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嗡——嗡嗡——”
红色赛车的引擎声已经抵达极限。
事实上,自从进入到光线明朗的第五赛段,余曜面前仪表盘上的指针就始终来回横跳在最危险的红区,连撞上挡风玻璃的风都有了雨水的轨迹。
但这都不要紧。
余曜的目光望向了戈壁滩的前方,在白茫茫雨帘的过滤下,莫名有了种自己正在奔向银白色星辰大海的欢欣雀跃感。
真好。
那我一定要成为第一个到达者。
一朵弧度优美的笑涡在少年的唇畔轻缓绽开。
余曜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下一秒,黑色皮革手套推上档杆,一脚将油门彻底踩到尽头。
“轰——”
是引擎的爆鸣声。
“余曜还在加速!”
直播间的主持人吃惊地望着屏幕右上角正在暴涨的数据,完全想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是怎么发生。
“他居然还能加速?”
在已经高达240km/h时速的前提下,余曜居然还能加速?
难道之前他还没有到极限吗?
这辆赛车到底被改造成了什么样的魔鬼!
主持人震惊到了完全来不及发表见解,只能眼睁睁看着速度眨眼间就要逼近三百。
本来就已经很震惊的主持人:?!
同样大惊失色的还有直播间的观众们。
他们一路追随余曜到最后一个赛段,早就熟悉了少年平均两百多公里的最高速度,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毕竟三百公里以上的时速早就是b组时代被埋葬的古早传说,即使是这场比赛号称极限拉力,也还有汽联老头子们的实时监管。
能在恶劣天气糟糕路面将赛车开到每小时两百五十公里以上,绝对已经是人和车的极限,他们嘴上牢骚吐槽,实则心里其实早就心满意足。
结果现在告诉他们,余曜居然还能加速?
他能加到多少?
能超过三百吗?!
瞬间被打满鸡血的资深车迷们精神抖擞地凑到屏幕近前,两眼放光地盯着屏幕右上角疯狂上蹿的实时数据。
来自阿拉伯文化的古老数字正在跳转:260、271、283……
不断上涨的时速带来浓烈的不真实感。
以至于当时速终于冲破300大关时,有些车迷当场一巴掌抽到了自己脸上。
【嘶!】
【好疼!】
【所以我真不是在做梦?】
继b组时代之后,他们又一次在拉力赛上见到了超过300km/h时的超高时速?
还是在全程越野,赛车残血,车手新人的统共大前提下?
【卧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曜疯了!】
【我特么也疯了!三百!他开到了三百!】
代表尖叫的词汇在弹幕上声势浩大地汇成汹涌的浪潮,每个人都在疯狂打字以发泄着内心的狂喜和震撼。
如果不是被屏幕阻隔,他们甚至想冲到赛车和余曜的身边,哪怕一伸手就要送掉几根手指也完全无所畏惧。
这绝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实在是喜爱拉力赛的车迷现在真的快乐到差点疯掉。
【家人们谁懂啊,我居然又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速度与激情!】
【我懂我懂!我简直都要哭了!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又能感受到b组才有的狂欢,余才是真男人!他就是个天才!】
【呜呜呜,早就听说过b组,看过很多古早录像,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见识到,真后悔没有去现场】
【+1】
【早知道能看见余这种的表现,我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飞去华国,只有他才领悟到了拉力的真谛!】
【安全算什么,限速又是什么垃圾,只有极速和一往无前才是拉力赛真正的灵魂!余成功复活了祂!就在东归的赛道上!】
诸如此类的溢美之词疯狂地冲上弹幕,车迷们再没有一个人吝啬自己的热情和感动,都在疯狂地用各种激烈词汇来表达自己对少年勇于提速的赞美与喜爱。
毕竟,如果说前四个赛段每每濒死的刺激体验让他们成功见识到了余曜堪称卓绝的赛车技术和大胆勇气,是一道足够美味的正餐。那么,这个临近结尾的超高时速就是天下间最适合佐餐的陈年佳酿,只需一小口,就足以让他们魂牵梦萦地回味整个余生。
然而余曜能给他们的远不止一小口。
眼看着右上角的数字还在暴涨,原本正沉浸在喜悦中的车迷们如同被浇了一大盆开水,头顶冒气,脸庞发红。
【还在涨?余,你的极限是多少?】
【卧槽,卧槽!350了!难道能破400不成?!】
【现在370了!余还没有停下!】
连直播间的主持人都开始结巴播报:“余曜的速度已经突破了380km/h大关,但他还在加速!”
