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书房中,叶芳愉茫然地与紫鹃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看向乱糟糟摆了一桌一地杂书的书房。
门口多兰嬷嬷还在催促。
叶芳愉只得放下手里的书,胡乱理了理鬓角,刚走出书房,反手把门关上,正殿门口就有一道明黄色身影进来了。
叶芳愉匆匆过去行礼,只屈膝到一半,就被人握着手腕扶了起来,清隽面容拢在明灭的背光阴影里,看不清楚神情。
只知道他往书房门口看了一眼,声音不悲不喜,“在做什么呢?”
叶芳愉按着“砰砰砰”快速跳动的心脏,开口时带着几分轻颤,“臣妾在整理杂书呢。”
心里偷偷腹诽,皇上未免走得太快了些。还好她没有在跟紫鹃说什么私密的话题……
“哦。”皇上应了一声,带着她往右边的梢间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些事情叫你身边的宫人去做不就好了,怎地还得劳你亲自动手?”
叶芳愉抿了抿唇瓣,低声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皇上就没说什么了,只叫她不要累着自己。
叶芳愉恭敬地应了声“是”,转身挥手让紫鹃下去准备茶水和点心。
皇上盘腿坐在榻上,忽然叩了两下桌子,提醒道:“上两杯雨前龙井就好,点心不必了。”吩咐完,视线在屋内随意一扫,又问叶芳愉:“保清不在?”
叶芳愉已经收拾好了忐忑的心情,笑着回他:“已经去慈宁宫了,听说今儿长生也在。”
小娃娃就是奔着长生去的。
他昨儿去寻二格格和小太子玩耍,无意中从二格格口中得知,长生弟弟会说话了,一时间兴奋得不行。
回来了就吵着闹着要去钟粹宫找长生弟弟玩,要教弟弟说话,要让弟弟第一个叫的人是“大哥哥”,哥哥还不行,必须得是大哥哥。
叶芳愉便逗他:“可是你长生弟弟会说话以后,叫的第一个人是你马佳额娘呀?”
小娃娃挺着胸脯,理直气壮,“我才不跟长辈们比较呢,那样是不孝。我只跟太子弟弟比,只要长生弟弟先叫的是我,那我就赢过太子弟弟了。”
叶芳愉有些不解,他这是在跟太子弟弟“争宠”?
谁知小娃娃的回答格外正经,“不是争宠,是打赌。我跟太子弟弟打了赌,要是长生弟弟先叫的是他,那我就输了,下一次吃点心的时候,要把一整盘桂花芙蓉酥都留给他吃。”
“可要是长生弟弟先叫的是我,那就是我赢了,下一次玩风筝棋的时候,我就可以四枚棋子直接起飞!”
风筝棋就是古代版的飞行棋,叶芳愉找内务府的人特别做的,为的就是让小崽子们都能玩到一起,规则跟现代一样,一到四人都能玩。
叶芳愉听完感觉有些好笑。
发现两个小崽子的赌注也挺有意思,一个主要为了吃,一个主要为了玩——倒也是十分符合他俩的个性。
她就把“打赌”一事如实与皇上说了。
亲眼见着皇上缓缓露出个微微有些嫌弃的表情。
叶芳愉好奇地问:“皇上小时候与裕亲王又是如何玩耍的?”
皇上表情一怔,白皙面孔上不自觉浮现几缕微红,又霎时间消失不见,快得叶芳愉还以为是错觉。
他咳了两声,转移话题,“看到保清与保成关系如此亲密,朕和老祖宗都很是欣慰。”旋即又用温情脉脉的眼神朝叶芳愉看来,“说来,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叶芳愉低下头,害羞一笑。
完全没有婉约推辞的意思,毕竟这都是她应得的。
这时候紫鹃端上来两杯雨前龙井。
皇上轻呷一口,露出个满意的神色,“这是今年的新茶吧?”
叶芳愉点了点头。
皇上便又喝了好几口。
喝完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本薄册子,递给叶芳愉,示意她打开来看看。
叶芳愉身形微微一僵,“……”
经过早上多兰嬷嬷那一出,她现在真是怕了这类册子。
但这是顶头上司递过来的,她也不好不接,只能按捺住忐忑的心情,伸出泛白的指尖,缓缓接过,打开时如同慢动作。
而等到第一页完全展露,其中精致绝伦的西洋样式落地钟表以栩栩如生的彩画形式呈现在叶芳愉面前。
姣好面容上的紧张之色顿时一扫而飞,惊喜,震撼,其中还夹杂着几分隐约期盼。
她倏地抬头看向对面,“这是……”
对面的青年天子表情慵懒地“唔”了一声,一手托着下巴,清朗声音中含笑,“西洋那边献上来的,总共十台。乾清宫放了一台,两位老祖宗那边也各送了一台。”
“前朝要留四台做赏赐用,分到后宫就只剩三台。”
“不过你可以提前挑选喜欢的款式。”
意思就是她可以优先在这前朝后宫加起来这七台落地钟里头挑选喜欢的款式,她挑剩下的,才会分给别人。
叶芳愉爱不释手的欣赏了一会儿,心情非常激动,这可是西洋落地钟啊。
以前她只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那种,如今却能切切实实地拥有一台。
好半晌才平定了心情,忽而又想起来一个问题,“皇上,后宫的三台要如何分配?”
皇上:“你这儿一台,翊坤宫和承乾宫各一台。”
叶芳愉点了点头,按照位分来说,这样分配很是合理。她紧接着又小声问:“翊坤宫和承乾宫的那两台也是像这样,从这册子里挑选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是不是等下就要走了?
反正他今儿也没有按照流程翻牌子,能不侍寝还是不侍寝得好。
谁知对面青年天子把玩扳指的动作顿了顿,皱着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怀疑的目光对着叶芳愉打量了一会儿,“你莫不是把朕当成跑腿传话的了?”
叶芳愉连忙摆手,“不敢不敢,臣妾可从未这般想过。”
说完就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看册子去了。
心中很是遗憾。
对面皇上缄默片刻,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你这是,醋了?”
叶芳愉翻页的指尖霎时一蜷,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带了歧义。
雪白颊腮快速漫上绯红,头也不敢抬,声音低糯,“臣妾没有……”
皇上换了个姿势,依旧懒洋洋的,“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心下实则极为受用。
自去年发生那件事后,那拉氏对于帝王恩宠一向表现得十分淡然,私下与他独处时,也再没有了从前的体贴周到,小意温柔。
他知道这是他的过错导致,也不忍苛责什铱錵么。
但心里多少是不自在的。
如今看着那拉氏害羞的模样,想起她方才话间明里暗里的打听,唇边笑意不自觉深了深。
他认真的对叶芳愉许诺:“朕今儿就在你这里,哪里也不去,你尽可放心。”
叶芳愉只觉脸颊更热了。
她不是她没有!
心头泛起的羞臊叫她指尖不自觉用力,把薄薄的册子攥出了细微褶皱。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把册子从她指尖拯救出去,而清润的声音仿若在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呢哝和亲昵,“这本册子也是,只留在你的延禧宫,那儿也不去。”
这就是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挑选的意思了。
旁人都是分配,分到什么就是什么。
只有她一人能享受到这独一无二的偏爱。
叶芳愉怔了怔,呆滞地感受着身侧由布料摩擦传来的热意,嗅觉完全被浓郁的龙涎香裹挟,似要霸道地在她身上每一处打下烙印一般。
脑子里轰了一声。
下一瞬就被一股力道打横抱起。
叶芳愉瞬间惊慌失措,手里胡乱抓到一块不知哪里的布料,声音发着颤,“皇,皇上,青天白日的……”
话还没说完,身子倏地一转,整个人坐在了身后人的大腿之上。
原来只是换个姿势吗?
叶芳愉有些迷茫地想着。
头顶皇上的声音带着明显揶揄,“朕知道是青天白日,你在想什么呢?”
叶芳愉抿着唇,为自己脑子里的废料感到羞愧。
同时十分冷酷无情的把错都怪到了多兰嬷嬷身上,打算明天就让她和杜嬷嬷换回来!
……
第92章
坐在温暖宽厚的“人肉靠垫”上,叶芳愉努力忍着心中羞涩,很快选好了落地钟的款式。
那是一台铜镀金嵌珐琅楼台式的水法立钟,高约一米多,四四方方的底座之上是一只金色的蟾蜍,蟾蜍的眼睛由翠绿宝石嵌制而成,再往上则是一座双层样式的阁楼,阁楼二层门窗紧闭,一层檐下立着十来个小人,似是在看风景。
整体造型古朴而又大气,所用装饰精美且绝伦。
叶芳愉只一眼就喜欢上了。
见她选好,皇上随意瞥了瞥,没说什么,伸手把薄册从她指尖抽离,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搂着叶芳愉安静又坐了一会儿,方才将她放开。
起身走到屋外,小声与梁九功交待了几句什么。
不多时,梁九功就带着人一路疾行将叶芳愉选中的水法立钟抬进来了。
一进门便笑盈盈地问她:“请问娘娘,这立钟要放在何处?”
叶芳愉正欣喜于他们卓越的执行能力,闻言想都不想,脆生生说道:“放在书房吧。”
说着,体态轻盈的从榻上起身,绕过皇上,亲自为他们引路,眼见着几个太监小心翼翼地水法立钟放在她指定的位置,心中欢喜更甚。
一双清润婉约的桃花眼不自觉弯了弯,眼尾流泻出几分温柔与满意,气质芳华,看得一旁背手伫立的皇上心头不由一动。
幽黑眸底带着几分打量,在叶芳愉身上一寸寸梭巡而过,最后眼睫轻敛,就将眼底不明的情绪通通藏了起来。
他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单手负于身后,神情莫测地看着梁九功带人离去,将门掩上,室内光线顿时变得昏暗下来。
而书房里的那拉氏就像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脚步雀跃地围着立钟绕了两圈,随后喜不自胜地伸出葱段一般的手指,对着立钟上上下下摸了又摸,唇边噙着的笑容既明媚又潋滟。
看她如此欢喜,皇上原本还很欣慰。
欣慰了不过半息,就发现那拉氏好像已经彻底遗忘了自己的存在,自顾自地蹲在水法立钟前,一边摸着铜镀金蟾蜍,一边絮絮叨叨念着什么。
声音低沉温婉,隐约只能听见“保佑”“发财”几个字眼。
皇上:“……”
旋即差点被气笑。
他送她万金难得的西洋钟,难道是为了保佑她发财的?
青年天子瞬间沉下了脸,眸底情绪晦涩不明。
又等了一等,见屋中人还在对着水法立钟碎碎念,终于忍不住,抬手握拳至唇边,大声咳了几下,“咳咳咳咳,咳咳!”
沉闷的咳嗽声传到叶芳愉耳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自动屏蔽。
半晌不见反应。
皇上不免生了些疑惑:“?”
难不成是只一个发财的愿望不够,还有别的要许?
他终于忍不住缓步走近,想听听那拉氏嘴里嘀嘀咕咕都在说些什么。
谁知不过走了几步,屋中人就飞快站直了身子,浅笑着朝他扑了过来,同时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往他掌心勾了勾。
皇上心中的不悦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想也不想,大掌一收,就把叶芳愉那两根调皮作怪的手指收拢至掌心里了。
似觉得不够,又重新张开,扩大领域范围,直至将叶芳愉整只手都纳入掌心,方才心满意足地合拢,拇指暧昧地在手背揉搓了几下,瓷白的肌肤很快蔓延出几缕绯红。
他轻笑着开口,声音带着低沉磁性,“喜欢?”
叶芳愉用力点了点头,唇边带笑,桃花眸里春色潋滟,像根本没有留意到皇上手中的小动作,纤薄的身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卷起一阵甜腻的暖香。
下一瞬,她抬起空闲的另一只手,指向书房中的水法立钟,“不过皇上,这个钟可不能就这么直接用。”
“需得找内务府的人过来改造一番才行。”
说完,不由分说把皇上拉入书房,“皇上您看,这个水法立钟只有四角支撑,立在地毯上本就不稳,若是哪天保清起了好奇心,蹬着底座往上爬,估计是要砸下来的。”
“到时候就会整个压在保清身上,隐患太大了。所以必须先让内务府的人过来,想法子把这立钟固定住了才行。”
她若有所思地碎碎念着,根本不给皇上说话的机会。
“要么固定在地上,要么固定在墙上,亦或者把书房的门时时刻刻锁着?嗯……这样也不好,保清比去年长高了许多,早晨还在给臣妾演示如何爬窗呢,虽说现在还无法顺利从窗外爬入室内,但想必也就这一两个月之内的事了。”
“皇上您也知晓,对于玩乐一途,他是最勤奋不过的了……当初学爬门槛的时候便是风雨无阻,每天来来回回要练上十余次……”
简而言之,这精致绝伦的水法立钟对于小娃娃来说,吸引力极大,同时杀伤力也极高。
说着说着,叶芳愉有些头疼。
延禧宫里不止一个小娃娃,其他小崽子也来得很勤,他们若是叽叽喳喳凑在一块儿,莫说是一个一米来高的落地钟了,只怕树都敢爬,星星都敢摘。
——君不见,御花园池子里的锦鲤和乌龟都被捞过好几回了!犹记得第一次让人打捞锦鲤的时候,小太子不懂事,抬手抓了一条就往嘴边送,主打就是一个胆大和无畏,差点将李嬷嬷的心脏病都给吓出来。
思及此,先前的欢欣雀跃已然转化为了无尽的担忧。
正愁眉苦恼地思考着该如何解决,右手忽然被人用力捏了几下,泛着微微的疼。
叶芳愉的身子轻轻颤了颤,右手上覆盖的力道霎时间褪去,她不解回头,正正撞入皇上那双极幽深的眸子里。
一时间怔愣住了:“皇上?”
做什么这么看着她?
还怪吓人的。
皇上的语气幽幽:“你方才就是在想这个?”
叶芳愉点了点头,“是呀,不然臣妾还能想什么?”
她可是个合格的额娘好不好?
下一瞬,皇上终于忍不住点破,“那保佑发财又是怎么回事?”
叶芳愉有点心虚,视线不自觉往水法立钟的方向飘了飘,“这不是,看见金蟾蜍,恰好想到了么……而且,臣妾也不是为自己求的……”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皇上眯了眯眼睛,“那是为何人求的?”
叶芳愉沉默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为,为保清求的。”
“皇上许是不知,保清他人虽小,愿望却极为远大。平生有两大心愿,第一个心愿是长大后要当大将军王,第二个心愿就是长大后要赚许许多多的,嗯,银子,也就是小钱钱……”
她话音刚刚落下,就看见眼前的“千古一帝”,缓缓露出一个夹杂了震惊、迷惑和不解的复杂表情。
叶芳愉顿时更加心虚了,攥着袖子完全不敢说话。
……
是夜,皇上难得收起了所有旖旎的想法。
陪着叶芳愉在梢间一坐就是一下午,期间口头教训了叶芳愉好几次。
等到小娃娃开开心心的从慈宁宫回来,跑着跳着迈入梢间时,就看见了自家汗阿玛坐在额娘身边,扭头朝他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小娃娃:“……”
感觉背背有点凉,屁屁也有点痒。
他收了脸上的笑,瞪着乌黑的圆眼睛朝屋中两人看了几眼,警惕心顿起,旋即飞快转身,捂紧小屁股就跑。
跑出不过几步,就被人大力拎着后衣领,双脚蓦地悬空,无力扑腾了好几下。
“额,额娘救我!”他慌慌张张地试图求救。
小脑袋艰难转过去,就看见自家漂亮额娘朝他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下一秒他就被汗阿玛从额娘的寝殿拎了出来,三两步就走到了他的暖阁。
暖阁里的宫人都被汗阿玛呵斥挥退,大门“砰”地一声被用力关上。
他被放到地上,只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双腿软得不像话,摇摇欲坠要往地上倒,谁知小身子才刚一歪,就又被汗阿玛拎着后衣领,被迫站直了身子。
看见汗阿玛脸上的表情格外阴沉和严肃,他也顾不得什么脑袋晕,什么腿软,下意识伸出双手紧而有力地把两瓣小屁股捂得严严实实。
嘴里故作“凶狠”地喊着:“你,你不许打我屁股!”
