓶啤酒和两罐可乐，留下啤酒，把可乐罐往周溯脚边一推。
“你的。”
周溯：“？”
许枳风开了啤酒，仰头灌了两口，舒了口气，“不是不碰酒？让你喝可乐不错了，别嫌。”
“而且，我失恋了。你可没有。”
许枳风似笑非笑地捶了下周溯的肩，语气充满遗憾：“就当是安慰我，阿溯。我不和你抢了。”
他也抢不到。
周溯无言地看着他，单手扣开可乐的拉环，下巴微昂，灌下大半瓶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很快填满他的胃。
甜味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愉悦，不如一颗薄荷糖。
周溯低声道：“以后，拜托你了。”
许枳风：“你不说我也知道。”
月光洒在地板上，晕染了一层银纱。
许枳风和周溯一同靠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事，又聊了会儿新赛季，今年的比赛周溯赶不及，他回去做准备，备战明年的F1大奖赛。
聊到最后，啤酒瓶和可乐罐子都空了，酒瓶上的玻璃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清冷的月色变得瑰丽。
许枳风怔怔地看了会儿那点儿光亮，忽然说：“阿溯，我瞒了你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周溯：“和曲榛有关？”
许枳风望着天际的弦月，声音微涩，“曲榛她……她从来没喜欢过我。她喜欢的是那晚出现在赛车俱乐部，阴差阳错穿了我的衣服的那个人。阿溯，她把我认成你了。”
他用手背抵着眼睛笑起来，世间事太奇怪了。
周溯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淡声说：“有什么关系？她还是会喜欢上我，我有自信。”
许枳风笑出声，笑了好一阵才道：“你说得对。我们阿溯，从来都能拥有最好的。”
“许枳风。”
“又要炫耀什么？”
“我有最好的朋友。”
“……”
许枳风缓缓收起笑容，眼眶微红，哑声道：“阿溯，下周的新年舞会，再去见她一面吧。”
告别的话，要亲口说。
他不想再代为转达，也不再看到她的眼泪。
周溯：“嗯。”-
三月初，东川仍像是在寒冬，天冷得春芽迟迟不肯冒尖儿。
上午的课结束，曲榛抱着书从后门离开，往下压了压帽子。
比赛结束后，总有其他专业的人来旁听她们专业的课，她便习惯了戴着帽子，这能避免很多麻烦。
“曲榛！”有人喊她。
曲榛默默加快步伐，藏成这样了还能被认出来。
林亦豪看着前面恨不得跑起来的女孩子，无奈地大喊：“我啊，林亦豪。你慢一点！”
曲榛慢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回过头，身体还随时准备地要跑，见真是林亦豪才松了口气，停下来等他。
林亦豪打趣道：“我们组长未免也太受欢迎了。”
曲榛闷声道：“太烦了。”
林亦豪乐了一阵，问她：“明晚的新年舞会你去不去？说来也挺奇怪的，都开学快一个月了，居然还开新年舞会。”
提起新年舞会，曲榛的脸上才有了笑容。
她轻轻点头：“去。”
林亦豪觉得挺稀奇，因为比赛他和曲榛相处了很久，直到她向来是不喜欢热闹的性格。
他还以为她会拒绝。
“和周粥约好了？”他问。
曲榛：“不是，有想、想见的人。”
林亦豪隐隐从曲榛的话里意识到什么，想向她确认，可看到她眼梢的笑意，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必问。
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林亦豪笑道：“那我们明晚见。”
曲榛参加的舞会不算多，从前在女校时学校经常举办舞会，她只去了两三次，那样的场合对她的吸引力不大。
长大后的舞会，这是第一次。
老秦听到这个消息比她还起劲，说家里没有礼服要出去买，出去逛了两天，一口气买了五条裙子回来。
曲榛下午没课，回了汽修店。
一进门，她便被地面上的大盒子吸引了注意力。银蓝色的精美礼盒上缀着漂亮的丝带蝴蝶结，宛如银河垂落。
昂贵的礼盒看起来和车间格格不入。
老秦臭着张脸经过，不爽道：“许枳风让人送来的，说是帮别人的忙，不是他送的。”
那还能有谁，只有周溯。
老秦闷闷不乐，兴致勃勃地选了那么多裙子，周溯用一条裙子就能把小丫头骗走。
不管怎么想都很不爽。
曲榛看了会盒子，小声道：“收起来吧。”
老秦愣了一下，蹭得转头，“不穿他送的啊？”
曲榛对他笑：“穿你、你买的。”
老秦的脸变得比天还快，瞬间从阴转晴，好心情地把这个半人高的礼盒搬到了曲榛房间里。
曲榛回到房间，打开衣柜，五条各色的礼裙挂在中间，最右边有两件和她衣柜颜色格格不入的黑色冲锋衣。
她没过多纠结，挑了那条最简单的白色礼裙。
在Pole Position车行的那个雨夜，她穿了白色裙子去见喜欢的人，却见到了周溯。
