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突如其来。
壮汉们迟迟反应过来试图抓捕。
沈吉已趁机飞扑到榕树下的广场上。
他周身黑鸦乱飞,引得零星镇民为此驻足。
那些人皆神态木讷、衣衫褴褛。
身体裸漏的皮肤上刺青深浅各异。
肆无忌惮的冰冷打量,并不存在任何善意。
只能试试看了!
沈吉心下一横,从地上缓缓爬起。
他强装得面无表情,提气发出共鸣十足的声音。
“黑天在上,日月昌明!”
“尔等偏徒生异心,诸恶尽现——”
肿眼泡闻声发怒:“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结果话未落地,整个榕骨镇都泛起刺耳的忙音。
虽只一瞬,却将时空凝滞。
就连乱舞的鸦群都被纷纷定格。
“剧本设定修改完毕。”
“增加设定:相传大黑天每次祭选引路使前,都会上身信徒,以传天音,但凡现世,必引群鸦绕身不止。”
梦傀播报完毕,副本时间即再度开始流逝。
沈吉已铤而走险,自无退路可言。
他好似真学过些发声技巧,提气大声斥责:“王祥,你负罪当罚!”
这名字是从沈妈妈的哀求中听来的,应当没错。
肿眼泡仍旧满脸愤懑。
好在其它壮汉倒是迟疑了动作。
有人小声道:“是不是大黑天显灵,我们……”
沈吉昨夜恶补的传教说辞有限。
他知道自己很难唬住人,更不敢过分拖延。
眼见更多村民已围观过来,便继续抬声表演。
“黑天信徒,只奉真神!”
“谛听吾言,神钦鬼伏!”
“近月榕骨频发命祸,乃异徒贪婪无度所致!”
“若不能铲除积恶,吾必降灾祸于此!”
“之前死了这么多人,果然是人祸吗?”
“大黑天来救我们了!”
“大黑天当然什么都知道!快跪下!”
“黑天吾神——”
“黑天吾神——”
信仰的力量是可怕的。
镇民零零星星开始叩拜,壮汉们也紧张了起来。
其中几个胆小的,完全无视肿眼泡的阻拦。
他们随众人噗通跪地,毫不惜力地磕起头来!
沈吉当然有自知之明。
他很清楚此景的功劳是修改设定造成的。
混乱间,有群黑袍使者随奔跑的镇民快步靠近。
装神弄鬼俨然到了尾声。
“引路使巡天之日,便是吾降罚之时!”
“若再有寻尸谋利之徒,榕骨无存!”
话毕,沈吉暗自用力。
全域视界撼动场景,惊飞了那些乱叫的乌鸦。
“能量耗尽,全域视界自动终止。”
他忽觉双膝一软,无需假装便狼狈地虚脱,在耳鸣中与那些漆黑的乱羽同时悄然坠地。
“黑天吾神——”
“黑天吾神——”
信徒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而后又在某个刹那逐渐安静。
耳畔只剩下脚步轻响,以及拐杖的规律敲击。
沈吉努力抬起脸来。
瞬时,鼻间微热,竟有鲜血流出。
他顾不得体面,逆着光观察情况。
一众黑袍穿越人群,款款停在了不远处。
最前方的女性身影格外高大华丽,不可侵犯。
是……大巫贤吗?
“黑天吾神。”
苍老的女声响在头顶。
那老太婆抬起拐杖朝天空张开手臂。
伴随着祈祷般喃喃自语,方才还如银河倒泄的雨水逐渐开始式微。
这多半是巧合的现象,又引得镇民门窃窃私语。
巫贤随即收了动作:“神谕你们都已听到了。”
在场的信徒齐声回答:“黑天吾神!”
巫贤语气淡定:“近月接连出现命案,绝非偶然。这是有人居心叵测,想要引来灭顶之灾。”
听到这话,沈吉有些惊讶。
他以为反派会试图掌控话题风向,带走自己。
结果……顺水推舟?
大巫贤继续吩咐:“祭礼之前,加强巡逻,若发现异动,立刻报告于我。”
她显然相当有威望,在场镇民纷纷答应。
那几个不好相与的壮汉也不例外。
沈吉感觉到老太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狼狈地咳嗽了几下,装得可怜:“大巫贤……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对方容貌模糊,声音却掷地有声:“这孩子伤得不轻,让赵三给他瞧瞧,有黑天赐福,他必将安然无恙,走。”
如此吩咐完,所有的黑袍就都尾随她离开了。
被丢在泥泞里的沈吉稍微松掉口气。
此时在尝试着挪动手脚,却觉天旋地转。
恍惚间,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
「观察者数量:18637」
「……这属于什么侵入流派?」
「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每次都能混过去。」
「谁有这个侵入者的资料啊?」
「无,沈家好像没这号人。」
*
微凉但还算干爽的床铺,粗糙且温热的手掌。
在轻抚中,沈吉缓缓苏醒。
他先瞧见了张布满刺青的怪脸。
再眨眨眼,才想起这是自己在故事中的妈妈。
沈妈妈的眼睛肿得厉害:“幸好你机灵。”
沈吉苦笑:“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沈妈妈移开目光:“是镇长家的打手,其中王祥是他堂弟,也是咱们这镇唯一的警察。”
说着她便端起床边的中药喂了过来。
镇长,警察……
沈吉疑惑更深,却怕自己直言贾祸,没敢多问。
母子俩正相顾无言,外面响起声娇滴滴的招呼。
“人呢?晚饭前送筐米粉和豆干过来啊。”
生活不易,客人怠慢不得。
沈妈妈赶忙放下碗,忙着接待去了。
*
待到周身恢复安静,监视已久的梦傀难得报喜。
“角色数据库初步修复完毕。”
“已获取部分设定信息,是否现在接收?”