“只有,只有漂亮额娘才能打!”
皇上开口的动作倏地一顿,眸底危险气息愈发浓厚。
他拧紧眉宇,朝地上的长子看了几眼,嘴里低声地喃喃重复,“漂亮额娘?”
小娃娃用力点了点头,脸上肉肉往下坠了一坠。
——不用读书这些天,他好像又吃胖了一点。
他鼓着腮帮子开口:“难道汗阿玛不觉得额娘很漂亮吗?”
乌黑的眼神大而闪亮,死死盯着面前的汗阿玛,心里大不敬地想着,汗阿玛要是敢说一句额娘不漂亮,他一定会去额娘告状的。每天都告,告一千一万次,让漂亮额娘以后再也不要理汗阿玛了。
小娃娃以为自己的眼神应该充满了凶狠和压迫,殊不知放在皇上眼里,就如同还没断奶的小奶猫伸爪一般。
他嗤笑了一声:“小小年纪,眼光倒是不错。”
小娃娃一呆,脸上的凶恶表情差点要挂不住,汗阿玛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在夸额娘漂亮啊?
下一秒就被人伸手弹了个清脆的脑瓜崩。
小娃娃吃痛地“嘶”了一声,松开捂着肉屁股的手,转而摸向脑门。
皇上抓准时机就往他屁股上拍了几下,同时低声质问,“你堂堂一个皇子,整日里想着与民争利是怎么回事,还赚多多的银子,怎地,还想去正阳门大街摆摊啊?”
“朕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怎生得你满脑子铜臭味?”
他打得太快,小娃娃根本来不及反应。
脑门上的痛还没消呢,屁股就被人袭击了,还是站着被袭击的,被打得脚下踉跄了好几步,最后摇摇晃晃地坐倒在了地毯上。
但奇怪的是屁屁不怎么痛。
反而是膝盖更疼一些,大概是撞到了地面的关系。
于是抱着腿“哎呀呀”叫了几声。
脑门上的印子还红红的,看起来滑稽又搞笑。
皇上脸上板着的表情瞬间就维持不下去了。
扶额长叹了几口气,终是不忍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腿上,抬手帮他揉了揉膝盖,“还疼?”
小娃娃委屈巴巴地拿眼睛瞅他,少顷,低低地“嗯”了一声。
皇上便又给他揉了许久。一边揉,一边沉声教育。
小娃娃听得一知半解,只朦胧记下了几个词语,什么不能与民争利,什么心性要豁达,什么蝇头小利……
皱着小包子脸,他尝试把这些词都记进脑海里,打算等回头再去问一问额娘是什么意思。
和谐的气氛在室内萦绕,屋外悄然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膝盖上属于汗阿玛的手缓缓停下,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疼了?”
小娃娃先晃了晃腿,确认过后才点头认真说道:“不疼了。”
随即又奶滋滋地补充了一句,“谢谢汗阿玛,汗阿玛对保清最好了!”
甜言蜜语也是张口就来。
皇上听完却只觉得愈发无奈。
他把坐在膝头的长子重新放到地上,抬手安抚地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去洗漱吧,汗阿玛也要回你额娘那边了。”
说着就要走。
刚走出几步,就诧异察觉衣角好像被一只小手用力捏住。
皇上疑惑地转过头。
发现才及他大腿的小娃娃跟在身后亦步亦趋,黝黑的眼里带着莫名执拗,“晚上,汗阿玛要跟额娘睡觉觉吗?”
皇上:……
他拧眉反问:“怎么?”
就见小娃娃石破天惊地开口,“汗阿玛,你跟额娘睡觉觉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个呀?我今天受惊了,要跟额娘贴贴抱抱才行!”
“反正额娘的床很大,我人又很小,也占不了多少位置的,汗阿玛好不好嘛?”
他软言侬语撒着娇。
皇上却只觉得额头青筋用力跳了跳。
想都不想便拒绝:“这成何体统!”
“成的成的,汗阿玛是全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只要汗阿玛答应就能成!”
“不成!”
“为什么呀?汗阿玛难道是想霸占额娘吗?这一点都不公平!”
“公平?”皇上再一次被气笑,他伸手在小娃娃脑门上的红印子处戳了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
小娃娃才不管,他只知道自己今天莫名其妙挨了汗阿玛的揍,才不想把漂亮额娘让给汗阿玛呢!
而且汗阿玛好过分,这段时间总是来,他都好久没有跟额娘贴贴抱抱了!
越想越是生气,最后用力跺了跺脚,“汗阿玛如果不让我跟额娘一起睡,我,我就……”
“你就如何?”皇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小娃娃闭上眼睛,大喊:“我就离家出走,你以后再也没有我这个乖宝宝了!”
第93章 【双更合一】
“什么你啊我的,没有规矩。”
小娃娃刚喊完,脑门上忽然又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汗阿玛的声音好像有些嫌弃,但是却没有说不可以。于是小娃娃摸了摸脑门,没有在意,葡萄般的黑眼睛熠熠生辉,仰着小脑袋又问了一句,“汗阿玛,可不可以呀?”
“不行!”
被他看着的高大男子却十分冷漠,伸手把衣角从他手中抽走,趁他发呆之际,把他整个人抱起来,大步走到里间,往床上一送,托着小屁股的手微微用力,小娃娃就稀里糊涂地滚了滚,顺势与被褥纠缠在一起。
脑袋后的发辫变得有些乱,脸蛋泛起微红,肉肉的四肢在空中费力挥舞来挥舞去。
等他好不容易挣脱被褥爬起来,房间里早已经没有了汗阿玛的身影。
隐约只记得汗阿玛临走之前留了一句,“等你以后有了福晋就懂了!”
小娃娃气愤地敲了敲身下的被褥,嘟着小嘴巴很不开心,汗阿玛真是太小气了,他以后才不会是这样的人呢。
等他以后有了小宝宝,一定会对小宝宝很好很好的,天下最好的那种好!小宝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跟谁睡就跟谁睡,跟福晋也行,跟额娘也行!
不,不对,不能跟汗阿玛睡。
小宝宝要帮他报仇,所以他才不会让小宝宝跟汗阿玛睡呢,顶多就是抱一抱!
嗯,到时候汗阿玛就后悔去吧!
哼!
*
延禧宫正殿。
皇上去而复返,一进门就看见叶芳愉坐在妆奁台前,手拿一盒脂粉,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她身后,紫鹃和青缇两人忙着给她拆发,想是在为沐浴做准备。
皇上信步上前,从她手中拿过那盒脂粉,放在鼻尖嗅了一下,低声问:“喜欢这个味道的?”
叶芳愉倏地回神,摇了摇头,“没有,臣妾只是无聊,随手拿的。”
发呆的时候她喜欢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把玩。
小习惯而已。
她说完,扭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发现头上的首饰已经拆得差不多了,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如瀑般垂至腰下,柔柔披散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轻微荡漾。
此时紫鹃小声提醒:“皇上,娘娘,侧殿的热水已经备好了。”
皇上还在低头打量着叶芳愉,闻言“嗯”了一声,亲手扶着她起来,忽而又建议道:“今儿别擦香了,朕看你每次擦了香都睡不着,可是嗅觉灵敏,对香味不适应?”
叶芳愉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失眠与香味无关,纯粹就是多年熬夜熬成了习惯。
也就初掌宫权那段时间,日日忙到倒下就能睡。
她动了动唇,不知如何解释。
但奇异的是,皇上居然只看她脸上难言的表情就懂了,“哦,你是长期作息不规律,形成了习惯?”
叶芳愉点头。
皇上就道:“那今儿晚上就擦茉莉花香的吧,味道清雅,也适合助眠。”
说罢,牵着她往外走,二人在大门口分别,去往不同的侧殿沐浴。
半个时辰后,叶芳愉沐浴回来,外头已然是夜幕低垂,大殿只有寝室里面燃了几盏烛火,光线透过屏风,显得有些影影绰绰。
她被紫鹃和青缇扶到屏风处,两人就低着头退了出去,又顺手关上大门。
茉莉花香在鼻尖隐约萦绕,叶芳愉不知怎地,忽然有些脸红第一回侍寝了。
她掐了掐指尖,表情重新恢复镇定,缓缓绕过屏风。
此时寝殿里头,皇上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明黄色中衣,正姿态闲懒地倚靠在床头,手里拿了本不知道什么的书在看,看得很是认真,完全没有留意到门口的叶芳愉。
叶芳愉走近的动作不由放得更轻,待近到跟前,忽然发现皇上手中的书很是眼熟。
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昨儿熬夜没看完的话本。今儿起床时就顺手塞到了枕头底下,打算白日里寻了空闲的时间继续看,务必要在侍寝前看完。
……谁知早上被多兰嬷嬷来了那么一出,她就完全忘记了话本的存在。
这才使得话本落入了皇上手里。
叶芳愉停下脚步,认真回忆了一番话本上的内容,不外乎是什么贫困书生进京赶考,暂歇在城郊破庙里时,忽而遇见了美娇娘的聊斋鬼异故事。
遂放下了心,轻手轻脚走到床尾,抬起膝盖就往上爬。
爬到一半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懵然抬首,蓦地就撞入了一双极幽深的眸子里头。
——皇上已经弃了话本,正静静地看着她。
叶芳愉撑在床上的手指被吓得一蜷,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
“嗯。”皇上低低答应了一声,高大身躯一动,阴影就将床尾的叶芳愉完全笼罩了。
他力大而又不失温柔地把叶芳愉抱入了床铺最里面,抬手为她理了理散乱的秀发,眉眼不自觉流泻出几分温柔。
下一瞬,指尖就掐向了叶芳愉的下巴,迫使她微微抬头,是一个承受的姿势。
靠近的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优雅与从容,清冷的视线在叶芳愉精致的五官上一寸一寸刮过,最后停留在了殷红且饱满的唇瓣上。
叶芳愉的心跳不自觉快了些,忽然感觉嘴唇有些干涩。
男色……她居然也有为男色所惑的一天。
心脏还在“砰砰砰”的快速跃动,一下一下几乎要响彻在耳边。
床上的氛围顿时变得灼热且暧昧,像蔓延出了无数看不清的丝线,缠人得紧。
唇瓣刚相触的时候,是有些微凉的,厮磨了几下,对方身上节节攀升的体温就透过这两片薄肉将她也带得浑身燥热。
她应是脸红了。
不然耳朵怎么也烫得厉害?
脑海意识浮浮沉沉,几乎要溺死在这温柔的轻吻里。
忽而晕乎乎想着,今天走的是慢刀子磨肉的路线?
唇齿被用力舔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确实挺像块肉的。
……明明以前侍寝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么纯情的接吻啊。
正出神想着,唇瓣忽然被人用力吸了一下,传来几分刺痛。
她“嘶”了一声,身前人压下来的力道便又重了一些,黏糊的声音从两人唇齿相接的地方传出,带着莫名的沙哑与性。感,叫叶芳愉的心跳差点骤然一停,“认真。”
于是叶芳愉便又陷入沉沦里了。
等到两人终于分开,身形娇小的女子四肢无力地瘫软在面前男子的怀抱里,葱白如缎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襟,明黄与瓷白界限分明,又透着几分旖旎。
叶芳愉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尾被拍到沙滩上的鱼,除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
脑袋里有许多道丝丝缕缕的雷在游走,劈里啪啦炸得人背脊都麻了。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眼前视线重新变得分明。
唇瓣倏地再次被人捕获。
她被人一边亲啄着,一边被缓缓放平躺在床上。
侍寝所穿的衣服本就松垮,脖颈下的肌肤白里透着粉,吸引了身上人的视线。
于是捏在叶芳愉下巴铱錵的手指往下移了移,指尖划过的地方引起一阵阵颤栗酥麻,等它来到衣领处,正打算有进一步动作。
门口忽然传来梁九功的声音,带着几分慌张和惊惧,“皇上,承乾宫佟妃娘娘突发恶疾,已经请太医过去了。”
伸向衣领的手指霎时一顿。
叶芳愉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皇上?”
皇上“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手指继续伸向叶芳愉的衣领,漆黑眸底像是聚着风暴,旋即声音沙哑地朝外喊了一句,“朕知道了。”
竟是半点起身的欲。望也没有。
叶芳愉脸上的表情懵懵懂懂,就这么被人扯开了衣襟。
身上覆着的阴影重新压下,滚烫的唇瓣带着几分急迫贴在了她光滑的颈窝皮肤上。
空气似乎又要燃烧。
门口梁九功的声音继续不知死活地响起,“可是皇上,慈宁宫的苏麻姑姑已经过去了……”
叶芳愉:……
懂了,这下是再不想过去也不行了。
她抬手推了推依旧埋首在她颈窝处的人,低声提醒:“皇上。”
屋内一时有些寂静,覆在她身上的人也没有继续动作。
片刻之后,忽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叶芳愉被人紧抱了一下之后又松开。
衣领处的布料也被重新整理好,皇上随手扯过一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又轻轻拍了拍,“你歇着吧,朕自己过去就行了。”
叶芳愉缩在被子里,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忽而有些羞涩,“那……皇上之后还回来吗?”
成功叫皇上起身的动作倏地一顿。
他坐在床沿往叶芳愉看过来,清冷视线带着隐约打量。
——而床上的女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眉眼间的春情泛滥到了何种程度,一举一动都似在勾。引,偏偏还敢用一双水波氤氲的眼眸巴巴望着自己。
皇上的喉结不由动了动。
叶芳愉羞得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手毫不留情地掀开了被子。
叶芳愉霎时就有点懵,连忙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臣妾,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她没有想继续啊……
她不过是想到以前看过的宫斗电视,觉得皇上在她这里就这么被人叫走的话,好像有些丢脸……于是便下意识问了一嘴还回不回来……
怎地皇上看她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一样?
难不成是电视剧骗她?
正恍惚间,她被人从床上挖了出来,光脚站在床前的脚踏板上。
衣领被重新拉开。
叶芳愉吓得连忙拢紧,床上可以,床下不行!
不知是不是从她脸上的表情读出了些什么,皇上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他凑近过来,贴在叶芳愉的耳边说道:“不弄你,是给你换衣服。”
叶芳愉有点茫然:“换衣服?”
“嗯,你既然想朕回来,那不如与朕一同过去看看?”
啊,原来是这样啊。
叶芳愉恍然大悟,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废料是时候该清一清了。
她抿了抿被亲得有些刺痛的唇,敛下眼眸,“还是臣妾自己换吧。”
面前人对她无有不应,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让她自己来。
叶芳愉在衣柜里随便找了件旗装穿好,另一边皇上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一件披风,看了看她身上月白色的旗装,又看了看手上的草灰绿色的披风。
最后把手里的披风往旁边凳子上随手一丢,重新翻出来一件牡丹粉色的,给她仔细披到肩上,系好带子。
牵着叶芳愉的手往外走时,不知道又想起来什么,忽然凑近在叶芳愉耳边说了一句,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若实在想在床下,就且等天气再热一些的时候。”
叶芳愉闻言一怔,脸上瞬间就红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旁边人一眼,“臣妾才没有那么想呢。”
皇上只是回以一声轻笑,没多说什么,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
承乾宫距离延禧宫不远,转瞬就到了。
叶芳愉是乘着皇上的御辇一起过来的,下轿时不可避免被扶了一把。
抬起头,就见着承乾宫门口恭候的几个宫人脸上表情齐齐一僵。
叶芳愉:“……”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爽。
“奴婢见过皇上,见过惠妃娘娘。”
承乾宫的宫人行完礼,被叫起以后,一边引着皇上和叶芳愉往里走,一边小声介绍了佟妃的情况。
——原是小日子引起的。
宫人说:“……娘娘每个月来小日子的时候都会腹痛难忍,浑身冒冷汗,喝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昨儿便请过一次太医了,可今儿不知怎地,娘娘竟直接疼晕了过去,不停地抽搐,还,还出了许多血……”
“眼下医女和太医们都在里头诊脉,苏麻姑姑也在一旁看着。”
说着,两人走入正殿,之后又是一通行礼。
苏麻从里边出来,正欲屈膝时,被皇上一手扶起,“姑姑不用客气。”
他自小在太皇太后膝前长大,也被苏麻亲手照顾过,是以这声“姑姑”一叫就是许多年,早已成了习惯。
皇上往里边看了一眼,问道:“佟妃在里头如何了?”
