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因果巷
白家那边四分五裂, 洪家亦是波涛暗涌。
又来拜访的苗阳带着满心忐忑被引到后院,一见洪夫人的面便急道:“白老爷怎么会忽然去世?现在该怎么办?你到底把那些黑户怎么了?”
洪夫人正在瓷窑前守着自己的作品,她美艳的脸被炉火映得一明一暗, 神情也晦暗不清, 语气冷淡道:“我叫你不要多问,你只隔半天就忘了吗?来与我在没头没脑地讲些什么?”
苗阳的情绪非常紧张, 努力定了定神:“我表哥已经看到我带着那些黑户出镇了,万一他要是发现问题, 把我们报了官,到时该如何收场?夫人你可有办法打点?”
洪夫人眉头微微一皱:“早说了让你小心点, 你偏记不住是吗?他还看到了什么?”
苗阳茫然摇头:“应该不知具体细节,否则便会继续追问我了。不过他已经怀疑到了您头上, 刚才又趁夜去了官府,我真怕……”
洪夫人深吸了口气, 遗憾地说:“你办事的能力, 不足你相公十一, 结果他却这么死了, 还真是可惜。”
这句话让苗阳整个身体一抖:“你、你在讲什么话?”
洪夫人哼笑:“何必装傻呢?其实你猜得到那些黑户到底命运如何了吧?当然, 你也猜得到你相公身处阴曹地府, 早已与你阴阳两隔了,不是吗?”
苗阳的脸色顿时更加惨淡了几分:“所以,果然是你,一切都是你干的,对不对?”
洪夫人充满了瞧不起的态度, 发出嗤笑:“你是当真猜不到是我, 还是只想自欺欺人?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哪怕是为了钱也要为仇人卖命。”
眼泪瞬间在苗阳的眼眶内凝聚了起来, 她哽咽着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老马每年给你送的银子足够你们洪家挥霍了,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洪夫人不屑:“什么叫送的银子?难道我的瓷器没有让他赚到银子吗?我把瓷器卖给别人一样可以富甲桃川,你们明明得了我的恩惠,却要以施恩者自居,真是可耻。”
苗阳顿时语塞。
洪夫人垂眸:“其实我根本没打算动他,怪只怪他贪心不足,非要拿我们共同的秘密来威胁我,让我把玑瓷白送给他,开什么玩笑?这么蠢的主意,莫不是你出的?这么说来的话,害死他的人是你啊!”
苗阳心虚地拼命摇头,而后忍不住哽咽着追问:“我知道,老马、白二小姐,还有那些黑户……都死在了你手里,但我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谋害这么多人?难道他们身上有你非要不可的利益吗?”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怪只怪你们思想庸俗,毫无灵性,所以猜不出来。”洪夫人垂着手,笑眯眯地走到苗阳面前问说,“难道,你从来不觉得那些瓷红得像血吗?”
苗阳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洪夫人手里的刀子便毫无犹豫地捅了过来!
*
虽然白家的倾颓尚在破坏副本的计划之内,但白大小姐突然被捕入狱,对沈吉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他这几日“投奔”白冬青的行为在俞卿看来简直可恶至极,等到官兵走后,立刻就命家仆把沈吉捆起到柴房,拿来白浅釉的鞭子边抽边狠骂道:“之前你可是负责伺候二小姐的,当真不知她去了哪里?”
沈吉被抽得吃痛躲避,护着头说:“那日她不让我跟着,我也没办法啊!夫人饶命!”
俞卿目露凶光,显然没有“饶命”的意思。
梦傀:“凉凉,走投无路了!”
沈吉强行淡定:“未必,还有馆长在。”
梦傀啧了声:“你先想想怎么在白家活下去吧。”
此时,俞卿已挥手把其他人驱逐出去,捂着肚子蹲下身,低声说:“别跟我装了,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就别想活过今天。”
【主线任务:交代白浅釉去向】
【知无不言】
【装傻充愣】
沈吉默默地对视上俞卿美丽的眼睛,心中忽然生疑,她不太可能是玩家,但……会不会像蚕魂塔里的杨茉那样,是个潜伏在故事中的心印猎人?
如果是的话,无论自己交不交代,得了势的她肯定都会对自己动手的。
俞卿没等到答案,笑容更冷,扶腰起身:“不说是吗?行,既然你这么坚决,就去和浅釉做个伴吧。”
“她去了洪府,我说出来也没人信!”沈吉忙开口,同时认真观察着俞卿的脸色,小声道:“二小姐离开家时,我确实没跟着她,但她之前不是为了婚事烦心吗?总想去找洪昊和洪夫人当面聊清楚,所以……”
俞卿微微愣住。
沈吉装出害怕的样子:“可二小姐是他们未过门的媳妇,虽然洪少爷对她不是很满意,但总不会伤害自己的未婚妻吧……所以我也不敢妄自揣测。”
开始沉思的俞卿表情更加微妙。
恰在这时,柴房外忽起了阵乱子,隐约传来仆人吵嚷的声音。俞卿猛地转过头去,打开门质问:“怎么回事?胡闹什么?”
未想制造混乱的源头竟然是江之野,他推开拦着自己的仆人,拂了拂衣袖,淡笑道:“俞夫人,我是来带阿吉走的。之前白老爷可是当街收了我的金子,您不会贵人多忘事吧?”
沈吉终于看到希望,趔趄着起身。
俞卿自然表示拒绝:“那不行,我还有话没问清楚,就算老爷答应过,我可没答应。”
江之野显得很有耐心:“我可以在这里等你问清楚,还是说,你想食言,打算把金子退给我?”
金子谁都想要,俞卿一时没有回答。
江之野哼笑道:“而且我知道夫人想问什么,要不然,我干脆把答案告诉你?”
俞卿立刻上前一步。
江之野挑眉。
俞卿回头看看沈吉,略不屑地表态:“如果你讲的是真话,沈吉自此便与白府两不相欠,如何?”
江之野这才招了招手,附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俞卿原本就扑朔迷离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只看夫人有没有勇气应对了。”江之野这般说道,上前拉住沈吉的手,头也不回地便带他离开了濒临破碎的白家。
*
「观察者数量:132921」
「第一次看这副本,感觉有可能是任何走向。」
「这心印的能量很足,副本几乎没有破绽。」
「嫉妒不仅寻常,而且比其他情感更加强大……」
「要见证令使大大的滑铁卢了吗?」
「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看起来很有信心~」
「究竟什么时候能修好令使自己的直播间啊!」
*
闹市仍是闹市,就好像任何变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沈吉骑着马,而江之野则牢牢地牵着缰绳,带他走过熙熙攘攘到几乎难以转身的因果巷,瞧见路边卖梅花糕的,还停步轻笑问:“吃不吃?”
沈吉被一连串的事情搞得心情复杂,摇了摇头,追问:“苗阳呢,你怎么没跟她在一起?”
江之野语气轻松地回答:“不知道,昨晚就不见了。”
不见了……又失踪一个吗?
沈吉完全想不出幕后真凶为何如此癫狂,簇着眉头说:“那是怎么回事?你没报官吗?”
江之野回头笑:“报了,不过估计找不回来。”
如此一来,玩家不就都死得差不多了?可馆长却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他是故意目送那些角色挨个下线的?
沈吉这般疑惑着,便急着下马,拉住他说:“既然如此,便更不能耽搁了!我们得想办法为白大小姐洗清嫌疑,否则给亲爹下毒的罪名落实在她身上,她可就……”
江之野:“那是自然,但你别急,今晚就是鬼市。到时候瓷器订单一下来,就算她想死也不成了。”
沈吉想起白冬青留在瓷厂的烂摊子,迟疑点头。
江之野捏捏沈吉的脸,微笑:“放轻松。”
*
在这种落后的时代里断案,只要人证物证俱在,便可由官老爷决定嫌疑人的生死,所以白冬青被捕的事并不乐观,若俞卿再落井下石贿赂一番,她怕是必死无疑了。
回到客栈后,沈吉仔细盘过整件事,开始认真分析:“首先,要查清楚那毒药的品种和来源,从而抓到究竟是谁背后搞鬼,其次,要搞明白诬陷白冬青的婢女的行为动因,让她交代出真正的主使,还有,姚翔大人可不是个清官,你这边若还有银两,千万要打点好他。”
“想得很清楚,实际很难实现。”江之野在桌边支着脸笑道,“真该让秦凯给你打下手。”
沈吉郁闷抿嘴。
江之野仍旧温柔看他:“难也并非做不到。但在你看来,救白冬青出狱,她就真能醒悟吗?”
沈吉实话实说:“她还是会一心扑到瓷厂去……”
江之野点头:“所以我们要查就查个彻底,把因果巷掩藏的罪恶全部晒到阳光下来,让她彻底看清自己付诸了所有心血的世界,是何等残酷可笑。”
沈吉立刻凑近了些:“所以失踪案是不是洪家人搞的啊?我总觉得洪家母子不像表面看上去简单。”
江之野蹙眉:“没有证据,每次进去都会被赶走。”
这话让沈吉失笑:“谁让猫咪会打坏瓷器,在因果巷不受待见呢,不如……你变成别的模样?”
“没兴趣,暂时也不急。”江之野拒绝,“你先休息一下,夜里再行动不迟,只要鬼市一开,所有人都汇集到因果巷,要查什么便很容易了。”
*
被雅称为天光集的鬼市之夜,是桃川一年中最重要的活动,随着暮光消逝,狭窄的因果巷内到处都是摆着瓷器摊的老板和挑选瓷器的外地商人。他们全都蒙上了密不透光的黑袍,皆看不出本来模样。
其中许些新瓷器的品类是首次露面,不问出处,只看成色,很有机会签出大单,是小手艺人的好机会。但像照骨和玑瓷这种广受欢迎且颇为知名的瓷品,依然吸引了最多商人簇拥抢购。
白猫带着橘猫走过高高的墙沿,凝望着着黑袍涌动的窄巷和被蜡烛照亮的瓷器们,不由轻哼了声。
橘猫没它那么自如,小心地站在拐角处才小声道:“那就分头行动,一定要完成任务哦。”
白猫用鼻尖碰碰橘猫的鼻尖,扭身隐入黑暗。
*
由于白老爷之死成了颇受关注的命案,一切证据当然已被衙门严加看管,藏在了有官差守卫的仓库中。
好在桃川的屋顶皆是瓦片所制,对猫咪来说倒极容易潜入。沈吉化作的橘猫在屋檐上小心翼翼地挪出个小洞,立刻扑通一声跳了进去,在黑暗中兜转了两圈,便找到了装着所谓毒药的瓷瓶。
猫咪的四肢当然没有人类灵巧,它花了好些功夫才倒出些粉末,赶紧用破布头子包起,打算叼出官府。但一转身,又借用猫咪雪亮的眼睛发现了特别的东西,竟是几日前于郊外找到的马老板的衣服!
沈吉压不住好奇,凑上前去检查。
马老板显然是被人捅到了肚子,血在袍子那处污了大片,此外,衣服上还沾着草叶、泥土和……
他凑近闻了闻,稍有些不确定:陶土?
正入神观察时,门外传来了官差换班的聊天声,沈吉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赶紧咬住毒药包,扒着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掉了。
*
却说所有人都全身缟素、披麻戴孝的白府之内并没有弥漫着太多悲伤之情,那些仆人们照旧忙于自己的工作,穿梭在院内一张张巨大的白瓷面具之间,氛围诡异。
白猫尽量压低身子,兜兜转转地找到了那个做伪证的婢女。发现她正躲在屋内的床边数着几两碎银发呆,不由眯起明亮的金眸。
这婢女事发时被官府带走,刚刚被俞卿赎回家,但她并未显露出作恶之后的得意,反而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忽深叹了口气,把碎银全部包好,揣入自己的夹袄之内。
恍惚间,窗外响起熟悉的咳嗽,婢女吓得本能起身,才意识到总是在咳嗽的白老爷已经枉死了,不由瞬间白了脸色,瞪大眼睛望向窗外。
片刻之后,一个衰老的影子便被投在窗纸之上,白老爷嘶哑而低沉的声音隔着窗户响得真真切切:“你为什么要毒死老夫……好狠的心……”
没有任何做贼心虚的小人物能受得住这个惊吓,那婢女立刻跪地颤抖着哀求道:“都是大小姐的错,老爷,我只是听命办事,你不能怪我啊!”
“你和俞卿恶贯满盈……还想诬赖冬青……”白老爷的影子越走越近,最后竟然在窗户纸上咳出口血来!
血喷在窗纸上,流淌出恐怖的形状,婢女被吓得崩溃尖叫:“是夫人做的!不能怪我!”
谁知那影子疏忽变大,而后转瞬便消失了。紧接着,木门被轻轻推开,站在月光下的并不是什么白老爷的鬼魂,而是玉树临风的江老板。
婢女眼前都快被吓出重影来了,只努力咽着口水,完全讲不出话来。
江之野走进屋内,轻声微笑:“是俞卿收买你做假证的?她给你多少,我给十倍,这买卖可划算?”
*
夜极深了,但鬼市的热闹未减,橘猫刚刚溜进客栈的窗缝内,便在一种奇妙的温暖中恢复了人类的样子,稍微趔趄着扶住窗沿。
窗外是隐隐约约的遥远喧哗,这个世界好似无比正常,根本没人能想到两只猫咪的真实身份。
无论被变身过几次,沈吉都不太习惯那肉身重组的感觉,他赶忙捡起落在地上的毒药包,递给歇息于桌边的江之野查看:“这东西有股中药味,还挺特别的。”
江之野打开闻了下:“我来研究,看来你挺顺利?”
沈吉这才颓然跌坐到床榻边:“紧张死我了,这副本不累身,只累心,我宁愿在蚕魂塔内打打杀杀。”
江之野抬眸:“宁愿和吴弥尔混在一起?”
沈吉不禁失笑:“怎么忽然提起他?你不会在意个连自我都快丢了的疯子吧?”
“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在想,他离家出走干什么去了?”江之野竟不是吃醋,反而很认真,“那人跟你说完几个特殊心印的事,又从吴家的眼皮子底下逃脱,并不一定是一时冲动——虽然他对你挺有好感和羡慕之意的。”
后半句话让沈吉瞥了下嘴,垂眸认真思考:“他的经历应该很复杂,不能当他是情绪化的年轻人,而且我觉得他也未必是背叛吴家,会不会是他劝阻不了自己的哥哥,就像引诱我们去干涉吴格予的行为?”
“也许吧。”说话间江之野已走到床边,附身捏了捏沈吉的面颊,“好了,现在你该休息了。”
沈吉无奈:“你干吗总让我休息啊?我都没有再使用技能了。”
江之野没有提起沈聿青那一身病和千疮百孔的精神世界,只回答:“不想你太辛苦,这里有我。”
沈吉立刻笑了:“可你之前不是挺希望我能独当一面的吗?还一直鼓励我来着。”
江之野仍旧没有直面这个疑问,伸手便轻轻推倒他:“你把该做的都做了,睡一觉,明天的故事一定会如我预料那般发展,信不信?”
沈吉拉住他的袖子,坚持道:“那你陪我,不准趁我睡着出去冒险,要不然我们就一起行动。”
“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江之野顺势半躺在旁边,轻轻拍了拍沈吉,“需要陪的小朋友?”
这副本的确是让沈吉感觉操心,他迷糊地闭上眼眸,小声说:“好,那你讲个你最难忘的心印吧……毕竟你曾收集了那么多……”
江之野认真思忖半晌:“最难忘的……副本世界就是博物馆,故事中沈聿青一家都回来了,却根本不记得我是谁,虽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还是挺难接受……”
他只说了半截,沈吉便已经呼吸浅淡,没了反应,江之野慢慢躺得更近了些,吻过他白皙尖俏的鼻尖,而后露出浅淡却舒心的笑意,靠在旁边缓缓地合上了羽睫。
*
天色蒙蒙亮时,白家的办事的仆人终于披着黑袍匆匆归来,他见俞卿正亲自等在前堂,赶紧上前报喜:“夫人,昨夜签下的订单,比之前三年的总和都要多!有七成都是照骨,价格最贵,利润最高!”
俞卿听得喜上眉梢,立刻扯过他手里一叠厚厚的订单激动翻看,开心到手指都有些颤抖:“太好了,太好了!让瓷厂那边抓紧烧制,按时供货!”
她对烧瓷技艺和贩瓷生意的了解,确实比不争气的女儿强上不少,但说到底还是个外行人,所有的言语都只不过是在模仿白老爷平日的说辞罢了,并不理解其中究竟会有多少隐藏的问题。
守在旁边的管家倒一副笑不出来的样子,凑上前去报告道:“夫人,瓷厂那边刚刚来了消息,窑开了,但是烧出来的照骨却跟大小姐的作品完全不同,现在还没找到原因,恐怕再继续烧下去,也还是同样的结果,平白浪费功夫罢了。所以那些照骨订单,未必能如期交货呀。”
这席话一下子把俞卿打击得冷静了下来,她无法置信地抬头:“怎么可能?白冬青已经把烧制方法对那些工匠们说得一清二楚,难不成她还留了一手?”
管家叹息:“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照骨已经失传了两百余年,大小姐能烧出来,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我早就劝过夫人您,在生意稳下来之前,不要做那么冒险的决定,现在可怎么办……”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再谈后悔是毫无意义的,俞卿抿住嘴角,扶着酸痛的腰躺回宽敞的床榻上,半晌才嘴硬道:“不可能,白冬青早预料到了鬼市会收到大量订单,必要如期交货,所以也希望工匠们能够尽快上手,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给我准备车马,我去牢里和她当面问清楚。”?这女人一番阴谋诡计,已经把人家送去坐大牢了,还让人家失去了唯一的父亲,如今怎么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来呢?就好像白冬青仍对白家有三个班呢义务似的。
关于这个问题,管家自然想不明白,但他拿人手短,还是点头答应:“夫人稍安勿躁。”
*
此次俞卿之所以能够快刀斩乱麻地夺走白家大权,当然和洪昊的帮助脱不开关系。
洪家自来与姚大人交好,被关入牢内的白冬青自然也得到了狱卒们的“特殊关照”。
待到娇滴滴的俞卿赶赴监牢铁窗之外时,看到的已是满身是血、极为狼狈的白大小姐。
尽管遭受了严刑拷打,但白冬青瞧向俞卿的眼神还是冰冷而鄙夷的:“你来干什么?烧不出照骨了吗?”
俞卿上前一步质问:“你故意的,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对不对?”
白冬青笑了声:“是工匠们愚笨,这你也想怪到我头上?再说,那些事已和我没有关系了。”
“但你还是白家的人,白家的荣辱永远都和你绑在一起!”俞卿这般强硬的说完,又软下态度,“只要你答应帮忙烧制照骨,我便保你出去,怎么样?”
白冬青看她:“命案,怎么保?”
俞卿只道:“你信不信我?”
这话逗得白冬青少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由于她笑得太过不加节制,难免让俞卿的表情逐渐尴尬。
过了半分多钟,白冬青才擦着眼角说:“你可真有意思,我懒得跟你废话,总而言之,照骨永远与你无关,你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俞卿逐渐愤怒握拳:“你不要不识抬举。”
白冬青索性扭过脸去,不再看她。
俞卿求援不成,立刻翻脸,哼笑:“得意什么?不会觉得自己烧出照骨就能名垂千古了吧?且不说照骨是白家老祖宗的东西,到了你手里没有半点创新,就算你烧出来了,那又怎样呢?它还是不如玑瓷啊!”
好似都什么都不在乎的白冬青立刻被踩到痛处,立刻抬头骂道:“你胡说什么?!照骨是天下瓷器之最!”
“我在说事实啊。”俞卿抱起手来,“昨夜鬼市上,照骨的确收了不少订单,但你也别得意,在照骨价格更低的前提下,想要玑瓷的人仍有数倍之多,只是洪家不供货罢了,你啊,就是永远不如洪夫人,一辈子不如,听明白了吗?”
这番扎心的话好似敲破冰面的铁钻,把白冬青面上所有的自得和从容都无情的粉碎掉了。哪怕是在牢狱中仍能浮于双目中的神采,纷纷因此暗淡,消失无踪。
*
桃川再怎么热闹,衙门外都是冷冷清清的。白家车马声势浩荡而来、气急败坏而去,不多久,石板路上便只剩下飘零无助的枯叶被风默默卷走。
沈吉拉着江之野的胳膊在角落现身,自然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他叹息说:“白冬青性情孤傲,以现在这般情况,是绝不会委曲求全的。俞卿既然已经这么狠心,只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再不救,怕是没的救了。”
“放心,我已经与姚翔聊好。”江之野淡笑,“你在这里等我就行,不用担心。”
沈吉晃了晃他的胳膊:“你与那姚大人接触的多,他到底想要什么呢?真的只是从各方拿些好处,一直继续搅浑水吗?这桃川失踪这么多人,他能安然无事?”
江之野眨眨眼:“当官的,想的当然是升官发财。”
沈吉疑惑琢磨。
江之野揉了揉他的头,独自走去衙门外,竟然直接开始击鼓鸣冤,那动静一起来,自然引发了看客的围观。
*
有人带着证据鸣冤,姚大人很快便升堂应对,由于此事事关白家,半死不活的白冬青和归家走到半路的俞卿也被拦了回来,统统被迫跪于堂前。
俞卿很是不爽,抱怨说:“大人,江老板与白冬青非亲非故,凭什么在这里申冤,简直荒唐!”
江之野从怀里掏出封书信:“实不相瞒,白老爷在生前已经将白小姐许配给在下,有亲笔婚契为证。”
“胡说八道!我从未听过这种事!”俞卿接过来瞥了眼,便断定道,“你这是故意模仿老爷笔迹罢了!”
江之野微笑:“夫人何以如此肯定?莫非你手里那白老爷的遗嘱,也是这么来的吗?”
俞卿刚要骂他,姚翔便不耐烦地拍了拍惊堂木:“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少在本官面前唇枪舌剑,江之野,既然你要替未婚妻鸣冤,那就把证据呈上来,不要只顾着东拉西扯。”
“是。”江之野拱手,“事发当日,仵作即已断定白老爷是毒发身亡,且在白冬青房内找到了对应的毒药,还有服侍老爷的婢女作证,一切看似天衣无缝。”
俞卿紧拧着眉头怒视他,努力掩去心底的慌张。
江之野继续道:“但是白大小姐一早就去了瓷厂,至午夜才被叫回来,本人根本不在白府,以上所说的所有证据,全是被有心人刻意安排的罢了。在下昨日已查明毒药成分,大部分是自药铺分次购入,调配而成,而白小姐本人及其她房内的仆人,最近并没有买过任何药材,倒是俞夫人身边的夏荷,日日——”
俞卿立刻反驳:“我怀有身孕,需要调理身子,药方都是大夫给开的,有什么问题?”
江之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姚大人,可以把我的证人传上来吗?”
姚翔招手。
很快,那夜指认白冬青的婢女便被官兵领了进来,她根本不敢看俞卿的眼睛,发着抖跪地说道:“大人,奴婢那日说谎了,我根本就没下过药!是老爷死后,夫人给了我银子,让我承认和大小姐合谋,之后还把我从牢里保了出来。但奴婢回去之后,实在是越想越后悔,我为了一点小利,认下这么重的罪过,实在是不值!”
眼看着下人反水,俞卿气到脸都憋红了,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
婢女哭泣:“可夫人你要我污了白大小姐,不也是只凭一张嘴,半点证据都没有吗!我从来没给任何人下过药,我清清白白!你不要再逼我了!”
俞卿不想与她争辩,扶着肚子给姚翔叩首:“大人明鉴,断案不能事事全听他们胡言,我绝没有害老爷,更没有陷害白冬青这个恶人!”
江之野轻笑:“该怎么断案姚大人清楚得很,无论如何,白冬青毒死亲爹这个罪名处处都是漏洞,再说,犯罪总有动因吧?难道她毒死父亲的目的,就是让自己落狱,让你来继承家业?这合理吗?”
俞卿一时语塞。
姚翔默默地听完他们双方的各执一词,态度不明地笑了笑,拍拍惊堂木说:“虽然江之野很想证明是俞卿下了毒手,但并没有提供可定罪的铁证。”
闻言俞卿的脸色方才好看了点。
姚翔又说:“不过如此一来,之前对白冬青的怀疑也的确站不住脚。既然如此,本官决定释放白冬青,不过你们都是死者身边人,嫌疑最重。在找到更多证据、挖出真相之前,谁都不可以随意离开桃川,否则将以逃犯视之,听明白了吗?”
俞卿急了:“这怎么行?不能放人!姚大人!”
姚翔不理不睬,大声宣布:“退堂!”
*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伤势惨重的白冬青确实是被救了出来,江之野当然不肯让俞卿把她带走,而是与沈吉将其抬回客栈,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来看。
那大夫纵然见多识广,也治得连连叹气:“下手太狠了,白小姐没被打死可真是万幸。你们最好找个细心婢女,每隔三个时辰,便为她翻身换药,虽然假以时日,伤口都能愈合,但难免留下伤疤……恕老夫无能。”
沈吉点头:“明白了,多谢您。”
话毕他又撩起帘子偷看白冬青:原本神采超然的大小姐变得失魂落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天花板,不知在瞧着什么,怕是一时很难打起精神来了。
白冬青不是怕吃苦的性格,无论是伤口还是伤疤,都不太可能击倒她。如此憔悴,多半还是为了瓷艺吧?