最后关头一口气加了一百码?!
网络上的观众们看得两眼发直。
现场观众们哪怕看不见实时数字,都被刮过面前的巨大音爆刺激到下意识捂住耳朵。
“像箭一样!”
“他比飞机都快!”
“我的天,我只看见了一道红色的残影!”
每个人都大声地发表着意见,但在引擎声巨大的咆哮里,谁也听不清对面的人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其他人的嘴唇正兴奋地一张一合。
“这也太快了点……”
中央控制区,心里早有预备的老老张等人都看得咂舌。
唯独老张得意地挺了挺胸脯,飞了个眼风,“这还远远没到小余的极限。”
废话,他亲自改装的车他自己能不清楚吗,这可是按照b组曾经的天才传奇谢尔盖阿桑奇的得意爱车参数一一改造的!
甚至因为时代的进步,电控系统的发展,理论上可以达到比阿桑奇更快的时速。
只不过……小余真的敢上极限吗?
老张的心又慌又痒。
慌的是阿桑奇的极限速度其实是在相对平整的安全路段试驾测出,余曜开的可是正儿八经的东归赛道,还是被雨泡坏了的地狱版本。
痒的则是——
作为一名赛车维修兼改装师,他这一辈子可能也就只能遇见寥寥几位天赋车手。
魏至臻算一个。
只可惜年少轻狂,因为搭档领航员的离世早早把自己整废了从此告别赛场。
余曜算第二个。
但从老张浸淫赛车多年的直觉而言,自己这辈子绝不可能再遇到比余曜更好的车手。
他胆大,细心,天赋卓绝,甫一出现在赛车场上就成为全场最亮眼的星,是当之无愧的冠军人选。
也只有余曜这样的车手才敢开,才配开自己耗尽心血改装成钢铁怪物的赛车,也只有他才有可能将赛车的性能发挥到极致。
所以,小余,你可以吗?
可以让我的心血,我追逐一生的最爱在东归的赛道上彻底燃烧绽放起来吗?
老张不再年轻的眼眸里闪烁着年轻时就曾经蓄满过的水光,背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死死地盯紧行车记录仪视角少年的右手一言不发。
“赛车时速逼近390了!”
大屏幕上的直播间主持人还在振奋高喊。
【快呀!冲破400!】
【拿下比b组更亮眼的成绩!】
【余!加速!加速!加速!】
老张红透的眼还在执着地盯着只有他才知道的特殊设计位置。
终于!
他看见少年带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指尖动了!
余曜按下了能够解开这只钢铁怪兽束缚的最后一道锁!
“轰——!”
巨大的引擎咆哮声铺天盖地。
哪怕隔着屏幕,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大跳,就好像有什么远古的巨兽彻底解除封印,正在狂喜地仰天长哮,怒吼出被锁链束缚后所有的不甘与不满。
但大家都来不及深究,只因为——
【快看!余又加速了!】
第一个注意到增速早就减缓的数字又开始了飞升的观众兴奋到快要晕过去。
【已知面前拉力赛最高时速是b组时代的阿桑奇在二十一年前创下的397km/h……】
有人立刻反应过来:【余是要打破他的纪录!】
这句话说得十分不合时宜。
因为就在这条弹幕浮现在画面上方的前一瞬间,屏幕右上角的数字闪了闪,瞬间突破了400大关!