苏麻先是朝着叶芳愉温尔一笑,复才转向皇上答话:“血已经止住了,可人还没醒,太医已经诊断完,也开了药,可佟妃娘娘的牙关紧闭,汤药无法喂进去,正在重新想办法呢。”
她又说:“不过就是女儿家的一点小事,不成想还惊动了皇上和惠妃娘娘。”
说完,摇头叹了口气,“这承乾宫的宫人,未免也太不能经事了。”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严重了。
叶芳愉有些微微的诧异。
因为苏麻在宫里的为人一向温和,少有能见她动怒的时候,更别说佟妃如今还在里头躺着……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叶芳愉正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就见苏麻又朝皇上笑了笑:“左右这儿有奴婢守着,皇上明儿还要上早朝,就先带惠妃娘娘回延禧宫去吧。”
“老祖宗那边已经知晓了此事,她派奴婢过来,本就是为皇上和娘娘分忧的,不想却被承乾宫的人快了一步……”苏麻还在絮絮说着。
这边叶芳愉听到“老祖宗”几个字,眼前忽的一亮。
她好像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所以,老祖宗是怀疑佟妃在借病争宠?
她还在愣神间,手腕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就跟着皇上出去了。
苏麻一路将他们送上了御辇,不多时就回到了延禧宫。
路过梁九功身边时,皇上凉凉抛下一句,“罚一个月月俸。”
梁九功苦哈哈地拱了拱手。
叶芳愉旋即面露不解。
她现在拿的是宫斗剧本吧?
可是怎么跟电视上演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她被皇上重新拉回了寝殿,关门的声音好似都透着几分急切。
眼前视线从明到暗,不过几秒钟的事,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再后面的事她也记不清了。
*
翌日,叶芳愉从睡梦中醒来。
就看见多兰嬷嬷守在床边,脸上带笑。
她先抬眼往叶芳愉身上看了看,旋即会心地转身从旁边一个小盒子里,拿出来几瓶膏药,说道:“老奴给娘娘抹药。”
“这是去除红痕的,这是化解淤青的,这是遮盖印记的……”
“还有这瓶,娘娘若是能每日沐浴后,坚持抹上一个月,就能使身上自带香气,肤如凝脂……”她一一给叶芳愉介绍。
叶芳愉大惊,连忙制止了她,“等,等等。”
“嬷嬷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
多兰嬷嬷一脸坦然,“老奴这么多年,在这后宫也不是白待的呀。”
“还有,娘娘勿怕,这些都是前朝流传下来的秘方了,两位老祖宗年轻时候也是用过的,对人体绝对无害。”
说着,伸手从药瓶子里挖出一小坨玉色的膏药,在掌心搓热。
用眼神催促叶芳愉,“娘娘快些躺下吧,把衣裳掀开,老奴给您涂完还要去小厨房呢。”
叶芳愉只能忍着羞涩,依言躺下,躺下以后还是忍不住,指了指多兰嬷嬷说过的那瓶“前朝秘方”,“这个不要。”
多兰嬷嬷低头看了一眼,不解,“为何不要?”
叶芳愉只是坚持:“反正就是不要。”
多兰嬷嬷拗不过她,最后还是没用上。
涂完药以后,叶芳愉便去洗漱了,出来时,外头已经摆好了早膳。
叶芳愉坐下用膳之前还问了一句:“保清呢?”
多兰嬷嬷回答:“大阿哥去钟粹宫了,说是会在钟粹宫用膳,等用完了再回来,叫娘娘不必等他。”
叶芳愉便点了点头,经过昨儿一夜劳累,她早晨起来身心俱疲,不知不觉就用得多了一些。
正巧纳喇庶妃抱着万黼过来看见了。
她不自觉瞪大了眼睛,“姐姐这是?”说着,视线往下移,停留在了叶芳愉腹间。
心里还在嘀咕着,若是早期的一两个月,确实会食欲大增。
所以,这到底是有了还有没有啊?
叶芳愉不知道她在脑补什么,正在低头喝汤,回话时言简意赅,“没办法,饿了。”
纳喇庶妃闻言就偷笑,“懂,我都懂的。”
叶芳愉茫然:“……”
她懂什么了?
叶芳愉快速喝完汤,漱口擦嘴。
继而走到纳喇庶妃跟前,抬手在她怀里小万黼的下巴肉肉摸了摸。
小万黼懂事得有些过分,居然还知道把小脑袋往上仰,这样就更方便了叶芳愉的手。
叶芳愉有些惊喜,把手收回来,拍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拉额娘抱抱好不好?”
小万黼睁着圆眼睛看了看她,旋即又转向自家额娘。
叶芳愉有点吃惊,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早慧的孩子。
“万黼居然还知道征询你的意见呢?”
纳喇庶妃的唇角勾了勾,看起来特别自豪。
“那是自然。”
说完,就把小万黼递了过来。
叶芳愉抬手接过,一只手臂托着万黼的软屁股,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在他背后。
然后就发现小万黼还挺会找姿势的,两只小小的胳膊顺势环绕住叶芳愉的脖颈,上半身软趴趴地靠过来,小脑袋扭来扭去地找着最佳角度,最后贴住她的颈窝就一动不动了。
叶芳愉的身子不自觉有些僵硬。
纳喇庶妃就走到她前面,俯身检查了一番,说:“没睡,醒着呢。”
“姐姐刚用了早膳,要不要到院子里走走?”
叶芳愉从善如流地应下,怀抱着一个奶香奶气的小万黼,跟着纳喇庶妃走了出去。
延禧宫的小院摆了几口水缸,水缸中种了一些睡莲,下面还有几尾金鱼,徜徉在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好不自在。
她们走累了就在水缸旁站着说话。
纳喇庶妃一边欣赏着水缸里的睡莲,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对了,我今儿早晨带万黼去御花园散步的时候,经过了承乾宫。”
叶芳愉挑眉,“你知道昨儿承乾宫的事了?”顿了顿,又问:“那佟妃如何了?”
纳喇庶妃先回答她前面那句。
“昨儿动静闹得那般大,我想不知道也难呀。”
说完,又道:“我今儿经过的时候,刚好苏麻姑姑从里头出来,看起来像是一夜未睡。听说昨儿那位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卯时的时候又疼醒了。”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纳喇庶妃深吸了口气,“我听说,今晨皇上下旨,让佟家夫人入宫了。”
她说话时,脸上表情很是凝重。
叶芳愉微微有些不解,按着辈分,佟家夫人说来还是皇上的舅母,有这层关系在,入宫照顾佟妃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么?
怎么纳喇庶妃这般严肃?
她默了默,没有开口。
纳喇庶妃便等了一会儿。
见她始终没有询问的意思,只得无奈继续,“其实,佟家夫人也不是最紧要的,主要是我今儿在御花园时,无意间听到了有宫人在讨论,说佟妃娘娘的症状多半是宫寒导致。”
“佟妃娘娘有了这样的毛病,多半于子嗣有碍。”
“之后就有人说笑着打起了歪主意。具体是什么歪注意我就不说了。”
“我是想提醒姐姐,下午佟家夫人入宫之前,是不是要敲打一下宫人,以免这些话传到佟家夫人耳朵里,回头再闹了起来?”
叶芳愉瞬间恍然大悟,“对啊,你说得很是。”
若没有纳喇庶妃的提醒,她还想不到这一茬去呢。
叶芳愉不好意思地朝纳喇庶妃笑了笑,“沁娴先带万黼回后院去吧,我去找多兰嬷嬷交待些事情,有劳你今儿的提醒了。”
“待我这边把事情处理好,再去后殿寻你和万黼。”
说着,把万黼重新塞回纳喇庶妃的怀里。
动作间小心翼翼,可万黼却浑身上下却像是无法着力一般,到处都软绵绵的。
叶芳愉不解低头,发现他竟然在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睡得可香,嘴角还吐着奶泡泡。
叶芳愉:“……”
这个睡眠质量可真叫人羡慕啊。
第94章 【双更合一】
处理完御花园宫人之事,叶芳愉还没来得及去后殿寻万黼玩耍,小娃娃就回来了。
眼下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小娃娃又好动,出门不爱乘轿子,走路喜欢蹦蹦跳跳,若是在宫道上看见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
上一回叶芳愉带他去御花园,就眼见着他对堆秀山下的几株含羞草叽叽咕咕说了十来分钟的话。
她一时有些好奇,上前偷听,才知是有两只蛐蛐儿在草丛里“打架”,惹得含羞草闭合了起来,小娃娃便把蛐蛐儿捉到了一旁,一边教育它们要团结友爱,一边用手死死地护着含羞草不受惊扰。
后来甚至要亲眼看见含羞草的枝叶都舒展开了以后才肯走。
不过只跟她走出了几步,就像想起来什么,倏地又返了回去,把两只蛐蛐儿捏起来,捉到了一个小荷包里。
还振振有词同叶芳愉说道,没有他的保护,蛐蛐儿们一定会回去欺负小草的,人做错了事要有惩罚,蛐蛐儿也是。
——而后就把两只蛐蛐儿丢到池子里去了……
好在它们会跳,没一会儿就跳到池子边上的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当时把小娃娃急得,恨不得冲下去池子里把两只不听话的蛐蛐儿抓回来揍上一顿。
那日之后,小娃娃就与蛐蛐儿结了仇,从此看见什么昆虫都觉得像是那两只蛐蛐儿伪装的,因为觉得它们都能当着他的面逃走,说明很是狡猾,肯定也会别的伪装。
但他是个聪明的宝宝,是轻易不会上当受骗的。
然后在御花园忙碌了几天,把所有成双成对出现的昆虫全部嚯嚯了个遍。
几乎每天都要刮坏一身小衣裳。
叶芳愉调解了几次都不管用,毕竟小娃娃相当记仇。
于是叶芳愉就开始扣他的零花钱,一套新的小衣裳十两。沐浴时,烧水十两,把小娃娃涮洗干净十两,穿衣裳十两,擦头发梳辫子十两。
因着这份莫名其妙的恩怨,小娃娃的零花钱被扣了个干干净净,如今还倒欠叶芳愉二百四十两。
刚好两年都不用给零花钱了。
……
“额娘!”一米多高的小娃娃,从大门外开开心心地蹦了进来。
看见叶芳愉站在院子里跟多兰嬷嬷说话,表情十分严肃,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小脸蛋儿上明媚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脚下也不敢再跳了。
他背着两只小手慢慢走到叶芳愉身旁。
打算等额娘跟多兰嬷嬷说完话了,再给额娘看他手里头的“宝贝”。
谁知刚走过去,漂亮额娘就蹲了下来,朝他弯了弯眉眼,笑着问他:“回来了,今儿钟粹宫的早膳如何,好吃吗?”
小娃娃眨眨眼睛,看看额娘又看看多兰嬷嬷,聪慧地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点点头,掰起了几根小手指,“也好吃的,但是跟我们宫里的不一样,马佳额娘说长生弟弟身子太差了,吃不得油腻的东西。”
“想叫我去跟二妹妹一起吃,但是二妹妹偷偷跑走了,跑去了后殿跟四妹妹一起,三妹妹也在,她们弄了一个女孩子的聚会,说有悄悄话要说,不能带我,我就没有过去了。”
“马佳额娘给我和长生弟弟支了两张小桌子,他一张我一张,长生弟弟还要奶娘来喂,我都不需要,我是自己吃的,长生弟弟一直看着我呢!他一定也觉得我很厉害!”
“对了,额娘,我还发现长生弟弟不吃卤鸡腿,牛肉肉也只能吃两块,多了不行,他还喜欢吃菜叶叶,不喜欢吃菜根根,我想起额娘说过不能浪费,就把菜根根都吃了。然后长生弟弟旁边的姐姐和嬷嬷们就跪下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娃娃表情真挚诚恳地把他在钟粹宫里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娓娓道来。
因着小孩子思维跳脱的缘故,有些话听起来没有什么逻辑,叶芳愉却还是安静听着,时不时做点儿回应。
于是小娃娃就越说越兴奋了,最后忍不住往额娘的怀抱里黏黏糊糊地靠近,又伸手勾了勾额娘的小拇指。
掌心里藏着的东西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熠熠的光。
“啊,对了,还有这个!”小娃娃赶紧弯腰捡了起来。
小手拍拍,又嘟着嘴吹了几下,这才递到叶芳愉的手边让她看,“额娘,看,这是刚才我在御花园跟一个小太监玩耍的时候赢回来的!”
“我想给额娘!”
“以后不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都给额娘!”
他笑眯眯地把东西往叶芳愉手心里塞,完了用自己的小手覆在叶芳愉的手背上,往上托了托,努力想让额娘看清楚。
叶芳愉却早在他吹拂灰尘的时候,就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心下微微有些吃惊。
她没想到,居然能在清朝看见手摇风扇这种东西——只见她手心里的风扇通体呈圆筒形状,材质应为镀铜或者镀金,内部构造看不清楚,顶端凸起一根铁棍连接四根叶片,尾部是手摇把手。
叶芳愉下意识把这东西放到耳边晃了晃,听见里头有些细碎的零件晃动声音。
估计里头是齿轮或者滑轮什么的吧。
她知道古代老祖宗的智慧一向无穷,春秋时期还有一本叫做《墨经》的书,其中就详细记载了杠杆原理,比西方的什么阿基米德还要早上二百多年。【1】
用来浇灌田野的桔槔、水车,研磨面粉所用的磨盘,衡量重量的秤砣,以及打仗时会用到的投石机等等,这些都利用到了杠杆原理。
所以叶芳愉在一瞬间吃惊后,很快恢复了淡定和了然。
她试着握住尾端的把手,摇了几圈,圆筒上的叶片转动,引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小娃娃霎时瞪圆了乌黑的眼睛,“额娘,你怎么知道是这么用的呀?”
叶芳愉回过神,朝他摇了摇头,“……猜的。”
“哇!额娘一猜就准,额娘真的好聪明啊!”
小娃娃在叶芳愉跟前永远是个合格的“闭眼吹”,嘴里夸着,脚下跳着,手里还要“啪。啪。啪”地用力鼓着掌。
白嫩的包子脸上颊腮鼓鼓,看得人很想捏上一把,瞧瞧手感是不是想象中那么好。
是以叶芳愉很快就顾不上手里的风扇了,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怀中的小娃娃身上,伸手握住他的两腮,不轻不重捏了两下。
小娃娃的嘴巴就发出了几道滑稽的“咕叽”声。
“娘娘!”多兰嬷嬷瞧见了,不悦地拧眉提醒。
又道:“外边开始晒了起来,娘娘身上还擦着药,大阿哥也才流过汗,不若还是去屋里坐着说话吧。”
叶芳愉面不改色从小娃娃脸上收回手,站直,“嗯”了一声,牵起小娃娃的手往里走。
小娃娃被捏得表情有些呆滞,迈着小腿亦步亦趋,等入了额娘的寝殿,被里头舒适宜人的空气一吹,很快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他轻轻抖了抖。
叶芳愉和多兰嬷嬷同时发现。
叶芳愉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动作,多兰嬷嬷就扯了胸襟前的手帕,蹲到小娃娃面前去给他擦汗了。
擦完汗,把手从小娃娃的后衣领伸进去,表情忽然有些凝重,“娘娘,大阿哥身上的汗还没停呢,里头的小衣裳也打湿了,需得赶紧换身新的才行。”
小娃娃瞬间回过神,抓住了自己的袖子,小脸儿有些惊恐,“不,我不要换新衣裳!”