江之野交了问诊费用,打发走了大夫,而后轻轻微笑:“没关系,又不是铁打的人,先让她睡一觉吧。”
沈吉点头,悄然远离了床帘。
*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有些两败俱伤的影子,而已然得利的,仍旧是按兵不动的洪家。
随着鬼市结束,不少瓷商都已乘着车马离开了,因果巷内泛滥着热闹之后无解的荒凉。
沈吉跟江之野走在路边,手里拿着盒糕点,却吃的兴致缺缺,小声道:“忙活半天,却有种无声无息间要被心印秒杀的感觉……这个心印真是把副本想明白了。”
江之野轻笑。
沈吉摇摇头,努力振作:“还是不能这么丧气,就算那些事件避开我们,我们也可以去主动触发!”
江之野耐心问:“你怎么考虑的?”
沈吉态度非常认真:“白冬青明显是受打击了,能打击到她的还有什么?就是照骨没有像她预料中那样碾压玑瓷啊!现在明摆着,一直默默杀人的就是洪家,必须掌握最直接的证据,揭露他们的真面目,让白冬青自己看清楚,自己嫉妒的究竟都是什么恶棍——只要洪家倒台,俞卿不攻自破,她并没有太多本事的。”
听了这一席话,江之野只反问:“你还没有猜到,那些失踪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沈吉怔愣:“我是真猜不到他们在搞什么鬼,竟能让人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在桃川。”
江之野轻声重复:“灰、飞、烟、灭。”
沈吉呆望着他的侧脸,脑海中忽然出现白冬青对着瓷窑的沉思的样子,那瓷窑中的火无比炙热、在一明一灭间,的确能将所有存在都化为虚无。
江之野对着沈吉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笑出来。
沈吉有些难以置信,虽然现实中的确是有骨瓷一说,但用人来烧制……简直太离谱了。
难怪一开始的主持人像被火烤过一样,难怪俞卿要摸玑瓷的时候,洪昊急着阻止……
江之野望向洪家的方向:“其实我早就怀疑了,但每次靠近那个院子,都会出现仆人驱逐我,这个心印设计的副本太过严密,是非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才行了。”
沈吉立刻勇敢表态:“我去!”
江之野当然不同意:“你原本只是白家家仆,他们连马老板这种富户都敢动手,对你完全不会客气,危险只是一方面,更怕是白白牺牲,得不到进展。”
沈吉脑袋动得飞快,得意地露出梨涡:“不会,我有洪家人感兴趣的东西,足够忽悠他们的。”
江之野立刻会意:“你是说照骨?”
沈吉微笑:“最近几日我一直跟在白冬青身边是有目共睹的,没了她的指点,白家瓷厂也烧不出照骨,我称我知道其中奥秘,洪夫人肯定不舍得直接除掉我。”
这理由的确说得通。
沈吉见江之野仍有犹豫,坚决道:“你都相信我能进蚕魂塔了,区区洪家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说好了这副本就保一个玩家,现在必须让白冬青幡然悔悟,以她的智慧,肯定能想明白这些事的。”
虽然江之野去过很多副本,可他连人类都算不上,对那些爱恨情仇自然感觉深有隔阂。但自从沈吉出现后,与心印的游戏便不再像博弈那么简单了,他感觉自己好像与故事产生了些难以言喻的联系,就像与属于人类的世界,亦产生了些微妙的情感链接。
眼看少年势在必得,江之野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抬头望向头顶光线惨淡的天空,轻声说:“好,那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给他们的嫉妒之心画上句号吧。”
*
白老爷的死让洪昊的行事变得肆无忌惮,就算是晴天朗日的也敢往白家去跑,自然不在自己房内。
沈吉熟门熟路地偷溜进来,很快把他闲人免进的大屋子翻个底朝天。
但这家伙着实没有太多值得探索的秘密,房内关于烧瓷技艺的书都是崭新的模样,藏在柜子里的东西除了金银细软,就是与俞卿交换的定情信物,着实可笑。
沈吉丢掉绣着“俞”字的丝绸手帕,真想不明白洪昊哪来的资格去嫉妒白冬青的成功,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有嫉妒之心,但嫉妒与嫉妒之间,亦有高下之别。
既然洪昊屋内不存在有价值的线索,那一切的起点和终点,就必然是洪夫人的私人瓷窑了。
沈吉走出门去,给自己打了打气,勇敢地顺着小路朝那个方向跑去,边潜行边小心地左右观察,生怕上次那个老嬷嬷忽然从角落里杀出来。
梦傀:“你小心哦,别变成个骨灰罐!”
沈吉:“……我还以为你掉线了呢。”
梦傀:“哼,你和臭猫配合得很好啊,又不愿意用技能,你分明就是想找借口抛弃我!”
沈吉被它酸溜溜的语气逗笑,安抚道:“能量留着关键时刻用,再说你的本职不是聊天机器人吗?”
梦傀:“才不是!我不善言辞!”
第112章 因果巷
沈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洪家时, 洪夫人的瓷窑外站满了看护的家丁。但这个夜里,窑却是关着的,那小院门口也只有个正靠着墙打瞌睡的小侍女。
铁了心要一探究竟的少年敏捷翻墙而入, 片刻都不敢耽搁, 便蹑手蹑脚地搜索了起来。
所谓骨瓷,原本是以动物骨粉和粘土混合烧制的奶白色硬瓷, 虽然故事并不一定完全遵照这个设定,但肯定还是要看原材料的配比, 不会把各种杂质放入窑内。
换言之,死者的遗物不会烧毁。
经过调查, 沈吉果然在小院仓库内找到了两件染血的女裙,分别属于白浅釉和苗阳, 算是证据确凿。
梦傀:“这洪府还真是玩家坟墓啊。”
沈吉在心中叹息:“这么容易就发现,怕是在钓鱼, 果然我也是只能进、不能出……”
就像为了要佐证他这番话似的, 仓库门外很快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氛围顿时恐怖了起来。
沈吉立刻回头, 对视上站在月光下的洪夫人与她身后的强壮家丁, 努力表现得淡定:“思来想去, 真凶也没其他可能了,果然是你干的。”
洪夫人咧开红润的嘴唇,笑得嘲讽:“你一个小小的仆人,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必非要一探究竟呢?”
她讲话没有任何破绽, 但早在蚕魂塔见识过杨茉演技的沈吉已不会彻底相信任何人是剧中NPC, 所以在察言观色的同时,讲话也小心:“就像夫人不惜牺牲洪少爷的婚姻也想得到照骨一样, 难道白家就不想得到玑瓷吗,只是没料到……原来它竟是这么邪恶不详的玩意,看来洪夫人的技艺并比不过白大小姐啊。”
“技艺?我是个手艺人没错,但也是一家之主。”洪夫人呵了声,“只有小孩子才在意那些虚名。”
沈吉问:“可如果瓷商们知道玑瓷是这种脏东西,它还能值几个钱,洪家又能值几个钱呢?”
洪夫人非常淡定:“你死在这里,谁会知道?”
沈吉:“我死在这里,你怎么学会照骨?”
和预料中一样,原本虎视眈眈的洪夫人因这话而迟疑了几秒,蹙眉问:“所以你知道照骨的秘密?”
沈吉故意表现得胸有成竹:“不然你当我是个傻瓜吗?我不知道,又怎么敢来这里?”
洪夫人打量他:“你想要什么?”
沈吉早就准备好答案:“当然是要钱,我又不烧瓷。”
这话让洪夫人哼笑了声:“你要多少?”
“一千两。”
沈吉胡诌了句她绝不会给的数。
洪夫人果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连树上的乌鸦都被她惊走了,才抬袖擦了擦眼角,挥手道:“给他点苦头尝尝,再让他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来主动接触做了那么多恶事的大魔头,沈吉已经做好了遭罪的准备,但没想到洪夫人一点也没有急功近利的贪婪,甚至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
他根本来不及多做反应,那两名强壮的家丁便冲了上来,对着瘦弱的沈吉一阵拳打脚踢!
面对如此境况,沈吉只能尽力护住脑袋保住命,再等着馆长找机会里应外合了!
*
就在洪家暗云涌动之际,江之野也没有闲着。
他顾不上男女有别,端着药碗走到白冬青床边,淡声问道:“只是被俞卿刺激了几句而已,多大点事?你打算一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白冬青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呆呆地瞅着头顶的床帘,仿佛脑袋里已经彻底空掉了。
江之野放下那碗药,笑了声:“你也算是位烧瓷的高手,和任何艺术一样,瓷艺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你若觉得自己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便能通过吃几年苦摸到一门技艺的天花板,那才当真可笑。”
这话终于让白冬青动了眼神,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并不虚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我见过那么多瓷器,却没有一样比得上玑瓷,除了我们白家的照骨。”
江之野闻言了然:“所以你便觉得,只要你烧出了照骨,就可以打败生命里最强大的敌人,对吗?可惜现在事实让你失望了,照骨抹杀不了玑瓷。”
白冬青沉默。
江之野又道:“以我们外行人的眼光来看,玑瓷有玑瓷的美,照骨有照骨的美,百花齐放才是桃川繁荣的原因,要真这么容易就让天下瓷商奉照骨为尊,那这瓷艺界未免也太浅薄了些。”
这些大实话让白冬青皱起了眉头。
江之野继续直言:“再说,你见过多少瓷器?你真的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你从来没有走出去看过。”
白冬青深深地叹了口气:“是。”
江之野摇头,故意激起她的意志:“你想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继续着,我倒也不反对,反正阿吉确实想救你,对我来说,无非是多一个人、多一口饭的事。但是他为了你已经生死未卜了,你是打算用这种状态替他收尸吗?”
白冬青性格凉薄,哪怕是父亲的死,对她来说都并非是致命的打击,所以沈吉这个与其亲近了几天的小厮,自然也没引得这女人多么惊慌失措。
好在凉薄归凉薄,良心还是有的,白冬青咳嗽了两声,追问道:“什么叫为了我?他去做什么了?”
江之野垂眸:“如果我告诉你,玑瓷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伟大,它只是一种丑陋罪恶的脏东西,你还会是现在的心情吗?”
白冬青更加困惑:“你在说什么?”
江之野也不啰嗦,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你是烧瓷的,有没有听说过骨灰瓷这种东西?”
白冬青眯起眼睛:“西洋是有的。”
江之野又问:“那人骨呢?你知道人骨和粘土能烧出什么东西来吗?”
白冬青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立刻明白了他在暗指什么,神情不由为之一震。
江之野轻笑:“明白了吧?桃川每年都失踪那么多人,近日更是接连有我们的身边人不见了踪影,他们……恐怕都变成你最喜欢的瓷器了。沈吉就是想为替你证明这一点,才跑到了洪家去,我拦不住,救不了。”
听到这一系列惊人的话语,白冬青再怎么也难受,也不可能继续在床上安心地躺着了,她艰难地支着身子,半爬起来叹息:“阿吉……怎么能如此鲁莽?那洪家可不像我们白家那么好惹……”
江之野蹙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阿吉跟我说你是个纯善之人,你愿意救他吗?”
白冬青很是为难:“怎么救?我在洪夫人面前没有半点面子,现在白家又在俞卿手里,我根本叫不出人来。”
江之野完全不信:“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你家也算是桃川的地头蛇了。在我看来,白家若还能有一个明白人,应该就是你啊。”
白冬青拧着眉头发问:“如果派人去救,有机会证明你放才说的那些话吗?”
“如果这样都找不到证据,那也没有其他的方法查明真相了。”江之野很坚定,“我相信沈吉。”
白冬青想了又想,最后摸索着从脖子拿下了一个蝴蝶状的玉坠:“这个是我十六岁生辰时,我爹的把子兄弟给我的。那人姓刘,是广陵城里开镖局的,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定能借些人手出来。”
江之野立刻把玉佩接到手里,轻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真不怕我骗你?”
白冬青思索后认真表态:“其实我原来并不喜欢阿吉,认为他是个表面漂亮,内心肤浅的孩子,但最近几日相处,却与他格外投缘。看眼神就知道,他当真很喜欢你。他喜欢的人,应该也不错吧?再说我也就这点儿东西了,你若非要骗走,那也是我的命。”
“我真佩服你这种随波逐流的艺术家。”江之野毫不客气道:“既然现在你从已经床上坐了起来,我希望你就此打起精神。你最好清楚的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容易退缩,白家才成了现在的样子。马上就要变成洪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你猜俞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姓白,还是姓洪?”
这话引得白冬青的脸色更惨淡了几分,她用力揪住被子,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
*
不得不说,洪夫人当真是个雷厉风行的狠人,她命人把沈吉暴打一番之后,便开始了严刑拷问,让他把照骨的配方和制作技巧明明白白地说了个清楚。
其实这配方早在白冬青走入瓷厂时,便已不再是非常秘密的事情了,沈吉记忆力超乎常人,自然可以说得一字不差,甚至比瓷厂方案还要详细。
洪夫人记好后,还真立刻便命人拿来了材料,在自己的窑前开始尝试烧制。
这照骨少说要烧六七个时辰,也算是给了沈吉喘息一下的机会,他的眼睛已经被血污得睁不开了,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小声道:“夫人,我真没骗你……我都告诉你了,你就让我走吧……”
洪夫人笑得和最开始一样嚣张而得意:“你看,我早就让你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还想要一千两银子吗?”
沈吉故作委屈,颤抖说:“不要了……我就想活命,您放过我吧……”
洪夫人明亮的眼睛里闪过冷光:“好啊,如果我真能把照骨烧出来,我就放你走。”
梦傀呸了句:“那是不可能的,你走就意味着要把玑瓷的秘密说出去,那样她不仅没了玑瓷的销路,甚至有可能把牢底坐穿!只要照骨烧出来,你的小命就没了。”
沈吉忍着痛在心里说:“多谢提醒。”
梦傀:“看你那倒霉样子,希望臭猫别让人失望!”
已经折腾了一夜,此时窗外已有了微微曙光。
沈吉眯着眼睛,正迷迷糊糊地望着那抹光走神时,忽有婢女前来禀告:“夫人,那个江老板来见你了,说是想临时增加订单,要跟您当面聊聊。”
洪夫人是见钱眼开的典型,不存在拒绝生意的理由,她立刻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这么早?怕不是有别的事情吧?待我洗漱一番。”
*
由于世代经商,贴心的待客之道对于洪家来说已是日常。前来拜访的江之野被招待得很不错,茶水喝了,点心吃了,等了阵子才看到洪夫人衣冠楚楚地出现。
他立刻站起身来,彬彬有礼道:“这么早就来冒昧打扰您,真是抱歉。”
说起来洪夫人还是第一次见他,打量过后笑说:“你就是马福的姐夫吗?当真跟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之野轻笑:“听不太懂夫人的话,就当是在夸我吧。”
洪夫人也笑,落座后喝了口茶,问说:“江老板,你这来得可真是蹊跷,鬼市刚刚结束,你又想订什么瓷?为什么不在鬼市上订呢?现在当面和我交易,可不符合桃川的规矩呀,要是被人知道,可对洪家不好。”
江之野十分从容:“与您实话实说吧,我大部分银子都给照骨下了订单,但这两天白家烧不出照骨来也不是秘密了。我第一年从事瓷业,实在不想做一个冤大头。”
这理由倒还真说得过去,洪夫人仍旧笑:“所以你是想要照骨,还是玑瓷?”
江之野言简意赅:“我想赚钱。”
洪夫人愣了一下,笑容更深:“那是自然,大家都是要赚钱的。不过我的意思是,无论是照骨和玑瓷,我都可以卖给你,你还是要挑选一下品类的。”
没想到这女人刚得到沈吉,就已能开始夸下海口了,还真是有点莫名其妙的自信在的。
江之野装出惊讶:“这话怎么说?我知道原来洪少爷和白二小姐是有婚约的,但白二小姐已经失踪了,那白大小姐又在牢里打个半死不活,难不成——”
洪夫人厚着脸皮保证道:“打伤了可以治,再续前缘不就好了?你放心,白老头死了,以后桃川的瓷业都是我洪家的,只要你拿得出银子来,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烧。”
江之野表现得很痛快,立刻让自己带来的马家仆人打开了两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马福留下来的金银,灿光夺目,立刻让洪夫人瞧得目不转睛。
江之野挥挥手,仆人又把木盒关上。
江之野道:“自然是两种都要,以便分摊风险,有问题吗?”
洪夫人像急着解决他的要求一般,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签订契约,还是你要再回去考虑?”
江之野继续拖延:“我只担心一件事,目前我手里就这点闲钱,您若是再食言,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该老谋深算的洪夫人并没有多费口舌:“放心吧,我是正经做瓷器生意的,又不是土匪。如果我无法供货,你也能拿到赔偿,绝不会吃亏,契约可议。”
见她如此干脆,江之野更担心沈吉是否真的已经遭了难,或者这洪夫人当真只盼着赶紧把自己打发走。
趁其吩咐下人准备契约的同时,他刻意提及:“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桃川为何连年有人失踪?我表妹和妹夫都不见了,白二小姐不见了,就连我从白家买来的那个小厮也不见了,实在是离谱至极。”
听到这个,洪夫人不在意地弯弯嘴角。
江之野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洪夫人可有什么门路帮忙找人?只要能找到,我必有重谢。”
无论如何,洪夫人都不会答应这个要求的,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继续笑说:“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劝劝江老板,日后来桃川做生意时多带点儿人手,保证好自己的安全,那不该去的地方呀,可半步都不要去,人一旦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难免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江之野默默地瞧着她,脸上的笑意也很纯粹,根本就不像来试探或兴师问罪的模样。
*
尽管已经极力浪费时间了,但馆长也只拖住洪夫人一个多时辰。待她忙碌完毕,便又回到了仓库,命家丁给沈吉泼了好一盆冷水,然后便搬来椅子坐在他面前,怡然自得道:“等到中午,那窑就能开了,你可清楚如果烧不出照骨来,你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沈吉没什么力气,说话费劲:“当然知道……无论是照骨还是鸡玑瓷……都是可以给夫人赚钱的……如果烧不出照骨,我自然就要变成玑瓷了……”
洪夫人笑起来:“原来你知道啊?可是你给我的方子与白家瓷场的方子没有本质的不同,白家烧不出照骨,难道我这窑便有什么法术不成?”
沈吉努力说:“您是烧瓷高手……温度、时间、配比……绝对不会有差池……何必和那些工匠相比?他们是自己技不如人,方才怪白小姐没有把全部的方子告诉他们……简直可笑至极……”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洪夫人将信将疑的眯起眼睛,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默默地打量着沈吉。
几秒后,她轻声叹道:“那你可清楚,如果我得到了照骨,此生也便没有其它的追求了?”
沈吉默默忍受着痛苦,没有回答。
梦傀:“卧槽卧槽,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吉:“你又是从哪学来的语气词?文明点,再这样子,就不让你胡乱上网了。”
梦傀:“我用词怎么啦?你又不是六岁小朋友,我们是成年智慧体之间的正常交流!”
沈吉实在虚弱,懒得与它胡扯。
梦傀又把话题兜回到正事上:“她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快要得偿所愿了!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快得偿所愿了呢?因为她知道你是谁!这女人分明就是个心印猎人在炫耀啊!她就是强行打开副本的那个人!可恶!”
沈吉倒是不慌,淡定分析:“如果她得偿所愿,只会成为心印的傀儡,并无法得到心印。就算她不是普通的玩家,我也不认为她是我的竞争对手。”
梦傀立刻冷静下来:“也对啊,吴家不会派出这么蠢的猎人,也不会刻意为了培养一个傀儡而耗费精力来跟你作对,不过还是有一点很危险——”
沈吉问:“什么?”
梦傀道:“你别忘了照骨的力量,是让傀儡夺得自己嫉妒对象所拥有的能力,如果她不是正常玩家,她嫉妒的是你这种侵入者呢?”
沈吉在心里惊了下:“这心印有那么大的能力吗?你可是说过的,只有沈家的血脉才能成为侵入者。”
梦傀犹豫:“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行,我有点乱,你让我再去想想!”
扔下这话,它居然不再出声了。
*
沈吉脑内对话的同时,洪夫人显得非常胸有成竹,一直坐在他面前喝茶、翻书,好像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个血淋淋的狼狈少年,而是在什么环境优美的花园里欣赏着怡人风景一般愉快。
正在这时,晴天白日的桃川忽然响起了放烟花的声音。遥远的爆炸声吸引得屋内外的打手和婢女都凑过去去看起了热闹,给周围带来了小小的骚动。
沈吉也想看,无奈窗户挡住了所有,他只能凝望着这间肮脏的仓库和毫无希望的一切。
洪夫人似乎很讨厌那吵闹声,骂道:“谁吃饱了撑的,大白天放这些东西?把门关上!”
婢女听话照做,烟花的声音顿时变小了些,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回音。沈吉躺在原处,越听越觉得微妙,不禁悄悄皱起了眉头。
*
时间缓慢推移。洪昊那家伙竟在外面浪荡到正午才返回家来,他直接走到仓库外和母亲请安,对自己所见到的这幕并没有任何吃惊之意。
这家伙,果然是了解洪家一切罪恶的,一直只想坐享其成。
洪夫人没兴趣多骂他私会俞卿,只道:“你若再不注意影响,我便不准你出家门了。”
洪昊满脸喜气,得意洋洋地瞪了眼狼狈的沈吉,而后朝母亲招手:“您若知道我带回了什么?就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快过来瞧瞧。”
洪夫人不耐烦地起身:“你少找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来逗我,我劝过你多少次,要把心放在正事上。”
洪昊得意地打开手里的盒子:“这难道不是正事吗?母亲?您好好看清楚。”
沈吉艰难抬头,惊见他盒子里竟然躺着一个雪白的玉净瓶,正是本该属于白老爷的白家镇宅之宝!
洪夫人显然也被这东西给惊到了:“这是……”
洪昊眉飞色舞:“这可不是白冬青烧的,是白家几百年前的那个,值多少钱您可比我清楚。我忽悠了俞卿一夜,她才拿来给我,还有这个……是白家的书上写的照骨烧制方法,句句分明,怎么样?我立功了吧?”
洪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接过儿子手上誊抄的宣纸,认真看了几眼,又快步走到窑前,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沈吉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暗觉不妙。
洪昊做这些,当然只是为了向母亲邀功,他趁机走到沈吉面前踢了他一脚:“狗东西,怎么落到了我娘手里了?你不是跟着那个姓江的跑了吗?”
沈吉实在不愿与他废话,甚至气都不气,只眯着眼睛装死,盼他赶紧离开。
但他越是如此,洪昊越是不服,甚至踩在他的伤口处:“装什么?说到底还不是惦记我洪家的钱?”
沈吉无奈承认:“是……只可惜大少爷看不上我……希望我下辈子配得上您吧……”
这话在洪昊耳朵里听得很怪,明明卑微,却又像在嘲讽。
好在洪夫人不喜听儿子如常聒噪,皱眉骂道:“安静!不然就赶紧离开这里!”
这洪昊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并不怎么在意沈吉的死活,对他也不存在太多爱恨情仇,只想继续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罢了。
听到母亲的训斥,他故意朝沈吉吐了口水,又赶忙跑到母亲身边挑拨道:“怎样?这小子是用照骨来招摇撞骗的吧?对比下我的真本,他是不是撒谎了?”
洪夫人迟疑了片刻,说道:“没有,你抄写的方法与白家瓷场的方法、还有沈吉说的方法全是一模一样的。如果照骨真的这么简单,为什么白冬青折腾了那么多年才成功呢?这不合理。”
技艺不精的洪昊自然回答不出来。
洪夫人喃喃自语:“难道真的像沈吉所说,一切都要分毫不差才行吗?那失败的风险会非常高,但白家当年,可是批量生产照骨的啊。”
洪昊失笑:“这烧瓷,所谓配比、时长、温度只能是个大概,每窑瓷都不同,如何做到分毫不差?”
洪夫人毕竟是个烧瓷高手,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回答道:“靠磨练……我这窑瓷,应该是烧不成了。”
说着她竟然朝向沈吉目露凶光。
沈吉已经料到洪昊的出现会害自己如此,脑袋飞速转动——事实上,白冬青的确没有隐瞒过照骨的烧制方法,事实正像他向洪夫人说的那样,只有通过夜以继日的磨练、当真将这方法烂熟于心,能够做到分毫不差,才有可能烧制出和那玉净瓶一样奇妙的照骨。
而洪夫人一旦意识到这确实就是真相,自己也便没有存在价值了,以她的性格,恐怕当即就要斩草除根。
趁着洪夫人朝仓库走来时,沈吉赶忙开口道:“你这窑瓷确实很难烧出来……按照白冬青烧制的多年经验,很可能是瓷片不够透亮……”
洪夫人声音冰冷:“所以呢?”
沈吉继续道:“她当时召集瓷商去白家展示照骨时,也说了,自己对烧制是有改良的……无论是材料还是时间都更有性价比……这点奥妙……其实在于要反复烧制两次……并把每次的时间缩短到原来的三成……”
在中学时,沈吉曾经看过些关于瓷器的科普读物,知道像骨灰瓷这种东西是二次烧制而成的,所以他这话也不完全是天马行空,但当真是现编的。
洪夫人不信:“你现在才讲,是故意戏弄我吗?”
沈吉苦笑:“我知道夫人不会放我走……但我不想死……故意拖延一下有错吗?”