【余的时速破400了!】
新的弹幕转眼间取代前一条赢得了所有人的点赞。
【我的天呐——】
【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我要变成土拨鼠开始尖叫!】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刷新了在b组年代的速度极限!这才是真正的极限拉力赛!】
弹幕已然陷入了狂欢和尖叫的海洋。
负责解说的主持人狠狠地揉了揉眼,再三确认自己真的没看错,才颤着声线补上解说:“就在刚刚,我们华国的选手余曜时速达到了惊人的400km/h,这是目前拉力赛上的最高纪录,他有望成为赛车史上又一届新的传奇……”
【余早就已经是传奇了!】
有人在振奋之余听见了这句话,立马在弹幕上开始反驳。
【就冲余曜在前几个赛道的表现,他早就注定会成为传奇!】
不是谁都敢一上来不换胎就玩大幅度的钟摆过弯,也不是谁都敢直接冲过没车轮的意外水洼,更别提还要在前分离器和远光灯坏掉的情况下继续飞跳和摸黑发卡弯。
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就注定余曜一定会在拉力赛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不过实在是超过400km/h的时速太过震撼,让大家一时之间只记得余曜打破了现有b组的最高记录而已。
【但这绝不代表余之前的表现不够惊艳,事实上,他早就闪瞎了我的眼,我已经爱上了他!】
已经进化到狂热表白的车迷们完全忘记了今夕何夕,甚至现在就想摸出手机开订机票。
【等着我,余,我现在就要飞去东归,朝圣你赛车驶过的土地!】
【带了我一个!】
【我也马上抢票!】
极度亢奋的情绪占据了所有人的心。
以至于不久之前还在纠结余曜会不会因为状态残血被其他选手赶上的犹豫显得如此荒谬可笑。
观众们已经彻底将之抛在脑后。
车队的经纪人们倒是没忘。
可面对余曜气势汹汹的加速狂飙,他们没惊到咬掉舌头就已经算是成熟稳重,更被提什么要鼓舞手下车手加速赶超了。
跟余曜比起来,他们改装赛车的计划是如此的保守和落后,他们现在连想都不敢想,日后东归的比赛会被余曜带到怎样的高度,自家车手又是否能够适应。
所以在面对诺埃尔和乔舒亚的通话请求时,两大对手俱乐部的经纪人几乎同时异口同声道:“余开到了400,你们量力而为。”
“400?!”
同样异口同声的惊叹从通话的频道传出。
只不过等挂了通讯后,诺埃尔苦笑一下,立刻选择了顶住压力,一直开到自己赛车改装的极限,哪怕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
乔舒亚则是愣了半分钟,才开始咬紧后槽牙,追随诺埃尔的脚步。
他们都铆足了吃奶的劲。
心里却都很清楚,追上余曜大概率是没戏了,不光是心理上做不到,是他们压根就没敢给自家赛车加装到那么近乎疯狂的地步!
唯一能赢的可能,是余曜因为超乎寻常的速度在最后一个赛段意外翻车。
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最后一段戈壁草原线连标准化路面都没有,漫漫的黄沙浸透了雨水只会变得松软膨胀,硬质的车胎很轻易就能压出深深凹痕,一旦加速更是颠到五脏六腑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而据他们所知,余曜换赛段的时候没有换胎?
诺埃尔和乔舒亚的眼里同时闪过一丝精光。
倒不是他们真希望余曜会出事。
实在是——“超过400的速度,余残血状态的避震器真的能扛得住吗?”
诺埃尔和乔舒亚再一次异口同声地对经纪人道,一下就挽救了两个同样因为备受打击而奄奄一息的职业生意人的小心脏。
可余曜会翻车吗?
经纪人的视线疑惑期待地盯着屏幕,不敢错过最终冲刺的一分一秒。
事实上,肉眼可见剧烈颠簸的赛车主驾驶位上,余曜也确实正在经历一种大脑都被颠到剧烈充血的痛苦状态。
他已经快要不能思考。
一旁祁望霄报路书的声线也一度卡顿到了喑哑哽咽。
“我、我记得住,二哥。”
余曜制止了祁望霄还要继续播报的动作。
但祁望霄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当然知道余曜其实早就在脑海里记住了全本路书,而且称得上滚瓜烂熟,但极限状态时,人根本来不及思考,反倒是下意识地会遵从入耳的讯号,这也是领航员存在的意义。
“左、四,B+,有、有水……“
B是他们两人约定的颠簸符号,取自Bump,颠簸,的首字母缩写,他们之前就约定好了只有在特别颠簸的路段才会标注,再加上一个加号,就意味着已经是赛车所能承受的最大范围。
是的,是赛车所能承受颠簸的最大范围。
按照老张新改装的电控系统,正常情况下,余曜完全有把握在可以绕过汽联的监管规则的情况下,将速度抬升到大约420km/h左右。
但现在,受限于路况,403大约就是极限了。
少年不甚满意地扯了扯嘴角,在又一个弯道时玩了一手极限擦边,从车尾狠狠扬起一道混杂着砂子和水花的半米高墙,引得道旁观众们纷纷蹦跳尖叫,才觉得气又顺了点。
余曜自认为自己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哪怕在暴跳如雷的汽联官员和其他选手眼里,他早就与疯子无异。
“我们必须彻查余的赛车!”