“咳咳!”叶芳愉赶紧咳了咳,“那什么,多兰嬷嬷你去暖阁把衣裳拿来吧,本宫亲自给保清换。”
小娃娃还在胡乱摇头,“不换,不换衣裳,我……我已经没有钱了……”
多兰嬷嬷肉眼可见地迷茫起来,“大阿哥在说什么?”
小娃娃抱着手手,往后退了几步。
叶芳愉连忙伸手把他拎起来,捂住嘴巴,转身径直拎到了寝殿里自己的床上。
一边弯腰给他脱鞋,一边吩咐多兰嬷嬷,“嬷嬷先去拿衣裳吧,本宫晚些再同你解释。”
她之前“克扣”小娃娃的零花钱时,都是私下悄悄进行的,所以目前除了紫鹃和青缇,整个延禧宫里尚还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小主子,爱新觉罗家的大阿哥,早已经成了个身无分文,还倒欠额娘二百四十两的“穷光蛋”!
多兰嬷嬷听出她话语间的心虚,再联合大阿哥方才说过的话,哪里还不知晓其中的猫腻?
只一心忧虑着大阿哥的情况,这才决定先闭嘴不言,按着叶芳愉的吩咐拿来了崭新的白色中衣和小褂子,眼不错漏地看着她家娘娘动作熟稔地给大阿哥换好。
换好以后,叶芳愉给小娃娃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皱,后才站直身子,伸出双手,有些吃力地把小娃娃抱到了怀里。
转过身,就看见多兰嬷嬷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审视与谴责。
心里顿时更加虚了。
她垂下眼睑,避开多兰嬷嬷的眼神,把小娃娃抱到了梢间。
想着要把多兰嬷嬷支开,继而又吩咐道:“嬷嬷,我记得小厨房里,昨儿泡了一些绿豆,你去让人洗了,煮一锅百合绿豆莲子羹,给咱们宫里的宫人每人都分上一碗吧。”
“记得还是按照老规矩,煮的时候不要加糖,分的时候让宫人自己选择是加白砂糖还是冰糖。至于我和保清的那碗,只放一半冰糖即可。”
清朝时期,白砂糖和冰糖都比较稀有,每位妃子的份例中,糖的数量都是有限的。
做主子的想吃糖尚都不能做到随心所欲,一般宫人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阖宫之中大概也只有叶芳愉的延禧宫,会每月两次给宫人准备甜羹,还规定了糖度可以自选。
概因内务府那边得了皇上的口谕,每月给延禧宫派发份例时,有些物品基本会送双倍或者三倍,白砂糖和冰糖就是其中之一。
给得太多,叶芳愉和小娃娃两个人又吃不完,不想浪费,干脆就做好人好事用了。
再一个,也是考虑糖分摄入过多的话,皮肤就会容易氧化衰老,身材也会变胖。而对于小娃娃来说,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牙齿……
未来要做大将军王的人,怎么可以有一口烂牙呢?
那样就不可爱了!
多兰嬷嬷听了,从善如流,屈了屈膝,“老奴这就去。”
她倒也不着急。
因为娘娘方才已经与她说了,今日上完值,她可以休息一日,后日去与杜嬷嬷交换回来。
左右以后跟在大阿哥身边的日子还多,又何必急于现在呢?
于是行完礼就转身出去了。
她出去以后,叶芳愉飞快转身凑到小娃娃身边,把他抱在怀里,低头小声在他耳边商量,“宝宝,不要把零花钱的事情告诉多兰嬷嬷,额娘就给你十两银子怎么样?”
小娃娃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默不吭声,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叶芳愉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小娃娃变聪明了,不好糊弄了。
她微微有些紧张,又问了一遍:“二十两?”
小娃娃眨了两下眼睛。
叶芳愉:“三十?”
小娃娃正想继续眨眼,叶芳愉火速用手掌覆上他乌黑的眼睛,“就三十两,你不答应就算了。”
反正不过就是被多兰嬷嬷见一次念叨一次。
而且为着保清的名声着想,多兰嬷嬷也不可能会把这事儿往外说。
所以她也不用担心形象受损,……又何必费那三十两呢?
叶芳愉心里有些后悔。
小娃娃慢吞吞把她的手拿下来,大概是刚出完汗的关系,小肉手摸起来凉凉的,像一块软乎乎的小凉糕。
叶芳愉不自禁回握了上去。
结果被小娃娃察觉到意图,咻地一下就把手抽出去了。
看向叶芳愉的小眼神带着警惕,“额娘很怕多兰嬷嬷吗?”
叶芳愉摇头,“额娘才不怕呢。”
“那为什么不敢叫多兰嬷嬷知道零花钱的事?”
叶芳愉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脑瓜,“额娘还不是为你着想?”
明显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小娃娃的意料之外,葡萄般的圆眼睛又缓慢地眨了几下,透出几分迷茫,“啊?”
叶芳愉就给他分析,“你想想,是你没钱,还是额娘没钱?”
小娃娃还真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回答:“我没钱。”
“你的钱是怎么没的?”
“买衣裳,还有请额娘为我洗澡,所以花完了。”
“所以你是个穷光蛋对不对?”
“穷光蛋?”
叶芳愉郑重点头,“没错,你没有钱,就是个穷光蛋。在宫外头,穷光蛋都是要被人鄙视的,额娘不想你被多兰嬷嬷鄙视,所以不想叫她知道。”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额娘这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你啊。”
小娃娃只感觉额娘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是一连起来,脑子就晕乎乎的了。
叶芳愉见状赶紧乘胜追击,“你以前不是见过吗?在宫外面的时候,有个男子,没钱给他女儿买药,还被他妻子打了呢。”
小娃娃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声音高扬,“没有钱就要挨打吗?”
叶芳愉摇摇头,“你是汗阿玛和额娘的孩子,又是个小宝宝,自然不用挨打,但是被别人知道了,多少还是不太好听的,对不对?”
小娃娃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遂点了点头。
叶芳愉一摊手,“所以呀,要不要保密?”
“要的!”小娃娃又点了点头。
小包子脸看起来格外严肃。
惹得叶芳愉手心痒痒,忍不住又捏了好几下。
正捏到第五下时,小娃娃忽然开口,“五下!”
叶芳愉一怔,手也停了下来,“五下怎么了?”
小娃娃朝她一伸手,“五下,五两银子,额娘给钱!”
叶芳愉:“……”
这回轮到她瞪大眼睛了,小娃娃这是无师自通?
卖……卖脸赚钱?
她身子后仰,深吸了一口气,“你再说一遍?”
小娃娃:“说就说,额娘方才捏了我五下,要给我五两银子,加上保密的那三十两,一共是五十三两!”
“胡说,三十加五怎么会是五十三呢?”叶芳愉的音量也不自觉提高了。
小娃娃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这是五,”又伸出另一只手,拇指捏着食指,只有三根手指头竖了起来,“这是三十。”
他把左右手合并,“五,三,五和三,加在一起,就是五十三!”
叶芳愉:???
“胡说八道!口出什么狂言?你汗阿玛怎么回事,武英殿的师傅怎么回事,只教了你读书,没教你算数?谁算五加三十会等于五十三啊?”
小娃娃不服气地回:“那额娘说是多少?”
叶芳愉唇瓣动了动,想说三十五,又觉得太多了。
眼神不经意间瞥见小娃娃的手势,决定先将良心出卖一会会儿。
她重新凑过来,“你前边是算对了的,只是后面结果错了,知道吗?你现在跟着额娘数,这是一,”她指着小娃娃张开五指的手,继续道:“二,三,四,五。”
“五完了后面是什么?”
小娃娃低头看了看,很是自信地说道:“五后面是六!”
“对了,”叶芳愉把手指向小小娃娃另一只手,“所以这是六,七,八。”
“所以加起来一共是多少?”
“八!八两!额娘要给我八两!”
“好嘞。”叶芳愉先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而后表情一变,提醒道:“可是宝宝记得吗?你之前还欠额娘二百四十两呢。”
小娃娃认真看着自己的双手,小手指捏来变去,想掰个八,掰不出来,二百……二百好像也没办法。
两条眉毛不自觉皱在了一起,小表情很是苦恼。
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什么,“可是额娘不是说过,那些银子可以以后再还吗?”
叶芳愉不想他还记得这回事,犹豫一下后,还是点了点头,“是可以以后再还。”
“那就等宝宝以后长大再还就好了!但是这八两银子不能等以后,所以额娘还是要现在就给我,没错的!”小娃娃说完,瞬间又精神了起来。
叶芳愉不忍再打击他,轻叹一口气,干脆答应了下来,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拿出来几颗碎银,递给小娃娃,“给,我还清了?”
小娃娃接过银子以后,第一个动作是一一放入嘴里咬了咬。
随后对叶芳愉说:“没错,是真的!额娘还清了,额娘真棒!”
叶芳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这个儿子怎么傻敷敷的?
*
小娃娃答应要保密,叶芳愉也就放下了心。
另一边多兰嬷嬷很快去而复返,顺便将杜嬷嬷带进来了。
叶芳愉便与杜嬷嬷说了要她与多兰嬷嬷交换一事,只她会更劳累一些,多兰嬷嬷放假的那日,她依旧要在小娃娃身边当值,换回来之后也要直接上岗。
不过叶芳愉答应她,等到月底会给她放两天假。
杜嬷嬷闻言就摇头,“老奴不累,老奴愿意跟在娘娘和大阿哥身边的。”
叶芳愉悄无声息地看了多兰嬷嬷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淡淡劝说道:“还是劳逸结合的好。”
杜嬷嬷想了想,没说什么。
叶芳愉就当她应下了。
这时候脑子里想起来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事。
转身就在屋子里寻找了起来。
多兰嬷嬷问:“娘娘这是?”
叶芳愉比划了一下,“保清方才拿回来的那个物件,我好像随手不知放哪里去了。”
多兰嬷嬷:“在外头桌子上呢,老奴去拿就是。”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很快就把那个圆筒手持风扇拿回了梢间。
叶芳愉接过来又演玩了几下,扭头问小娃娃,“你是从谁手里赢回来的?”
小娃娃先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方才开口,“不知道,我是在御花园看见那个小太监的。”
身高才一米出头的小团子,一本正经地一口一个“小太监”叫着,怎么看怎么好笑。
但叶芳愉眼下却没有心情理会。
她手里这东西虽说不是如何巧夺天工,但也可以称得上一句匠心可嘉,一般宫人如何会有这样的巧思,还刚刚好送到了小娃娃的手里?
叶芳愉认真又问了一句,“你说你是赢回来的,是玩了什么游戏赢的呢?”
小娃娃想了想,“就是他把东西放在身后,让我猜在哪只手里,说三次之内,猜对了就给我,然后我一下子就猜对了,根本用不上三次!”
他说着,表情有些得意洋洋。
叶芳愉和两位嬷嬷却只觉得无语,一个人只有两只手,不是左手就是右手,任谁来猜都是百分百正确。
也不知道小娃娃在得意什么。
这时候杜嬷嬷突然走了过来,“娘娘,今儿是老奴与大阿哥出去的,老奴方才不在,便是去查这件事去了。”
叶芳愉挑眉看过来,“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杜嬷嬷点点头,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而眉头微拧,似遇见了什么几位棘手的问题,“娘娘一定猜不到是怎么回事。”
第95章
叶芳愉无语地朝她微微一笑,笑容很是客气,“嬷嬷快些说,本宫不就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卖什么关子呀?
杜嬷嬷低着头,“其实老奴也不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送大阿哥回宫后,老奴便顺着原路返了回去,本想查查那个小太监是哪里伺候的,谁知他却早已经预料到了老奴会去寻他……”
“所以他就站在原地等你?”叶芳愉猜测。
杜嬷嬷摇了摇头,“不在原地,但也差不离,他就躲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假山洞中,看见老奴一过去,把这封信丢在地上就跑走了。”说完,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份边角泛黄的信封。
多兰嬷嬷下意识夺了过去,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又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没有察觉什么异常,方才放心地转交到叶芳愉手里。
叶芳愉拿着那封信,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打开来看。
总觉得好像有阴谋。
正出神思考间,旁边传来小娃娃那软软糯糯的声音,“额娘,有人给你写信吗?”
“谁呀?是不是汗阿玛,这就是书上说的鸿雁传情?那个小太监叫做鸿雁吗?”
在场三个大人都被他说得一愣。
叶芳愉手指瞬间攥紧。
杜嬷嬷脸上表情迅速冷了下来,“私相授受”几个大字在她脑海里飞快飘过。
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连忙回想刚才在御花园拿信之时,可有被往来的宫人瞧见。
多兰嬷嬷却是没有想那么多,走上前拿起帕子给小娃娃把嘴角的点心屑擦干净,又喂他喝了几口温水,问他:“阿哥可要回暖阁休息?”
小娃娃把怀里的小荷包捂了捂,大眼睛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在叶芳愉手中的信封上。
忍着雀跃小声开口,“额,额娘,要保密吗?”
两位嬷嬷被他说得微微有些不解。
叶芳愉顿了顿,扭头暗暗瞪了一眼小娃娃,“这个不用。”
小娃娃失望地“哦”了一声,从榻上缓缓地挪下来,朝多兰嬷嬷一伸手,就被抱回暖阁去了。
他要先睡个午觉,下去再去乾清宫找太子弟弟。
——今儿早晨,长生弟弟在钟粹宫叫了他一声“大锅锅”,他一直忍着没有跟额娘炫耀,私心想着得叫太子弟弟第一个知晓才行!
到时候太子弟弟一定可羡慕他了!
怀揣着这样的“美梦”,小娃娃待在暖阁里,自己一个人玩耍了一会儿,就乖乖地脱了衣裳,爬上小床陷入了真正的梦乡。
……
另一边,叶芳愉与杜嬷嬷正在围着手中那封信研究。
杜嬷嬷面露羞愧,“……拿信时虽说没有被人瞧见,但幕后主使定然是知道的,隐蔽处也不知有没有藏了人,是老奴大意了……”
叶芳愉冷静地摇了摇头,“不怪嬷嬷,即便嬷嬷没有折返回去,这封信也会被人想方设法送到延禧宫来的。”说着,目光停留在封口处的火漆蜡上,若有所思。
这时候多兰嬷嬷已经送完小娃娃回来了。
一进门,就听见杜嬷嬷问:“娘娘……是想打开吗?”
叶芳愉又摇了摇头,“我再想想。”眼尾瞥见多兰嬷嬷的身影,连忙招手唤了她过来,“嬷嬷回来得正好,您在宫中的时间比我们都多些,我想问问嬷嬷,可知道这种火漆蜡的出处?”
多兰嬷嬷接过信封看了看,又嗅了嗅,“宫里头没有这样的火漆蜡。”
那就是宫外来的了?
叶芳愉挑眉,“可有办法买到这样的?”
多兰嬷嬷又研究了一会儿,“正阳门外大街有家书局,也许会有这样的火漆蜡,娘娘不若派人出宫去问问?”
“那这信封……”
多兰嬷嬷:“咱们宫里有类似的,可以处理做旧。”
杜嬷嬷在一旁逐渐迷茫,娘娘和多兰嬷嬷在说什么呢,她怎么听不懂?
正困惑间,就看着自家娘娘了然地点了点头,从多兰嬷嬷手中把信封拿过来,毫不犹豫地打开。
多兰嬷嬷忽的一怔,“娘娘已经派人出宫了?”
叶芳愉正在拆信,头也不抬,“没有,就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她把信封上的火漆蜡完整抠了下来,递给多兰嬷嬷,“嬷嬷拿着这个,叫人翻刻个模具出来,然后拿烛火融了,不就能反复使用?”
所以又何必出宫采买呢?
派人出宫要走流程,还会留下购买记录。买的时候肯定也不能只买这么一点点,用过之后,还要费心让人去处理剩下的火漆蜡。
掩人耳目的目的达不到不说,反倒处处都留下了把柄。
倒还不如一开始就交给皇上呢。
只是在交给皇上之前,她需得检阅里头都写了些什么,有没有不可为人知晓的秘密。
正想着,手中动作不停,信纸徐徐展开,上面寥寥几行字迹缓缓映入叶芳愉眼底。
居然是宫外纳兰家送来的?