洪夫人毫无感情:“早死晚死,对你有什么区别?”
沈吉小声:“夫人若落到了我这般田地……便会知……道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和那些优柔寡断的角色不同,洪夫人没再与他继续废话,而是立刻吩咐道:“熄火,抓紧把瓷窑冷却,重新准备材料再试一次。”
洪昊疑惑:“这窑应该也快烧完了,不等等看吗?”
洪夫人:“我不相信我有白冬青那个天分,我也不相信自己一次就能烧成,不必心怀侥幸。”
洪昊很不屑:“她真有天分吗?她只是很努力。”
洪夫人的表情好似十分鄙夷自己的儿子,甚至懒得与他多说,拂袖道:“你没别的事就把瓶子带到宝库,然后去书房读书,三日之内不要再找俞卿浪费时间!”
洪昊没得夸奖,反而又被训斥一通,只能讪讪地走了。
*
天不知不觉便黑得透顶,失血过多的沈吉奄奄一息,他见没有任何人给自己送水送菜,便更知洪夫人的杀心已决,好在这次本就是有备而来的,也并未因此而心有波澜。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艰难的抬起头,偷看向热火朝天的院落,那洪夫人刚刚把瓷窑再次烧了起来,开始二度加工照骨,本人多半是准备要去吃晚饭了。
沈洁等她带着婢女离开小院后,忙靠着意志力拖动着几乎破碎的身体,悄无声息地爬到门口,找了个木板把这仓库门从里面卡死。
梦傀重新冒头:“那烟花真的是臭猫在给你传递信息吗?就算他在别的副本里很能打,在这个副本也是不好使的。难不成还能说动了官府来抓人?”
沈吉否定:“姚大人虽然也破案,不过他只要是没看到铁证,是绝对不会随便犯错误的。”
梦傀:“所以臭猫找什么人来救你?”
沈吉:“不清楚。不过他既然用烟花给我发信息,便是百分之百有把握,再说走到这一步了,必须相信他。”
梦傀哼哼:“这么强大的心印,要是不能带回博物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哦!”
沈吉全身疼到快要崩溃,就连意识也有点迷糊了,不由在心里无奈笑道:“知道了,我尽力。”
梦傀紧张:“你给我清醒一点,可不准昏过去!”
就在沈吉和小机器人对话之际,原本还算安静的洪家大宅已经准时准点地起了乱子,和烟花摩斯密码传递的时间和方法分毫不差。外面不仅传来了厮打和吵闹之声,甚至还有大量火光突兀出现,将门缝映得泛红。
沈吉努力地扶住门板,暗想:“来了!”
*
来者的确是江之野,他一袭夜行黑衣,带着镖局那些蒙面的兄弟冲进了全无防备的洪府,虽手持长剑,顺利砍翻了两个试图阻拦的壮丁,却能鲜明地感觉到:副本在极力压制他的体力和能量。
好在关注之前化作白猫时已经将这座大宅的地图研究了遍,在外围故意制造混乱的同时,他便毫不犹豫地指挥着那些黑衣人直冲向烧瓷小院。
听到异动的洪夫人被儿子搀扶出来,震惊骂道:“哪里来的宵小之徒?竟敢抢劫本府,来人!拦住他们!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报官啊!”
说话间,又几名家仆受伤倒地,洪昊哪见过这阵势,更没料到治安还算不错的桃川竟然会发生如此血腥之事,以至于扶着母亲的胳膊都颤抖了起来。
洪夫人意识到了自己或要失败的现实,在气急败坏中一把推开他:“废物,给我滚远点!”
这态度当真已经不太像位严厉的母亲,而更像个失去耐心的陌生人了。
洪昊趔趄着愣住,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却说沈吉已趁着短短的时间,将白浅釉和苗阳遗留在此处的残破遗物全都打包装好,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能听到外面的厮打之声,因很清楚馆长的战斗力在这个副本并没有那么好使而格外紧张。
正心跳如鼓时,忽有什么重物砸到了木门上猛震了一下,沈吉跪坐在地,手心出汗。
片刻后,木门又被人着急地拍响了,熟悉的声音隔着门响在外面。
“阿吉,是我!”
沈吉颤抖地开来门栓,根本没有机会看清楚,便被江之野用力抱在怀里,悬了整天的心顷刻放到了肚子里,他努力说道:“证据……拿到了。”
江之野扶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沉音应声。
*
那夜间犹如传奇话本般的骚乱,次日便在桃川被传成了绿林好汉制造的正义神迹。
尽管抱着死者衣物被营救出来的沈吉坚称,自己并不清楚是谁出手相救,但姚翔还是趁此机会直接将洪家一网打尽,收集到了更多的证人证物,破获了困扰本地多年的离奇失踪案,为此立下大功。
当然,因为他过去并没有少拿洪家的好处,那洪夫人和洪昊根本没有离开桃川的机会,便得了个“畏罪自杀”,不了了之的悲惨结局。
而至于俞卿、管家等人勾结洪家谋害白老爷以秋后问斩,白冬青终于被判无罪、返回白家,便更是更之后的事情了。
沈吉从未在个副本停留过这么久的时间,久到他几乎快要习惯桃川的生活和这里的每个人的存在,简直无法用眼睛去分辨这世界到底是真是假。
副本迟迟未关闭的原因,当然在白冬青。
江之野和沈吉的确完全毁掉了其他玩家的欲念,却始终没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直至洪夫人头七那夜,副本始终平静的天象才有了神奇的变化:漫天星空像被什么利器割了个口子,透出隐隐金光,明明无比夺目,又似乎只有他们两个能够看到。
那好似事白冬青悄然开裂的执念。
夜里,她只请他们在白府喝了杯茶,吃了几口素雅的点心。
经历过此番磨难,这位大小姐当真被折腾得消瘦了不少,叹息说:“其实,本该请你们喝杯酒的……若非你们帮忙,也许现在,我和我爹已在黄泉底下重聚了。”
沈吉和江之野对视一眼,而后朝她微笑。
白冬青也笑:“不过,我已经决定随九华庵的师父去修行了,那些清规戒律早晚都要熟悉,倒不如从现在便开始恪守的好,所以就只能让你们陪我吃茶了。”
这话沈吉属实没想到:“你要出家?!”
白冬青依然平静:“其实我很小就随师父学习佛理,师父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只是我之前听不懂她的话,平白愚钝了那么多年。她常云游四海,现在我也想随她去看看天下之大,否则永远在这里做一只井底之蛙,谁又能保证,我不会被下一个照骨困住呢?”
随着她道出这些话来,天空中那奇妙的景象越发明显,以至于桃川终于失去了所谓“真实”的面具,露出了它光怪陆离的心印本相。
白冬青全然不觉,依然微笑:“以后若能定下心来,有了灵感,我还是会烧瓷的,但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今晚我就是想感谢你们,没让我成为下一个洪夫人,而走上不归路。”
“你不会的,你心里想的事一直都和她不一样。”沈吉认真道,“不过我也挺高兴,你终于想明白了,你追求的不止是照骨,还有更广阔的东西。”
白冬青疑惑:“你好像一直都很在意我到底怎么想,我当真那般愚昧,值得你如此挂心吗?”
女人的第六感还真是准确啊,沈吉心虚地装出傻笑。
好在白冬青没多继续问,只道:“听说你们也要离开桃川了?无论怎么说,你也算是白家人,一些盘缠我还是要给你掏的,希望你日后能过得安稳。”
沈吉刚想推辞,却被江之野从桌下按住手,因为白冬青从桌底掏出来的竟然是个很眼熟的盒子。
白冬青弯起嘴角:“我明白,寻常金银你们是看不上的,思来想去,不如就把这个送给你保管吧。否则留在我身边,它总像个心魔似的。”
说着,她便掀开了盒子:美丽的玉净瓶正躺在里面,被月光笼罩得几乎透明,泛起了如有生命的阴色涟漪。
<因果巷完>
第113章 东花市
冬日的太阳总是没精打采。即便沈吉从河里浮起来时是现实世界的大白天, 却半点温暖都感受不到,不仅冻得全身发抖,还把河边路过的老大爷吓得惊叫跌倒。
幸好李蜀那小子正在附近, 闻声赶忙跑过来急着捞他:“阿吉, 你可算出来了!秦哥都来了好几回了!”
过度的寒冷让沈吉牙齿打颤,实在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死死地抱着怀里的玉净瓶,狼狈翻滚到岸上, 这才注意到李蜀手里的鱼竿。
李蜀讪笑:“等你好几天总得找点事做……”
沈吉无奈地眯起眼睛,摘下牛仔裤上泡了水的梦傀甩了甩, 又阻拦住朋友刚脱下来递给自己的外套:“没事,都弄湿了干吗……有地方可以休息吗……”
李蜀搀扶他:“有的有的, 我就住附近客栈,还有秦凯大哥他们也在那里, 我带你去。”
没想正在这时, 原本清净到像没人的窄巷内, 竟然传来了惨绝人寰的尖叫!
*
“死者叫苗阳, 四十岁, 一周前独自来到桃川。她家境还算不错, 是位单亲妈妈,多年来对儿子要求非常严格,但正是过度严格、令人不堪重负的教育,让她的儿子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前些日子在学校跳楼死掉了。这件事应该就是她被心印吸引, 进入副本的动因。按时间推断, 离开副本之后,她就在自己暂住的旅馆里服药自杀, 刚刚尸体才被服务员发现。”
幸好秦凯就在桃川调查,他很快就搞明白了最新发生的悲剧事件,表情显得有些沉痛。
此时沈吉已经匆匆洗过热水澡,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却仍旧止不住地阵阵发冷。他当然不想看到玩家走到这么悲惨的一步,却又全然不知该如何阻止。
赶来汇合的江之野坐在旁边,用力握住沈吉冰冷的手:“好了,对这种人而言孩子就是一切,哪怕不来副本,她也很难继续好好活着了。”
李蜀帮腔:“对啊,无论如何都与你无关。”
秦凯叹息着收起笔记本:“这次能顺利拿到心印已是意外之喜,关于你说的那些玩家和可疑的心印猎人,特勤部会持续关注和秘密接触的,好好休息吧——说起来,你真的不用看看医生吗?”
沈吉赶紧摇头:“我没关系。”
江之野检查过刚量的温度计:“没发烧,可能就是水下太寒冷而已,我陪他缓过来再回东花。”
秦凯笑了下:“那我就不当电灯泡了,还得赶回去写报告呢,小李你要不要坐我们的车回去?”
李蜀一直站着桌前好奇地观察那个玉净瓶,闻言赶紧答应:“要的要的,再不回公司要倒闭了。”
江之野瞥过他那不安分地摸向瓶子的手。
沈吉披上毯子,淡笑说:“那大家注意安全。”
由于桃川离东花很近,那些闻讯而来的人也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东西,很快便驱车从客栈门口离开了。原本就像与世隔绝的小镇,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模样。
江之野把年头过久的木窗彻底关紧,又给沈吉倒了碗刚煮好的姜汤,端过去坐到他身边:“慢点喝。”
辛辣的暖意缓缓地在身体中蔓延,沈吉小口啜饮过半碗,不由朝他苦笑,仿佛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别想太多了,至少这次你帮助一名玩家拒绝了心印的诱惑,这可是很少会发生的事情。”江之野忽摸住他蹲坐在床边的冰凉脚丫,而后用大手握住:“不好好穿上袜子,又想去输液吗?”
沈吉不好意思地缩回腿:“你说这话好像我外婆。”
江之野哼笑一声。
沈吉把碗放到床头,打了个寒颤,失力地倒在床上道:“这回在副本里耽搁了那么久,我还担心现实中也会过很久呢,结果只隔了三天。”
听到这话,江之野重新看向桌上的瓷瓶:“它的能量是我见过最强的,幸好把这东西抓到了。”
其实沈吉并不太能感觉到心印与心印之间的区别,靠着枕头眨眼:“难道人类的嫉妒心真的那么厉害吗?”
“不一定。”江之野眯起眼睛,“但这心印在试图打破高维空间和低纬空间的边界,也就是改变人类的现实,这点非常危险……倘若真能做到的话,所造成的就不是扭曲灵魂那么简单的危机了。”
沈吉听得半懂不懂,恍惚陷入沉思。
江之野弹了下他的鼻尖:“先睡觉吧,等体力恢复了就送你回家,不然你外婆又要担心了。”
“嗯。”沈吉朝他伸手:“需要抱抱。”
江之野无奈一笑,半躺在旁边搂住他:“别撒娇了,好好睡觉。”
沈吉嘟囔:“我太冷了,需要温暖的猫猫,这可是正当理由……”
他确实是又冷又困,此刻依偎在馆长怀里,感受到衬衫下温暖又结实的身体,便在安全感中无法自控地闭上了大眼睛,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江之野小心翼翼地拿过梦傀,稍微检查过它在这个副本内的能量消耗,又皱眉望向了照骨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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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又睡得天昏地暗,待到沈吉带着倦意的余韵睁开眼睛,已不知何时经过天黑,且又快天亮了。
窗帘的缝隙透过浅淡的月光,馆长仍在旁边搂着他闭目养神,感觉到沈吉微微的动静,才低声说:“感觉好了点吗?肚子饿不饿?”
此时沈吉的四肢都舒服地温暖了起来,他根本还没完全睡醒,便抬头甜甜地吻了上去,轻抚住江之野的帅脸,像只理直气壮开始玩闹的小猫。
江之野没办法地睁开眼睛,任他胡乱撩拨,而后忽一个翻身把他压在床上:“看来你是真的好了。”
沈吉微笑,搂住他的脖颈说:“我梦见你了。”
江之野轻轻挑眉。
沈吉轻声道:“梦见我们还在因果巷的副本里生活,而且好像要一直在那个世界里生活下去了,我们变成了那里的老百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江之野问:“害怕吗?”
沈吉缓慢摇头:“分不清真实与虚幻时,只会在事后恐怖。当时当刻,本来就什么都意识不到,庄周梦蝶罢了,再说,谁又能保证现在就一定是真实的呢?”
江之野微愣,而后捏捏他的下巴:“别乱想。”
沈吉不由露出个温柔又可爱的微笑。
甜腻的亲吻在不知不觉间又发生了,沈吉被亲的迷迷糊糊,忽被握住了脆弱的地方,身体发颤之际,也情不自禁地抓开了馆长的衬衫,彼此细汗交融,敏感摩擦,仿佛要融化在他怀里似的沉溺于失力的缠绵。
谁知趁着云雨迷乱之际,原本只有月光的客栈房间亮起了一根又一根的红烛。烛光摇曳中,所有现代家具又变成了桃川的红木桌床,就连他们身上半退的衣衫,也换为大红色的婚衣……
这番诡谲的景象,一下子把沈吉吓得彻底清醒,扶开馆长的肩膀颤声问:“这是……又回副本了吗……”
江之野深喘了口气,从床上大步下去,直接拿起了桌上的白瓷瓶子。几乎只是一瞬间,那些如古代婚房般的幻象便如潮水般褪去,客栈立刻恢复成正常环境。
又是这个心印在不老实……沈吉渐渐回神,赶紧用被子盖住光滑的肩膀,红着脸庞朝馆长无奈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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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从副本出来,本计划着先回家去陪老人,抽空再把心印安置好。可名为照骨的心印显然不是省油的灯,为了避免它再搞出乱子,次日天不亮,江之野就直接开车冲回博物馆,让沈吉把它丢进收容室去。
不知是心印们熟悉了新主人的存在,还是白尘子给的那个陶偶太过聒噪能聊带动了气氛,拎着白瓷瓶进去时,沈吉差点误以为自己进了火车站候车厅。
梦傀发怒:“吵死了!”
叽叽喳喳的心印们立刻闭上嘴巴。
沈吉:“……你还挺有威望,要不以后在这看门?”
梦傀警惕:“你果然想丢下我是不是?”
沈吉不理它,找了个空展柜把瓶子端正地摆了进去,没想到立即便有银色的雾气腾起,化成了美丽女子的模样,那幻象的面庞和沈吉似有几分相似,正是年轻版的沈奈,这照骨当真心性狡猾。
“干吗装成我妈妈的样子?”
沈吉无语。
照骨微笑:“我可以变成主人最想见的人呀,是不是很体贴?”
沈吉蹙眉:“为什么你这么厉害?你应该从来没进过博物馆吧,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心印厉不厉害,全看人类怎么想。”照骨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然后便在瓷瓶旁静坐了下去,“是人类制造了我。”
沈吉并不全信:“行,你随便撒谎,我会查明真相的。”
照骨见他真要走,主动提起:“真是个急性子,我确实被增强过,但告诉你那些事,你总得给我点好处。”
沈吉平静地看着它:“你最好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我不可能跟你谈条件。现在没把你交给江之野,或者送去做实验,已经算对你非常仁慈了。”
一直瞧着热闹的陶俑忍不住插嘴:“就是就是,喜福会你知道的吧?如果心印被送到那里去,就会被分解成一堆散乱的粒子,再也恢复不了原型啦。”
这次被抓回来的失误,照骨显然是没想到的,但心印的自私自利终究是起了作用,它说:“十几年前,我遇到过另外一个心印,它很厉害,是它教会了我吸收其它心印能量的方法。还有,你没觉得在因果巷内,做什么都会失去大量能量吗?这法子也是那个心印教给我的。”
吸收能量……
听起来很像是馆长能做到的事。
这巧合让沈吉感觉微妙:“什么心印?你现在说出来,是想让我把它也捉住,对不对?”
照骨笑了下:“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叫天垣,如果你真能抓到它,我倒挺喜闻乐见的。”
梦傀:“天垣,稍显耳熟。”
沈吉:“你知道?”
梦傀挠头:“你让我想想,好像确实在哪里听到过。”
既然如此,沈吉也没再多问,沉思的同时便朝收容室的大门迈开步子,打算先去找馆长汇合。
没想到几分钟内,等在外面的人已变成了花林晚。,他照旧木讷着表情:“特勤部那边有突发状况,刚刚把馆长叫走了,他让我送你回家。”
沈吉打开手机,见江之野确实给自己留了消息,便摆手道:“没事,我自己搭地铁回家。”
“不行,最近很危险,你忘了之前的事?”花林晚不由分说地掏出车钥匙,“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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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离开家时只是想去度假山庄玩上一圈,谁能猜到这几日竟过得如此波折,属实人算不如天算。
宋丽娟迎到沈吉回来,当然表现得很开心,立刻准备起了满桌的好饭,中途还忙碌地帮他收拾脏衣服,抱怨道:“不是说就玩三天吗?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幸好中途有李蜀拿着沈吉的手机发短信作假,事情才没败露。
沈吉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撒谎时,白尘子便已在旁边打圆场:“年轻人谈恋爱恨不得一直腻歪在一起,咱们就别给人家捣乱了。”
宋丽娟多少舍不得,总觉得外孙子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叹了口气闻:“寒假作业写完了吗?别光只顾着玩乐,耽误了功课可不行。”
沈吉头上冒出汗滴:“差不多了。”
宋丽娟急去看锅里的排骨,也没再继续盘问他,只丢下句嘱咐:“这两天别再往外跑了,怎么感觉你又瘦了?外婆得给你补补身子才行。”
沈吉边答应着边目送她进了厨房,然后才小声跟白尘子汇报道:“心印放回馆里了,这回多谢白姨帮忙。”
白尘子问:“有没有小奈的消息?关于小奈去藏地的事,你有问过江馆长吗?”
沈吉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细说。”
白尘子倒没逼他,只是表情有点失望,自言自语道:“也是,要真那么容易找到,也不会消失这么多年了。”
话毕她便端着红茶回了客厅。
待到小小的卧室里重新恢复安静,沈吉不由心事重重地走了神:确实不能总拖着不去寻找母亲,可现在还有什么人脉和机会可以利用呢?总不至于没头没脑地跑去藏地吧?那么大的一个省,简直让人简直一筹莫展。
此时梦傀已爬到充能座上,盘腿坐下后忽然拍了拍小手:“关于天垣,我想起来了!之前沈聿青给我输入了一些关于沈家的传说,本是让我讲给小朋友听的,只不过时间太久,我差点给忘记了。”
沈吉愣住,赶紧关上门,凑过去看它:“什么传说?就连馆长都不太清楚沈家是怎么来的,难道……”
梦傀托着小脑袋琢磨了一会,认真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本来是没有心印的。那时沈家人丁兴旺,隐居在类似于桃花源的地方,世代为帝王占卜,过着平静的生活,不为世人所知。而他们占卜的工具是一个巨大的星仪,能够演变天体运转,预测未来吉凶,那个星仪就被叫做天垣!是沈家的至宝!”
这几句话彻底把沈吉搞懵了:“可是……照骨说天垣也是个心印,而且能够吸收其它心印的能量,可并不是什么占卜工具呀。”
梦傀摊手:“那就不清楚了,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后来沈聿青多半被别的事情所耽搁,没有给我继续输入神话传说。这些事情全是他留下的,如果不追问他本人,后面发生过什么我也猜不出来。”
沈吉呆坐在椅子上,抱起手来推理:“假设我外公所记录的传说都是真的,那便有几个疑点——”
梦傀探头:“什么?”
“第一,沈家到底是不是地球人?凭什么能够占卜未来?这个能力现在的沈家人可是半点没有。”
“第二,占卜之术的确是帝王家非常看重的能力,无论是什么朝代,沈家都会因此而受到保护,那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了呢?至少联系我的政府部门只有特勤部,他们的目的看起来也只是为了破案而已。”
“第三,假设星仪天垣和心印天垣是同一个东西,那么它变成心印,很可能就是心印诞生的原因,这其中肯定存在着巨大变故,我外公不可能不知道,否则他也不会记录下这个故事的开头了。”
梦傀点头:“说得有理,要不然你还是去问问馆长吧?”
论信任与否,沈吉对江之野几乎毫无保留,但说不清为什么,关于这件事,或者说关于外公和母亲的事,他反而不太敢去主动追问,总担心自己得到无法承受的答案。
梦傀感受到了小主人的想法,一语道破:“你是不是觉得,其实馆长也有很多秘密瞒着你,就像他答应帮你找家人,之后却一点点信息都没提供,这反馈频率跟他的能力完全不符。”
沈吉垂眸:“馆长绝不会害我的,我猜无论他隐瞒什么事情,全是为了保护我,因为那些真相肯定非常危险。”
梦傀说:“所以呢?你也打算对他有秘密了?”
从未处理过恋爱关系的沈吉非常茫然,他只知道,自己越纠缠这些,就会让现实越复杂,最后不由揉了揉短发说:“我真想不明白,要不然我先跟李蜀聊聊吧?有可能我是当局者迷,平白担心太多了。”
梦傀完全不理解人类之间的爱情与友情,无所谓道:“好吧,如果我再想起重要的事情,就再跟你说!我要去补充能量了!那个照骨把我的能量都偷走了!混蛋瓶子!”
*
与此同时,特勤部的会议室内却是氛围凝重。
秦凯把几张相片拍到了白板上,说道:“这两个穿黑西服的男人,和沈吉搭乘了同一趟去往桃川方向的列车,却被人发现死在了火车尽头的卫生间里,死亡时间是桃川到站前,中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任何监控都没有拍到有用信息,实在非常蹊跷。”
由于事关沈吉,江之野的表情当然严肃,他眯着眼睛问:“那监控有没有拍到沈吉和李蜀的动线呢?”
秦凯又拍下几张照片:“这两个年轻人上车吃了个全家桶,中间沈吉又去了趟卫生间,还被两名死者跟踪过,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到站下车,顺顺利利。”
江之野沉思:“现在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吴家的吗?”
秦凯道:“当然没有他们和吴格予直接对接的证据,但是两个人所属的公司吴家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而且他们很可能是傀儡,毕竟之前也在其他几起恶性事件中露过面,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抓捕罢了。”
江之野颔首。
秦凯又道:“这次的死亡原因也很蹊跷。法医初步断定是被吓死的。有什么东西能够把两个傀儡在小小的卫生间里一起吓死?我实在想不出来。总而言之,现在有超乎我们想象的力量慢慢地介入了进来,而且目的未知。”
听完所有情报,江之野开始默默地盯着白板上的照片走神,足有两分钟都一言不发。
秦凯失笑:“你别这种世界末日的表情好吗?”
江之野回神道:“我继续去查这件事,你别跟沈吉说,他解决不了,只会徒增烦恼。”
“是是是,真是贴心爹系男友啊。”秦凯仗着这会议室里也没别人,嗤笑道:“其实通过几次副本,我倒觉得沈吉比我想象中能干,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沈家后人,沈聿青和沈奈那么有本事,他也不会差,你真打算什么都瞒着他?不怕他知道真相后和你翻脸吗?”
江之野只回答:“我没有害他,何谈翻脸?而且我也不会一直都不说,但至少……要让我给他准备一点希望吧?否则我真不知道说出那些话来的意义是什么。”
讲完这些,他又陷入沉默。
“行吧,这件事你自己决定。”秦凯耸了下肩,追问吗,“你是不是对吴家动手了?在你们进桃川副本只前,吴格予那行人突然匆匆回了东京,想也知道应该是你干的。可你之前不是说,不会在现实中轻易动用自己的力量吗?”