汽联官员们人都要崩溃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反复拷问负责入场检查的监察员。
“他到底是怎么改装的赛车,真的没有违规?”
监察员声音都快哭了:“我检查过好几遍,肯定没问题!”
余曜在竞技圈子的不要命名声自己还是听说过的,就算别人都不查,高低也要查他三四遍的好不好。
明明就是你们制定的老古董规则跟不上时代。
精于赛车改装的监察员其实大概也能猜出来点余曜赛车的改装策略,只不过人家又不违规,他还能怎么看,当然是鼓着掌看。
放下手机后的监察员用力抹了把脸,下一秒就完全放飞自我,跟其他兴奋狂呼的观众们一起站到了椅子上奋力张望,满眼都是赛道上那道劈开雨幕,冲向远方的红色车影。
这种机会可太难得了!
说不定下一届比赛时汽联就要找机会补上漏洞,那样以后可就看不见这么精彩的比赛了!
监察员边看边叹气,不过,他转念一想,就算不补,其他车手也未必敢向余曜一样敢于大胆提速。
他越想越觉得难得,全心全意地跟着周围人群一起“啪啪啪”疯狂鼓掌起来。
满场沸腾的掌声就算是被发动机震天撼地的咆哮声狠狠压制,内中满溢着的热情和狂喜也是一丝不减。
不知道是谁最先起的头,有节奏的尖叫与欢呼声很快如约而至。
“余曜!余曜!……”
“冠军!冠军!……”
“余曜!冠军!余曜!冠军!余……”
赛事至此,再没有一个人敢怀疑本次东归拉力赛金牌的最终归宿。
高坐在裁判席上,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魏至臻死死按住奖牌,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手为少年颁下来自东归赛道的最高荣誉。
好样儿的!余曜!
他在心里振奋呐喊着,努力坐直脊背,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泪光充盈。
“林哥,你可以放心了。”
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发送到沉寂多年的置顶聊天框,却不防低头时一颗硕大的水珠滑落,摔在屏幕上四分五裂。
魏至臻用力睁大了眼,认真打字,还是有人在背后递来一方带着淡淡香味的手帕时才深吸一口气,镇定出声。
“今天的风沙真大……”
“哥哥他在天上会高兴的。”
魏至臻一回头,就见他的妻子林文月泪中带笑,伸出温暖的手,轻轻扶住自己的胳膊。
“所以,你也要替他和你自己高兴一点。”
她略显担忧地柔声。
“谁说我不高兴来着,我都高兴死了!”
魏至臻豁得站起身,扶着妻子坐下,握拳咳了咳,故作矜持,“虽然早就知道小余会赢,但我这个教练当然还是要替他高兴!毕竟——”
青年目光不自觉地飘远到看不见的石碑。
他实现了我和林哥的梦。
魏至臻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路看着兄长和丈夫是如何走来的林文月又怎么会不清楚他的所思所想。
她静静注视着丈夫颤抖却止不住笑意的眼,耳畔听见的是什么陈年枷锁轰然碎裂的声音。
不止。
风声里队旗招展的呼呼声也带来了故人的欣慰释怀。
看来今天会是他们人生的新起点。
再也不会被往事的阴霾所笼罩的新起点。
因为怀孕越发柔和母性的美丽女人轻轻抚摸着小腹,望见远处一连好个漂移旋转才停下来的赛车时,推了丈夫一把,“担心就去看看。”
“谁担心了!”
魏至臻嘴上不饶人,“都到这地步了要是还有事,那就不是小余了。”
他嘴上说得硬气,但还是在工作人员和记者们团团围住车辆,不时发出阵阵惊呼时,飞快跑步向前。
“怎么了怎么了?”
魏至臻努力挤开人群,还没等靠近,就听见有人在高喊“医生”。
出事了?
魏至臻心头咯噔,更加用力地向前挤去。
直到挤到车前,看清余曜状况的一瞬间,才失声尖叫,“小余?!”