信上没有多余打招呼的内容,只写了两件事情。第一件写太子殿下奶娘的丈夫,那个叫做凌普的人,最近常出入宫外赫舍里府,与索尔图交往密切。
旋即又透露,武英殿的师傅人选已定,乃今年的新科进士出身。
信到这里没有继续。
叶芳愉看完以后,默默地合上信纸,原封不动叠好,又塞回信封之中,淡淡交待多兰嬷嬷道:“模具不用做了,那枚火漆蜡也直接丢了吧。下午保清去乾清宫时,多兰嬷嬷你随他一同前去,然后将这封信偷偷交给梁公公。”
这封信,重要的不是里头的内容,而是传递信件本身所蕴含的暗示意味。
纳兰家想要投靠小娃娃,这点正与历史上不谋而合。
但叶芳愉却不是原主,也不是历史上的惠妃。她躲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撺掇小娃娃去与太子相争?
直接躺平,吃喝享乐不好吗?
而且现在才康熙十五年,数字团小包子都没有几个呢,局势尚未明朗,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这些蝇头之利而得罪最大的靠山。
……也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着急些什么。
叶芳愉缓缓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量着没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信步慢踱去了后院,找奶里奶气的万黼小团子玩耍去了。
*
当日下午,乾清宫。
皇上收到叶芳愉转交的信件,眸色不由转深,身上气势不怒自威,转着扳指不说话
梁九功手抱拂尘悄悄退了两步。
半晌,殿内才响起皇上低沉的嗓音,喃喃自语一般,“……这两个老匹夫!”
朝堂上斗也就算了,现在竟还想把手插入后宫,妄图裹挟着他的长子和太子一同陷入争斗。
“倒是可惜了性德这个人……”
皇上又叹了一口气,却没有改变之前的想法。
——若是现在改了对纳兰性德的处置,凭着明珠那个老匹夫的敏锐程度,焉能不知这封信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届时那拉氏也藏不住了。
所以倒不如先静观其变,且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想罢,他朝梁九功招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
晚间,叶芳愉就知道了皇上的意思,认命地充当起了中间线人的角色。
又过两日,武英殿那头收拾布置好了以后,小娃娃就又恢复了以往两点一线的生活。
少了小娃娃在延禧宫吵吵闹闹,叶芳愉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太习惯,好在还有万黼能够给予她一些抚慰。
时间来到五月,天气越发炎热。
延禧宫里接连办了两场生辰宴,一场是给小太子办的,他是五月初三的生辰;另一场是为二格格雅利奇和四格格雅尔檀办的,两个女宝宝的生日都在五月初六,只一个满两岁,一个满三岁。
之所以会选择在延禧宫办,一来是因为有过类似的经验,二来延禧宫的玩具多,小食花样也多,孩子们平日里得了闲都爱往延禧宫跑。
马佳庶妃和兆佳庶妃拗不过两个孩子,只能无奈给叶芳愉道了一次又一次的歉,后来实在不好意思,干脆一人给叶芳愉塞了一千两。
弄得叶芳愉还有些恍惚,她的延禧宫难不成是皇家幼儿园加酒店宴会厅吗?
她憋了又憋,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这话与马佳庶妃说了。
马佳庶妃瞬间哭笑不得,“姐姐怎么会这么想?”
兆佳庶妃也在一旁磕着瓜子,闲闲看笑话。
——彼时延禧宫被孩子们征用,不乐意有大人在场,叶芳愉便只能带着纳喇庶妃与万黼躲到了马佳庶妃的钟粹宫来。
她们过来的时候,景仁宫和启祥宫的几位庶妃也早早就到了。
于是便聚在一起,一边逗弄着纳喇庶妃的万黼,一边喝茶闲聊。
听见叶芳愉的话,张庶妃眸底划过几分若有所思。
被叶芳愉精准捕捉到,她连忙出言制止,“打住,别想了,三格格的生辰可在二月呢,这才刚过去没多久,你就想着明年了?”
张庶妃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问:“那明年……?”
叶芳愉面无表情,“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吧。”
张庶妃便喝了一口茶,气质温润,没有说话。
叶芳愉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在马佳庶妃周围发现长生的身影,一时之间有些疑惑,“长生也去延禧宫那边了?”
马佳庶妃摇头,“没有,他身子不好,经不得吵闹,因着会喊人了的缘故,两位老祖宗这段时间稀罕得紧,早早就派人来接走了,说是晚膳过后再送回来。”
一旁纳喇庶妃听见了,很快面露艳羡,“万黼何时能说话就好了。”
叶芳愉往她那头看了看,不出意料地瞧见她怀里的万黼,小脑袋耷拉着,正往下一点一点,十分困倦的模样。
她不免有些好奇,“万黼,可是起得太早了?”
纳喇庶妃表情不易察觉地顿了顿,而后逐渐变得复杂,“没有,我跟姐姐出来时,他才刚醒一刻钟……”
闻言,所有人都沉默了。
第96章 【双更合一】
沉默间,纳喇庶妃怀里的小团子,好像终于支撑不住,几根肉肉的手指头捏住纳喇庶妃的袖子,嘴里咕咕冒出一串奶泡泡。
显然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他模糊不清地呜呜了两声,把小脑袋使劲往纳喇庶妃的怀里钻了钻,微微侧着身体,窝在纳喇庶妃的胸前,十分香甜地沉睡了过去。
纳喇庶妃朝叶芳愉她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马佳庶妃用手帕掩住唇角,抬手招来一个小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宫女点头应是,旋即轻步走到纳喇庶妃的身旁,举止恭敬地引着她往外走去。
看方向是去往钟粹宫的暖阁,也就是长生的屋子。
叶芳愉收回视线,眸光沉沉地落在手中茶杯上。
其他几人没有注意到她倏然的沉默,等纳喇庶妃走远了,方才敢放声说话。
须臾,叶芳愉似想到什么,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脚步匆匆地追了出去。
马佳庶妃等人还在一头雾水时,叶芳愉已在暖阁门口拉住了纳喇庶妃的手。
“万黼总是这副睡不够的模样,会不会是因为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你有没有找太医给他瞧过?”
纳喇庶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想起万黼刚出生时候的小模样。
——白白粉粉的一小团,六斤四两,手脚有力而灵敏,哭声清亮且悠扬。
怎么看都不像是身子有亏……
但她也没有认为叶芳愉是在杞人忧天,反倒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表情无端凝重下来,“姐姐不说,我还没有想过会是这方面的问题。等晚些回了延禧宫,我便立刻着人去请太医。”
叶芳愉就说:“别改时间了,我听说今儿是林辉道林太医当值,他是太医院里出了名的儿科圣手,错过了今日,再等可就要半个月后了。”
纳喇庶妃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目光转至自己身后的宫女,启唇欲说些什么。
叶芳愉又拉了拉她,小声提醒道:“还是叫紫鹃去吧。”
“也免得有人不放在心上,随便推个太医过来糊弄人。”
纳喇庶妃又一次被她说服,心口不知为何有些慌乱,说企恶裙八8散零汽七五三留更新本文不出来话,只能胡乱点了两下头。
不过是几柱香的时间,被叶芳愉点名的林太医就提着药箱匆匆迈入了钟粹宫的大门。
看见坐在正殿里头说话的几位庶妃,林太医停下脚步,显得有些迟疑,许是在思考要不要过去给她们请个安。
紫鹃还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见他停下脚步,转头又催促了几声,“林太医走快些,惠妃娘娘正在暖阁等着呢。”
林太医被“惠妃娘娘”几个字惊醒,很快回过了神,跟在紫鹃身后继续往暖阁走。
殿内正在闲聊的几位庶妃被外面的动静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叫人了解了情况后,很快由马佳庶妃出面,赶到了暖阁询问情况。
而其他人为了不打扰太医诊断,则是暂时留在了正殿之中等待消息。
……
钟粹宫暖阁。
光线明亮的屋子里,万黼平躺在床上,正伴着细弱的奶呼声,睡得十分香甜。
白白嫩嫩的脸蛋上睡出了几抹红晕,长卷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铺出两片小小的阴影,红润的嘴唇泛着晶莹水光,下巴上的肉肉随着呼吸声一抖又一抖。
两只小手捏成了圆圆的小拳头,举在脑袋两侧,轻薄透气的毯子盖到胸口的位置,小肚子藏在里面一起一伏,十分规律。
纳喇庶妃坐在床沿边上,看向万黼的眼神满含慈爱和担忧。
林太医进门后,先给叶芳愉和纳喇庶妃行礼请了安。
“微臣见过惠妃娘娘,见过庶妃娘娘。”
叶芳愉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起来,又问他知不知道目前的情况。
林太医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地板砖,“微臣来时,紫鹃姑娘已经与微臣说过了。”
叶芳愉“嗯”了一声,说道:“那你先去给万黼把脉吧。”
屋内的纳喇庶妃早已经让出了床前的位置,走到叶芳愉身旁,同她一起等待。
叶芳愉留意到她面上不同寻常的苍白,忙捏了捏她的手指,问她:“你没事吧?”
纳喇庶妃摇摇头,“我没有事,我就是害怕万黼有事。”
叶芳愉顿了顿,决定还是提醒她:“若林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无恙,那便是延禧宫的后殿有事了。”
她一说完,纳喇庶妃脸上顿时愈发苍白,白中还透着一股青。
估计是被叶芳愉几句话给说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可,可那些人,不是姐姐您和老祖宗精挑细选的……”
叶芳愉只能叹气,“她们进延禧宫的时候,肯定是清清白白的。但是之后呢?会不会被人收买,会不会因为别的什么事情生出了私心,又会不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彼此之间生出了嫌隙,导致她们为了打压对方而用了乱七八糟的手段?”
“这些你都有了解过吗?”
“我知你一心扑在万黼身上,可你有私下留心观察过他身边的人吗?还是你觉得她们是我选的人,便该由我来管教约束了?”
叶芳愉其实早就发现了后殿的不对。
——大约是仗着纳喇庶妃为人宽厚,不爱苛责。后殿的宫人就如同一盘散沙,毫无约束。
平日干活的时候也是能躲懒就躲懒,躲不过去就敷衍了事。
偏偏纳喇庶妃对宫人之间的调配安排也不怎么上心,严嬷嬷一边要随伺在她身旁,一边又要盯着底下的人,难免就有看顾不过来的时候。
特别是万黼出生之后,纳喇庶妃更是连皇上的宠都懒得争了,活似眼里只能看到儿子一般。
叶芳愉往后殿跑得勤,时常就能看见有宫人躲在走廊檐下,或者某个阴凉角落里谈笑聊天。
一见她的身影出现在后院宫道上,便飞快作鸟兽状四处散开,一边拿着工具打扫收拾,一边用眼尾余光偷偷觑着她的一举一动。
等她进了屋子,确定她看不见了,那些人就又会聚拢到一起说话。
——这还是某次,叶芳愉从窗口往外看时瞧见的。
叶芳愉清楚纳喇庶妃的性子,知道跟她说了也没用,便偷偷提醒了严嬷嬷。
严嬷嬷训斥过几次,也只是叫那些人变得更会隐藏了而已。
再后来,叶芳愉也懒得管了,毕竟这些人在名义上从属于纳喇庶妃,她虽是延禧宫的一宫之主,可纳喇庶妃既然没有要求,她也不好直接插手干涉。
倒不是害怕落人口舌,只是担心纳喇庶妃会不会多想,进而影响两人之间的情分。
想到这里,叶芳愉又叹一口气,“有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什么事?”纳喇庶妃两眼迷茫地问。
叶芳愉扭头盯着她:“我记得万黼身边一共安排了四个奶娘伺候吧?那为何每次出门,都是你亲自抱着万黼,却从不让奶娘跟着呢?”
叶芳愉没有亲自生过孩子,也都知晓孩子出门要带奶粉的道理。
这里不是把奶娘比作物件的意思,而是考虑到万黼还小,远远不到断奶的时候,纳喇庶妃她又不能亲自给万黼喂奶,那出门自然是要奶娘跟着的。
四个奶娘,两个晚间,两个白天,在叶芳愉看来是很合理的安排。
可她们却从来没有在白天出现过。
这不得不引起叶芳愉的深思。
纳喇庶妃估计也是猜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声说道:“她们……是因为夜间太累了。”
“累?”叶芳愉不解。
万黼才六个月大,怎么会四个人照顾还觉得累呢?
她正想继续问,里面林太医已经把完了脉,他径直收拾好药箱走出来,跪在地上朝着叶芳愉拱手:“回两位娘娘,阿哥的身子毫无异常。”
“可他今晨才醒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困倦成这副模样,林太医可知晓原因出在何处?”叶芳愉温声问。
林太医皱眉想了一想,“许是夜间睡眠不够的原因吧。”
纳喇庶妃的身子不易察觉一晃,急切地开口,“可万黼他昨儿戌时就睡下了。”
戌时就是晚上七点到九点。
现在是巳时两刻,也就是早上九点半,除去醒来的那小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万黼应该是睡够了十二个小时的。
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每天大概要陆陆续续睡满十二到十六个小时,才能够保证身体正常发育。
而眼下,万黼的睡眠时间已经明显超标了。
可他偏偏还一副睡不够的模样……
叶芳愉和纳喇庶妃脸上表情同时变得有些难看。
这个时候,马佳庶妃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是来询问万黼的身子情况的。
不成想,一进门,就看见林太医还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拱起,而眉宇紧蹙,似是陷入了什么难题之中。
在他对面,叶芳愉与纳喇庶妃并肩站立,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马佳庶妃心里忽然就咯噔了一下。
连忙小声开口,“这是怎么了?”
叶芳愉与纳喇庶妃同时回过神,朝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而后叶芳愉先让林太医起来,又让紫鹃送他出了钟粹宫。
吩咐青缇看好万黼后,她带着纳喇庶妃与马佳庶妃回了正殿,将情况简单地说了。
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纳喇庶妃看去。
纳喇庶妃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立时就被吓了一跳,好在她也知晓她们是因为担忧万黼才会这般严肃的。
于是便努力镇定下来,解释道:“……奶娘来同我说,万黼他夜间闹得很是厉害,若是没有人抱着,轻易不肯入睡……而且光是抱着还不行,一定要走来走去地摇摇晃晃,每次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
“有时候奶娘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把他往床上放,不出半息必定会哭闹着醒来。”
“若是一个奶娘诉苦,那我必定是不会信的,可四个奶娘都这么说,我也不得不信……”
“初时只是要哄上一两个时辰才肯睡,后来就成了半宿整宿,奶娘们为了能让他睡个好觉,夜间都是四个人一道,轮流哄抱着……”
“弄得我还很是羞愧……”
纳喇庶妃说着,面色微红地低下了头。
叶芳愉问:“那之前,请太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纳喇庶妃默了默,说:“我还以为,真是万黼的身子有什么问题,便想着若是能调理好,是不是奶娘们也会轻松一些……”
叶芳愉很是无语:“……”
她觉得纳喇庶妃有点儿傻。
儿子都这样了,她居然还心疼起了别人来。
看着周围人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叶芳愉觉得她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而后还是马佳庶妃首先忍不住,“那你与姐姐同在延禧宫中这么久,姐姐身边的宫人又有照顾大阿哥的经验,你怎么不去与她们取取经呢?”
纳喇庶妃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开口:“此事到底不甚光彩……”
“不光彩?”叶芳愉赫然瞪大了一双桃花眼,“等等,你为何会觉得此事不光彩啊?”
纳喇庶妃踟躇着说道:“就是,害怕会有人说万黼娇气,说他小小年纪就会折腾人,或者再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流言,到时候再惹了皇上和两位老祖宗不喜……”
“停,停停停。”叶芳愉简直听不下去,“别说了。”
她眸色深深地看了纳喇庶妃一眼,分不清这是慈母还是蠢母。
众人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现在只能庆幸周围宫人已经被屏退到了殿外,现场除了她们几人,没有更多的人听到这一番愚蠢的言论。
叶芳愉转向马佳庶妃,“你如何看?”