今晚，她还想穿着白裙子，再见他一面-
夜晚，东川大学的礼堂灯火通明，琴声悠扬，觥筹交错，条条华美的礼服闪耀得宛若繁星。
空气里有蛋糕的香甜和香槟酒的味道。
曲榛踩着鼓点进入礼堂，众人的视线如影随形，她轻提着裙子，独自走到角落。
前面是一小桌甜点，可口精致。
女生们围在一起聊天，她没刻意听，熟悉的名字却不断闯入她的耳朵。
“你们知道吗？今天周溯也会来。”
“前阵子那个赛车手？他长得好帅。以前在学校那么低调吗？我很少在学校看见他。”
“神出鬼没的，绯闻倒不是不少。”
“我也听说了，听说他的车行门口天天有女孩儿等。”
曲榛垂下眼，无声地翘起唇。
她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这样闪耀、几乎统治赛场的明星选手绯闻缠身也正常，毕竟他长了那样一张招桃花的脸。
但其实……
其实他只是一个安静却温柔的男生，简单至极。
喜欢车，喜欢吃垃圾食品，喜欢猫，不爱说话，不爱剪头发，不爱人多的地方。
像猫一样，高傲又亲人。
嗯，只亲她。
曲榛不像是坐在喧闹的礼堂里，她只是等在随便某一处地方，等着她喜欢的人到来。
哪里都可以，只要是他来。
在夜晚的某一个时刻，礼堂内的气氛到达了顶点，乐队也应景地换了一首浪漫的曲子。
人群攒动，所有人都往门口看去。
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个男生拥有足以将夜晚点亮的容颜。
冷淡的男生轻抬起眼，视线缓缓扫过礼堂，似乎在寻找着某一个人的身影，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心跳加速。
他的眼神侵略性太强，明知危险却忍不住被他吸引。
“他是不是在找舞伴？”
“呜一定是，今晚他会邀请谁跳舞？”
“听说有个女孩子，和他一起参加比赛的。”
“我也听说了。咦，是不是她？”
曲榛在周溯出现的瞬间便站了起来，她遥遥地望了眼门口，下意识想朝他跑去，但她今天穿了高跟鞋，只能慢下脚步。
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地面。
几乎停滞的人群中，有一个女孩子义无反顾地朝周溯走去，所有人都在看她。
视线聚集，曲榛有点紧张，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让她红了耳朵，她的心跳很快，快到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
就这一个停顿的瞬间，更靠近周溯的人群中，一个女生端着酒杯笑意盈盈地迎上去。
许枳风眼疾手快，挡在周溯身侧，礼貌道：“抱歉，他在等人。”
女生露出遗憾的表情，铩羽而归。
两人都没注意，许枳风挡人的时候两人不经意间交换了位置，他站到了周溯原本的位置。
周溯完全无视了周围，眼里只剩下那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子。
那晚下着雨，他在车行门口看到了两只湿漉漉的小猫，其中一只和今晚一样，低着头，穿着白色的裙子。
和那晚不同，今晚的她是朝他走来的。
她越走越近，因为紧张，她的耳朵和脸都是红的。
周溯看着她的红耳朵，眼底漫上笑意，但这样的笑意在她停在许枳风面前的时候戛然而止。
曲榛的后半段路太难走，她掌心出了汗，幸好没摔倒。
她停在周溯面前，在抬头看他和不看他之间犹豫了两秒，小声道：“我、我喜、喜欢……”
许枳风：“……”
他头疼地闭上眼，朝右边打了个手势，顺势走开。
下一秒，舞会的灯熄灭，全场陷入黑暗。
曲榛尚未反应过来，手腕忽然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扣住，强势的力道让她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
迷茫间，后背似乎抵上了微凉的柱子。
“周溯”两个字还卡在喉咙里，后颈一凉，男生的手贴上来，轻轻往上一抬，她被迫抬起头。
冰冷的气息无限贴近，她闻到了清凉的薄荷味。
一个晃神，她的下唇被用力咬了一口，耳边是他低哑、没情绪的声音：“行啊，喜欢的人都认不出来？”
曲榛的心跳急速上升，尚未辩解，铺天盖地的吻落下。
唇齿间，他的声音模糊：“曲榛，你喜欢谁？”
曲榛张开口，他顺势进入，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那两个字在心底重复了千千万万遍。
曲榛，你喜欢谁？
——周溯。
我喜欢周溯。
你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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