江之野回答得很含糊:“但我也不会让他们肆意妄为,只要吴家暂且退出,局势也能稍微缓和。”
秦凯却不同意:“你可能太低估吴格予这个人的决心了,你真当他很在意吴家老爷子的死活?我觉得他的野心可能比那个老头还要凶。”
江之野实话实说:“之前确实没在意过他的存在。”
秦凯抱起手来:“现在不得不在意了,我正在和李蜀密切地关注着他的动向,我觉得吴格予下一个目标心印,我们也必须提前介入。”
江之野抬眸:“你为什么总跟李蜀混在一起?别忘了,他甚至不是特勤部的人,注意保密。”
秦凯显得不以为然:“若事事守规矩,我们早就被搞得七零八落了,李蜀可是个人才,我正盼着他创业失败,加入我们特勤部呢。”
江之野对他这种自私的想法不置可否,只又抱起手来,陷入了不知其意的思索之中。
第114章 东花市
春节接连离开了好几天, 让沈吉对慈祥的外婆感觉非常抱歉。所以回家后他也没再出去约会乱跑,而是老老实实地在卧房画起老师交代的作业来,顺便照顾下还来不及跟自己变亲近的小白猫呆呆。
这日宋丽娟端来水果, 观察过外孙子的作品后, 笑着称赞道:“有进步,看得出最近想法成熟了很多。”
沈吉相当有自知之明, 不好意思道:“只能说外婆帮我打的基础比较扎实,其实我在美术方面也没有太多天分。”
宋丽娟不同意:“谁说的, 你多有灵气?”
沈吉摇头:“天分这种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反正我只要有个好成绩,以后能当美术老师就可以了。”
虽然他从不像李蜀那样有遥远的宏图大志, 但这样踏实的性格一直以来都让老人家很安心。
宋丽娟喂给他一块西瓜:“画得数一数二的人也未必就过得幸福。人呢,平平静静做自己就好。”
沈吉缓慢点头, 朝外婆露出了个甜甜的微笑。
正在这时,小院的门忽被人用力拍响, 来者竟是大包小包的李蜀。之前沈吉在桃川耽误了他几天工作时间, 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一番忙乱迎接之后, 忍不住低声道:“你怎么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不是说公司很忙吗?”
李蜀笑嘻嘻地摆弄起还是个小奶猫的呆呆, 语气很不在意:“晚上再去呗,你不是说遇到事需要跟我商量吗?我哪敢耽搁,这不就赶紧行动?”
他永远是个够意思的朋友,要不然当初沈吉也不会为了他孤身一人闯到榕骨镇去。
等到宋丽娟又出门去宣传版画了,沈吉才稍微放松, 把最近苦恼的遭遇全跟李蜀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然后抱着手苦恼:“我一直当自己是个普通人,也只想做个普通人, 但偏偏事与愿违。要负责抓到心印已经很离谱了,梦傀告诉的那些往事,完全超过了我的理解范畴。”
李蜀是个天马行空的年轻人,听到之后完全没有质疑,反而一直盘腿坐在地毯上垂眸思索。
沈吉忍不住追问:“怎么了?”
李蜀开口:“信息太少,不可能由此推断出真相,但我劝你还是得留个心眼才行。”
沈吉疑惑:“心眼?”
李蜀认真分析:“第一,听起来那个叫做天垣的星仪,应该是一切事件的开始和心印能量的起点对不对?”
沈吉点头。
李蜀:“第二,你这次抓的心印很明确地说过,是天垣教会它去吸收其它心印的能量,包括你的能量的,所以它才会不断变强,甚至能够扭曲现实。”
沈吉眨眼:“没错。”
“第三,你身边能够吸收其他心印能量的到底是谁,这点你是最清楚的。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天垣和江之野有非常亲密的关系,或者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种存在呢?”
这话如同雷劈,沈吉瞬间没了反应,过了几秒才道:“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馆长早就告诉我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李蜀一脸头痛:“怎么不是坏事?你就是科幻小说看的太少!我问你,扭曲现实的能力究竟恐怖在何处?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想过这个严肃问题?”
沈吉回答不上来。
李蜀摊手:“如果有任何一种能量、科技或者文明——你叫它什么都成——能够改变物理世界的规则,那人类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不要说成为心印的傀儡,我们有可能直接瞬间沦为高维文明的炮灰!”
这席话完全在沈吉意料之外,他听得云里雾里,仔细再想,又的确像是这么一回事情。
李蜀继续:“如果你还当自己是个人类的话,就应该非常警醒这一点,而且要想办法阻止这种可能变成现实。我觉得这也许就是你妈妈和外公在努力的目标,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才去拼命的!你被江馆长误导了!”
沈吉实在是被朋友的脑洞惊呆了,但李蜀的话离谱归离谱,却很难被简单地反驳掉。
他垂眸思考过半晌:“所以,你是说天垣和馆长都拥有能够吞噬能量的本领,很可能成为我们人类的敌人,更或许,他们本就是一体,是这个意思吗?”
李蜀看得出沈吉不太高兴,却还是实话实说:“也不要讲‘我们’人类,沈家究竟是什么,你的DNA究竟和人类有什么不一样,你自己也不清楚啊。”
沈吉立刻表态:“我当然是人类。”
李蜀瞬间笑了:“你别说的那么肯定。”
沈吉被他这个笑搞得更加郁闷,然后道:“不管馆长有没有事瞒着我,他都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伤害全人类的暴行,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李蜀心平气和:“我当然不了解,但你就了解他吗?虽然你们的关系很亲密,但你也没认识他很久啊。”
沈吉很坚持:“我不了解他具体的经历和想法,但我了解他的品性,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坏的!”
李蜀不置可否:“这话我在被楚天琪骗的时候可能也说过把。我明白,你当然不想否认自己喜欢的人,我也没逼你否认他,是你让我帮你推理的,我只是为你提供了一种可能,你不愿意接受就算了。”
面对自己的亲友,沈吉从不发脾气,就连失去笑容的时候都很少,但李蜀突如其来的这些话,还真的让他笑不出来,特别是对方对于江之野的质疑着实扎心,冰冷刺骨。
李蜀再了解沈吉的性格不过,起身哼了声:“算了,看你那样子是真的不想接受,那你就自己再想想吧。我公司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呢。”
他这般说完,竟然站起身来溜溜达达地走掉了,那突兀的动作,把正在玩毛线团的呆呆吓了一跳。
沈吉抱过小猫,表情极为郁闷。
监视了全程的梦傀突然开口:“你朋友的推理很有道理啊,他的智商一定超级高吧?一瞬间就琢磨明白了。”
沈吉缓缓看向小机器人。
梦傀又道:“我想过了,沈家人能够占卜未来应该不是假的。你本来就可以在副本里通过触碰关键道具,看到最有可能发生的剧情,只不过你个人不太喜欢使用这个本领罢了,对不对?”
沈吉回想起自己在榕骨镇时,的确预测到了一些可能性,但之后没有再刻意收集或触碰关键道具,好像真的没有再发生过那样的体验。
梦傀摇头:“不是啊,你之后有过一次很关键的预测,是不是时间太久,自己都不记得了?”
沈吉眨眼。
梦傀提示道:“在收容赤花楹的心印之后,你看到了关于现实的‘剧透’,也就是你对未来的预测。”
这提示让沈吉隐隐约约想起点什么。
梦傀追问:“当时你是不是看到一只白色的巨兽,和一个与臭猫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衣男人在决斗?请你发挥自己的脑洞,是什么矛盾会导致这种情况发生呢?那男人是臭猫?还是白色的巨兽是臭猫?”
沈吉当然回答不出来。
梦傀抱起小胳膊:“所以你朋友给你的建议是很有道理的呀,就算你喜欢臭猫,也不能放弃思考,如果他的存在真的会对全人类造成威胁,就算他不是故意的,你也要找一个队伍站吧?再说了,臭猫没有百分百对你坦诚,这点你自己也明白的。”
李蜀和梦傀的连番发言让沈吉的好心情彻底败坏。
心情坏掉的根本原因,当然是理智上清楚:所有不好的猜测都有可能是事实,而自己却根本没有准备好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的发生。
失神之际,不太喜欢逃避问题的沈吉立刻放下小猫,披上了外套,匆匆跑出家门。
这种时候他当真也找不到其他靠谱的人可以求助,虽然内心极不情愿,却还是匆匆搭上了前往寺庙的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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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宇大师?他除夕夜之后就离开东花去别处游历了,大师本来也不是我们寺的人,只不过在此暂住罢了,他没有告诉过你吗?”
沈吉被小和尚的话搞得微微愣住,摇了摇头问说:“大师不用手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上他?”
小和尚叹息:“虽然现在科技很发达,不过他与住持还是通过书信交流的。而且通常是星宇大师主动提供地址,这回他离开后也没有说去了哪里,要不然你留个电话,等他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对方多半知道沈吉和大师关系匪浅,表现很热情。沈吉急忙与其交换了微信,这才茫然的离开了寺庙。
没有星宇大师可以盘问,还有谁能知道那个神秘心印以及天垣的事情呢?实在想不出人选来。
这么艰难的问题,恐怕还真要自己面对了,沈吉茫然地站在街头,在寒风中郁闷地叹了口气。
*
白尘子这回来东花,显然是有长住的打算。
沈吉能看得出来,她个人经济条件不是一般的优越,却在小院子里待得心安理得,而且还不着痕迹地担负起了吃穿用度等大部分日常消耗,把老太太哄的整天乐呵呵,俨然变成了一家人的样子。
当晚沈吉又与她们一起共进晚餐,全程心不在焉。
白尘子给他夹了块鱼,打趣道:“呀,不跟江馆长在一起,就这么失魂落魄的啊?”
平时她开这些玩笑沈吉没有太大感觉,今天被李蜀一闹,心里面却有点打鼓。
慢慢地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后,沈吉小声发问:“白姨,从前我妈还说过馆长什么呀?馆长也算是她半个家人了,不可能就那么两句评价吧。”
宋丽娟不解:“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吵架了?”
沈吉摇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我没有那么了解他,也没有什么了解他的途径,除了特勤部,他谁也不联系。”
白尘子很拎得清什么话可以在老人面前说,什么话要闭口不提,她想了想才回答:“小奈说过,江馆长的性格有点捂不热,大家都觉得他算半个家人,但其实他对一切都保有距离,平日里除了沈聿青的话,什么都不太理睬,哪怕那些是对他的关怀与爱护。所以小奈他们失踪后,江馆长才也没有再去寻找,这大概跟他的性格有关吧?”
沈吉听得若有所思:的确,江之野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人类,他可能也没有真的把博物馆当成家,能对救命恩人沈誉青有多年未曾放下的思念,已经是很难得的情结了。
白尘子注意到沈吉的表情并不太愉快,又说:“我没有讲他坏话的意思,他就是性子比较凉薄的人啊,不过平时对你不是挺好的吗?这样也省心,省得他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是不是?”
沈吉说:“那倒是。”
而后便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一会洗碗叫我吧。”
说着他就烦闷地跑回了屋子。
宋丽娟和白尘子疑惑地对视一眼,当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白尘子笑:“年轻人嘛,由着他折腾去,没准明天又开心了。宋姨,你做的这个鱼真好吃!”
*
心印照骨被收容,导致江之野不得不忙碌了几天,未曾来年画店与沈吉见面。沈吉心里“有鬼”,没有主动给馆长打电话,就连都微信回复的不多。
好在馆长貌似真的抽不开身,并没有生出任何疑惑。
隔日沈吉正闷在家里画画,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些离奇的事情,笔下不知不觉便画了只中国风的白色巨兽站在一片荒野之上,头顶星辰漫天,不似人间。
虽然笔触流畅、用色华丽,但也不晓得适不适合给老师交上去当作业。
他正犹豫时,电话欢快响起,竟然是馆长。
沈吉紧张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才接起:“……喂?”
江之野低沉而动听的声音立刻传来:“在干吗?”
无论旁人对沈吉说了什么,无论江之野的存在和动机有多么可疑,沈吉对他仍旧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只听了那三个字便又心软下来,小声道:“在忙着补作业呢,开学的时候要交几个作品,你呢?”
江之野语气温和地回答:“刚处理完特勤部那些有的没的,接你出来吃个早茶?”
要是往日,沈吉早就屁颠颠地去了,但这回他还没有把事情想明白,生怕被馆长瞧出端倪,迟疑道:“可是外婆让我在家陪她,这两天不准我出门乱跑。”
江之野直接反问:“你昨天不还去了趟庙里吗?”
虽然沈吉知道他们一直在监视自己,可被这样直接指出来,还是不由尴尬了一下。
江之野没有继续追问,只说:“有个人想见你,我猜你有可能也想见她。如果真不愿意出来,那就算了。”
沈吉的好奇心还是重的,立刻追问:“谁呀?”
*
东花特有的早茶文化闻名全国,一天二十四小时内无论何时进店,餐厅里都是熙熙攘攘的氛围。
沈吉好不容易找到约定的位置,刚刚落座,便被对面意外的客人惊到,结巴说:“白、白冬青?”
现实中的白冬青和副本中一样年轻,也仍旧是那副又美又飒的清朗模样。她身形挺拔,没有化妆,半长的头发是随手扎的,却比餐厅里任何一个姑娘都要漂亮,就连笑起来的样子,也与故事中别无二致,疏离而又淡漠。
梦傀在书包上哼哼:“你不会忽然变直了吧?”
沈吉在心里呵了声,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柔:“真的没想到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之野察觉到沈吉在刻意避开自己的目光,却没有当众戳破,只主动解释道:“特勤部在整理副本涉及到的玩家时找到了她,她说想当面感谢你。我觉得你应该不抗拒跟她见面,便自作主张了。”
沈吉的确是对这个姑娘有一些不掺杂性向的亲近与好感的,他又笑了笑,问道:“你还好吧?遭遇这样的事情……多少有些难熬。”
白冬青淡声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之前是我心里的执念太重了,才一直活得很压抑。”
说到这里,她又爽快地承认:“我知道,你们会调查我的职业和经历,如果你好奇,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是个跳高运动员,成绩还不错,也拿过金牌。”
难怪她个子超级高身材又好……并不了解体育赛事的沈吉非常惊讶。
白冬青娓娓道来:“虽然我取得了些成绩,但也总有些无法超越的对手,同时遇到过太多不公正的竞争,其间的纠结和痛苦想必你们也能想象的到。之前我觉得,只要我能获得一直拿得到冠军的能力,让我付出什么我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多亏你的开解。”
其实沈吉不太喜欢在现实中接触玩家,但面对白冬青却没有抗拒的感觉,他毫不自傲,轻声说:“别这么说,你能想开就好,其实你比我厉害多了。我该想开的事却还没想开呢……”
白冬青在副本里不八卦,在现实中也不喜欢追问,她只礼貌地朝他微笑,但那笑意并不虚假,反而让人觉得很舒服。
从前每次结束掉副本,沈吉都会被人性之恶搞得无精打采,这次是他唯一的一次,意识到自己帮助到了一个灵魂,所以难免会生出被治愈了的感觉。
*
温馨的早茶吃得还算愉快,江之野表现的也非常绅士。他饭后先是把白冬青送回了酒店,然后才扶着方向盘带沈吉沿着街漫无目的地兜风。
沈吉小声提醒:“一会儿我外婆就该从庙会回家了,她要是发现我又跑出来玩,肯定要生气的,你送我回去吧。”
江之野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却依然很平静:“你要不说清楚你到底怎么了,我不会送你回去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梦傀劝说:“既然臭猫开口了,你就直接质问他,把话说开不就简单了?”
沈吉着实做不到:“怎么质问?问他是不是天垣,问他那种能够吞噬心印的恐怖力量,会不会把人类推向绝境,问他有没有骗我?他能回答吗?”
梦傀毫不犹豫:“对呀!怎么就不能回答?”
沈吉顿时语塞。
梦傀毫不留情地戳破:“你是怕得到不想听到的答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吧?可你之前不是很相信他吗?你说他的品性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直至此刻,沈吉也并不怀疑江之野,他更相信馆长是有说不出来的难处,才没有坦白那些过于沉重的秘密,但哪怕如此,想装成若无其事也实在是太难了些。
纠结过好一阵子,沈吉才折中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昨天我跟李蜀吵架了,所以做什么都没心情,真的。”
江之野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信了没信,只淡淡地问问:“你们不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么,吵什么?”
沈吉半真半假地回答:“他跟我讲,其实我跟你不合适,我没觉得不合适,又吵不过他,最后不欢而散。”
江之野愣了愣,一如往常那么犀利:“是吗?他是不是认为我在欺骗和利用你?”
沈吉立刻强调:“你不会的。”
江之野的语气很认真:“我的确不会利用你,如果我能选,我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毕竟其他人对我没有太多所谓,我最不想伤害到的人你。”
梦傀:“……卧槽他这句话好可怕呀!这不是变相承认真的有所隐瞒吗?”
沈吉实在不想再脑补了,低下头说:“其实我不纠结这些,但我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对了,你有没有找到我妈妈和外公的消息?”
后面半句话转折得属实有点刻意。
幸而江之野也没有在意,回答说:“我只能断定她在离开你之后,去了一个副本,要么是死了,要么是从来没有回到过现实世界中来,否则一个人只要活着,是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
沈吉问:“如果她没死,我们能找到那个副本入口吗?”
江之野认真保证说:“我会尽全力找到的。”
听到这句话,沈吉心里非常难过:“他明明是这么诚恳,我不应该怀疑他,也不应该再去逼他的,那些本来也不是他的责任。”
梦傀:“行行行,就你会心疼哥哥,随便你。”
沈吉郁闷地抿住嘴唇,不再吭声。
江之野正在沿江的公路随便开着车,忽看到有老人推着冰柜在卖糖葫芦,便主动问:“你要不要吃?之前在冰城不是很喜欢?”
沈吉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江之野立刻停下车子,走出去与那个老人买起了冰糖草莓串,甚至颇有耐心地俯身挑选。
沈吉透过车窗默默瞧着,在心里问道:“你看,他甚至愿意去给我买糖葫芦,又怎么可能想着毁灭全人类呢?我敢断定,就算我真的预言到了未来,那个穿黑衣服的坏蛋也绝对不是他,他一定会选择保护大家的。”
可惜这次聒噪的梦傀,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第115章 东花市
薄而脆的糖衣裹着鲜美的草莓, 一咬下去便是甜蜜清爽的滋味,的确是沈吉非常喜欢的食物。
他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慢慢地品尝着,失神的脸上却不见任何笑意, 直至发现江之野始终在旁边观察自己, 才小声道:“没想到东花也有这么好吃的糖葫芦。”
江之野收回目光:“今年东花反常的冷,要是往年, 来不及吃糖就已经化掉了。”
沈吉点点头,继续咬起草莓。
江之野又意外地主动提议:“听特勤部的女警察讲, 这东西是可以在家做的,如果你真那么喜欢, 有空我试试,烹饪未必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关于现实生活的话题让沈吉的心踏实了许多,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垂下了拿着糖葫芦的手:“真想象不出你做饭的样子, 上次在那个青铜鼎的副本里, 你不是搞得一团糟嘛, 怎么忽然有这种想法了?”
江之野并没有任何遮掩, 直说道:“因为不想看你不开心, 不管是为了什么, 所以总得做点你喜欢的事。”
为了什么不开心呢?
为了梦傀储存器中的一个传说?
为了李蜀没有任何佐证的一个脑洞?
还是为了自己心中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怀疑?
沈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恍惚间索性决定:在未查明真相前,还是要相信直觉,不可以这样疑神疑鬼地做人。
他立刻打起精神道:“好啦,我会尽快跟李蜀聊清楚的, 就算那家伙讲话难听, 也是为我好,我可以不听他的, 但也不该生他的气。”
江之野问:“你是生他的气,还是生我的气?”
沈吉立刻看他:“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江之野望向白日平静的江面,淡声说:“还记得这个地方吗?我们就是在这里决定在一起的,如果你后悔了,随时都可以说出来,我不想看到你勉强自己的样子。”
梦傀:“哇哦,看来你掩饰得很烂。”
沈吉完全没料到馆长会猜想这么多,更没料到话题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立刻急着否认:“你在乱说什么?我怎么会后悔呢?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最喜欢你了!”
听到少年鲁莽的告白,江之野面上的神色终于稍微好看了些,他轻声回答:“那就好。”
沈吉拿起糖葫芦,继续慢慢地咬了一口,心思起伏之间,努力想出话题转移了彼此的注意力:“最近特勤部应该调查过因果巷副本里的玩家了吧?我猜的对不对?是不是那几个人?”
江之野嗯了声:“苗阳死了,白冬青你刚刚见过。此外,玩家还有洪昊和白浅釉。洪昊是个化学科研员,出身学术世家,不过自身表现平平,还搞出了职场桃色新闻,而白浅釉只是个普通的白领,沉迷办公室政治,最近刚被裁员。他们的生活境况和个人欲望,和副本里大差不差,都是嫉妒他人、求而不得。”
沈吉若有所思:“那个洪夫人也一定不是剧中角色。全程她除掉的玩家最多,而且最后结束时,多半因为有些得意忘形,对我说漏了嘴。”
江之野点头:“她似乎是个自由猎人,用了假名,能力不弱。可惜我们并没有找到她人在何处,也不知道她进入因果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目前只推测和吴家无关。”
沈吉缓慢点头:“但这件事确实能够证明,被吴格予看中的心印很不简单。有没有他更进一步的消息啊?”
江之野摇头:“不过特勤部会一直盯着的。”
沈吉挺认真:“只要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得行动起来,绝不能让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少年忽然比以往积极许多,让气氛变得更微妙。
江之野的态度一如既往:“有新消息我当然会告诉你,但你也不要每天只想着这些事情,那不是你该承受的。”
沈吉若有所思地咬着糖葫芦,默默选择不回应,只在心里开始琢磨:吴格予找那些心印,目的会不会和天垣有关?该怎么得到更多情报呢?
梦傀:“没准吴弥尔会来找你的。”
沈吉可不敢把希望寄托在那小子身上,反倒觉得骆离有可能搞到些情报,心思起伏间,便把最后一口冰糖草莓也咬掉了,脸颊一动一动,有些可爱。
江之野侧目:“真那么好吃吗?”
沈吉点点:“这个草莓——”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馆长温柔地吻住,因寒冷而微僵的手也被握紧,传来冬日里珍贵的暖意。
这个吻缠绵许久,江之野才稍微放开沈吉,轻轻舔掉他嘴角的糖渣道:“的确很甜。”
沈吉自然羞红了面庞,有些不知所措。
江之野的眼神逐渐认真,若有所指:“我取代不了你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但也想成为其中最特殊的存在。”
沈吉:“本来就……”
江之野又道:“我没办法强求你不去管别人说什么,但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在你面前是最诚实的。”
沈吉愣了好几秒,而后同样认真地点头。
江之野笑了笑,戳他的脸颊:“走吧,送你回家。”
*
春节仍在东花市欢乐地继续这,虽然开始忙于作业的沈吉没有多放松,好在那日江之野足够敏锐,很快就安抚好了他被李蜀和梦傀撩拨起来的不安,让生活恢复平静。
又过了两日,宋丽娟见外孙子还真在一直闷头画画,便反过来劝他:“大寒假的,别老闷在屋里。”
正在给画上色的沈吉失笑:“什么话都让您说了。”
宋丽娟嗔怪地瞪他一眼:“这几天江馆长怎么都没过来吃饭?他那单位过年时还不休息吗?”
沈吉嗯了声:“要加班啊。”
“怪辛苦的。”宋丽娟想了想,“刚好我今天包了鲜虾饺子,他不是喜欢吃虾吗?你去送点。”
沈吉抬眸眨眨眼。
宋丽娟说:“这次从度假村回来,你就比较少提起他,真没出什么事吧?有事别憋在心里啊。”
这么关心,显然老人家是怕外孙子初恋不顺。
沈吉不禁失笑:“当然没有,好啦,那我晚饭时拿过去给他——也给李蜀盛一盒吧。”
宋丽娟不疑有它:“好嘞。”
梦傀:“原来你还记得自己的朋友啊!”
沈吉:“虽然那天的确不开心,但他说的话也没什么大错,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跟他生疏……”
梦傀不予评价,懒洋洋地倒在充能台子上说:“随便啦,但你最好抽出点精力继续研究心印。”
沈吉继续画画:“不是已经联系骆离了吗?如果喜福会都查不到吴格予的动作,我更没可能知道。”
梦傀不满地哼了声,转而进入了休眠状态。
*
这些天江之野的确出于忙忙碌碌的状态,傍晚沈吉拎着饺子赶到博物馆时,他又没有在公寓里休息。
沈吉熟门熟路地溜达进小公寓,赶紧支走跟过来的花林晚:“没关系,我已经在微信上跟他说了,他一会儿就回来吃饭,你真的不用管我。”
花林晚转身要去烧水倒茶,沈吉赶忙晃晃手里的保温瓶:“喝的也带啦。”
黔驴技穷的花林晚这才妥协,走回花园继续扫地。
沈吉松了口气,本想待在客厅休息下,抬眼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便又自然而然地地走了进去,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梦傀忽然睁眼:“快翻翻臭猫的工作记录!他整天神神秘秘的,肯定藏了大量心印情报。”
虽然是恋人关系,沈吉也不想太过随意地侵犯人家隐私,只拿过手边的古董画册翻读起来,完全不予理睬。
梦傀狡黠地观察了几秒小主人,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盲盒盖子,爬出来后顺着桌子腿溜了下去。
它本来就是沈家的机器人,对博物馆的藏书当然不陌生,用电子眼将书架扫描之后,立即便筛选出了江之野新增的书籍和笔记本,一个个研究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沈吉不由起身:“喂!你别太过分!”