还不等马佳庶妃开口,另一边李庶妃就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眸间划过厉色,“依我看,还是严刑拷问吧!如秋,去叫慎刑司的人过来!”
竟是一言不合就要压人进慎刑司。
叶芳愉被李庶妃吓了一跳,慌忙抬手制止,“且慢,主要现在还不知晓她们动的是什么手脚呢,还是先等查清楚了再说。”
李庶妃有些不悦,“可是多等一日,万黼就要被她们多动一些手脚,娘娘也可忍得?”
叶芳愉:“……”
李庶妃这话说的。
不过叶芳愉也没有计较的意思,温言又劝了几句,才将李庶妃给劝了回来。
再回头,就见殿内几位庶妃面色各异,王佳庶妃气得将手里的帕子都给扯裂了一角,兆佳庶妃捂着胸口不说话,张庶妃面色惶惶不知在想些什么,马佳庶妃用手死死地握着椅子把手。
而纳喇庶妃,虽没有人理她,但她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见状,叶芳愉愈发无奈,“你们且先在这边坐着吧。”
“我回去延禧宫处理一下此事。”
她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其他几人眼中都有些不敢置信,“处理,如何处理?她们又不会说实话。”
叶芳愉一摊手,“不说实话也有不说实话的办法啊。”
“你们就且等着吧。”
说完,兀自出去了。
……
她带着紫鹃偷偷回了延禧宫。
此时的延禧宫前院侧殿,正在举行一场专属于孩子们的狂欢。
叶芳愉站在外面默默听了一会儿,发现竟还是小娃娃的声音最为响亮,眼下正在喊着什么“太子弟弟别跑,我今天一定要抓住你……”
而小太子好像正被追得十分开心,哒哒哒的脚步声伴随着“咯咯咯”的笑声,还有其他人的鼓掌声。
现场气氛明显很是热闹。
这时候,守在外头的多兰嬷嬷看见她回来了。
眉眼带笑地过来行了个礼,问她:“娘娘可是来看大阿哥的?”
叶芳愉把视线从侧殿大门上收回来,摇了摇头,“我去一趟后院。”
多兰嬷嬷瞬间就把脸上笑意收敛起来了,“可是……四阿哥出了什么事?”
一声“四阿哥”,叫得叶芳愉恍恍惚惚,还以为叫的是雍正呢。
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多兰嬷嬷叫的是万黼。
叶芳愉低声把事情经过简略说了。
多兰嬷嬷听完,浓眉一挑,脸上顿时布满不悦。
她抬手拦住叶芳愉,“此事,还是老奴出面比较好。”
不过区区几个贱婢,凭甚劳动娘娘去亲自问责?
叶芳愉抿了抿唇,“本宫主要是想知道,她们对万黼做了什么。”
多兰嬷嬷还是不赞同地摇头,“不外乎是那些个手段,宫里人都用烂了的招式。”
“不过娘娘若是想亲自查个明白,老奴却也可配合一二。”
叶芳愉就道:“行,那嬷嬷去吧。”
她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恐吓加威胁。
先把万黼在钟粹宫一睡不醒,惊动太医的事情直接说给那几个奶娘听,她们必定会吓得两股战战。
然后再说太医诊断万黼的身子无恙,她们必定会长出一口气。
或许有人会意识到其中有哪里不太对劲,可那又如何?
万黼自出生起便是她们四人在照顾着的,如今万黼出了问题,她们谁也逃不掉。
叶芳愉会直接给她们定下规矩和目标,只给她们三日时间,把万黼的作息给调整回来,若是能够做到,便可证明是她们对万黼动了手脚,若是无法做到,便是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叶芳愉还要借着这个时机,光明正大在后院安插人手,暗中观察奶娘的同时,顺便把后院的宫人重新肃清一遍。
不过这些就不必告知给纳喇庶妃知晓了。
叶芳愉只把计划说了个开头,多兰嬷嬷就瞬间领悟了她所有的意思。
也不需她继续解释,干净利落地朝她屈了屈膝,便径直往后院方向走了。
叶芳愉摸摸鼻子,心下有些无奈,做多兰嬷嬷的领导,真的好没有成就感哦。
不过……有多兰嬷嬷和杜嬷嬷这些个能力超凡的手下,也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
整顿计划开始之前,叶芳愉还是着人先去乾清宫与皇上知会了一声。
皇上只派人送来一张纸条,上书几个大字:你随意即可。
叶芳愉看完就把纸条烧了。
紫鹃欲言又止……没止住,说道:“娘娘,那可是皇上的亲笔御书,您不留着吗?”
叶芳愉偏头看她,眸色在烛光映照中显得有些浅淡,“烧都烧了……”
紫鹃:“……”
也是,怪只怪她说太晚了。
当下没再言语,认命的把纸条灰烬收拾了。
叶芳愉莞尔一笑,又问她:“侧殿收拾好了吗?”
紫鹃摇摇头,“还在收拾着呢,大阿哥他们……”话说一半,觉得好像有些谴责的意思,连忙改了一种说法,“侧殿乱了一些,清理起来颇为费事,胡公公说大概得清理到明日才能完全收拾干净了。”
叶芳愉沉默,何止是一点乱啊。也不知小娃娃他们是怎么想的,一米高的三层蛋糕,不吃就算了,居然拿来打起了奶油仗……
听说是因为小娃娃的一个脚滑,直接摔入了蛋糕里面才开始的。
钟粹宫那几位庶妃过来接人时,都直接惊呆了。
只见偏殿里头像是入了冬一般,到处都是“白雪皑皑”,所有的家具都被染上了一层白霜,地毯变雪地,餐桌上的吃食洒得到处都是。
还有几个浑身奶白色的雪人小团子正抓着奶油奔来跑去。
因为脸上晕着奶油,导致了张庶妃和兆佳庶妃直接分不清楚哪个是三格格,哪个是四格格。
二格格因着身高,倒是极好辨认。
可大格格就惨了,小姑娘入宫这么些年,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弟弟妹妹们都像疯了一样……
叶芳愉在角落找到她时,她正无比狼狈地把自己裹在了脏兮兮的地毯之下,以为这样,疯了的弟弟妹妹们就不会发现她,就不会把黏黏腻腻的奶油往她身上头上抹。
被叶芳愉从地毯下面抱出来时,小姑娘还在浑身发着抖,待看清叶芳愉的脸后,委屈地搂住她的脖子大声哭了出来。
被她的哭声惊动,几个小娃娃才瞬间清醒过来,火速把手里的奶油团甩掉。
双手背在身后,怯着一双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门口的额娘们。
马佳庶妃抖着唇,“雅、雅利奇?”
二格格站出队列,昂着小脑袋,“额娘,我在这里。”她说着,就笑嘻嘻地朝马佳庶妃奔了过去。
谁知却被马佳庶妃嫌弃地避了避。
雅利奇停住脚步,见额娘不接自己,飞快转身朝李庶妃扑了过去。
另一边的张庶妃与兆佳庶妃对视一眼,飞快走过去,把二格格旁边的两个女孩子模样的小团子,一人抱走一个。
然后——
张庶妃怀里的小团子就开口了,“张、张额娘,我是雅尔檀呀。”
兆佳庶妃怀里的小团子朝张庶妃伸出了手,“额娘,我在这里呀。”
张庶妃与兆佳庶妃便又同时沉默了下来。
很快做好了交换。
侧殿角落处,叶芳愉好容易安抚完大格格,抱着她走回门口时,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不想裙摆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拉扯了几下。
她脸上神情顿时一怔,心下浮现不好的预感,这个角度,这个熟悉的力道……
叶芳愉快速低头,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的裙摆上同时出现了两只小手。
来自两个没人认领的雪团子。
其中一个大一些的雪团子脆生生开口,清亮声音中带笑,“额娘,今天真的是好快乐的一天呀!”
另外一个的声音听起来却是莫名可怜,“那拉额娘,我……我没有额娘来接,你,你抱抱我好吗?”
叶芳愉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裙摆。
无视掉他们的话,很是冷血地提醒道:“我这一身,香云纱做的,一两黄金一两纱。”
“你们说说,要赔多少?”
话音刚落,只听得倏地一声,两只小手飞快不见了。
第97章
叶芳愉正在书房里与紫鹃说着话,那边小娃娃已经洗漱干净,换了一身新的小褂子,哒哒地跑进了正殿,站在门口张望两眼,旋即莽头莽脑地冲进了书房。
“额娘!”玩闹一天,小娃娃的声音不见半分沙哑,一声“额娘”喊得掷地有声,格外的清脆且震耳。
叶芳愉却被他倏然的出现吓了好大一跳。
姣好的面容上染了丝丝惊恐,红润的脸颊转瞬化为苍白,桃花眸里的水色一闪而过,唇瓣下意识紧抿。
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像是密集的鼓点。
她怔怔地看着门口处立着的小娃娃,半晌没有言语。
小娃娃旋即就傻了眼,赶忙放低声音,“额娘怎么了,是不是被我吓坏了呀?”
说着,迈开小腿挪了过来,伸手想拉叶芳愉的裙摆,又似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小肉手悬在空中犹豫了好久,终是慢吞吞地收了回去,转而摸向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
他一点点把荷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双手合十捧到叶芳愉跟前,眼巴巴地说道:“额,额娘,我没用,存了好些天也只存了这么一点钱,用来赔额娘的衣裳够不够呀?”
在他掏荷包的时候,叶芳愉就已经回过了神。
她表情复杂地看着小娃娃手心里,静静躺着的十来颗碎银子,根据大小数了数,目测不到二十两,其中还有八两是前段时间因着保密和捏脸赚来的。
叶芳愉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小娃娃就迫不及待地把碎银子全都倒到她手心里了。
整个人看起来莫名紧张又窘迫——他的脸蛋还红红的,估计是沐浴时热水氤氲而蒸出来的潮热,乌黑的大眼睛看起来湿漉漉,头发还带着水汽,睫毛也被打湿了。耷拉着眉眼看人时,很容易叫人想起来雨天无处可归的小狗,从而莫名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脸上的微表情也很是精彩,他看叶芳愉只接过银子,却不答话,便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张,须臾像是想起了什么,黝黑的眸底飞快划过心虚,眉头皱紧,嘴巴关上,抿起来的嘴角弧度也往下掉了掉。
然后又怕被人瞧出来,很快挺直了腰脊,眉头放松,眼睛继续眨了几下,牙齿咬着下嘴唇,呼吸不自觉加重。
他抬头,眼神往叶芳愉脸上落了落,见她始终面无表情,视线很快下移,顺着衣服上的花纹,来到了白皙的掌心里,被亮晶晶的碎银子吸引了几息时间,最后往外飘了飘。
……好难过啊。
好不容易存的银子,这么快又没了。
又,又变成了额娘口中所说的“穷光蛋”。
要是以后一直都没有钱,一直都是穷光蛋的话,还会有福晋喜欢自己么?
想到这里,小娃娃就觉得自己难受得又想要哭了。
他习惯性地鼓起颊腮,眼眶开始酝酿泪意。
结果下一秒就被额娘捏住了脸脸。
红润的小嘴巴被迫嘟起,吐露出来的字句含糊不清,“额凉?你要干伸默?”
叶芳愉对着他笑眯眯地道:“不够哦。”
小娃娃怔住了,“不够?”
叶芳愉松开钳制着他小脸蛋的手,弯下腰在他身上闻了闻,清甜的奶香里夹杂着几分更为浓郁的奶油味道,有些腻人,但应该是洗干净了的。
于是不假思索地把小娃娃抱起来,转身坐到椅子上,让小娃娃双脚张开坐在自己的膝头,与自己面对面。
叶芳愉伸出手指在他鼻尖上点了一点,“一两黄金一两纱,我不是说过了吗?”
小娃娃连忙竖起一根手指,着急地解释道:“一两纱,一两很轻的,额娘的衣裳也很轻,差不多二十两够了的。”
叶芳愉:“……”
她脸上的微笑神色丝毫未变,声音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一般,“宝宝,有没有可能额娘说的是黄金,不是银子呢?”
小娃娃“啊”的一声歪了歪脑袋。
可乌黑眸子里分明只闪过几分紧张之色,却没有一丝半毫的不解和困惑。
叶芳愉瞬间了然。
小娃娃的心里都清楚着呢,是故意拿这二十两银子过来混淆视听的。
他是不是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可爱,就能叫叶芳愉轻易放过他?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因为小娃娃现在已经四岁了,待他满六岁,便要搬去阿哥所自己一个人住。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不玩,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而且左右她的良心已经卖了……
思及此,叶芳愉毫不犹豫伸手又掐住了小娃娃的肉脸蛋儿,故作冷酷无情地说道:“额娘那条裙子,差不多是一斤重,也就是十六两,黄金。”
说到“黄金”两个字时,语调压重。
叶芳愉继续说:“现在宫里内外,一两黄金约合八两银子,十六两黄金就是一百二十八两银子,一百二十八加二百四十就是三百六十八。”【1】
“去掉这个月的零花钱二十两,去掉宝宝方才拿来的这二十两,你一共还欠三百二十八两银子呢。”
叶芳愉也不管小娃娃的反应,嘴里一通算,算完了以后,就眼见着膝头上坐着的小娃娃目光逐渐变得呆滞。
她缓缓松手,小娃娃像是浑身没有了力气,软趴趴地朝她怀里倒了过来。
他沉默了许久,叶芳愉才听见他声音颤抖地说道:“再……再减去二两,刚刚额娘一共摸了我两下。”
“噗嗤。”紫鹃在旁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叶芳愉也在憋着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好半晌才答应下来,“好,三百六十八减去二,一共是三百七十,刚好凑了个整数。”
紫鹃笑不下去了,缓缓瞪大了眼睛,看向叶芳愉时,表情忍不住带上了隐约谴责之意。
而叶芳愉怀中的小娃娃却是根本分不清三百七十和三百六十八的关系,还在奶呼呼地叫嚷着:“我一定会努力把钱还完的!”
叶芳愉莞尔:“那额娘就等着了。”
等着吧,还不完的。
除非他学会了算数。
*
当晚,叶芳愉与小娃娃算完了账,心满意足地陷入梦乡。
小娃娃在临睡之前却多了一项祷告的课业——只见他表情郑重地把一张从多兰嬷嬷手里得来的画像徐徐展开,嘴里咕咕嘟嘟地念叨了一大段句子。
最后虔诚地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几分钟,方才开心地把画像重新叠好,宝贝似的放在了枕头底下。
旋即坐在床上脱去外衫,慢慢叠成一团,搁置在床头边的小凳子上。
又对着多兰嬷嬷明媚地笑了笑,“嬷嬷,我要睡觉啦,帮我放下帘帘吧。”
多兰嬷嬷慈爱地朝他笑了笑,缓缓放下两边的帷幔,伫立在原地侧耳倾听一会儿,等确认帷幔后头的呼吸声变得平缓且规律,方才放心离去。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延禧宫后殿,纳喇庶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
她只要想到万黼此时可能正在受苦,一颗心就像是在黄连水里浸了三天三夜一般,又酸又苦。
期间反复几次起身,想要去暖阁看望,都被严嬷嬷给劝了回去。
“惠妃娘娘会安排人看着的,主子您放心就是。”
“明儿要去给老祖宗请安,您到时候可不能迟了。”
“惠妃娘娘的安排很是妥贴,听闻皇上也是应允了的,主子是有哪里不放心吗?”
纳喇庶妃被她劝得久久说不出来话。
只能在床上枯坐了大半夜,直到丑时才堪堪有了几分睡意。
另外一边,暖阁之中的几位奶娘也陷入了难捱的煎熬之中。
看着怀里的万黼阿哥跟看着烫手山芋一般。
有人暗自嗔怪,“当初就不该这么做……”
另一人立即反驳,“之前拿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也有人劝解,“现在争吵这些还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要赶紧把阿哥哄睡,明儿是去慈宁宫的日子,可不能叫阿哥在慈宁宫昏昏欲睡啊。”
“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你来?”说着就要把怀里的孩子往那人怀里塞。
“我来就我来!”