被熟人冷不丁的高嗓门吓了一大跳的余曜好险没惊掉怀里抱着的头盔,抬头一看,才注意到面无血色的魏至臻。
“我没事。”
脸色苍白的少年弯了弯嘴角,浑然不知自己现在唇角带血还挤出笑容的模样有多么瘆人。
魏至臻人都晃了几晃。
“咔嚓——咔嚓——”
反倒是挤到最前面的记者都在疯狂按动快门,贪婪地想要记下少年美强惨到让人心颤的珍贵一幕。
只可惜帮不上忙的他们很快就被工作人员清理拉走。
周围很快只剩下医生和熟人。
“这是内伤吗,咱们去拍片子?”
腿开始软了的赵威明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徒弟吐血的场面,连速效救心丸都顾不得吃了,伸出去的手想扶又不敢用力扶,急得满头满身都是冷汗,眼泪光也快要掉下来。
负责检查的医生也是紧张非凡,不断触诊着少年的四肢,“有感觉吗?可以挪动吗?”
副驾驶上的祁望霄早就被挪了出来,正被几名医生围住询问,但他捂着眩晕的头,固执地不肯离开,愣是扶住车门一步一挪地重新坐回到少年身边,一只手按住一侧口袋的凸起轮廓,另一只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
“小曜……”
青年的状况肉眼可见的不好,嗓音亦是喑哑,但那双清隽的眸子却是彻底静了下来,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惊世骇俗的决心。
余曜被这种如临大敌的氛围惊了惊,还是从内后视镜里看到自己此时的情况,才毫不在意地用空着的那只手背擦掉了嘴角的血线,吐出一小截破损的舌尖给大家看。
“不小心咬破了舌头而已,别担心。”
啊?
什么?就这?
原本已经做好最坏心理准备的众人齐齐愣住。
好半晌儿,还是祁望霄第一个松开按住口袋中方形小盒的手,紧闭了闭眼,了然道,“自己咬的?”
就为了保持意识清醒?
青年黝黑的眼神里沉甸甸的,一时看不清神情。
其他人听不出所以然,还以为青年担心坏了,都听不懂话了。
“当然是自己咬的,还能是谁给他咬的!”
赵威明可算松了口气,赶紧招呼着人把车里两个祖宗都送担架上,“快快快,别在这儿说话了,都去检查一下!”
他略显粗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着急忙慌地安排着用担架把人送进了医务帐篷。
随即两人都被各自的医生围住,只能隔着人群望上一眼半眼,还是好半天,医生宣布了人都没事,又安抚好一众熟人后才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是我自己咬的。”
余曜还没有忘记之前的对话,只不过刚刚的理所应当在面对青年目不转睛的眼神时就多多少少显得有点气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时只想着冲速度了,能用的招数都用上,咬破舌尖清醒大脑的那点疼在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当下跟羽毛飘过没什么区别。
也就是现在,亢奋的情绪过去,才觉出确实连说话都疼。
余曜皱了皱鼻子,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就是对于自己又一次地让大家担心,让二哥心疼,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过意不去,干脆伸手抓住了青年的把玩,眼里犹然带着笑,“二哥,你能懂的,对吗?”
别人或许会怪他不爱惜身体,亦或者是太过任性,但祁望霄一定不会,余曜很清楚,所以才理直气壮。
祁望霄将少年的神情变化尽收眼里,意识到余曜是真的那么相信自己时心下一叹,原先见到少年吐血时的所有惊惶和震动,乃至短时间内就已经想好身后一切事的淡然就彻底烟消云散。
“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
只不过如果是你,我还是会……
祁望霄话没有说完,方才一股脑涌上的绝望与后怕就卷土重来,他眼睫颤了颤,盯住少年琥珀色的眼,仿佛被那汪清澈见底的温柔旋涡猛然吸了进去,整个人突然就着了迷似的轻轻低下头去。
余曜下意识地后撤,却被人按住肩膀。
怎么?