“明明是臭猫太过分!”梦傀已经完全被李蜀的理论说动了,叉着腰在个本子上跳啊跳,“瞧!这是什么?”
气归气,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沈吉快步走到机器人旁边,弯腰捡起被它打开的笔记本,但见其内竟然是无数关于时间和经纬度的记录,细读下来,时间线已然横跨了十年以上!而本子的第一页,则用飘逸的字体写着“天垣现身能量监测记录”!
梦傀继续跳脚:“看到了吧!天垣!”
所以江之野果然是知道那个神秘心印的存在的?等等……在沈聿青记录的传说中,天垣最初是星仪……星仪……
沈吉脑海中忽然闪过个画面:在进入因果巷之前,主持人要求玩家买到人生之物,当时馆长手里拿着个奇怪的东西,仔细想想,很可能就是星仪啊!
梦傀感应到沈吉的思绪,更加着急:“你必须得直接问他,别再逃避了!他不是说绝不骗你吗?”
正在心乱如麻之际,书房的门刚好被推开,身着长风衣的江之野还带了些外面的寒气,随手放下车钥匙,微笑说:“今天怎么这么好,忽然送饭?”
沈吉合上手里的笔记本,愣愣地看向他。
江之野似乎所有意识。
沈吉轻声问:“天垣是什么?”
*
“天垣就是那个害沈奈不断陷入噩梦,让沈家三人放下一切去追踪的心印。我之所以没对你提过这个名字,是担心它在你心里生出太具体的形象,因为我不想让你也去追踪,不想让你像你的亲人一样……杳无音讯。”
江之野并没有太过纠结,随后便坐在沙发上平静地讲出了这些话,而沈吉则跪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表情十分复杂:“那……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江之野垂眸:“还有什么?想必你也猜得出来。”
沈吉望向手里的笔记本,小声推测:“你记录了整整十年天垣出现的信息,说明你在坚持寻找它。所以,你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完全不在意沈家人的死活,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在找他们,而不仅仅是为了我,对吗?”
江之野没回答,反而问说:“别人是谁?”
沈吉不敢去转达白尘子的评价,怕伤了馆长的心。
好在江之野也并没有多问,他重新陷入回忆:“当时沈聿青不让我管这件事,我的确没想为此浪费太多精力,毕竟在我心里,沈聿青没什么办不到的。”
沈吉苦笑:“可惜外公却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江之野看他:“还记得我带你去的那个游乐场吗?那里快关门的时候,我就决定开始彻查这件事情了,至少要搞清楚沈家到底在害怕什么东西。”
沈吉恍然大悟:“这才像你!就连副本里的那些细节你都不会放过,又怎么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对如此巨大而可疑的事情不闻不问呢?之前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江之野叹息:“天垣这个名字我是听沈聿青说的,他离开那年科技还没有太发达,但是后来,已经可以通过对能量变化的监测去判断具体心印出现的位置了。”
沈吉重新打开本子:“所以这些就是监测结果?”
江之野说:“嗯,全是特勤部提供给我的,每隔几个月,天垣便会出现一次,只要捕捉到它的信号,我都会出差到那个地方看看,包括前些日子我匆匆出差,也是为了这个,但可惜至今也没有真正见过天垣。”
最开始发现笔记本时,沈吉难免会以为心里疑惑的事情终于要有了答案,但此刻听馆长这么说,心里的疑惑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深重了。
他怔愣地问道:“所以天垣出现的意思,是它制造的那个副本入口出现了吗?”
江之野:“对于普通的心印来说确实如此,但天垣的副本只有你父母进去过,这事情还是你告诉我的,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光景,对于其他人完全未知。”
沈吉终于把笔记本还到江之野手里:“抱歉,这东西是梦傀翻出来的,我并没有想调查你。”
江之野很平和:“我早猜到会有被你发现的一天,原本想着,要在那一天到来前找到更多消息,起码得给你一点和母亲重逢的希望才行,但现在……很可惜,事实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天垣出现的位置毫无规律,最近也只是匆匆现身,没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沈吉十分敏感,立刻道出猜想:“他出现的位置,应该都有其它心印吧?”
江之野颔首。
沈吉抱起手来:“感觉这事和那些特殊的心印结合起来,多少有些阴谋的味道了。越是如此,我们就越不能去放弃寻找它,否则最后得到天垣的若是吴家,肯定会出大事的。万一天垣还保有星仪的能力,能够帮助人类占卜未来,那该怎么办啊?”
全程都很有耐心的江之野听到这话,不由蹙眉:“星仪?占卜未来?你在说什么?”
沈吉早已默认馆长知道的信息永远比自己多,所以并没有提起过梦傀讲过的故事,他也疑惑眨眼:“沈家的传说,难道你没听外公讲过吗?”
话毕他便尽力还原了梦傀告诉自己的那些话。
没想江之野闻言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把沈吉身边的梦傀拿了起来,坚定说道:“这不太可能,沈聿青很明确的告诉我,沈家的历史早已失传了。没有任何一个沈家人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包括他,又怎么会把这种荒诞的故事放在一个留给孩子的机器人里呢?”
沈吉愣住:“可是……”
江之野眼神渐冷:“梦傀出问题了。”
梦傀被江之野抓住后显得十分紧张,听到这话立刻朝沈吉尖叫道:“救命!我是好的!他不会把我给杀了吧?”
沈急忙阻止似的按住江之野的手腕:“可你不是也对我有所隐瞒吗?难道外公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江之野稍微迟疑。
沈吉使劲搂住他的胳膊劝说:“比如你不是说过,关于沈奈被心印骚扰和控制的事情,外公也并没有对你讲太多细节,兴许沈家的传说他也不想提。”
江之野沉默地思考后,还是坚定了态度:“关于沈家的历史,绝无这个可能,因为他一直都很想知道沈家从何而来,常与我探讨相关的猜想,没必要瞒我。”
梦傀讲话都带了哭腔:“那真的是沈聿青输入给我的,救命呀主人!”
眼见嘴欠的小机器人都开始哀求了,沈吉难免于心不忍:“梦傀只是个机器,它不会撒谎的,你可别毁掉它。”
江之野失笑:“我没要毁掉它,但就像你说的,它是个机器,有的时候它并不知道自己在撒谎。”
沈吉脑子动得飞快:“你是说这条信息不是外公输入给它,而是其它人刻意借梦傀的嘴告诉我的?”
江之野肯定:“很有这个可能,否则一切都太偶然。”
沈吉不由毛骨悚然,渐渐松开馆长的手臂。
江之野又问:“最近有没有让别人动过它?”
沈吉立刻摇头:“当然没有,我知道梦傀很珍贵,就连在桃川进河里时,都是把它带在身上的。”
说话的功夫,江之野已经把尖叫的机器人彻底关机了,他叹息:“给我点时间,我查一下。”
*
出了这档子事,是没机会再去给李蜀送饺子了,沈吉当然不放心就这样回家休息,最后只能跟外婆找了个借口,继续在博物馆里赖着等消息。
虽然一直讲梦傀是个机器人,但它并不像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机器或电脑一样,可以通过常规方式查看。
江之野把梦傀的身体拆解后,便一直坐在写字台前,双手支着额头,闭目沉思。
他的周身和梦傀散乱的肢体都浮着微光,那或许便是不属于地球文明的特殊的信息交流方式吧?
沈吉完全不敢打扰,一直安静地坐在沙发边守着,可惜由于时间太过漫长,最终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凌晨两点。江之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身边微光散去,梦傀也变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死物,狼狈地散落在写字台上。
没有破绽,馆长很失望地确认了这一点。
由于梦傀需要心印的能量驱动,一直以来,自己都会隔三差五地把体内的能量分给它,让它维持日常运行,否则这东西根本不能开机,更别提帮助沈吉了。
但方才将整个梦傀的结构仔细检查过一番,并且搜索了它所储存的所有信息,都没发现其它能量干扰的痕迹,也就是说,应该不存在有人恶意输入信息的可能。
除非……做坏事的人与自己的能量结构完全相同,这个设想让江之野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轻皱着眉头,把梦傀散乱的肢体全都放进了个金属盒里,这细微的动静惹得沙发上的沈吉睁开眼睛,立刻紧张地凑过来问:“你不打算把它还给我了吗?”
江之野:“我不能确定它是安全的。”
说实话,虽然梦傀并不是那么讨喜的系统,但跟它相处了这么久,沈吉多少也有了感情,根本无法忍心抛弃这个小家伙,故而忍不住恳求说:“虽然没有办法分辨梦傀说出的信息是真是假,但这多少也是获得信息的途径呢,如果有谁想利用梦傀做坏事,我们就这样把它关闭掉,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吗?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江之野无情戳破:“你就是不想离开它。”
“它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沈吉郁闷地强调,又认真道,“而且我讲的理由不是违心的。我认为有梦傀在,反而可以放长线钓大鱼。”
江之野郑重思考,想着沈吉不太会被它骗第二次,才重新打开盒子说:“好,但你不要事事都跟它交代。”
这嘱咐让沈吉很苦恼:“可是梦傀能读取我的思想,我想不交代也不行啊,”
江之野:“……谁告诉你的?”
沈吉:“梦傀啊,而且它确实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江之野愣了更久,然后迟疑地承认道:“……是我的疏忽,沈家的小朋友在学说话的同时,便会学习如何控制能了量,想必小奈不想你卷进来,所以什么也没教你。”
沈吉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想让梦傀知道我的想法,它应该是读取不到的。”
江之野轻笑。
沈吉顿时有种被梦傀骗了个底儿掉的感觉,握紧拳头气道:“要不然,还是把它打入冷宫算啦!”
第116章 东花市
次日上午, 阳光透过卧室小窗懒散地照进来,借着暖炉的气势而产生了种虚假的温热感。
沈吉把梦傀轻放在充能坐上,而后抱手凝视。
在馆长手里“生生死死”走了一遭, 再度被开机时, 小机器人自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的!我可是全世界最好的系统啦!”
沈吉:“……”
梦傀没感应到沈吉的任何脑波,不由疑惑抬头。
沈吉已然眯起了眼睛。
意识到什么的梦傀立刻心虚地咬住小手。
沈吉这才伸手把它推倒:“骗我很有趣吗?哼, 我发现你和馆长都有大有问题。”
梦傀狡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没必要对彼此有秘密呀, 再说不管你在脑子里思考过什么,我都会保密的!反正也没其他生物能和我交流。”
沈吉对这家伙多少无奈了, 只追问:“是吗?既然有人能够给你偷偷地输入信息,就也能从你身上读取信息吧, 怎么保密?你真不清楚那段传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梦傀非常坚持:“真的是好几十年前沈聿青输入的,太久了我不记得了嘛。”
沈吉沉默。
其实梦傀也没有那么肯定, 小声道:“至少信息记录的输入者和输入时间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之前怎么没检索到, 所以你和臭猫有怀疑对象的吗?”
沈吉摇了摇头:“我不是一直都把你带在身边吗?”
梦傀叉着腰沉思:“是啊……”
论记忆力, 沈吉并不比这小家伙差,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随便离开过梦傀, 便暂时放弃了纠结,起身说道:“先不管了,办正事要紧。”
梦傀见自己被放过了,马上主动跳到沈吉身上,爬到他肩膀边追问:“去哪去哪?去抓心印吗?”
沈吉哭笑不得:“骆离回东花了。”
*
半个寒假过去, 和吃足了苦头的沈吉不同, 骆离倒是在港岛修养的气色极好,见面也依然保持着趾高气昂的态度:“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了?拿命抓心印啊。”
被邀请到他住所的沈吉很好奇, 先把漂亮的客厅观摩了一遍,然后才追问道:“这房子真不错,每个月多少钱?”
骆离理直气壮:“买的。”
沈吉:“……”
虽然不怎么会干活,骆离还是给他折腾出了一杯现磨咖啡,然后才悠闲自得地坐靠在沙发上说:“你最近收获不少嘛,估计吴格予已经快被气吐血了。”
沈吉忙问:“喜福会有他家的消息吗?”
骆离说:“你应该听说过,吴家管事的老头叫吴邦言,是吴格予和吴弥尔的爷爷。吴家人过分依靠傀儡的能量,不仅心性疯狂,身体也都不怎么样,通常年纪轻轻就会在各种怪疾中死去,那老头已算奇迹般地长寿了。”
沈吉回忆:“但好像他也得重病了,是不是?”
“没错,之前就一直卧床不起,已经很久没露过面了。”骆离幸灾乐祸地笑说,“而且前两天好像突然恶化,随时都会挂掉的样子。他们那些疾病,正常的医学是没办法治疗的,要么等死,要么等奇迹。”
吴邦言病情恶化,恰在因果巷之前,事到如今沈吉已经不相信任何巧合了,他缓慢点头,琢磨着此事多半与馆长或特勤部有关。
骆离继续道:“爷爷要死了,吴格予自然不会在东花逗留,立刻飞了回去。倒是那个吴弥尔嘛,忽然就无影无踪,谁知道躲去哪个深山老林了?”
这些消息倒和沈吉之前掌握得差不多。
骆离见他没太大反应,又得意道:“我今天叫你来,不是说这个的,是有心印的消息。”
梦傀立刻来了精神:“心印,快好好听!”
骆离端起咖啡喝了口,坏笑:“前两天,喜福会在香港逮住了个吴家挺关键的傀儡,算是吴格予的心腹了。那人的嘴特别硬,但是脑子已经完全被心印的辐射搞坏了,我外公安排了个很厉害的催眠师,套出了重要消息!”
沈吉:“是吴格予找的那些心印有关吗?”
骆离点头:“没错,据说吴格予有个神秘的心印名单,像最近你找的塔和瓶子就在其列。其实他也不是一早就知道要找那些心印,是被神秘高人指点的,而且被吴格予寻找的心印珍贵归珍贵,但他也不是为了心印本身的力量。”
沈吉有点晕:“那是为了什么?”
骆离嘴角勾起:“据说那个高人有所保证,只要集齐了他所罗列的心印,吴格予就能获得心印最本源的力量,此后便再也不用以傀儡的身份生活了!”
心印最本源的力量……难道是天垣的预知能力?但那怎么能改变傀儡的宿命呢?
沈吉一时间无法确定答案,只在惊讶中感慨:“不再为傀儡的身份所困,对吴家人的确很有吸引力。”
“我够意思吧?”骆离哼道:“我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自己争点气,别让吴格予得逞啊。”
沈吉安静地望向他年轻的脸。
骆离疑惑:“干吗?”
沈吉问:“……这些,也是舅爷允许你说的吗?喜福会跟我要做的事根本南辕北辙,你为什么总是帮我?”
骆离有几秒没吭声,而后才道:“说实话,外公不让我把消息乱讲,但是,我觉得告诉你或许是件好事。”
沈吉不解。
“喜福会当然希望把所有心印都消灭掉,那种根本就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只会让世界越变越糟。”骆离少见地有几分认真,“我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的,也相信外公绝不会改变他的想法,但现在看来,力不能及啊。”
沈吉理解了他的意思:“只要人类有欲念,就会不断地生出新的心印,无论你们销毁多少都没用,人类的欲念是抹不平的,想要世界和平,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骆离哼了声:“算你聪明。”
沈吉眨眼:“可你怎么会觉得,我能摸到那个根本呢?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心印这种东西。”
骆离并未明确回答:“感觉吧。”
而后他又把手搭在后脑勺上叹气:“如果改变不了这一切,我的一生也要像外公一样度过了,而且,我肯定做的不如他好,喜福会……是没有未来的。”
沈吉无法真正去理解,喜福会那般庞大的集团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他只本能地认为既然被托付了,就不该让对方失望,不由说道:“未必没可能……”
骆离感兴趣:“哦?”
沈吉说:“十五年前,藏地附近所有心印信号都消失了,喜福会不会不知道吧?”
骆离摸着下巴:“知道是知道,但这件事很神秘,而且只发生过一次,我们并不清楚真正的原因。”
沈吉非常坚定:“如果我能找到那个心印,找到我妈妈,历史未必不能重演!到时候,影响更大也未可知!”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比起骆离的张扬,文静的沈吉总是显得更沉稳些,今日他难得说了句“大话”,不免让骆离听得笑了起来,朝着天花板叹息说:“但愿吧。”
*
随着春节逐渐过去,各行各业开始返工,商场里的店铺终于纷纷重新开业,东花市的人气也恢复如常,而总是人来人往的乐高店里,更是热闹极了。
沈吉想着自己让李蜀不高兴了,决心搞个礼物再去登门道歉,以表诚心,也刚好趁机拉着馆长在外面约会。
他环顾过乐高店后,走到个《哈利波特》的猫头鹰乐高面前问:“这个怎么样,他会喜欢吗?”
江之野淡声说:“应该吧。”
沈吉立刻抬头瞧他:“有点敷衍。”
这质疑把江之野逗笑了:“我怎么会知道李蜀的喜好呢,你不是号称他最好的朋友吗?再说他没事挑拨我们,我才不关心他喜不喜欢。”
“也不算挑拨。”沈吉郁闷:“之前随便给他买什么他都是高兴的,这回不是在冷战嘛……算了,就这个好了!”
说着他便抽出手来,抱起个大盒子跑去结账。
江之野对他们之间的友情并不完全理解,摇了摇头,正准备跟过去时,余光却见柜台上的猫头鹰眨了下眼睛,他立刻疑惑停步,与面前的塑料玩具严肃对视起来。
两分钟后,沈吉拎着袋子回来问说:“怎么啦?不会你也喜欢这个吧?要不然我也送你一个?”
江之野回神微笑:“幼稚。”
沈吉不满意地瞪他:“这明明是大人的快乐玩具,我不跟你逛街啦,你送我去找李蜀吧。”
江之野本还给沈吉定了餐厅,此时却有点心神不宁,随口答应了声,边揽着他的腰往外走,边又忍不住回头朝乐高模型望去,这次,猫头鹰竟然抖了抖翅膀。
江之野:“……”
沈吉忙着给李蜀发微信,并没察觉到异样。
*
不得不说李蜀这家伙工作起来还是很给力的,距离上次参观他公司也没多久,新产品的宣传海报便已经贴了起来,瞧那些员工干劲十足的样子,多半是成绩奇好。
沈吉好奇地东瞅西看,直至肩膀忽被拍了下,才拎着乐高的盒子转过身去。
是李蜀拿着杯咖啡出现在他身后,笑着说:“我都给你讲要加班呢,你还真来了啊。”
沈吉赶忙把乐高递给他:“对不起,上次是我态度不好……你就当我小气吧,是我不对。”
李蜀倒没丝毫客气,接过礼物瞅了瞅,而后才无所谓道:“我没生气啊,明明生气的人是你。”
沈吉:“但是我不该生气的。”
李蜀不想跟他继续这种车轱辘话,赶紧宣布:“过去的就过去了,再说那些事本来就跟我没啥关系,你自己想清楚了不就可以了吗?怪只怪我脑洞太大。”
沈吉忙点头:“嗯,我已经跟馆长问清楚了。”
“哦?”李蜀又不置可否地露出笑意,环顾过忙碌的办公室后,扭头说,“你跟我来,我有点东西给你瞧。”
*
有阵子没来,李蜀的办公室更乱了几分,电子设备和各种玩具随意堆着,把乐高盒子摆进去竟毫不违和。
沈吉关心道:“产品该上了吧?有信心吗?”
李蜀不顾夜深,几口把咖啡干掉,笑说:“当然。”
沈吉追问:“那之前欠的债,能还上了不?”
“应该吧。其实楚天琪爸妈也没为难我。”李蜀语气轻松地说道。,“不过我考虑着他们年纪大了,还是我来承担比较好,不就是几百万吗?”
沈吉郁闷:“说的轻松……”
李蜀笑嘻嘻:“赚钱很难吗?”
考虑到这家伙的天赋异禀,沈吉也没再多啰嗦,只嘱咐:“要是遇到困哪告诉我哦,就算我不给力,馆长和白姨他们肯定会有办法的。”
“放心吧。”李蜀趁聊天的功夫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招招手说,“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沈吉带着疑问凑到他旁边,发现他屏幕上躺着几个文件,都是电子地图,因为上面的地名标着日文,便猜测说:“……不会是从吴格予那里偷来的吧?”
李蜀啧了声:“什么叫偷?我就是看一下。”
沈吉:“……”
李蜀说:“我从他订机票的邮箱辗转定位到了他的手机,这家伙回东京之后没少忙活,最近两天一直在研究南海这片海岛,我猜着么,这里肯定有心印。”
梦傀偷听了半天,立刻激动起来:“心□□印!这个心印肯定不简单!”
沈吉震惊:“南海?”
李蜀:“慌什么,冰城你都去了,也不差这一处。”
梦傀:“说的对,快去南海瞧瞧!”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这么鲁莽就行动,沈吉想了想说:“我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现在吴家盯上的心印确实不能放过了,否则,可不是几个傀儡倒霉那么简单……”
李蜀笑看他:“有觉悟了嘛。”
梦傀:“赶紧行动起来!你朋友都比你积极!”
小机器人这话倒没说错,从榕骨镇和金银坊后,李蜀一直很挂心帮忙寻找心印的事情,那程度早已超过了最初的感激之前,倒真挺令人感动的。
沈吉不由望向李蜀:“前两天真的很抱歉,明明是我自己主动找你聊那些的,最后不该那样对你。”
李蜀满脸受不了的样子:“哎呦喂,你也没把我怎么样啊,赶紧让它过去吧,求求你了。”
沈吉没办法地结束了话题:“那你继续忙,我不打扰了,其实这片南海小岛我瞧着眼熟,等我回去确认下。”
*
虽然秦凯那边完全不认识李蜀新发现的这个地方,但沈吉的记忆力还是十分可靠的,他很快便从沈奈留下的那本画册里发现了记录——
南海归无群岛,名不见经传,早已无当地人居住,游客罕至,传说每隔数年便会打开副本入口,那个心印是半幅画卷《妙染》,其创作者和具体作用暂不得知,推测与幻想及现实的转换有关,能量颇为强大。
沈吉认真读完,表情相当凝重。
梦傀:“你妈妈可真有本事,根本没去过,就已经查的这么清楚了,怎么样,去瞧瞧不?”
沈吉在心里叹息:“你不觉得可怕吗?又是幻想与现实,难道这事的走向还真被我们猜中了……”
梦傀对事情的态度很受它的功能限制,所以并不觉得如何:“既然如此,更要想办法捉住这心印啊!”
沈吉与它说不通,不由叹了口气。
打开手机看看,馆长始终没回消息,不知在些忙什么。
梦傀嘿嘿笑:“不会是想玩乐高,偷偷去买了吧?”
*
沈吉断然想不到,这回江之野的行踪还真被小机器人给猜中了。趁着商场大门已关,他竟化为白猫,悄无声息地顺着排风通道钻回了乐高店里悄悄调查起来。
看错是不可能看错的,这点馆长当然自信。但问题是,他也并没有在店里感受到太鲜明的心印能量,否则以沈吉的体质,一定会率先发现问题。
那……猫头鹰怎么就动了呢?
白猫摸黑把猫头鹰摆件仔细瞧了个遍,就差把它原地拆成碎片了,却还是没有半点发现。
迟疑半晌,它又望向店里的监控设备,计上心来。
*
一般来说,如果是心印引发的异状,是不太可能被人类的科技设备捕捉到的,但这回简陋的监控录像却很清晰地显示:在沈吉挑选玩具时,猫头鹰的确有过微弱的动作,倘若真有保安细心盯梢,肯定会被吓到。
白猫瞪着金眼睛慢慢推动鼠标,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其实并非猫头鹰有什么特别,而是有个其貌不扬的长发男人好奇地打量沈吉,又因为沈吉注意到了猫头鹰,瞬势盯过半晌,那玩具才突然动了动。
再观察录像,落魄男人在乐高店里四处闲逛时,每每盯上什么模型玩具,那些玩具也都会受到影响:有些是变了颜色,有些是挪了位置……着实恐怖。
纵然馆长见多识广,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本领,白猫抖了抖胡子,神情变得更加犀利了起来。
*
胡思乱想的夜最是难熬。
凌晨两点,沈吉本刚刚抱着呆呆泛起睡意,只因枕边的手机亮了下,便不由带着困倦睁开了眼睛。
是江之野传来的语音:“刚才在忙,你发的我都看到了,别担心,明早我去特勤部开会商量下。”
沈吉听着他的声音还挺有精神,便把电话拨了回去,困困地问:“你忙什么呀?深更半夜的。”
江之野语气带笑:“还不睡?”
沈吉闭着眼睛趴在枕头上:“胡思乱想睡不着,怕那个吴格予把心印拿到……你不会也在研究心印吧……”
江之野还没完全理清头绪,并不想害他彻底失眠,便道:“只是些博物馆的杂事,你休息吧,明天跟你讲。”
沈吉有点失落:“那你不过来了呀……”
江之野失笑:“你在等我吗?不是已经送你一只小猫了?这回又想找什么借口?”
“干吗要找借口?”沈吉立刻说,“就是想抱抱你不行吗?”