吵架声伴着隐约的啼泣声在暖阁里低声回荡。
小万黼安静躺在其中一位奶娘的怀抱里,表情空洞,两眼呆呆地看着屋顶的天花板,脸上半分睡意也没有。
意图哄他入睡的奶娘,见他始终不肯闭眼,终于气急败坏,把他往床上一放,“这也太难伺候了。”
旁边凑过来一个人,一边给小万黼调整着姿势,一边叹气哀怨:“我就说了,当初真的不该这么做……”
“烦死了能不能别念叨了!”
“嘘,小声点……”
有人提醒了一句,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
此时天边夜色浓稠如墨,有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东西,正蠢蠢欲动。
*
翌日清晨,叶芳愉起了个大早。
先与其他妃嫔一道,前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了安。
请过安,从慈宁宫出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轿辇旁边竟然多了一顶素色小轿。
小轿旁边站着张顺安,那轿子里面的应该就是小娃娃了。
叶芳愉有些好奇,小娃娃不去武英殿读书,怎么拐来了这儿?
是想给他乌库玛嬷请安了?
叶芳愉挑挑眉,上前一把掀开帘子,将里头昏昏欲睡的小娃娃给提了出来。
其他妃嫔们见状,也纷纷停下了脚步。
叶芳愉留意到她们的动静,连忙回头笑了笑,“无事,大概是上学之前有话要与本宫说,你们先走便是。”
说着,让人把她的轿辇抬到旁边的宫道上,让出了一条路供其他妃嫔先走。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叶芳愉才重新抬下头,发现小娃娃不知何时恢复了清醒,正用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叶芳愉好奇地问:“怎么了?”
小娃娃使劲摇了摇头,旋即看向慈宁宫门口,眼里流露出几分渴望,“额娘,乌库玛嬷现在在里面么?”
叶芳愉的态度十分柔和,“在的,你是要去给你乌库玛嬷请安吗?”
小娃娃又默了默,继续小声追问:“那皇玛嬷呢?皇玛嬷也在里面吗?”
叶芳愉低头看了他几眼,“你皇玛嬷今儿没有过来,好像是在旁边寿康宫陪着你大姐姐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忍不住弯下腰来,直视着小娃娃的眼睛,“你大姐姐昨儿是真的吓坏了。”
“听说昨儿晚上是喝了安神汤才睡下的,所以宝宝,你要不要去跟大姐姐说声对不起呀?”
话音刚落,就见小娃娃眼里的渴望瞬间消退,变得有些诧异了起来,“大姐姐吓坏了?”
“为什么呀?昨儿大家不是都玩得很开心吗?”
“我还看见大姐姐快乐地跳了起来呢,额娘,是真的,大姐姐一跳就跳到桌子上了,她比我们都要快乐呢,怎么会是吓坏了呢,额娘是不是看错了?”
叶芳愉瞬间就面无表情地直起了腰。
内心一阵无语。
第98章
昨日的情形,叶芳愉也已经从宫人口中得知了。
按着惯例,小崽子们过生日宴会时一般是先吃后玩。先用桌上的点心垫垫肚子,差不多了之后才开始上蛋糕。
因着是两位格格同时庆生,小厨房所制作的蛋糕比之前大了一倍不止。
不好搁在桌上,便用一块反复清洗了多次的木板抬着,放在了殿内中央的空地上,整体高度跟小娃娃差不多,三格格和四格格需得稍稍仰望才行。
小崽子们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蛋糕,纷纷感觉十分惊奇,噔噔噔地爬下凳子,手拉着手一齐围了过去。
围近上前的过程中,几位小格格尚还顾忌着些规矩,便是着急,走路也是慢条斯理的。
偏小娃娃和小太子不一样,他们两个都是活泼过了头的性子,蹦跶着蹦跶着,小娃娃不小心被脚下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扑倒到了蛋糕跟前。
好在绊倒的时候,他下意识松开了太子弟弟的小手。
而他自己,则是一张小脸加上半截身子几乎都埋进了蛋糕里头,等宫人把他解救出来时,他闭着眼睛呸呸几下,忽而又觉得嘴巴里面好像甜滋滋的。
“好好吃啊……”
宫人只来得及给他擦干净眼睛周围,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捧着自己的小手舔起了奶油来。
一旁的小太子被他的动作吸引,情不自禁的凑过来,也跟着在他手上舔了一下,而后圆眼睛瞬间放出了光芒,“哇!”
小娃娃看弟弟喜欢,就十分大方地把自己手上的奶油糊到了弟弟的手上,想了想又觉得好像不太方便,于是视线不知不觉锁定在了弟弟白白净净的脸上。
他先糊了一点点在弟弟的嘴角。
小太子半分都不介意,小舌头一勾,就把嘴角的奶油勾走了。
小娃娃就眉开眼笑地说:“弟弟真聪明,这样吃最方便了。”然后转身在塌了一半的蛋糕上抓起一大把奶油,不由分说全都糊在了小太子的脸上。
旁边大格格的脸瞬间就白了。
二格格屈膝蹲了下来,看着这对兄弟,目露好奇。
三格格和四格格对视一眼,有样学样地照做,弯腰抓了几把奶油,互相帮对方糊在了脸上。
殿内伺候的宫人本想劝止,却被小娃娃一声喝令,全都赶到了门口去守着。
几个小团子就这么蹲在白色蛋糕前,一边抓,一边糊。
后来不知是不是觉得不够过瘾,小娃娃居然上手把小太子也推了进去,压得本就只剩了一半的蛋糕完全塌陷。
好在底下还有一块木板。
倒也没有使得奶油全都流进地毯里头。
小太子从蛋糕里面爬出来,十分不服气地抬手擦了擦脸,随后气鼓鼓地抓起一块奶油面包混合物,用力甩到了哥哥的身上,“哥哥坏!”
“哥哥才不坏,哥哥是想你多吃一点!”小娃娃也哼了一声,学着弟弟的动作,抓起蛋糕就丢。
三格格和四格格向来很喜欢跟两位哥哥学习,于是毫不犹豫地就加入了其中。
二格格是几人中武力值最高的,手脚灵活又麻利,抓蛋糕丢蛋糕的动作比几人都要快上一倍,几乎只靠她一个人就能与小娃娃和小太子抗衡。
于是小娃娃和小太子也不闹对方了,飞快联合起来与二格格对甩。
整个侧殿乱中有序,左边是三格格和四格格小规模的打闹嬉戏,右边是小娃娃和小太子联合抗击二格格。
玩闹了一会儿,几人同时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
大姐姐呢?
几人奇怪地环顾了一圈,最后还是三格格先发现了大姐姐的踪迹,她手指着小娃娃身后,“姐姐,姐姐高高!”
小娃娃扭头一看,发现大姐姐竟然在不知何时偷偷溜到了他们身后,正站在凳子上看着他们呢。
小娃娃霎那间就乐了,他弯腰抓起一小坨奶油,“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呀!”
小太子想也不想跟着附和,“一起呀!”
二格格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要叫大姐姐,大姐姐才不是你们这样的爱玩性子呢,你们可别去闹啊。”
她说完,又在殿内环顾了一圈,在不远处发现了两个妹妹,于是直接走过去把她们牵到角落里,“你们在这里安静看着就好,大哥哥和太子弟弟玩起来可疯了,小心伤着你们。”
二格格在这头只顾着安置两位妹妹,却不想另外一边,小娃娃一玩起来就没了什么理智,他直接把二妹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一心只想着跟大姐姐一起玩。
他先试着朝大姐姐的脚下丢了个奶油团,“姐姐下来呀。”
奶油团落在凳子上,没有触碰到大格格的鞋子,但饶是如此,还是叫她脸上又添了几分苍白。
她拧着手帕,支支吾吾地拒绝,“不了,你们玩耍吧。”
“我……”
她想说今儿这身衣裳是她宫外的额娘亲手给她做的,她很珍惜,不想弄坏。
谁知话还没说出口,脚下鞋子就被一团奶油精准打中。
抬眼望去,只到小娃娃肩头的小太子正在欢欣雀跃,“我打中了!我打中了大姐姐!我比哥哥还要厉害呢。”
小娃娃霎时就沉下了脸,“谁说的,我刚刚是故意不打中的,你等着……”
大格格被他的话吓得又是一抖,想也不想就抬脚往高处走,颤颤巍巍地站在了圆桌上。
可这反倒更方便了小娃娃和小太子瞄准。
一时不察,绣着海棠花纹的裙摆就染上了大团大团黏腻的奶油。
大格格:“……”
她当场就哭了出来。
被安置好妹妹重归“战场”的二格格瞧见了,登时气得小脸涨红!
“不是说不要打大姐姐吗?”
“你们怎么回事,大姐姐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珍贵着呢,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懂事?回头我一定要告诉那拉额娘,叫她好好教训你们!”
二格格气得三步两步走上前,用力在哥哥和弟弟的手上拍了几下。
鼓着腮帮子,继续骂:“大姐姐平日里那么宠你们,你们俩就是这么对她的?你们是白眼狼吗?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君子风度呢!”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你们两个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一个我,所以故意拿大姐姐撒气是不是?你们是小气鬼吗……”
二格格的一通骂,直接把小娃娃和小太子两个人骂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膨胀的玩闹之心被泼上一盆冰水,愧疚从心底里悄悄冒了头。
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要跟大姐姐道歉时,两人的小脸蛋儿忽然被一团奶油重重袭击。
只见二格格本还插在腰侧的双手,此时已经捏了两团奶油蛋糕,她直接用两只手同时将奶油团砸出,准确率却也高得惊人。
……至少现在的小娃娃和小太子都只能用一只手来砸。
二格格一边砸还一边喊着:“真是气死我了,今天我一定要给大姐姐报仇!”
铱錵 于是三人继续陷入了一番混战。
再之后,就是叶芳愉等人过来接人时看见的场景了。
……
慈宁宫外。
叶芳愉苦口婆心的把前因后果重新给小娃娃讲了一遍。
小娃娃听得一知半解,“所以大姐姐不爱与我们玩是吗?”
叶芳愉默了默,“不是不爱与你们玩。若是不喜欢你们,她大可只在寿康宫待着,为何还要费心带着你们四处玩耍呢?”
她用手指头点了点小娃娃的脑袋,“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额娘们白日里都很忙,若是没有你大姐姐带着,你汗阿玛会允许你们去御花园玩耍?会允许你们进猫狗房,甚至是御膳房?”
“只怕是哪儿也去不了,各自都只能在自己宫里待着。”
“哦……”小娃娃低下头,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声,可还是想不明白,“那为何昨日……”
“因为你大姐姐喜爱干净,从小又是个文静的性子,你们玩的那个,”叶芳愉顿了顿,还是忍着羞耻把小娃娃取的名字说出了口,“奶油打仗游戏,她极不喜欢。”
不仅不喜欢,甚至有亿点点害怕。
但这就不必告知给小娃娃知晓了。
而后叶芳愉又给小娃娃解释了一堆,终于叫他知道了自己的错处在哪里。
小娃娃乖乖回答道:“我知晓了,我等给乌库玛嬷请完安就去给大姐姐道歉,还会跟大姐姐保证,以后再也不玩这样的游戏了。”
“不对,”小娃娃只说了一半,忽然觉得这话不严谨,于是重新保证,“是以后再也不在大姐姐面前玩这样的游戏了,不仅我不能玩,弟弟妹妹们也不能玩,也不许别的人在大姐姐面前这样玩!”
“要是以后长大了,有人当着大姐姐的面玩这样的游戏,我一定会先护好大姐姐,然后把那些人揍上一顿,叫他们乖乖给大姐姐认错!”
小娃娃捏着拳头,一字一句说得颇有气势。
在认错这方面,小娃娃向来很有天赋。
叶芳愉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真乖,但是你顾好自己就行了,怎么还管到别人头上了呢?”
小娃娃嘟着嘴巴,“就要管!铱錵这是我给大姐姐的保证,一百年都不会变!”
叶芳愉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
又同他说道:“好了,你快些进去给你乌库玛嬷请安吧,寿康宫可晚些再去,想来你大姐姐还没有醒呢。”
“还有武英殿那头,可不能迟了,知道吗?”
小娃娃点点头,“我知道的,额娘你快走吧。”
叶芳愉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没说什么,从善如流上了轿辇。
却不知,等她一走,身后的小娃娃就瞬间变了一副表情。
他忍着激动走进慈宁宫,乖乖按着规矩给太皇太后请完安后,笑眯眯地凑到老人家膝盖前,仰着小脑袋,做出最萌的姿势,软糯糯地说道:“乌库玛嬷,我知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乌库玛嬷了……我,我没有钱了,所以你能不能借给我三百七十两啊?”
第99章 【第一更】
这话说得突兀,饶是太皇太后这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没有见过这等场面。
她捻着佛珠的手滞了一滞,好半晌,才拧着眉,迟疑问道:“保清怎会没钱,你额娘不是给你存了好几年的体己么?”
“而且为何是三百七十两?”
这个数字可是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老人家十分不解。
小娃娃的圆眼睛眨了两下,表情迟疑。
这时候张顺安在一旁低声提醒他,“阿哥,武英殿那边要迟了……”
话音落下,太皇太后分神看了他一眼。
抬手在小娃娃圆乎乎的脑袋上摸了摸,安抚地说道:“保清先去上课吧,等下课以后你再直接来乌库玛嬷这里。”
小娃娃只能失望地站直了身体,把手背到身后,“那好吧……”
他走后,太皇太后把佛珠交到苏麻手里,冷声吩咐道:“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苏麻捧着佛珠屈了屈膝,“是,老祖宗。”
……
另一边,延禧宫。
叶芳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胖儿子出卖了。
她刚回到延禧宫,就有人来向她汇报事情:“……按照娘娘的吩咐,果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四阿哥自生下来后便一直身子康健,睡眠的时间也很规律,只是有些懒散,不爱运动,四个月大时偶然学会了翻身,纳喇庶妃一时欣喜,就给四个奶娘各赏了三十两,并一套纯银打造的头面。”
“纳喇庶妃觉得四个奶娘有功,照顾四阿哥很是尽心尽力,在那之后便时不时打赏,许是因此,养大了某些人的野心,学会了弄虚作假。”
“可纳喇庶妃却也不是好糊弄的,四阿哥第一次会翻身,赏了三十两;抬头超过一炷香时间,赏了二十两;会爬会坐以后,赏银便越来越少……”
“贪心得不到满足,便有人生出了歪心思。刚开始时只是些小手段,好比在纳喇庶妃过去暖阁看望之前,先把四阿哥弄哭,然后当着纳喇庶妃的面哄好;到后来就变成了有意控制四阿哥的作息睡眠,做出四阿哥会折腾人的假象。”
“她们说是在伺候阿哥睡觉,其实都是在费尽心思引四阿哥玩闹,到了白日,四阿哥可不就显得格外困倦疲累?偏偏纳喇庶妃也是个心善的,她还以为是四阿哥自己的问题呢,不仅不敢问责,反而是好言好语地哄着奶娘们,白日里给她们放假不说,还时不时给她们送补品和赏赐……”
紫鹃越说越是气愤。
叶芳愉何尝不是如此?
桃花眼里的冷冽寒气几乎要化为了实质。
她掐了掐掌心,开口询问:“那昨儿晚上又是个什么情况?”
紫鹃板着脸回答:“在暖阁里吵了大半夜,什么脏话都有。”
“那万黼……”
紫鹃:“四阿哥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有没有睡着。”
叶芳愉扶着额头,沉吟片刻,“万黼的作息还需得尽早调整过来才是。”
她又道:“你先去后殿把沁娴和万黼请过来吧,让万黼在我这里好好睡上一觉。”
紫鹃服了服身子,沉着声音应了是。
不多时,纳喇庶妃就抱着万黼来到了正殿。
她想是经历了一整夜的辗转反侧,秀丽的面孔显得很是憔悴,眼底还泛着血丝。
进来以后也没有心思行礼,径直在榻上坐了下来。
她怀中的万黼小团子则是眨着乌黑的圆眼睛,好奇朝叶芳愉看了几眼,认出她是谁后,唇角高高扬起,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啊!”
