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臻袖中指尖神经质地一抖。
水牢中风声止。
这地儿有点冷,他微微打了个寒战。
宗行雍衣角在眼前越飘越快,殷臻走着走着跟不上,索性停下来,心里想着就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腿却怎么都迈不动。他心里也奇怪自己有事没事非要跟上宗行雍,这念头刚冒出一角——
摄政王去而复返,黑暗中殷臻和那双幽碧色瞳仁对视,唇发干。他舔了舔下唇,静默地,笨拙地为自己辩解:“只是……”流了血。
咽回去。
幼时他在冷宫,常被宫女太监踹打、拧胳膊,做储君后危险的事更多,受伤再所难免。和前者相比,这样的伤口不值一提。
只是。
他说——只是。
宗行雍强压下去的怒火“腾”翻了起来。
殷臻胳膊被一把抓住,眼睛一闭。宗行雍一地儿火没处发,一言不发把人拖到背上。
殷臻睁开眼,疼痛让他茫然。
他在宗行雍背上,身体不容易保持平衡,刚想伸手,又收回。手指握拳,规规矩矩放在宗行雍肩上。
外面天亮了——白天。
居然在里面呆了一整夜,殷臻冬日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伸手去遮。
宗行雍脚步骤停。
迎头刺来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剑尖直指他本人,剑身一寸未偏。
宗行雍:“宫中佩剑。”
他视线从剑上移到人身上,微眯了眯眼,“秦震。”
中郎将秦震手下第一护卫,徐都。
“他与汝南宗氏为敌——”宗行雍转了转手腕,怒极反笑,“……是想如何死?”
徐都一板一眼:“奉命带太子安然回京,阻拦者死。”
打能打,没必要。
“说吧,”宗行雍一侧头,“跟他走还是跟本王走。”
殷臻张嘴就是血腥味,怠懒地摆手。
——他还要拿宗行雍手中的陵蕖,此时不能走。
很快殷臻就知道他做了正确选择。
黑压压一片死侍阒然无声静立城主府外,等候待令。左肩青鸟图腾口衔珠宝,振翅欲飞。为首是个二十来岁的粗衫青年,通身只挂了钱袋,浑身萦绕一股挥散不去的病气。
殷臻一顿。
“岐黄阙水,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跛足青年朝他拱手,笑了笑,“听人说殿下最近腿脚不太好?”
宅院府邸。
“没伤到喉咙,食清淡,少盐,避免造成伤口再刺激。”
阙水:“寒症,四肢易冷。马上药浴,驱除寒气。睡前用内力把人小腹和腿暖暖,少碰冷水,冬日多穿。至于阴阳不调,体虚乏力,陵蕖入药,事情不大。至于你担心的,万幸,他年纪轻,摄政王府那一年吃掉我药库里三成金贵草药,怎么说底子还在,没有大碍。”
“别的没什么要说。”阙大夫写药方的手一顿,又想起什么,戏谑道,“下手轻点,别把人折腾完又找我,你不丢人我丢人。”
宗行雍:“……谢了。”
“不谢。”阙水伸了个懒腰,“你娶媳妇,应该的。”
“对了,东宫那个孩子——”
“本王的。”
阙水迟疑道:“可他刚满三岁,当年殷臻与你……”他硬生生止住,“事关宗家血脉,族中老头必定纠缠不休……等等!你没找人确认?”
宗行雍:“本王说是,他就是。”
这意思是……
阙水眉梢意外地挑起。
不管是不是他宗行雍都认下了。
什么时候这么宽容了,阙水见过他睚眦必报的模样,故意问:“他那个死了两年多的太子妃,不管了?”
话音刚落,桌角粉碎。
宗行雍压了压后槽牙,道:
“本王改主意了。”
他幽幽:
“等本王抓到那只胆大包天往外跑的猫,就该折断他的腿,让他终生待在摄政王府——一步不得离开。”
宗行雍进来时殷臻正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什么,镂空精巧的木窗将阳光切割成无数块,全投射在他身上。
他这也想了那也想了,脚步声一来什么都忘了。明显还记得那句“任你处置”,谨慎且自以为隐蔽地远离宗行雍。
宗行雍什么没说,上前捏住他下巴。
殷臻被迫抬头。
“张嘴。”
“本王看看。”
宗行雍两指分掐他两颊,往上抬,手指往里面探。殷臻下颔酸痛,恼怒地瞪回去。
“太子要是敢咬——”
宗行雍三分危险三分威胁:“本王用什么堵住你的嘴。”
殷臻一僵。
和宗行雍对上视线。
他牙齿还保持着往下压的趋势,一截尖尖压在摄政王指甲盖靠后的地方,刚作势要咬。
宗行雍冲他和善地笑。
“……”
放在早几年殷臻这一口非咬不可,不知怎么,他默默地、配合地张开了嘴。
宗行雍另一只手半倾斜烛台,往里照。
齿贝排列整齐,露出一点嫣红舌尖。内壁软肉藏得严,烛火晃动下探出贝类一般柔软晶莹的粉。
殷臻手中刀片长短有细微差别,长度一寸到三寸不止。口中是最短那片,只在吐出来时擦过薄薄内壁,划出不少细长口子。
宗行雍用手指尖沾了药往里。
——这活儿他娘的比行军打仗累几倍,摄政王全身心都集中到手指上,恨不得变成长毛的鸟儿,好下手更轻。
长久保持同一个姿势太累,殷臻后知后觉到内里裂开的痛意,眼尾忍得发红。他这么一抬头,人在昏黄烛火下,乌黑瞳仁潋着水。
冲击力惊心动魄。
宗行雍喉结一滚,忍住了,骂道:“该。”
他继续往里探,要让殷臻长个记性似的,用了力。
手指指尖忽然一热。
某种小动物舔舐指头的触感。
湿湿热热。
摄政王手指过电,心尖激灵灵一颤。
半面晦暗中,殷臻眉心美人痣隐隐约约,看他时微扬起头,表情天真,姿态却诱惑。
他刚刚,可能自觉理亏,飞快地,在他手指上舔了一下。
然后看他。
也不说话。
——素溪教的东西,有时候是有点用。
殷臻明显感到宗行雍动作放缓,一口气刚松一半,就见宗行雍不紧不慢地抽出手,去铜盆边净手。
左边,右边,一遍,两遍。
不知道为什么。
殷臻本能生出警惕,
宗行雍:“太子。”他这么喊人,殷臻背后爬上鸡皮疙瘩,见他洗完手还是愿意说两句,正襟危坐地称呼,“王爷。”
门被推开,殷臻注意力被吸引。
四人合力,抬进来一个大桶。与此同时,浓郁药味冲击嗅觉。
桶中药汁黑沉,里头不知放了什么,乌漆嘛黑的一片。
热气盘桓往上。
——这东西见过。
殷臻当机立断跟着抬桶人往外!
宗行雍探身,往里试了试水温:“太子。”
殷臻充耳不闻,脚步笔直。
窸窸窣窣。
大概率是宗行雍在挽袖子。
紧接着,背后声音慢条斯理地:“你想自己脱……”
“还是——”
殷臻僵立原地,肩颈绷成一条用力的线。
“本王亲自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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