他时不时的直球倒是没缺席,可惜这回是真的困了,刚小声说完,电话那边就没了什么声音。
刚回到博物馆的江之野也没挂掉电话,反是开了免提,便听着里面似有似无的呼吸声,边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垂眸沉思:古画《妙染》,能力与幻想与现实有关,沈奈的记录不难让他联想到那心印有可能吸引到的人群,很可能是某种程度上无法分清幻想与现实的人类。
而且……
江之野又回忆起监控里发现的奇怪男人。
那家伙之所以仅仅能够通过凝视就让玩具发生变化,会不会是将脑海中的想象化为现实了呢?如果这样看,这人很可能和那个心印有关联之处。
但刚刚听说新心印的消息,就在同一个晚上遇到傀儡,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巧到就像有谁急不可待,非要把这些情报打包送上门来似的。
江之野冷着眼神站起身来,又抽出那个记录着天垣现身记录的本子,对其陷入了新的沉思。
*
安稳睡了一觉的沈吉是被呆呆踩奶闹醒的,他把不停给自己按摩的小猫抱到脸边,翻身打算继续会周公,卧室的门却被宋丽娟无情推开。
“阿吉,都八点了还不起床?江馆长来了?”
沈吉艰难地睁开眼眸,见江之野还真在外婆身边笑看自己,不由把脸蒙上苦恼道:“你们也太勤劳了吧?”
呆呆倒是不甘寂寞,立刻挣扎着冲出被子,跟着老人家去厨房蹭吃蹭喝去了。
江之野走到床边,俯下身问:“没睡好?”
沈吉稍微掀开被子,根本没来得及讲话,就被亲了下脸颊,他生怕被外婆和白尘子看到,害羞地坐起身来疑惑:“怎么忽然大早晨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昨天后半夜吴格予离开东京了。”江之野并没继续再开玩笑,认真说,“你发的那些情报应该无误,我们可能得随时准备出发去南海,总得先跟你外婆报备好才行,或者说,我自己先动身?”
“不行!一起!”沈吉立刻强调,而后苦笑,“你每次来都是为了心印要带我走,我外婆肯定要PTSD了。”
这话不假,江之野也知道,自己许诺给沈吉的太多日常琐事都没做到,自然很是抱歉,他随即决定:“那今天先不提,你们想去做什么,我陪你们去,嗯?”
沈吉眨眨眼睛,意外提议:“一起拍张全家福吧!”
第117章 东花市
虽然趁着春节来相馆拍摄全家福的人不少, 但宋丽娟、江之野和沈吉的组合,还是难免因过于神奇而让摄影师感到好奇,他趁着化妆师帮几人打理时, 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兄弟吗?看起来不太像呢。”
沈吉表现得毫不避讳:“显然不是啊, 他是我男朋友,这位是我外婆, 我们一起留个纪念。”
摄影师见宋丽娟笑呵呵,不由称赞:“真开明啊老太太。”
宋丽娟回答:“年轻人嘛, 用自己的方式过得开心就好,再说我也不喜欢结婚生孩子那一套。”
“嚯, 有您这觉悟的老人家可不多。”摄影师笑,“看在你们一家颜值这么高份上, 给你们打个折吧。”
沈吉猜到他是想把相片当宣传照,却也不介意, 开心地笑着答应:“那谢谢啦。”
宋丽娟被系好了旗袍扣子, 临拍摄前, 又从包里拿出了沈聿青和胡语微的老照片, 叹息说:“只能用这种方式一起合个影了,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跟她们见面?”
由于害怕外婆受到打击, 沈吉一直也没跟她说外公和外婆多半已经去世的猜测,如今和江之野对视一眼,当然没法回答。
*
这日江之野还真像他保证的那样,没再提起工作和心印的事情,拍照过后, 便带祖孙两个去附近景区玩了一圈, 晚上还安排了顿美味的饭菜,照顾当真说得上妥帖了。
待他送二人到家, 又独自回博物馆后,宋丽娟才慢慢关好年画店的小门,问说:“你们……是不是又要走啊?”
正给白尘子分享礼物的沈吉愣住。
宋丽娟说:“别以为阿婆猜不出来。”
沈吉忙凑到她身边安慰道:“肯定不是为了这个啊,这次过年本来就没好好陪您,今天他难得有空。”
宋丽娟微笑地瞧着外孙。
沈吉不得不承认:“不过确实是有新的情况,最近可能要离开几天才行……但还没确定呢!”
宋丽娟好似想开了似的,并没有多加阻拦,只捏了捏他的脸:“注意安全。”
白尘子察觉到老人家的担心,凑到她旁边故意转移话题:“阿婆,今天我跟朋友聊天,她们说水镜坊那边有个门面低价出租,您考不考虑把店开到那边去啊?水镜坊的游客那么多,生意肯定差不了,现在流行传统文化。”
宋丽娟失笑:“老啦,折腾不动了,再说老主顾们就认这里,可不能轻易搬家。”
白尘子:“那就开个分店啊,我帮您,给阿吉多赚点积蓄,这年头谁还嫌钱多啊,您说是不是?”
沈吉听着她们饶有兴致地聊了起来,这才默默地退回房间,颇有些头痛地坐到写字台前叹了口气。
究竟什么时候能心无旁骛地好好生活呢?如今可预见的时间内,大概都无法实现了。
他胡思乱想着拿出手机,结果刚按亮屏幕,便看到秦凯在群里@他。
“昨天那个怪人抓住了!小雷达什么时候出动?”
沈吉点开秦凯发来的中年男子照片,难免一头雾水。
*
“天啊,这只猫头鹰……我当时怎么没发现!”
赶到警局查看过监控录像的沈吉满脸震惊。
秦凯介绍说:“有监控做证据,那家伙并不难抓,但就是有点麻烦……他有明显的精神疾病,痴痴傻傻的。”
江之野并不意外:“看得出来。”
秦凯打开投影继续说明:“这人叫赵易,四十三岁,画画的,其实没什么像样的作品,算是个无业游民。据街坊邻居和他家人里说,他中学时期就疯疯癫癫了,经常离开东花四处游荡,所以去过哪里也无人在意。这回直到我们警员发问,周围亲友才算意识到,他周围确实一直有怪事发生,但影响不大,没谁探究。”
沈吉不敢置信:“所以,他真的想到什么就能……把想象中的事变成现实?这简直是超人。”
秦凯回答:“嗯,在实验室测试过了,不过只限于些比较微小的事物,而且无法无中生有。”
沈吉稍微松了口气,但忧心未解:“那也挺危险的。”
梦傀:“没错!要是对着飞机胡思乱想,直接炸裂。”
沈吉:“……感谢你为坏人提供思路。”
秦凯点头:“放心,对于这种傀儡,在他失去力量之前我们都会严格控制,不再让他流入社会。”
闻言沈吉立刻站起身来:“那快让我见见他吧,虽然这个巧合很古怪,但他多半就是着了那个心印的道。”
*
现实中的当事人比录像中更加平凡,简直是路过时绝不会多看一眼的程度,难怪在乐高店没有多加在意。
沈吉扫视过他油腻腻的头发和脏兮兮的手指,带着几分犹豫缓步靠近,轻声表态:“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男人表情痴傻,竟然盯着沈吉嘿嘿笑出声来。
梦傀:“卧槽,这个心印的负面效应,不会是把傀儡搞成疯子吧?能够弄假成真的疯子,那也太可怕了。”
沈吉否定:“应该不会,不是说他从前就这样吗?”
脑内活动的同时,他已走到男人身边,伸手就碰触到了他的手臂,在某个瞬间,一个泛着金光的天女幻影从男人颈后腾空到了天花板下,转瞬散落成绚丽的七彩墨光,而后如被抽空的颜料般不见了踪影。
……天女,油墨!果然是那副画的能量!
由于心印的美丽与男人的丑陋反差过大,沈吉不禁瞧得失神,全无防备间竟被他反握住了手腕,眼瞧着男人浮着傻笑的丑脸痴痴靠近,沈吉本能地作呕,立即用力把他推开,紧急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江之野和秦凯也忙破门而入。
幸好男人被铐在桌边,根本没办法追过来,但他脸上的怪笑仍旧没有停止。沈吉顺着男人的目光垂眸望去,竟见自己的全身都被平白染上了各色油彩,诡异得一塌糊涂。
秦凯脸色微变,马上给这家伙带上了用于控制能量的手环,回头追问道:“你没事吧?”
沈吉愣愣地抹过面颊,望着手上的颜料说不出话来。
*
“过于离谱。”
在特勤部的浴室洗了足足两个小时,沈吉才把自己艰难地洗干净。他换好干净衣服累瘫在秦凯的沙发上,连胳膊都懒得再抬起来,只想原地睡上一觉。
“幸好只是油画颜料,而不是硫酸之类的东西。”秦凯递给他一瓶功能饮料,语气恢复了轻松。
沈吉实在是渴急了,赶紧咕咚咕咚开喝。
这时江之野已拎着两袋外卖进了屋子,瞧过沈吉无恙之后才说:“吃点东西再回去休息吧,这回折腾到你了。”
说着他便把盒子挨个拿出来慢慢打开。
秦凯叼着烟嘟囔:“哟,江哥都开始干这种打杂的活儿了,看来好男人潜力是无限的。”
沈吉:“……”
此时他已把饮料统统喝光,终于喘出口气来说道:“这心印实在太诡异,我们明天就去吧,反正外婆也知道了。”
江之野递过双筷子:“那片群岛数量不少,就这样闯过去很可能无功而返,需要继续收集情报。”
秦凯道:“吴格予已经现身附近的乡镇了,正忙着租船招人呢,一切都在我们的监视中,不慌。”
沈吉吃了两口外卖,而后疑惑:“吴格予也可以想进哪个副本就进哪个副本吗?还有那些猎人,感觉都很厉害的样子,要是这次他们再阻止馆长进本,有没有对策?”
江之野回答:“当然不行,每次他们都是消耗了巨大能力和代价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了。”
秦凯在旁边吃得不亦乐乎:“没关系,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套路,咱们还能坐以待毙不成?我会安排人干扰吴家傀儡的,再说那群岛上压根没几个活人,又不像在白鸭山束手束脚,他们能拿什么做威胁呢?”
这保证让沈吉稍微放下心来,缓缓点头。
*
次日已是元宵佳节,寺庙内外自然是香火鼎盛。
江之野陪沈吉祖孙前来烧香,自然知道沈吉跟到这里是打了什么小算盘,瞧见他找借口朝后院走去,也没多问。
只可惜星宇离开东花后,还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即便沈吉现在想要放下情感上的芥蒂,多跟他打听打听天垣的事也没了机会,唯有又托小和尚留言。
小和尚很认真:“您是说,若有大师消息,就告诉他你去南海了是吗?这当然没问题。”
沈吉点了点头:“多谢。”
小和尚给他鞠过一躬,到旁边继续去清扫杂叶。
沈吉转身,瞧见江之野和外婆出现在石路的拐角处,不好意思地走近问说:“你们买好了啊?”
江之野提起手里的素斋茶点:“走吧。”
没想宋丽娟却问:“你何必又来找他呢?既然他不愿意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那便也无需指望他什么。”
老人家显然是担心外孙子受了委屈。
沈吉努力微笑:“没关系啦,我是想问一些关于我妈妈的事,其实把话说开之后,我也没办法将他当成个父亲看待……而且我本来也不知道有爸爸是什么感觉,无所谓的。”
听到这话,宋丽娟的表情更不开心。
沈吉意识到自己多说多错,赶紧拉住外婆说:“要不要陪您在这里吃素面啊?难得来一回。”
宋丽娟说:“算了,家里炖了排骨,你们回去吃好以后,可以去附近的灯市逛逛,今年疫情彻底结束了,灯会规模整得还是挺大的,肯定很热闹。”
沈吉马上表态:“那我们一起去,再叫上白姨!”
宋丽娟摆手:“我可不想和你们年轻人去挤,再说我已经和小白约好了,去王婶家打麻将。”
沈吉:“没想到外婆你现在爱好越来越丰富了嘛……”
宋丽娟瞧他:“所以你少操心外婆,照顾好自己。”
江之野和祖孙俩在一起时,通常都没有什么闲话可说,但他并不觉得无聊,反倒因极度陌生而又真实的亲情而觉得格外有趣,总是满脸耐心地围观。
沈吉转头拉住他的胳膊:“那我们去看灯呀,带上呆呆一起!它好像完全不怕生呢。”
随着心印的事情越来越微妙,如此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片段好像越来越少了,江之野回神点头:“好。”
*
爱过春节的东花人当真把花灯展街围得水泄不通,被带出来看热闹的呆呆一直蹲在沈吉肩膀上东瞧西看,引得来往的年轻人不停偷拍,它非但不害怕,反而露出极为得意的模样,甚至懂得盯住镜头卖萌。
沈吉无奈地抬头质问江之野:“为什么呆呆一点也不胆小呀,你到底对它做什么了?”
江之野随口回答:“让它进化为一百年后的猫。”
沈吉震惊:“真的假的?”
江之野失笑。
沈吉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逗弄了,正要继续质问他,却被呆呆按住面颊:原来这小猫看上了个金鱼灯,立刻兴奋地飞快甩尾巴,仿佛非要不可的样子。
老板漫天要价:“六十五一个!”
江之野默默瞪了猫咪一眼,呆呆立刻缩了脖子,恢复老实的模样。
沈吉正想再度质疑他们俩的血缘关系,却被人群中一声尖尖的童音吓了一跳:“沈吉吉!”
他疑惑侧头,瞧见位微胖男子抱着个很眼熟的小男孩经过,努力回忆过两秒,才想起是给自己提供蚕魂塔情报的小朋友,还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王术?”
沈吉的记忆力当然很不错,随即叫出男孩姓名。
微胖男子不好意思地抱着小男孩靠近,止不住地往沈吉脸上瞧,一副好奇又腼腆的模样。
王术倒是态度自若:“原来你回来了啊。”
沈吉:“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你大伯要跟我吃饭吗?怎么没消息了。”
“他觉得过年太打扰了,其实是有点社恐吧?”王术这般说完,便拍了拍抱着自己的微胖男子:“这位就是我大伯啊,他叫王桥,他可喜欢你妈妈了。”
沈吉:“……”
微胖男子立刻满脸通红,放下孩子止不住地鞠躬道歉:“别听他乱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沈吉回神:“所以上次的情报就是您给我的吗?多谢了。”
王桥终于直起身子:“不必客气,能帮点忙是我的荣幸。”
梦傀:“看来他还真是沈奈的粉丝啊!”
沈吉尬笑:“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吃过了吗?要不然,我请您吃些茶点?”
王术立刻替大伯答应:“好哇,我要吃哈根达斯!”
然后他又跳起来伸手去够呆呆:“快给我摸摸小猫咪!”
呆呆完全不怕生,立刻跳到他头上,反而把王术搞得手忙脚乱。待他终于艰难地揪住小猫,自然困惑:“怎么和上次的不太一样,是那只大猫生小猫了吗?”
沈吉:“……是的。”
王术:“哇,有没有多余的送给我?”
沈吉:“不给,独生子。”
并没参与他们聊天的江之野默默瞥来目光。
全场只有王桥很忐忑,他搓搓手说:“那……不如去我店里吃吧?刚好元宵节留了位子。”
*
虽然不清楚王家到底什么来头,但非常富有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番驱车之后,沈吉和江之野竟然被带到了个奢华且小众的中式酒楼,在极漂亮的包厢里,被奉上了满桌珍馐,简直比过年的大餐还要夸张。
沈吉被这阵势惊到,摆手:“太、太隆重啦。”
结果王桥却一副很感动的样子:“我原来以为,沈奈早就……后来听说她的儿子还活着,就一直很想见见,你的眼睛跟她一模一样啊,真是令人怀念……”
若不是知道了亲爹的颜值、了解了母亲的喜好,沈吉还真要以为他和沈奈发生过什么,听到这些话后,只能尴尬地摸鼻子,完全不知如何回答才礼貌。
意识到自己让晚辈不自在了,王桥赶忙讪讪地解释:“别误会,我年轻时不知死活地去过危险的副本,是沈奈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很崇拜她。”
沈吉这才放松态度:“您跟我妈很熟吗?”
王桥:“其实只见过几面,因为沈家那些的麻烦,她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想熟悉也没机会。”
闻言沈吉和江之野对视一眼,问说:“你知道沈家的麻烦?我妈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王桥摸摸下巴:“我追问过,说的不多。她只在一次喝酒后提起过,说在躲着个很厉害的心印,那心印专门会找沈家人,因为沈家人对它来说像把钥匙。”
江之野终于开口:“钥匙?开什么的?”
王桥摇摇头:“估计是潘多拉魔盒吧?”
万万没想到今天还能白捡到点信息,沈吉思索过后,端起茶杯来说:“无论如何,上次去蚕魂塔真是谢谢您了,若不是您帮忙,我们肯定赶不及。”
王桥跟他对饮一杯,无奈笑说:“举手之劳,我家眼线很多,是专门倒卖这些情报的。告诉别人嘛,多少要赚点钱的,不过我知道沈家搞那些不是为了利益,你又是她唯一的儿子,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话,沈吉忍不住多问了句:“既然如此……您知道南海的归无群岛上有幅画吗?”
王桥很直接:“你是说《妙染》吗?知道,当年沈奈也找过,不过那个心印是很懒惰的,很多年也不出现一次,出现后又会消失很久,所以没什么情报。”
沈吉顿时失望。
“你们要去那里吗?”王桥主动拿起手机道,“那我再让人帮忙查查,如果有什么消息,马上告诉你。”
江之野说:“无功不受禄,若情报有价值,特勤部一样会给你酬劳,你之前也做过秦凯的生意吧?”
王桥立刻咧嘴一笑:“沈家的钱我就不要了,不过如果可以……我是说万一……”
沈吉眨眼,泛出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王桥双手合十:“万一沈奈还活着的话,你们若是找到她,能让她回东花来见见我吗?我想请她喝顿酒!这样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梦傀:“这真比追星族还纯爱……”
沈吉:“……”
王术在旁一脸无语地打量大伯,而后忽然开口:“哥哥,你还是别答应这老家伙了,不如劝劝他早点结婚吧,老想那些有的没的,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孩子说话总一副大人样,但之前的哪句也不如这句扎心,王桥顿时大为光火:“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以后别想让我带着你玩了!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
王术:“我还不是看你孤家寡人好心陪陪你!”
王桥:“可谢谢了,用不着!”
这王家真怪,老的小,小的老,沈吉瞧着他们在面前吵闹,忍不住微笑出来。
王桥表情更加尴尬:“对不起,小孩子乱讲话,我的生活跟沈奈没啥关系,我就是单纯崇拜她。”
沈吉摇了摇头,认真说:“没什么,本来我根本想象不到我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渐渐认识了白姨、认识了您,我又能多少猜着,她应该很有趣吧?”
“当然!”王桥忍不住道,“如果她不是生在沈家……”
吐槽到半截,他又极力忍住了。
是啊,如果不是生在沈家,沈奈应该能拥有很快乐又精彩的一生吧?但这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
关于身世,这段日子沈吉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万物自有因果,如果他不姓沈,或许便能避免遭受眼前的辛苦,但同时也便失去了因此遇见的人和遇见的事。
谁也不能保证,那样的人生就更值得体验。
虽然宇宙间有万千可能。但更多时候,人生只存在让自己不后悔的那唯一一种可能,其实也足够了。
王桥正自己喝着闷酒,手机忽然响了几声。他看过之后,眨眼说:“线人翻到些资料。”
沈吉立刻回神追问:“什么?这么快。”
王桥对着手机屏幕边读边说:“南海归无群岛历史上的某段时期出过很多画家,不过很快就落寞了,现在那里算是荒岛,只有些水兵守在附近。”
沈吉叹息:“南海那种地方,确实人迹罕至。”
王桥提议:“如果你们愿意,我倒是可以帮忙联系,日日生活在群岛附近的军人,总比我们了解情况,你得注意多打听民间传闻。”
沈吉惊喜地抬眸,又望向江之野征求意见。
馆长稍微沉思,而后答应:“那真是多谢你了,只要能联系上知情者,我们马上去亲自拜访。”
第118章 醉梦林
不得不说这回偶遇的沈奈粉丝属实非常给力。在江之野送沈吉回家的路上, 王桥便已联络好了南海当地官兵稍有见闻的军人,还把如何对接和说辞也都一一交代清楚,表现得十分可靠。
沈吉合上手机:“既然如此, 我们便早点出发吧, 我担心有吴家人作梗会夜长梦多。”
江之野轻扶着方向盘,并没有一丝的喜悦。
沈吉看他:“怎么了?忧心忡忡的。”
江之野反问:“你说呢?”
沈吉不是不明白:“你是觉得我们刚听说吴格予在调查这个心印, 身边便出现了傀儡和王桥这样能帮得上忙的贵人,是非常不合理的节奏, 对吗?”
江之野说:“必然有个幕后黑手在暗中操纵一切,只为让我们去将那几个心印带回来。”
沈吉:“可是刚才不是再三向王桥和王术确认过, 他们确实只是机缘巧合到花市看灯的吗?”
江之野并不全信:“世界上的机缘巧合也是可以被安排,几个简单的心理暗示, 就能让你主动做出对方想要的选择,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沈吉若有所思地点头。
事情虽然诡异, 好在江之野不喜欢瞻前顾后, 他很快决定:“但不管怎么说, 那心印我们必须拿到, 之后也要守住——回去把行李收上, 明早出发。”
听到这话, 沈吉立刻响应:“没问题!”
*
尽管仍处于冬季,但南海诸岛的阳光却并非东花的那般虚张声势,沈吉匆匆抵达后,尽管很快就换上夏装,带起了墨镜, 却还是被晒得晕头转向。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位名为刘洋的年轻军官, 见状朗声笑道:“习惯就好,等到太阳落山就很舒服了。”
沈吉忙摆手:“没关系。”
刘洋把二人接到后, 便直接开车到了海军军营附近,介绍说:“这是我们团的招待所,你们暂时住下,等想清楚要去哪个岛了,我再去借船。”
江之野微笑:“多谢,这附近的岛都是可以随便上的吗?听说岛上并没有住户。”
“附近县城的人口并不多,岛上潮起潮落、交通不便,就连渔民也不愿意待啊。”刘洋帮沈吉拎着行李,直接朝开好的房间走去,“因为远离边境,倒是不限制上岛的,不过需得报备,避免发生危险。”
沈吉问:“那上岛的游客多吗?”
刘洋摇头:“古迹有限,几乎没什么人来,有也是电视台的,画画的,摄影的,钓鱼的……最近两年偶尔还有拍短视频的,会搞些什么荒岛求生的噱头。”
这情况和之前了解的大差不差。
江之野等刘洋带路进了屋,才关门提起最重要的问题:“那……有没有海岛发生过怪事?特别是归无群岛。”
这话题王桥在联络时也特意提起过,刘洋放下东西,想了想才组织好语言回答:“其实我驻岛的年头不长,听一些本地人说,茶竹山那边出现过海市蜃楼。”
沈吉凑近:“茶竹山?”
刘洋点头:“对,茶竹山是群岛东南侧的一座中型岛屿上的环山,中间有片谷地,古时还修过宅子,不过早都烂光了。那海市蜃楼里的光景倒是华美,据说像仙宫一样。”
江之野听得沉思:“仙宫?所以不是近现代了?”
刘洋笑说:“对,看过的老人家说是群仙人在云雾缭绕的宫殿里生活,个顶个的漂亮,当然啦,也许是他们杜撰夸张,反正我是没亲眼见过。”
沈吉对视江之野,而后礼貌道:“明白啦,这未必不是真的。那……还有其它怪事吗?”
刘洋并不混心印圈,当然不完全清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虽然很想帮忙,冥思苦想间却又找不到灵感。
江之野忽问:“那附近有过什么奇人吗?”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刘洋,他忽然回神:“去年到老乡家拜年时,确实听过一个。大概是民国时期,这县上有个神婆,据说跟神笔马良似的,画什么都能成真,很多人远道而来求她作画呢。”
沈吉听得发愣:“有证据吗?”
倒也不怪他质疑,若世上真存在过神笔马良,早就要搞得世人皆知了,怎么可能只在这种小地方流传?
刘洋果然满脸不在意:“我听下来倒是像搞迷信的,毕竟那神婆很少画东西,也没啥作品留下来。”
江之野淡笑:“如果我猜的不错,那神婆的本领,应该也是在茶竹山学到的吧?”
“确实,传言是山里的仙女教给她的!”刘洋响应完毕,又好心劝告,“不过这种故事到处都有,我们东北还有大仙呢,劝你们随便听听罢了,不必当真。”
果然还是亲自来这里了解到的信息更加有用,江之野心里已有些想法了,打算去茶竹山探索。不过事关重大,不能完全依赖王桥找的这位熟人,只温和道:“那是自然,今天麻烦你了,上不上岛,我们再想想。”
“行,我下午还得训练。”刘洋很痛快,“有事你们到团里找我,千万别跟我客气。”
沈吉连声道着谢把他送出了门,紧接着便催促:“听来听去,那个茶竹山很特别啊,我们直接去吧?”
江之野抓过的心印少说有百八十个了,对于这次的情报收集,他只能评价四个字:过于顺利。
然而吴格予那些人正在附近秘密活动,必须得把握先机才有争夺心印的资格,是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他颔首道:“我来安排。”
*
出过白鸭山的问题,谁也不会再对吴家掉以轻心,此时特勤部的警员和雇来支援的猎人很快集结完毕,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找到条当地渔船,决意趁夜出海。
周围都是群生面孔,却围着自己忙忙碌碌,这阵势不由让沈吉有些紧张,他穿好救生衣后辩登上摇摇晃晃的渔船,坐到漏风的船舱里问:“吴家人都在哪呢?”