少年一时愕然。
下一秒,额头被一片温热抵住。
余曜瞳孔一缩,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灰色香根草混合着成年男人温柔而强势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不容拒绝地一下缠绕住他的呼吸。
“我们都要顾惜自己。”
祁望霄嗓音低哑道,抓住少年肩膀的修长手指收紧又放松,极度越过安全范畴的亲密距离让他浑身的细胞都兴奋张开。
但青年忍耐力极高,忍了又忍,隐忍的神情都在眼眸深处一闪而过了,到底还是轻轻松开了手。
他想要像往常一样。
但这一次,或许是一路上经历了几番生死,心绪起伏得厉害,余曜突然不想再放任对方再那么轻松地就抽身而去。
没有任何理由。
只是突然不想就这么一直含糊下去。
明眼人就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少年心一横,当机立断地圈住了眼前人骤然僵硬的脖颈,倾身而上,“二哥”。
祁望霄恍然一瞬,猝不及防间就被少年用巧劲压制住了几欲逃脱的身形。
余曜将人牢牢按住,微微笑着,抑制住嗓音里那份几不可察的颤抖,“你是在用什么身份教训我,又或者——”
祁望霄抿了抿唇,别过眼没说话。
余曜对上青年状似无波无澜的神色,狠狠心,索性一口气捅破了所有的窗户纸:
“又是打算什么时候把你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我?”
祁望霄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知道我准备了礼物?”
记性奇佳的青年呼吸间满是与自己同源,却夹杂着少年气息的香根草气息,在莫名的口干舌燥里忘记了自己早先就说过的话。
余曜当然不会好心提醒。
反倒是身体微微靠近,用骨节分明的手敏锐地按住了那只按住口袋的大掌,故作疑惑地眨眨眼,“这难道不就是?”
他一直都知道!
一瞬间,祁望霄听到了自己血液加快流动的声音。
青年僵在了原地。
黝黑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少年白净俊秀的脸庞,深不见底的眼神仿佛要将人吞噬。
余曜起初还直视了几秒,但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倒也不是完全不心虚的,渐渐就小心地挪开眼。
只不过他等了又等,手都麻了,却还没有等到回应。
难道真是自己弄错了?
不可能,一定是二哥还没有准备好。
大不了……那就再等等好了。
反正自己早就等了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一阵子。
少年发麻的手因为过度用力颤了颤,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但却没成功。
被人按住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眼底里的失落有多么明显。
祁望霄瞳孔微缩一瞬,不自觉地深呼吸几下。
余曜才动了动唇,就被人抓住带着,放进一个温暖的所在,紧接着就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
少年要挣扎的动作一下顿住。
他慢慢的,重新看向眼前人。
“我本来想在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祁望霄眼神开始清明,近在咫尺的呼吸却越来越逼近,越来越灼热,“但是小曜,我早就想过,它总是会属于你。”
除了你我不会送给别人。
所以什么时机都可以。
只要我还在你身边。
祁望霄的头顶在少年的眉间,于是他顺势抬起头,轻轻的,轻轻的靠近,近到不能再近时,飞快地在少年的嘴角落了下,又飞快挪开,快到让人怀疑那简直是场错觉。
余曜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两枚闪闪发光的环状物被呈放展示在有年代感的小方盒里。
他的目光被吸引。
“它是你的。”
青年温和低声,声音好听到就像是蛊惑人心的塞壬歌声,深邃眸子里的醉人笑意仿佛也能将人溺毙。
而他温柔抚摸戒指的模样就像是在说——
我也是你的。
余曜残存的理智被心底里的阵阵暖流冲击,无意识的,用受了伤的舌尖舔了舔干干的唇角,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
“二哥,你知道的,我还——”
还没有到法定婚龄。
还是公众瞩目的体育明星。
还或许一辈子都要生活在聚光灯下,被人议论和指点,更要承受爱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某一次极限挑战而丢掉性命。
所以,少年闭了闭眼,斩钉截铁地最后一次询问。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即使早希冀过的局面就摆在眼前,余曜却也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他只是静静地提出自己的疑问,然后任由什么如烟花般在脑海里一朵接一朵的绽放,面上却严肃到仿佛正在经历一场人生大考。
他不知道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明明熠熠,看上去如宝石一般。
祁望霄却已经心头柔软。
实在是没忍住,青年站起身,又低下头,再次轻柔地亲了亲少年紧闭的眼睛,动作虔诚得如同最笃定的信徒。
他把戒指从盒子里拿出来,上面已经绑好了细细的红线,不长不短,刚好是挂在脖子里会垂进衣领的长度。
“我给你挂上?”