沈吉哭笑不得:“要不然下个月再告诉我吧。”
梦傀没听到夸奖很不服气:“哼!接受过程能量传输较大,你忍一下。”
此话讲完,它根本不给任何缓冲的机会,立即将大量信息送入了沈吉的脑海!
*
出生在榕骨镇是一件悲惨的事吗?
离开之前,这问题毫无意义。
被囚禁山中不知日月的生活千篇一律。
乡亲们以顺从为美德,从不质疑命运的窘迫。
自己亦是如此。
幸而母亲深谋远虑,强行送自己离开读书。
方才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此时华夏已天翻地覆。
乱世之中,科学之思想席卷神州。
自己终知:故乡之信仰实在愚昧,而且残酷。
改变的念头多年未熄。
恰有机缘巧合,某位著名民俗学者在听闻大黑天的故事后,愿意施以援手向上反映。
但榕骨镇向来排外,民风彪悍。
哪怕是市县长官都未必能自保,更别提没有得到允许的来客了。
所以获取证据的任务,必要亲自完成。
时隔六年,重返故土,为的确实是乡情。
只不过……是更深的那种罢了。
*
搞清楚角色设定后,沈吉渐渐回神。
他终于感受到这具身体平静但正义的灵魂。
不过,设定有些残碎,很多事都没解释清楚。
他追问:“我是怎么进山的?又为何受伤?”
梦傀不慌不忙:“这点在原剧情中便是失忆内容,毕竟你撞到了脑袋。”
沈吉又问:“那个救我的男人是谁?”
梦傀疑惑:“怎么,看上了?”
沈吉:“……”
梦傀:“还没整理到这部分,我现在就查。”
沈吉忽想起昨晚昨晚的任务,瞧瞧时间,不由紧张起来:“对了,那相机是民俗教授给我的吗?”
梦傀肯定:“嗯,它和其它行李一起丢在山道上了,不过镇子外面群山环绕,野狼成群,出去就是个死!
沈吉哑然:“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梦傀:“让我机智地想想办法。”
话毕它便在残破的电流声中演算了好一阵。
最后才给出了不成熟的小建议。
“可以找个帮手。”
“我查到了,救你的男人是你童年挚友!”
“他家世代靠打猎为生,应该能够带路。”
沈吉不太相信:“怎么感觉他比我大好多,是怎样的忘年交啊……”
梦傀:“不叽道。”
目前感受下来,胡乱无视npc主线逃避没有任何好处。
沈吉艰难下床。
他拿起母亲准备的拐杖:“江之野住哪,指个路?”
梦傀拖延过几秒:“恩……行吧。”
沈吉眨眼:“干吗欲言又止?”
这次梦傀没有回答,显然是隐瞒了什么。
沈吉虽不放心,却也没更好的办法。
他观察过厅堂卖米粉的母亲,便从后门处一瘸一拐地出发了。
*
此时雨势已停,但光线仍旧晦暗。
小镇无半丝清新,反尔浸淫着诡异的死寂。
沈吉路过每间废屋,都能感觉到阴森的注视。
他意识到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在极度谨慎中,顺着湿漉漉的橘子林一路行进,终于来到了梦傀提示的目的地。
与别处的白墙青瓦截然不同。
所谓的猎人之家全由粗糙原木所建。
小屋周围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显得……
生人勿近。
然而还是有三两个镇民出入其中。
他们最后皆拎着野鸡山兔离开。
是来消费野味的?
沈吉躲在林间观察。
待到屋前终于清静,才支着拐杖走上前去。
他边琢磨着话术,边拍了下陈旧的木门。
还未等再抬手,紧闭的门倏忽而开。
高大健壮的身影阻在门口。
照旧是英气逼人的容貌。
然而那眉宇间的成熟魅力却消失殆尽,反被种莽撞的烦躁所取代。
沈吉迟疑中露出讨好的笑意:“那个……”
没想对方很不客气:“你谁啊?干吗?”
由于太过惊讶,沈吉一时没注意到这声音与记忆中略有不同:“江之野,你不认识我了?”
男人瞪来厌烦的目光:“没这个人!”
沈吉见他要关门,忙拦住:“别开玩笑啦——”
“他早死了,你满意了?”
男人果然并非真不相识,只是敌意很深。
这般问完,立刻推搡了沈吉一把,重重地将门摔在他翘挺的鼻尖上。
沈吉吃痛间目瞪口呆。全未发现墙头歪着脑袋的圆脸白猫,正饶有兴致地瞧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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