负责张罗此事的女警李玉臻是东花派来的,她举止干脆利落,蹲在旁边打开电脑说:“傍晚时还在隔壁县出现过,那里距离归无群岛的海路跟我们差不多,得随时提防。”
沈吉担心地望向江之野:“希望他们别再针对你。”
李玉臻苦笑:“针对馆长倒没什么,最怕的是非要取你的命,吴家人可都是些亡命徒。”
沈吉态度坚定:“我会小心的。”
李玉臻摇头:“本来以为吴邦言病情恶化会让他们稍微收敛一点,现在看来,吴格予是势必要争抢那些心印了,神仙水,不要因为自己毫无杀意,就低估对手的恶念。”
吴格予的选择也很出乎江之野的意料,如此看来,那家伙是当真没那么在乎爷爷的死活,甚至有可能急着在爷爷死之前做出些成绩来:上次对吴邦言施压,反而逼出了狗急跳墙。
他望向黑黢黢的海面,只道:“无妨,兵来将挡。”
*
尽管这次的心印非同小可,沈吉已拿出最积极的态度投身到探险之中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或是之前没坐过小渔船的关系,它在风浪中几番折腾,竟然把自己害得严重晕船,是动一下就想死的地步,待到一个半小时后成功登岛,他已经吐到根本站不起来了。
江之野非常忧心,率先把面色惨白的沈吉放到海滩上,递过瓶矿泉水去:“你先休息,没事的。”
沈吉勉强漱过口,靠在岩石边,依然觉得天旋地转。
李玉臻安排帮手们把渔船遮掩好,这才愧疚地走过来俯身问:“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也没带药,还能坚持吗?”
梦傀:“你能不能别搞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出……”
尽管身体严重不适,沈吉也不想在关键时刻耽误正事,他努力深呼吸了几下,忍着头痛扶住江之野的手爬了起来,强撑道:“没事,我们快走。”
“李姐,岛上发现了游客。”
特勤部的警察小赵拿着手机上前报告。
李玉臻接过来认真查看,正交接时,她身边的小赵突兀地惊叫了声:“无人机消失了!”
沈吉担心地望向江之野:“会不会是吴格予……”
江之野用力撑住他:“走,进山里。”
*
原本在地图上碎如芝麻的小岛,亲自攀爬起来方才感觉面积颇广,沈吉一行人为避免行踪暴露,特意选择了较陡峭的山坡,一路摸着黑艰难翻越,待到终于抵达山谷之内,时间竟已到了午夜。
李玉臻擦了把汗,干劲十足地吆喝:“注意掩藏。”
而江之野则更为警觉,忽道:“有人。”
他们赶紧隐入荒草和树丛,大气都不敢出。
两分钟后,一个瘦高的女子小心经过,她全身户外打扮,还带着口罩和帽子,完全瞧不清容貌。
待到周身安静,李玉臻才开口:“她在找什么?”
江之野说:“找路。”
李玉臻不解其意,江之野的眼神却严肃起来,望着前方神秘莫测的山林说:“发现没?那些树的位置都变了。”
警察小赵震了下:“怎么可能?”
而特意被雇佣来保驾护航的心印猎人边希则往前走了几步:“怎么不可能?这片地方全是能量。”
严格说起来,边希应该是沈家的远房亲戚,她虽然无法入侵副本,却对傀儡的存在非常敏感,是能够辅助江之野避开吴家伏击的有力助手。
眼瞧着形势紧张,沈吉握住梦傀:“怎么样?”
梦傀不停地亮起微光:“还没有检测到副本开启。”
边希努力分辨后,指明了个方向:“那边更安全。”
没想就在同一时间,方才路过的女人那边却远远地传来了惨叫,而同时还伴随着震耳的枪响!
虽然特勤部以调查心印为己任,但毕竟也是警察,李玉臻立刻掏出武器:“我去支援!你们避开这里。”
说着她便勇敢地潜入暗林。
事后想起来,在危险到来时分开并不是个很好的主意,但当时确实不存在更优的选择。边希只想保证江之野和沈吉能够顺利进入副本,立刻带路走去相反的方向,而且越走越快,眉眼间逐渐显露出着急的神色。
这时候沈吉早已顾不得自己晕船了,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追问:“怎么啦?是有傀儡吗?”
边希抿住嘴唇:“嗯,而且能量很强。”
沈吉难免开始担心:“如果我们进了副本,把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边希:“没关系,我们并非他们的行动目标。”
小赵也举着枪安慰:“就是,吴家要真敢那么猖獗的随意动手,特勤部早就有逮捕他们的理由了。”
万万想不到,他话音落下,黑暗中再度传来声枪响,幸好小赵反应敏捷,马上寻找掩体,否则又是一出悲剧!
沈吉瞬间便被江之野按着蹲到灌木后面,而边希完全没有停下,猫着腰继续坚定带路前行,看起来势要逃出傀儡的包围!
此时就连月光都微弱了许多,尽管已受到重重保护,但从未见识过这类阵仗的沈吉仍旧紧张得想吐。
时间在极端情况中变得无比虚无,边希越跑越快,忽然大叫了声:“过来了!三个!”
张牙舞爪的黑雾从林中涌现的同时,枪声又响,小赵忙带领着同事朝暗处反击!
沈吉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江之野强行护在怀里,混乱中他望见泛着彩晕的明光自馆长脚下横生出去,将那些黑雾狠狠逼回其诞生之处!
耳边极为恐怖震耳的枪声让少年头脑空白,似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在几秒之后,一切混乱便仓促停止了。
小赵非常可靠:“检查伤员,我去瞧瞧!”
说着他便灵巧地靠近发起袭击的方向,两秒后大喊:“击中了两个!快过来!”
沈吉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先是见到名特勤警员腿部中枪倒在旁边,正被同事紧急包扎,而后才发自己竟也满手是血,湿漉漉地十分惊悚。
我也受伤了吗?沈吉茫然观察,终于后知后觉:血竟然是从江之野的臂膀处渗出来的!一定是方才为了保护自己才……
江之野阻开沈吉的手:“没关系,我不像你们。”
沈吉更加心乱如麻:“胡说,上次在马场……”
江之野摇了摇头,扭头定定地望着右方:“那边有位面被触发,我得过去了,你见机行事。”
其实这次来只是想找些线索,完全没料到会有副本直接出现,所有事情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沈吉没有机会多加阻止,只能目送他扶着中弹的手臂,坚定地走入了不知何时生起的林雾之中。
边希瞪着杏目环顾周围:“逃走的傀儡离远了。”
沈吉努力不再注意手上的血迹:“嗯,副本快开了。”
边希气愤说:“看来这次吴格予变了策略,他肯定是想让所有玩家在进入副本前就遇害受伤,这样玩家更加无法在副本里保持神志清醒,真够歹毒的!”
梦傀:“竟然连这招都用了,还好你没事。”
沈吉当然更担心馆长:“希望他也没事。”
与此同时,梦傀终于发现了什么:“快往东边走!”
所有行动都是为了顺利进入副本,箭在弦上自然要发,沈吉打起精神嘱咐道:“我也去了,你们注意安全!”
边希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默默地目送他跑进林子,而后才去帮忙搬抬伤员。
看她那副轻松不少的样子,这附近的傀儡应该已经撤了,暂时还能藏身。
沈吉回过头来,认真地朝模糊不清的前路迈开步子。
*
黑夜更浓,而雾气更重,不知不觉间,耳畔便只剩下死般的沉寂。
在某个难以分辨的时刻,沈吉只觉得周身像被浸入了冰气之中,转瞬又涌上股令人烦躁的闷热,在冷与热的漩涡之间,忽而便眼前一暗,逼他猛地失去了神志。
混沌中,梦傀的尖叫响在脑海:“喂喂!醒醒!”
沈吉拼命调动自己的意识,艰难睁眼的同时,终于摸到了把熟悉的破椅子:自己已经进入了那个周围堆满副本垃圾的黑暗虚空,摇摇欲坠的破椅子和微亮的戏幕,竟让他生出了几分回家般的亲切感。
梦傀的影子跃上幕布:“这副本好难侵入,还好我的解码能力比较优秀!你小子有福了!”
沈吉:“……副本内容是什么?”
“已知是个诸国割据的乱世,艺术发达,贵族追求美貌艺术与自由,但其实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沈吉困惑思索:“魏晋?”
梦傀小影抖了抖:“类似吧,我连上了监控!”
说话间,戏幕上已浮现出副本内的场景。
那是处竹林间的华美院落,主持人容貌秀丽、似男非女,表情阴冷又得意,而五名玩家则带着描有天女尊容的面具,各个身材清瘦,衣着亦是轻薄精致、珠光宝气。
梦傀:“这心印能量很强,玩家变形得比较厉害。”
沈吉:“因果巷的瓷瓶好像也有类似的能力,那个苗阳不是四十岁了吗?可是在副本里看着非常年轻。”
梦傀:“对,这意味着副本的同化能力更强,根本不需要让玩家继承现实生活中对自己的认知。”
沈吉正认真思索着小机器人的话,监控中的主持人便已经开了口,他讲话虽然阴柔,但能听出本是名男性:“欢迎来到醉梦林,幸运儿们。”
几名玩家围着他听得很是认真。
尽管副本没有完全保留下玩家的现实容貌,但沈吉还是很轻易地凭借身高和气质认出了馆长:此刻他好像并没有受伤,肢体语言也未显得痛苦。
梦傀:“伤口当然带不进来,但受伤严重了会让精神恍惚,容易被角色同化,我也不知道臭猫的上限在哪里,这副本可能得多靠你了哦!”
无比心疼馆长的沈吉暗自握拳。
此时,主持人缓缓打开了幅画卷。
那画只剩下半幅,似乎描绘了无有痛苦、充满光明的极乐世界,但画中的仙子仙女又并非无欲无求,祂们衣衫裸露、行迹放荡,尽情地展示着只属于人类的欲望,说是春宫,不至于那么低俗,反倒具有异样的冲击力。
从沈吉美术生的角度看来,这算是杰作,但内容多少过于露骨而恐怖,仿佛在引诱观者堕落。
主持人笑:“只要你们谁能在副本中成为《妙染》最后的主人,便可于现实中获得它的心印之力,将自己的一切幻想化为现实,是不是很期待?”
说着,他又变了副阴险的表情:“但得不到《妙染》的玩家,就只能失去自己的灵魂了!”
而后他还补充了句特别的话:“我警告你们,谁要是不遵守副本的规矩,肆意妄为,我保证你会后悔。”
梦傀:“……怎么还威胁上了?”
沈吉:“这话什么意思?”
梦傀:“要求玩家按照人设行事吧,能来这个副本的多不是等闲之辈,心印可能已经收拾过很多猎人了。”
沈吉回想起自己在因果巷内完全脱离角色想法的种种行为,不禁揉了揉鼻尖,泛起种不祥的预感。
戏幕中的主持人最终提出要求:“当然,想要进入真正的副本可没那么简单,你们必须在此画出内心最深处的幻想,否则……便留在这里陪我吧。”
这要求类似青铜鼎的菜肴,因果巷的商品,看来厉害的心印都喜欢剖开玩家的内心来瞧。
五名玩家四男一女全都没出声,他们在主持人周围的矮桌边先后落座,纷纷对着宣纸陷入了沉思。
梦傀:“再看看,估计这次副本必须得遵照人设行事了,了解已下玩家们的秘密没坏处。”
事实上当然并非人人都懂美术,玩家中只有江之野和另一名男人能画出平稳的线条来,另外三人纯粹外行,画功和小学生有得比较,成品简直可笑。
但主持人看重的显然不是画功。
在场唯一的女玩家最先交稿,她的画也很简单,是个歪歪扭扭的长发姑娘,大眼睛红嘴唇,应该想表达那姑娘很漂亮的意思?那她是对自己的颜值有幻想吗?
而后最消瘦的男玩家也交了稿,画面上一片蓝蓝紫紫,还有个小人在其中放着火焰,简直莫名其妙。
没想到主持人却拍手称好,立刻允许他们走入竹林之中。
紧接着,另一位男玩家也交了稿子,勉强能瞧出他画的算是十分欢乐的庆祝场景,许多人围着位眼镜男欢声笑语,同样难以猜出具体的真实意思。
主持人哼笑:“真没出息,好,你进去吧。”
梦傀忍不住吐槽了:“这是什么你画我猜啊,要不别看了吧?”
沈吉无奈:“等等!”
等了许久后,除江之野外的另一个男人终于画好了,那副画不仅像模像样,而且内容惊人:竟然是间摆满了藏品的华丽博物馆,规模宏大,体面至极,无论怎么瞧,都很像是收容室的翻版。
梦傀:“嗯?难道这个人才是臭猫?”
“他不是,我不会认错。”沈吉毫不怀疑自己,心里不由咯噔了下,“不会是吴格予吧?”
主持人对这幅画没有任何评价,只给他指明了进入竹林的路,转而站起身来,走到仍在慢慢涂抹的江之野面前:“这就是你的幻想?你在开玩笑吗?”
沈吉努力分辨戏幕上的画作,万万没想到,馆长画的只是面前的竹林和小屋,简直是在写生,难怪遭到质疑。
主持人忽然不悦地抽走了他手中的笔,江之野抬头,面上的天女面具神秘莫测。
梦傀吐槽:“……又开始用自己的能量压制心印了,臭猫什么时候能诚实点呢?”
虽然如此,但老办法总是好使的,那主持人呆呆地和他对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面无表情地站到了旁边。
江之野放下画笔,悠闲地抚平身上的精致长袍,这才起身迈开了步子,一副去逛自家后花园的有限架势。
如此看来,胳膊中弹对馆长影响并不大吗?还是他在硬撑呢?
沈吉胡思乱想间,戏幕上的录像戛然而止。
梦傀的投影晃晃悠悠:“流程这么长,真能浪费我的能量,好了,接下来让我为你盗取几个NPC身份!”
沈吉安静地在破凳子上等待。
几秒过后,便有两个黑色轮廓显示在戏幕两侧,同时伴随着非常简陋的介绍信息——
画师男宠,男,16岁
药瘾极大,苟且偷生
洞主爱妾,男,20岁
炼毒高手,生性淫/荡
沈吉哑然:“就没有像样点的角色吗……”
梦傀理直气壮:“已经尽力啦,这副本群魔乱舞的我有什么办法?你找心印说理去啊,快选吧!”
原本肩负重任,不该挑拣,但沈吉着实汗流浃背了,他拧巴着眉头左看右看:“那……还是男宠吧。”
梦傀:“明明炼毒的看起来更有用!”
沈吉:“我实在代入不了那个描述……”
梦傀:“算了算了,代入不了会被副本严肃处理的。”
抱怨归抱怨,小机器人的执行度相当高。
沈吉的五官很快便和神秘男宠的轮廓完全重叠在一起,让他变成了个乖萌可爱的瘦弱少年,只不过因为瘦得实在过分,简直像随时会死掉那般脆弱,真是非常病态的审美。
“绑定身份成功。”
“即将传入副本。”
梦傀接连发出通知的同时,沈吉眼前的虚空戏幕便已碎成了无数光尘,朝他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
当角色携带的信息疯狂涌入脑海之际,沈吉才知道这回侵入是遇到了多大的麻烦。
副本所发生的时空,正如梦傀传达的那样,是一个政权极度混乱,贫富差距过大的古代王朝,唤做南梁。
而众人所生活的地方,便是南梁朝最有名的修仙门派东极洞天的所在地,所谓修仙当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神仙,只是群人打着这类旗号敛财服药,荒|淫享乐罢了。
门派首领,也就是洞主的爱好和南梁皇帝一致,非常喜欢绘画,他坐拥的知名画坊三青斋,便坐落于群岛之中的茶竹山里,山周围的竹林名为醉梦林,常年雾气腾腾,迷烟缭绕。
虽然听起来很美好,但这里所滋生的却只有淫|邪和罪恶,洞主为了保证画坊里的画师能够常年出品大量优秀的画作,以便用来进贡朝廷并赚取财富,会定期向他们提供大量迷|幻药品,以保证大脑里常有奇思妙想。
所以实际上,洞主是在这里养活了一群会画画的瘾君子而已,而那些药物所带来的副作用,便是身体格外沉迷床笫之事,行迹痴狂,意识模糊,最终多半疯的疯、傻的傻,画师们通常只能熬到青壮年,便会被折磨得精力散尽,气竭而亡。
当然,三青斋的确出品了不少伟大的画作,因此受到皇帝的青睐,然而其中最有名的作品,却是副未完成的画稿,名为《妙染》,也即是心印寄生的器物。
五年前天才画家白无痕突然离世,只留下了这半幅画作,美好得令人扼腕叹息。据传言,爱画成痴的洞主最大的愿望就是完成《妙染》,为此他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只期望培养出第二个白无痕,能够拿起画笔将另外半幅画卷补全。
当然,沈吉偷偷附身的NPC并不怎么重要,只是画师的一名男宠,说白了属于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泄|欲工具。平日里除了要在床上替主人排解药效外,也要照顾好主人的饮食起居,属于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主。
这还不是最惨的,沈吉这个角色两年前因偷食主人的药品而上了瘾,不得不靠偷窃来满足自己的欲望。道德猥琐,常常行窃,谈不上有什么宏图大志,更不要提正义之心,唯一能沾点真善美的属性,只是对主人相当忠心,始终仰慕他的才华而已。
沈吉在得到这些信息的同时,便已成功穿越进了副本,他一脸震惊地站在间种满兰花的院子内,于心里吐槽道:“我怎么是这种人渣?这样我还能干什么啊?”
梦傀道:“按照角色的原计划来说,目前是得寻个地方偷鸡摸狗,找到点五灵散来吃吃。”
所谓五灵散,便是画家们日常需服的迷|幻药剂。
沈吉郁闷:“我不是问你这个……”
未料他思考到这里,忽无法自控地感觉到一股头晕目眩,随后便四肢无力,身体中简直像是有鬼火在烧,好似需要吞下冬日的凉冰,才能抚平那股不知在哪飘着的燥热。
根据角色的记忆判断,这便是药瘾开始发作了,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五灵散环界,后面只会变得更加难熬。
“触发NPC主线:偷窃五灵散!”
“限时一小时!”
真是该死的毛病,沈吉深吸了口气,根本来不及多加思考些什么,只能先按照角色的意志偷偷溜出了院子。
*
三青斋位于岛屿中央,面积并不小,内外都有东极洞天的侍卫把守,到处乱绕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梦傀勤勤恳恳一番检索:“可以到旁边两名画师的住处去偷,我看看能不能搜到名字……”
片刻后它又兴奋说道:“有啦,颜灿和许世昌!”
两个名字瞬间触发了些剧情记忆——
颜灿是东极洞天唯一的女画师,她功底不错,但天分欠佳,好在娇美聪慧,相当讨洞主的喜欢。她整天与人抱怨,若不是洞主身边的爱妾性情恶毒,容不得她,很可能早就如愿加入“后宫”了。或许是明白自己没有太多美术天赋的缘故,颜灿并不喜花时间在技艺练习上,反而会琢磨些少见的春|宫图来换取洞主欢心,是个不怎么值得尊敬的二流画家。
而那许世昌倒算是位名家,曾经他的画作几乎与《妙染》的作者白无痕不分伯仲,两人高山流水,惺惺相惜。但白无痕死后,许世昌便失去了大部分灵感,再没有好的作品诞生,故而逐渐受到洞主冷漠,算是画坊的边缘人物。
若当真考虑偷窃五灵散,两人还真都是好人选。
颜灿虽然服药很凶,但是她得洞主打赏很多,屋内药物充足,而那许世昌则并不怎么依赖这些东西,每月按例发放给他的药粉,全都被随意堆在盒子里,很容易搞到手。
沈吉一边叹息要完成这么卑劣的任务,一边做出选择:还是去颜灿那里瞧瞧吧,毕竟她好像与洞主关系密切,多半能够牵扯出更多人物关系。
*
颜画师的房间就在兰花小院附近,且空荡无人,一进入便让沈吉感觉果然是女性居住的地方:四处都是淡紫的纱帘与漂亮的鲜花,空气中也飘散着甜腻可疑的味道,简直像是某些特殊职业的工作场所。
他不顾身体一阵接一阵的难受,抓紧时间四处翻找线索,可惜这家伙好像并没有隐藏什么秘密,房内只有些未完成的画作,以及平日用于享受的吃穿用度。
梦傀:“会不会颜灿就是那个女玩家啊?”
沈吉:“不知道,等下再判断。”
正蹲在柜子前忙活时,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沈吉赶紧警惕回头,对视上个单眼皮的少年。
梦傀立刻搜索出剧情信息:“这人叫茗音,是平时伺候颜灿的男宠,脾气可不大好呢。”
沈吉发愣:“为什么女画师也要男宠啊?”
梦傀反问:“那怎么啦?我要打□□了哦!”
沈吉无语,见了茗音脸色非常难看,忙站起身来躲远了些,装出可怜的样子。
茗音果然开骂:“你偷什么东西了?是不想活了吗?走!跟我去见管家,小混蛋!”
沈吉考虑到自己的角色平日里就窝窝囊囊的,一点脸都不要,忙哀求说:“我什么都没拿,不信你搜……我就是闲着无事才进来逛逛的,你可放过我吧……”
茗音横眉冷对:“骗谁呢?你不是第一次偷颜姑娘的东西了,手脚不干净还敢嘴硬!”
说着他便拿起桌上的玉如意冲上来猛揍沈吉。
别看这茗音同样是身体瘦弱的年轻人,力气却很大,那玉如意狠打在沈吉的头上,疼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不知是不是承受了暴力的关系,沈吉原本就不舒服的身体变得更加痛苦,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皮肤和内脏上爬动,害得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差点便要崩溃反抗了。
“你们闹什么呢?”
好在正在混乱之时,娇软的女声响在了门口。
茗音立刻收了手,跑过去抱怨道:“姑娘,又是沈吉那家伙进来偷鸡摸狗,被我抓住了!”
和画坊里的其他人一样,颜灿十分貌美,又画着妖艳的妆容,所到之处香风阵阵,难怪会被洞主喜欢。
她显出心情不错的样子,走过来笑:“阿吉,你又想要五灵散了吗?天天到我这来,干脆你做我的人好了。”
沈吉仍没有轻易战胜自己的羞耻之心,更没有办法说些厚颜无耻的话,只好低头认错:“对不起,颜姑娘,你就饶了我吧,下次我肯定不敢了。”
“你这些话呀,还是骗鬼去吧,我才不信呢。”颜灿虽这样怼了他一句,却并没有为难,反而吩咐茗音:“去拿些五灵散给他,谁让本姑娘今天开心呢?”
茗音显然是非常讨厌沈吉的,但他永远不会拒绝颜灿的吩咐,很快便拿了青色小瓶回来,愤愤地丢给沈吉说:“算你运气好,还不快滚?”
“达成NPC主线:偷窃五灵散!”
这算哪门子偷啊……沈吉忙低头:“多谢颜姑娘赏赐。”
颜灿轻笑了声,注意力倒也不在他身上,只拉着茗音说:“快把我那套绿松石的饰品拿来吧,顺便帮我梳梳头发,晚上我还要给洞主弹琵琶曲呢。”
见他们主仆相处得还算愉快,又没有说起太丰富的信息,沈吉慢吞吞地偷听了一阵子,便悄悄溜走了。
不过看颜灿那意思,晚上洞主又要来访——作为东极洞天的群岛的主人,他坐拥行宫数座,平日当然不会专门住在此处,而每次亲自到访三青斋的目的,只是让画师们按时交稿罢了。
到时候如稿件能让他满意还好,倘若交不出什么优秀的作品,在场的画师们必然全要倒霉,以每次洞主的出现,都会在画师间引发密而不宣的紧张,非此像是老师检查作业,当然,这位老师,要命的。
沈吉的角色不用画画,这事对他倒是没有太多影响,且因药瘾实在难熬,也没精力去别的地方探索,迷糊间便就捏着颜灿给的五灵散返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谁知道他一推门,却见到了无比熟悉的身影:江之野竟然安静地靠在座塌上翻着书。
沈吉吃惊地瞪大眼睛,这个时候,相关角色信息才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原来自己的主人竟是馆长?这不得不说是很有怪缘了……
江之野在岛上分到的角色,是继白无痕之后最有天赋的画师,也是最有希望完成《妙染》的人选。只不过他性格清高,并不愿意被拿来和白无痕比较,所以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不积极,多少令洞主有些失望。
怔愣间,江之野已经合书抬眸,而后微簇眉头:“你怎么了?怎么脸那么红?”
沈吉望向手里的药瓶,生出种被抓现行的奇妙尴尬。
第119章 醉梦林
推理从来不是最难的部分, 进惯了副本的江之野当然很快便瞧出了沈吉的问题,他把书放在身边,伸手道:“过来。”
其实要不要用这五灵散, 沈吉本人也相当犹豫, 没料到根本来不及琢磨,便被馆长直接抓了个现行。
被药瘾控制的他寸步难行, 勉强靠了过去,立即跪坐在床下动弹不得, 只能死死地抓着药瓶,拼命去抵抗那种抓心挠肺的痛苦煎熬。
江之野心疼地伸手擦拭他面颊上的冷汗, 叹了口气的同时,却很无情地用力将瓶子夺走。
此时沈吉连气都快上不来了, 身体片刻似处火海,片刻如浸冰河, 小声说:“我好难受……”
他有点想说, 这又不是真的, 吃了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破坏副本就行吧?