青年以一种十指紧握的姿势扣住了少年的一只手。
余曜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吻打乱了节奏,再反应过来时,有什么冰冰冷冷的东西正顺着脖颈的肌肤一路向下。
“你这是强买强卖了,二哥。”
少年挑挑眉地笑了下,却没有要把东西拿出来的意思。
祁望霄抬起眼,温声纠正,“明明是你情我愿。”
“那也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吧?”
余曜走近一步,出人意料地板起脸,挑起刺。
祁望霄喉结缓慢地滚动一下:“所以呢?”
余曜也不多说,伸手卡住青年的喉咙猛地靠近,祁望霄下意识屏住呼吸,电光石火间,只感觉到有急促的呼吸在自己的鼻尖一闪而过,唇上的触感更是蝶一样的轻盈。
“打平了。”
一连后推好几步的余曜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摸出橙子糖自己吃,颇有几分搞完事不认人的冷心冷肺意味。
如果不是少年绯霞般的脸色出卖了他的话。
祁望霄心脏怦怦怦跳动起来,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正要抬起手——
“小余!”
帐篷被人从外面掀开。
赵威明红扑扑的大脸钻了进来,“你们怎么还不出去,都要领奖了!”
死寂几秒。
赵威明觉出哪里不对,挠了挠头,视线看了看默不做声脸有点红的徒弟,沉且清冷但气息不太稳的大佬,忽而感觉背后一凉。
“那么快?”
余曜看了看表,感觉他们明明单独待在一起没多久。
但赵威明已经开始往外拉人了,“不快了!其他几名选手都已经到了!”
“几名?”
余曜记得序号已经排到了十好几。
赵威明神情复杂:“能跑到终点的就几名。”
余曜一下就懂了。
他作势要往外走,走到帐篷门才回头,试图无视掉脸上的热度:“二哥,一起?”
祁望霄扬起眉,做了个把什么放进领口的动作:“好。”
余曜唰得挪开眼。
青年伸手去摸靠在床边的拐杖。
余曜余光看见,心知肚明这人自打能站起来之后最讨厌的就是借助拐杖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扶起。
“走吧。”
青年低着眼,眸底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再抬起时温和无波,“嗯。”
赵威明因为激动走得很快。
余曜和祁望霄就这么被落在了后面。
好在雨渐渐停了下来,乌云散去露出原本熹白的天光,阵阵潮湿水汽的风温柔拂面,草原周围的围观人群也送来了阵阵掌声和尖叫声。
“二哥,我下一站想去天门山。”
余曜突然说道。
祁望霄不紧不慢地答:“好,那我也去。”
余曜快言快语:“去了天门山之后我还想去燕子洞天坑定点跳伞。”
祁望霄有条不紊:“嗯,我去。”
“还有天使瀑布的后仰跳水。”
“我们一起去。”
“还有……和……”
“去……都去……对了,还要带上你的猫……”
余曜被青年复读机一样的回答逗乐了,琥珀色眸子里亮晶晶的,干脆明知故问。
“我去哪儿,你都去?”
祁望霄习以为常,回答得不假思索。
“自然是要一起去的。”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你去的地方,我都会在。”
余曜下意识追问:“哪怕隔了时空?”
“哪怕隔了时空。”
青年侧过脸,眸光温融,背后仿佛有无数平行世界的人影光影重叠交汇,每一个都让他感觉到了刻入骨髓的熟悉。
余曜怔了半秒,眉眼弯弯地一把拉开检修过的赛车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就永远一起,我去哪儿你去哪儿,都说好了?”
“当然要永远一起。”
青年欣然应允,坐到了领航员的副驾驶位上。
“嗡——嗡——”
再度发动的引擎兴奋震颤着,在万众瞩目转向不远处的冠军领奖台。
余曜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目光所至的遥远未来,有蔚蓝壮阔的稀薄天空、葳蕤郁绿的热带雨林、红土皲裂的深沟横壑、激流倾泄的峡谷瀑布……
不止是尾崎八项,他还有无数的目标可以挑战。
对了,还有个要陪自己一起去挑战的人。
快意人生,当如是也。
少年扬眉一笑,松开手刹,油门到底。
引擎欢呼起来,红色赛车在无数人的喝彩声里如利箭般离弦疾驰,斩开一切艰难险阻,一往无前,再不停留!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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