叶芳愉和纳喇庶妃都被万黼突然出声吓了好大一跳。
纳喇庶妃:“万黼会说话了?”
叶芳愉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这哪是说话?这不就是‘啊’了一声?”
纳喇庶妃还是激动:“可他以前从来没有‘啊’过啊……”
叶芳愉只想叹气:“那不是因为他之前太懒了么?”
“啊!”小万黼好像是知道眼前的漂亮额娘在说自己的坏话,声音清亮地又叫了一声。
叶芳愉顿了顿,不自然地找补道:“也有可能是因为你之前从来没有刻意引导过的关系。”
纳喇庶妃苍白的侧脸因为欣喜变得红润了一些,也不去计较叶芳愉的说法。
她兴致勃勃地低下头,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万黼乖,再叫一声给额娘听听。”
小万黼的眼睛转啊转,从叶芳愉转到自己额娘身上,正当纳喇庶妃以为他会开口时,他却倏然挪开了视线,重新看向叶芳愉,然后伸出两条小手——“啊,啊啊!”
纳喇庶妃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叶芳愉忍着笑,“万黼是要那拉额娘抱抱?”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奶里奶气的“啊”,于是叶芳愉就把他接过来了。
一落入她的怀里,小团子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住了她胸前用来压襟的一枚翠绿色玉佩,往外扯了扯,没扯下来。
他倒也不肯放弃,一手捏着玉佩,另一只小手的食指和中指伸出,在叶芳愉的衣襟处又抠又摸,动作有些笨拙。
叶芳愉愣了一会儿,抬手帮着把压襟玉佩取下来,放到小万黼的手里边。
一只小手合握不住,干脆就用两只小手一起包裹着。
她笑盈盈地问:“万黼喜欢?”
万黼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往掌心看了几眼,又蓦地重新合上。
他表现得就像一个熟练的渣男,东西到手以后,理都不理叶芳愉,兀自朝对面自家额娘又伸出了胳膊,“啊,啊啊啊,啊啊……”
纳喇庶妃还在怔愣。
叶芳愉却从这几声“啊啊”中听出了隐含的急切与得意。
她皱着眉把小万黼重新放回纳喇庶妃的怀里。
就见着小团子毫不犹豫,把合拢的小肉手往纳喇庶妃胸前凑,手指软绵无力地抠了几下,没把玉佩挂上去,反而掉了下来。
他着急地低下头,伸手去摸。
叶芳愉直接被他气笑了,“敢情这是在借花献佛啊?”
顿了顿,又喃喃自语道:“所以方才的讨好,也都是冲着我这枚玉佩去的?”
另一侧的纳喇庶妃这下彻底回过了神。
她羞赧地朝叶芳愉笑了笑,手里慌乱地把那枚玉佩捡起来,放在桌子上往叶芳愉的方向推了推,小声解释道:“姐姐勿怪,万黼他还小呢。”
是很小。
叶芳愉支着下巴,看向小团子的眼神若有所思。
小,但是也不耽误他气人。
只是可惜,没法打,也没法骂。
她把玉佩给纳喇庶妃推了回去,“左右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万黼既喜欢,就送予你了便是。”
纳喇庶妃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那枚玉佩上。
抿了抿唇,虽说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这是万黼给她寻的。
她确定挺想要的。
只是要对不住姐姐了……
她在心里偷偷给叶芳愉道了几声歉,随后慢吞吞把玉佩拿了回来,放在万黼的手里,随他玩耍。
*
就这般玩耍了约莫有半个时辰。
小团子像是没有了能量支撑,身子软趴趴地倒在纳喇庶妃怀里,眼睛一闭一闭地打起了盹儿。
叶芳愉和纳喇庶妃也不敢吵他,各自沉默下来,就这么看着小团子挣扎了几分钟,终于脑袋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叶芳愉示意纳喇庶妃可以抱着万黼去小娃娃的暖阁补眠。
纳喇庶妃犹豫了片刻,终是答应了下来。
她走后,叶芳愉直接唤来紫鹃,让她带人去后殿,把几个奶娘直接绑起来,找间没有人的耳房关进去。
紫鹃闻言有些诧异,“娘娘不是说要等三天时间?”
叶芳愉先呷了口温茶,才表情平静地说道:“哪里还用三天呢,昨儿不是就已经暴露得差不多了?”
她说着,从榻上起身,走到书房,拿出一本空白的册子,沉思片刻后,淡定落笔,将方才紫鹃说的那些信息一一写下。
写完以后,她把册子合上,交给紫鹃,“送去乾清宫吧,此事就这么了结了。”
“对了,还有后殿的那些宫人,查得如何了?”
紫鹃一边把册子揣到袖子里,一边回答:“杜嬷嬷说查得差不多了,晚些时候自会来与娘娘回话。”
叶芳愉点头,“那就行,你去完乾清宫,就直接去趟内务府吧,叫他们下午送些人过来。”
紫鹃屈了屈膝,低着头说道:“是,奴婢这就去。”
*
然而叶芳愉还没有等到内务府送人过来,反倒先等来了慈宁宫的苏麻喇姑。
她进来以后,先给叶芳愉行了个礼,抬头看向叶芳愉时,眼神微微泛着几分怪异的光芒。
看得叶芳愉心下诧异,她笑着问:“苏麻怎么有空来了?可是老祖宗那儿有事找我?”
苏麻也笑着点了点头,“是,老祖宗派老奴过来请您过去呢。”
说完,状似不经意地抬起头,飞快在屋内四周环顾了一圈,而后敛下眼眸,不知想到了什么。
叶芳愉留意到她视线中的打量,却也没有如何警惕。
她起身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抬脚跟在苏麻的身后往外走。
来到慈宁宫以后,依着规矩恭恭敬敬地给老祖宗行了礼。
再抬起头时,很是诧异地在老祖宗身边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保清?你怎么在这儿?”
“武英殿那头已经下课了?”
小娃娃就站在老祖宗身旁,双手有些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见额娘朝自己看来,他怯生生地露出一个笑脸,软软说道:“额娘……”
“是,是乌库玛嬷叫我来的,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听他这么说话,叶芳愉立时露出个怀疑的表情。
心下有些不妙。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得老祖宗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冷声说道:“是哀家找你过来的,怎地,你还有意见了?”
叶芳愉飞快屈膝蹲了下去,“臣妾不敢。”
同时心下已经能够确定,老祖宗的突然翻脸,定然与小娃娃有关!
第100章 【第二更】
可她此刻不敢反驳,只能屈膝蹲着,静静等待老祖宗的问责。
下一秒,就听见老祖宗的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发出沉闷地“咚咚”两声。
老祖宗的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你这个后宫管得好啊,竟然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保清给克扣了去。”
啊?克扣,什么意思?
叶芳愉十分不解。
她拧着眉,在心里猜测具体原因。
就听老祖宗继续说道:“堂堂大阿哥,身上竟连一个子儿都没有,想用银子还得来管哀家借,这是哪里来的什么道理?”
“哀家还想问问,你这个额娘又是怎么当的?”她越说越是生气,到最后,忍不住把身旁站着的小娃娃搂到怀里,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夹着心疼,再看叶芳愉竟是越看越不顺眼。
叶芳愉只得又往下蹲了蹲,膝盖几乎要触及到地面。
她抿着唇,试图解释:“老祖宗,这里头应是有什么误会。”
“呵,误会!”老祖宗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继而怒喝道:“苏麻都已经查清楚了,又哪里来的误会!”
“可怜哀家的保清,阿玛不管,额娘不疼,小小年纪就一个人生活在宫外,好不容易回了宫……”
叶芳愉见她越说越离谱,终于忍不住了,嚯地一下抬起头,目光直接投向小娃娃,“保清,是你跟乌库玛嬷告状的吗?”
小娃娃惊慌失措地挥舞起两只小肉手,脑袋转得飞快,“我没有,不是我,我今儿读书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老祖宗按住他的手,眼看着就要动怒。
这时候苏麻在旁边悄悄拽住了她的袖子,朝她隐晦地一摇头。
老祖宗的怒气便暂时歇去了一半,但还是板着脸。
苏麻紧忙上前两步,把叶芳愉从地上扶起来,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嘴里将今晨小娃娃来借钱的事囫囵解释了一遍。
事后她去查,也只查出了大阿哥身上一分银钱也没有的事实。
却还不知其中是个什么状况。
苏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老祖宗请娘娘过来,也只是想知道,大阿哥的那些钱都花哪儿去了,还有他的私库……”
叶芳愉连忙回答:“保清的私库是臣妾亲自管着的,每月都会遣人将里头的物件清点一遍,登记造册,老祖宗若是有疑惑,臣妾可叫人把每月的册子拿过来给老祖宗一览。”
“至于保清的零花钱,其实是因为……”叶芳愉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迟疑。
“因为我花光光了。”
小娃娃看出来额娘的为难,抢先开了口。
说罢,转过身子,依赖地偎进乌库玛嬷的怀里,鼓起腮帮子说道:“宫里的东西太贵了,跟宫外完全不一样,我花着花着就花完了,还欠了额娘三百七十两呢。”
“不关额娘的事,就是我太会花钱了,额娘怕我玩裤子,所以不敢给多,但是就是不够花啊……”他稀里糊涂地解释了一大堆。
老祖宗听得略微有些艰难。
好半晌才完全消化了他话中的意思,无视掉那句“玩裤子”,她踟躇片刻,还是问道:“你额娘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小娃娃竖起两根手指头,“二十两呢!”
二十两其实已经很多了。
叶芳愉作为皇上御封的惠妃娘娘,一年的例钱也只得三百两,换算下来,一个月也就是二十五两。
但她其实并不靠每年过年时发的那点儿例钱过日子。
除去两位老祖宗的照拂,皇上每个月还会偷偷使人给她塞银票,基本都是五百到一千不等。
叶芳愉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样的待遇,但不得不承认,正是因着皇上的这点儿偏宠,叫她在后宫的生活过得极为滋润,不仅能养活一宫的宫人,甚至每月还有剩余。
她便通通存了下来,打算以后等小娃娃出宫建府时,一并交给他的福晋。
老祖宗听完小娃娃的话,却是下意识皱起了眉。
“一个月才二十两?”
她的眼底又显现出不悦。
好在苏麻及时提醒,“阿哥现在还住在延禧宫呢,平日里也用不着什么银钱,给宫人打赏都是经由惠妃娘娘的手,二十两……确实是够了的。”
老祖宗也只得偃旗息鼓。
抱着小娃娃生了一会儿闷气,忽而又道:“那保成呢?”
苏麻一顿,“太子殿下在乾清宫,由皇上亲自照顾,待遇自然也不会低了去的。”
老祖宗不信,她直接叫人去唤了皇上和小太子过来。
叶芳愉瞬间变得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她跟小娃娃的那点儿秘密还能不能保护住。
她心里正缓缓弥漫起后悔的复杂情绪。
*
不多时,皇上便牵着小太子出现在了慈宁宫的门口。
一进门,看见叶芳愉和小娃娃也在,皇上诧异地挑了挑眉,心下霎时间有了思量。
他先带着保成给老祖宗行了礼,那头叶芳愉牵着小娃娃的手给他行了礼。
落座以后,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在那拉氏身上扫过,须臾便收回,看向了上首位置,缓缓开口,声音清润带笑,“皇玛嬷唤朕过来,是为的何事?”
他与老祖宗说话时,原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的小太子忽然甩开了他的手。
哒哒哒地朝着对面的哥哥和哥哥额娘跑了过去。
他的小脸蛋因着惊喜而变得有些红润,先习惯性的抱了抱哥哥,后才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叶芳愉,“那拉额娘,你今天又变漂亮了!”
小太子的声音没有丝毫掩饰,显得活力十足,望向叶芳愉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孺慕之情。
被他突兀打断了对话的祖孙两,同时停下话头,动作一致地朝叶芳愉看了过来。
偏叶芳愉的注意力全在眼前两个小崽子身上,半分没有察觉。
她留意到小太子的额间出了汗,便拿下胸前的帕子,动作温柔地给他擦了擦小脑袋。
同时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叫人听起来有一种朦胧的舒适之感。
她调侃地说道:“怎么,那拉额娘昨儿不好看?”
小太子兴奋地摇了摇头,“没有,昨儿也好看,今儿是更好看了,像小仙女一样好看!”
说完,他拉起哥哥的手,问他:“哥哥,你觉不觉得啊?”
小娃娃抬眼打量了一会儿自家额娘,斩钉截铁道:“弟弟说得对!额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额娘!”
皇上在一边听了:“……”
老祖宗也有些吃味,她想起来今晨小娃娃趴在她的膝头,双手捧花似的捧着自己两边肉脸蛋儿,朝她笑得软萌又可爱,奶呼呼地夸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乌库玛嬷”。
“最好”,却不铱錵是“最好看”的。
哼。
原是把话留给了那拉氏。
老祖宗不甚爽利地端起茶喝了两口。
扭头继续问起皇帝保成在乾清宫的待遇问题。
“每月?”皇上微诧,旋即很快回答:“保成还小,对银钱之事也不怎么上心。所以都是李嬷嬷给他管着的,每月大概就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加五十两碎银子。”
“若是提前花完,只需与梁九功知会一声,就可随时再取一百两。”
“不过保成长到现在,好像极少会超额调用……朕也记不太清楚了,回头再问问梁九功就是。”
皇上的话音刚落。
旁边就传来长子那带着明显艳羡和惆怅的声音。
“啊——”尾音拉得格外长。
皇上偏头看去。
就见长子一声感慨过后,眼眶霎时间就变红了。
皇上有些不解,疑惑的目光看向老祖宗,见老祖宗板着脸没有理会自己,便又望向了叶芳愉,试图在她这里求得个答案。
但很明显,此刻的叶芳愉也是一头雾水。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把小娃娃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声问他:“宝宝怎么了?”
小娃娃委屈巴巴地抬手搂住她的脖颈,把脑袋深深埋入,半晌没有说话。
小太子在底下看着有些着急,使劲垫了垫脚尖,去拉哥哥的袖子。
小娃娃却是头也不回。
小太子立时更加着急了,改拉住叶芳愉的袖子,手脚并用就要往上爬。
弄得叶芳愉有些手忙脚乱,正想叫人帮忙时,膝头捣乱的小太子忽然被人抱走,给她的双腿减轻了些许压迫。
“别闹!”
把小太子抱走的人,正是皇上。
上首位置的老祖宗瞧了,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苏麻把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打发出去。
——满人向来讲究“抱孙不抱子”,皇上这个举动,其实是坏了规矩的,但只要没人看见,便谁也说不得他什么。
慈宁宫正殿的宫人鱼贯而出,大门被人从里面关上。
殿内光线霎时间变得昏暗下来。
小娃娃埋首在叶芳愉颈间,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于是敏锐地抬起了头,手还抓着叶芳愉的袖子不放。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乌库玛嬷和额娘,还有汗阿玛弟弟都在,很快重新放下心来。
叶芳愉便趁机问他:“宝宝刚才是怎么了?”
小娃娃的眼神游弋,“没有,没有怎么。”
话音刚落,小脑袋就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下意识“嗷”地叫了一声,捂着脑门扭头,看见是汗阿玛以后,心中的委屈瞬间达到了最高的顶点。
“汗阿玛坏!我以后再也不要理汗阿玛了!”
叶芳愉一惊,这是吃他弟弟的醋了?
正想开口哄上几句,膝头的小娃娃就不见了,转而变成了小太子那张白白嫩嫩的小包子脸。
叶芳愉:“?”
她疑惑一抬头,就见小娃娃的后衣领上突兀的多出来一只大手。
大手拎着小娃娃,把他拎到了半空之中,小肉手胡乱挥舞,小腿儿使劲倒腾。
他一边闹,一边气鼓鼓地大喊:“汗阿玛真是世界上最坏的阿玛了!”
老祖宗和叶芳愉同时心里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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