可惜江之野完全不是这么考虑的。
“你绝对不能再碰这东西了, 之前答应过我的。”他如此回答, 伸出大手便把沈吉瘦到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小心抱起来,扶着他的脖颈问,“你想像那些人一样死掉吗?”
细密的疼痛爬满了沈吉的五脏六腑,沾湿了眼睫毛的冷汗,让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馆长, 当然更没办法讲出完整的话来。
江之野把他抱住:“忍一忍, 会过去的。”
说着便按住沈吉的脑袋,强行靠在自己的肩上。
尽管身体处于过度的煎熬当中, 沈吉仍觉得奇怪,以往江之野完全不尊重剧情设定,总是让他怎么轻松怎么来,这回为何偏偏要如此谨慎呢——
尽管在故事设定中,沈吉这角色偷吃五灵散被发现后,的确和主人发毒誓要戒掉来着。
梦傀:“或许是因为这心印要求高,或许是他被枪伤影响了心智,反正你先跟着剧情走吧!”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沈吉也没了别的选择,他无暇顾及思绪,唯有拼命拽住馆长的衣服,靠着意志去忍耐那几乎能把人逼疯的折磨。
江之野难免心疼,把疯狂发着抖的沈吉抱得更紧,仿佛想用一种疼痛去压制另外一种疼痛。
沈吉糊里糊涂地流出泪水:“我要死了……”
江之野皱眉苦笑:“不会的,我在这呢。”
由于那五灵散发作起来实在比任何酷刑都可怕,沈吉很快便双眼失焦,一开始还想咬着馆长的肩膀发泄,但咬着咬着,便在与苦痛折磨拼命对抗的过程中,因失去力气而陷入了昏迷。
*
「观察者数量:12931」
「不得不说,他们副本进得也太频繁了!」
「三号宇宙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呜呜我的沈吉吉又在受苦……」
「没谁关心为何会出现这种心印吗?」
「因为人类是不切实际的物种~」
「信号又在波动,令使大大你别太爱了。」
*
其实整个过程江之野都做不到心平气和,可他不想让沈吉留下这种屈服于药物的技艺,只能逼他硬挺,此刻见沈吉彻底没了反应,又因那单薄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这才把少年小心地放到床榻上,亲手烧了温水来帮忙擦身换衣,整个过程都表现得细心至极。
这举动当然出自源于现实的关怀,但也和剧情设定并不违和。
在这醉梦林中,对画师而言,男宠当然只是洞主赏的财物,简直不值一提。可江之野和沈吉的角色都是被强行带到岛上来的,尽管身份有别,却也同病相怜。
加之江之野的人设清高且完美主义,对于自己曾在五灵散的药效下“玷污”了沈吉而耿耿于怀,总觉得因此而对这小少年多出了几分责任似的,越发不想让命苦的沈吉在三青斋继续堕落下去,故而常管束他,也会多加照顾。
这份有些特殊的主仆关系,正是让茗音之类的其它男宠嫉恨的原因。
默默忙完一切,虚拟的太阳已经越来越西了。
终于坚持到药瘾消散的沈吉茫然地睁开大眼睛,目光缓慢聚焦在江之野的侧脸上,哑着声音说:“水……”
又在旁边翻书的江之野立刻给他端过茶杯,慢慢喂给他喝。
这么一来一去,当真看不出谁才是主人了。
沈吉急切地喝光杯内温热的绿茶,终于发觉自己虽然乏力,但全身干爽干净,并没有显出狼狈,不由问:“你帮我收拾的呀?”
江之野无奈:“还能是谁?”
沈吉朝他笑了一下,这才顾得上提及剧情:“好像晚上洞主要来,你的画准备好了吗?”
江之野态度十分冷漠,淡声说:“准不准备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舍得把我杀掉不成?”
沈吉:“那自然是不会,《妙染》还指望你呢。”
江之野显出不感兴趣的表情,显然是在提醒沈吉自己的立场。
沈吉更加好奇大地追问:“为什么不画呢?你是不相信自己能完成那作品,还是不相信洞主真会重赏你?”
江之野只回答:“无论赏什么,对我都没意义。”
在这个副本里,馆长还真不像之前有什么说什么,每句话都像角色自己的发言……他为何如此小心?
沈吉眨眼,努力去想象他的剧情目的。
好在江之野忽然提示:“除非他能让我离开。”
原来还是想跑路啊……但这愿望是绝无可能实现的:三青斋名冠天下,一画难求,但从来没有画师活着离过岛,毕竟他们是洞主的摇钱树,而且这里的丑事若是传出去,对总要把形象塑造得仙气飘飘的东极洞天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向来有进无出。
沈吉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床榻上爬下去追问:“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你要带哪幅画去?”
江之野静静地瞧着他:“不要你做什么,但你若是再偷这种东西,就别想出门了。”
沈吉望着他手里的五灵散,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不需如何推理也能明白,这药除了给画师提供“灵感”,也是洞主控制他们的手段,毕竟人只要屈服于欲望,便处处都是软肋。
在副本的过往情节中,江之野被骗来此处后始终不服管教,总想着找机会逃出升天,甚至差点闹出人命,后来是洞主亲自安排了沈吉来此伺候亲近,又逼着他吃了五灵散,引诱江之野在药效的作用下强要了沈吉的身子,再以沈吉的安危加以胁迫,才彻底击碎这名画家的骄傲,最后只能留在三青斋继续画画度日了。
而和道德感极强的江之野不同,沈吉是穷人家的孩子,并没觉得加入东极洞天有什么不好,不仅很乐意伺候这位神仙般的大哥哥,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离开东极洞天,以保证自己有好日子过。
至于偷食五灵散,此刻细想起来,很可能是洞主派人诱惑无知的沈吉沦陷的,目的就是让江之野更为愧疚,更加无法丢下小男宠不管。
总的来说,便是卑鄙的洞主利用傻子绑住了一位君子,打了一手便宜算盘。
回忆清楚这些情节,沈吉自然感觉气愤,但比起气愤,他更多的是担心:因为自己这角色性格极其软弱,不识好歹,其实根本不想戒掉五灵散,对江之野许诺的事情,也全是在阴奉阳违。
就连梦傀都忍不住跳出来评价:“摆脱不了这玩意,你随时都要惹出大乱子来!”
沈吉抿住嘴角,显得一筹莫展。
但江之野却照旧态度平和,他听着岛上隐隐奏起神圣的乐曲来,便拿着书起身说:“等下你吃过饭就早些休息吧,别去凑热闹,不然必要罚你。”
丢下这话,他便轻捏了下沈吉的脸,款款走出门去,依旧如逛后花园般从容。
沈吉眯起眼睛:“梦傀,在这个副本使用技能,会像因果巷那样耗费太多能量吗?”
梦傀:“不知道,可以试试。”
沈吉:“总觉得还是得稳妥行事,标记他。”
听到久违的命令,小机器人立刻工作起来。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江之野,25岁,三青斋画师。”
“惨遭东极洞天灭门,囚于醉梦林作画。”
“当前同化指数:15%”
听到这些信息,沈吉几乎石化,一时间不知是该震惊于馆长同化指数新高,还是……
梦傀:“灭门?所以他们利用你让这画师忍下这么大的仇恨啊?哇,连我都有点同情臭猫的角色了!”
这点设定不仅离奇,而且不自然,江之野到底是什么天使,才能为个不怎么体面的陌生人去无视灭门之恨?别说因为爱意,那在剧中不太可能。
可惜沈吉没机会多加回味,便被门口新的吵闹吸引了目光,是斋内奴仆们成群结队地路过,催促他道:“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吴管家召集所有画童去醉梦林训话呢!”
梦傀赶忙调出提及到的角色信息:“吴佑,东极洞天的护法,也是三青斋的管家,平日洞主不上岛时,便是这里权势最大的人物,脾气暴躁,性格苛刻。”
在沈吉获得的记忆中,吴佑是非常看不上自己的,所以听到这事自然不敢怠慢,赶紧跑出了房间。
*
醉梦林里的雾气终年不曾消散,与其说给人仙气飘渺的错觉,倒不如讲是氛围恐怖。特别是现在太阳几乎已经落入海底,无边无际的竹林于幽暗之中更显得压抑。
由于刚进副本,沈吉自然不清楚该如何破坏这个世界,他本想着大不了直接推平三青斋,让所有玩家都得不到画卷便能了事。
可到达这里,他才迟迟意识到自己的不实际:因为云集于竹林中的画童,也就是画师身边的男宠,竟然多达上百位,这也意味着画师数量可怖……
这鬼地方,到底囚禁了多少工具人?!
这鬼心印,哪来这么复杂的设定?!
沈吉一边汗颜,一边躲到了美少年们中间,只能决定先暗自观察,再计划接下来的目标。
没过多久,便有位穿着蓝衣的中年男子背着手款款到场。多半是受这个时代病态审美的影响,他虽富贵,但也显得瘦骨嶙峋,加之双目冰冷,不像位仙师,倒像个前来索命的恶鬼。
来者自然是吴佑,他满意地环顾鸦雀无声的周身,朗声说道:“知道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吗?”
有男宠怯怯地回答:“洞主要来了……”
吴佑哼道:“没错,这回洞主上岛,是要住上些日子的,你们给我规矩点!想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否则便别怪我无情了!”
这家伙若是在现代,绝对是位铁面无私的领导,尽管他在帮助洞主管理着如此邪恶的画斋,却能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也算有些才华傍身。
然而对那些无聊的训斥,沈吉完全不上心,他只顾着用大眼睛偷看四周,可惜除了茗音那家伙,并没几个熟面孔出现,看来平日里自己的确不怎么受欢迎,连熟人都没结交多少。
不料正走神时,吴佑忽然发怒:“沈吉,你给我滚过来!”
沈吉被吓了一跳,赶紧跑到人群最前面,低眉顺眼地询问:“护法有何吩咐?”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五灵散无比珍贵,是属于画师的,你算是什么东西,妄敢惦记?!”吴佑怒斥他,“而且在三青斋,绝容不下手脚不干净!”
原来是被告了状……沈吉忍住瞪向茗音的冲动,赶紧跪下哀求:“护法,冤枉啊!您看嘛,我今天没有吃过五灵散!”
这话倒是不假,若是吃了,现在也清醒不了。但吴佑眼里完全容不得沙子:“没吃不代表没偷!来人啊,鞭刑伺候!”
早就在旁准备着的侍卫立刻把沈吉五花大绑,随即沾了水的鞭子便无情落下,每一鞭都是皮开肉绽!
虽然沈吉也在副本里遭过很多毒打了,但这么迅捷又这么疼痛的还是第一次,他本来就还没从药瘾之痛中恢复,被揍得更加硬扛。无奈此刻江之野和颜灿肯定都被召见去现画了,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救命,他只能顺着角色的性格哭喊:“我没拿,我真的没拿!饶了我吧!”
活该!卑贱的东西!茗音在人群里瞧得很是痛快。
未料这时,忽有位面善的中年女子挤过人群,拱手禀告说:“护法,给洞主准备的吃食已经妥当,需要您亲自检查才行,洞主的船刚刚靠岸,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更加重要的公事立刻打断了吴佑施罚的兴味,他不耐烦地摆手:“罢了!随我去厨房!”
接着又俯身在沈吉耳边低声骂道:“你是个傻子吗?好端端地,偷吃那种不要命的玩意干什么?愚不可及!”
这般骂完,才带着侍卫们随那女子离开。
女子走在最后面,悄悄朝沈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沈吉已然全身冒血,哪还能自在活动?吃痛的同时在心里想说:“她是谁啊?我好像没什么记忆。”
梦傀:“我搜搜……大概是最近上岛的厨娘,做了一手好菜,人也挺心善的,口碑不错。”
若是从前,沈吉很有可能相信好人的存在,但他在副本里吃过那么多亏,早就对心印们扭曲的观念不抱有任何期望了,只把这角色暗自记在心里,准备之后再去试探一下她帮忙的真实目的。
随着人群散去,茗音终于忍不住上前唾了声:“记住!你怎么迷惑江公子的我不管,但你若再敢打颜姑娘的主意,今天这事就还算是轻的!”
可恶,竟然是为了争风吃醋吗?沈吉疼到难以进行表情管理,只回答:“你想多了……我从来不打女人的主意……”
茗音半信半疑地瞪着他。
沈吉心里生气,抬头故意恶心他:“不过你我倒是可以。”
这话把茗音惊到,他赶紧后退半步:“不知廉耻!”
骂完便慌里慌张地溜了。
呵,直男……沈吉感觉自己把人设表演得很到位,见真没人愿意上前搀扶自己一把,只好不顾鞭伤苦痛,独自强撑,发着抖着往回爬去。
*
开局就直接被打废,这状况是沈吉完全没想到的,好在他以龟速挣扎到半路,又迎上了那位厨娘。
厨娘端着个空盘子路过,瞧见他不禁满脸无奈地上前搀扶:“小兄弟,怎么没大夫给你瞧瞧啊?”
沈吉尬笑:“我算什么身份……这话真见笑了。”
厨娘主动扶住他,一双干活的手意外的有力气,差点直接把消瘦的沈吉凭空架起来,她叹息道:“那我送你好了……你是江公子房里的吧?我认得你,你是长得最好看的画童。”
现在听到这种夸奖属实令人笑不出来,沈吉艰难迈步:“姐,怎么称呼?”
厨娘说:“你叫我雪姐就行,房里有药吗?”
沈吉点点头。
厨娘松了口气:“那还好,我给你烧点热水来,这种伤得清理干净了才好得快。”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显出任何恶意,沈吉小声说:“多谢啦。”
雪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是我数落你,那五灵散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瞧,连吴管家自己都避之不及,你却非要吃,赶紧戒了吧!”
沈吉这角色没什么文化,也没多少头脑,染上毛病后肯定是有点害怕的,但又因吃不住那份药瘾之苦,始终不肯听江之野的话,而今被陌生人指出,心里更是尴尬居多。
好在雪姐并未喋喋不休,瞧见兰花院子便高兴道:“到了!快进去好好休息。”
她的手布满老茧,即便拎着沈吉也走得飞快,沈吉收起观察的目光,听话地点了点头。
*
满盆荡漾的血水,触目惊心。
原本沈吉是很不好意思被陌生异性疗伤的,但雪姐的年纪看起来比他大很多,举止又磊落,反倒难以拒绝。
她动作娴熟地帮沈吉上了药,又给他套上全新的长衫,叹息道:“塞翁失马吧,刚好借这个伤躲两天,不然撞见洞主再惹上新的麻烦就更不好了,听说这回洞主是临时决定来的,多半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沈吉趁机打听:“什么事?为了《妙染》吗?”
雪姐愣了愣,然后笑:“能完成《妙染》当然可以解了洞主最大的心病,毕竟白无痕已经死了五年了。”
没想到她只是在岛上干杂活的人,却张口就能提起这个话题,沈吉难免生疑:“连你都这么清楚啊……”
雪姐仍保持着浮于表面的笑意:“天下谁人不知?”
由于皇帝爱画,本身也是位名家,南梁确实以画为尊,那些贵族们往往愿意为了好的作品一掷千金,有《妙染》这种未完成的杰作,惹关注真不足为怪。
沈吉好奇:“所以,那白无痕怎么没画完就死了,难道也是因为五灵散的副作用吗?”
“他是个天才,不需要那种东西。”雪姐飞速回答后,又弯弯嘴角解释说,“是厨房里的伙计告诉我的,听说那白无痕打小就会画画,十五岁成名,至今未有人能超越。”
沈吉点头:“所以真奇怪,怎么就死了呢?”
雪姐倒没陪他深究这个问题:“不是都讲他得了什么病,加上日夜绘画,耗损心神过度而亡吗?哎,那些事早都过去了,你还是别胡思乱想,我还得回厨房候着呢,你安心养伤吧,别沾水啊。”
“多谢啦,姐姐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沈吉客套话张口就来,很乖巧地目送她离开此处,而后才在心里念叨,“这人有问题,肯定有目的。”
梦傀:“接近你应该是为了臭猫吧?你有何用?”
沈吉:“……”
此时外面的奏乐声更加鲜明了,那种类似于宗教乐曲的婉婉仙音是东极洞天伪装形象的极好工具,多半是宴席开始,到了让画师们依次献画的关键环界。
沈吉心里好奇的很,无奈挣扎着下床,转瞬却狼狈地摔在地上,全身疼得跟散了架似的,根本没可能前去偷看了。
梦傀毫不心疼,甚至表示嫌弃:“你可省省吧,就这幅尊容,去了又得鞭子二周目!”
*
三青斋中央的广场上,的确在上演盛大的献画仪式,百名画师卑微地跪坐在位,等待着久违的洞主发布命令。
按年龄来说,洞主粱参横已过不惑之年,但他看起来仍旧相当年轻,只不过神情冷酷且高高在上,叫人捉摸不透这个人的真实想法,难生亲近之意。
而他身边则静坐着位颜值已然完美到了梦幻的程度,却更加看不到半丝人类情绪的美男子,正是洞主唯一的伴侣,亦是五灵散的配药师,兰果。
两人就那么冷冰冰地坐在主位,仿佛等待着宣布众人生死,真当自己登仙了似的,周身都充斥着极荒诞的傲慢。
吴佑揣着手站在旁边:“两月未见,洞主很期待各位画师的作品,不如我们就免去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将近日杰出的作品献上,静待洞主鉴赏,如何?”
虽在问如何,但事实上当然没得商量,侍者们训练有素,依次端着画师们的作品走到粱参横和兰果面前,在亮如明昼的灯火旁边短暂停留。
粱参横一生阅画无数,多半立刻就能对作品的水平做出判断。
他面前摆着从“甲”至“癸”十二个等级的铜牌,象征着不同的奖励或惩罚,而其中以“癸”最令画师们恐惧,因为得到这种评价的人,通常便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所谓弃如敝履。
和其他艺术一样,画作亦以稀为贵。哪怕画师们技艺精湛,但如果过分重复过往的题材和内容,也很难一直卖得上价格,自然得不到洞主的青睐。
故而源源不断的创意,才是保证富贵和生存的前提,至于五灵散的出现,算是给他们强行提供创意的一种残酷方法。
有不少画师频繁服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随画上前几步,便显得摇摇欲坠,场面极为荒诞。
然而所有辛苦和牺牲在粱参横面前都毫无价值,他只看得见画作,给出的评价也多半公平,甚至因这次作品平平而始终未有任何笑意,更显得阴沉。
直至江之野带着幅《百鸟图》上前,洞主的眼里才终于有了些光彩,起身在长卷前观赏许久,拿起了“甲”等铜牌。
吴佑立刻宣布:“江之野,赏黄金百两。”
根本离不开这鬼地方,要黄金何用?江之野自然半点笑不出来,甚至有些神色凝重。
凝重并非因为人设或剧情,而是因为这个心印创造的副本种,角色实在太多,内容实在太复杂了……这当然是它能量强大的证明,因为每增加一个神志清醒的角色,就会让可能性——也就是熵——呈几何倍数的增加,所以当馆长一走到这个画作迭出的广场、看到副本规模时,心情便不由变得沉闷了起来。
相反,粱参横反而浮现出笑意:“不错,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不枉费我对你的一番苦心。”
苦心,指的是用计害死自己全家,还是指非把沈吉这个傻瓜强塞进自己的生活里呢?江之野淡淡垂眸,不喜不怒。
好在粱参横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招了招手。
下一个上前的是笑意盎然的颜灿,她显然是特意打扮了番的,苏醒半露,珠光宝气,比往日更显得明艳照人,而身边侍者所端着的,则是幅精心描绘的春宫图。
很难说这种画便意义全无,但颜灿显然是选错了场合,粱参横根本没任何机会跟她眉来眼去,旁边静坐许久的兰果便忽然站起身来,怒斥道:“放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东极洞天以洞主为尊,兰果的地位一直很微妙。
颜灿恃宠而骄,不肯低头:“怎么啦?”
兰果抬眸道:“你技无长进,越画越差,而今竟然以这般污浊不堪的东西来敷衍我们,是何居心?”
颜灿对画作毫无信心,却对自己有信心,立刻望向粱参横:“洞主,我的工笔明明毫无破绽!”
她虽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加之是这里唯一一名女性画师,以往粱参横多少会包庇她几句,这次却面色微僵,只问道:“距离上次看画两月有余,未有别的画作?”
颜灿好不努力,能拿出一副已算不易,自然沉默。
兰果冷笑了声:“果然是不思进取的东西,如今连脸都不要了!来人,杖刑二十,以示惩戒!”
听到这话,颜灿瞬间花容失色:“洞主饶命!”
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这回粱参横竟是沉默便等于默许的态度,完全没有表示阻止的意思。
守在旁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强行把颜灿拽走,一时间广场上只剩下凄厉惨叫的女声。
而款款回到座位的江之野仍旧忧心暗藏,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见他们个个生动无比,喜怒哀乐完全不同,便更对这心印的实力生出忌惮。
献画流程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当粱参横给最后的作品亮出评价时,便是几家欢喜几家忧的句号,整个广场都弥漫着尘埃落定的微妙氛围。
万万没想到,吴佑又抬高声音,嘹亮喊道:“各位肃静!洞主有要事宣布!”
大家都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广场立刻重新死寂。
你们可能已经猜出来了,“我是要说《妙染》的事。”粱参横缓缓起身,抬眸说道:“《妙染》大家已经不陌生了,五年已逝,至今未能完成。半年后便是圣上的六十大寿,这回我们东极洞天是必要将《妙染》作为寿礼献上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
怪不得他今天阴云密布的,原来也是死到临头了,既然话已这么讲,说明那画是皇家明着要的,不给也得给。
江之野轻轻勾起嘴角。
粱参横继续道:“此事关乎整个东极洞天的荣辱,怠慢不得,五日后,请各位在此上交将《妙染》补全的小稿,到时我自会选择一位最优秀的画师去完成最后的杰作。”
这个突如其来的重要任务,难免惹得画师们立即窃窃私语:不管这人吩咐什么,向来是只捡好的说。虽然威胁半句未提,但小稿太糟的话,肯定要倒大霉的。
当然,也有个别画师信心膨胀,认为这事是自己一飞冲天的好机会,怯怯地鼓起勇气发问:“洞主,甄选有何标准?我们该如何准备?”
粱参横只回答了两个字:“完整。”
闻言,江之野眼里的忧色更甚,忽拿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他去过那么多副本,没想忽在这刻横生出了种强烈的错觉:这个心印,怕是捉不住了。
*
尽管广场上气氛奇妙,粱洞主的晚宴仍旧持续到了很晚,待到终于散场,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了。
沈吉向来好奇心过重,江之野本以为那少年会跑出来偷看,但一路披着星辰寻回兰花小院,都没找见少年身影,反倒是进了自己的画室,才迎面闻到了股浓重的药味。
受了伤的沈吉还挺会找地方的,他发现主人床榻上的被子比较软,就爬来这里奄奄一息地养着,已经逐渐习惯了火辣辣的疼痛感,昏昏欲睡了起来。
江之野两步上前,先开他的衣衫急着看清状况,皱眉问:“怎么回事?我揍了一顿烦的功夫,你就搞成这幅样子?”
被他唤醒的沈吉揉了揉眼睛,硬着头皮解释了几句,而后瞧见他手里拿的东西:“哇,金子!”
江之野把粱参横的赏钱嫌弃地丢到一旁,直接扯掉沈吉的衣服认真检查伤口,好在那雪姐十分专业,把被鞭子抽伤的地方处理得很好,虽然伤口周围仍旧可怜巴巴地红肿着,血却已经稳稳地止住了。
如今的沈吉已不会把皮肉苦再当回事,他忍住痛,披回衣衫故意笑问:“我没事啦,今晚你又受到夸奖了吗?洞主还有什么吩咐?你好像很不开心。”
江之野坐到床边:“续画《妙染》。”
沈吉掌握的剧情不多,拉住他追问:“要你画吗?还是让大家比较方案,再挑人选?”
江之野:“说是要比稿。”
沈吉松了口气:“那没什么啊,事情不一定会落在你头上,再说你也用不着太较真,画就画呗?”
这问题当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简单,江之野反问:“在你看来《妙染》为什么只有一半?”
沈吉不知如何回答,因为馆长既然如此发问了,就意味着答案绝非“作者忽然生病去世”那么简单。
江之野果然给出判断:“我也只是猜测,或许是他不是来不及画,是根本没给他机会画。”
沈吉茫然眨眼:怎么会不给机会?
他此刻受了重伤,江之野当然是心疼的,转而便收敛了复杂的表情,侧眸微笑:“明日再说吧,先睡觉。”
沈吉已经不是第一次进了副本就被揍了,他很郁闷地耷拉下大眼睛,靠住江之野的身体含糊抱怨:“不会还没等我养好伤,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江之野轻轻松松就把他按倒在大床上,拿起桌边的油灯瞬时吹灭:“谁让你去偷那种东西的?我早该猜到你要东窗事发,应该提前打点一下。”
沈吉轻笑:“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次我活该。”
江之野气的捏他。
沈吉惨叫:“好痛好痛!”
馆长赶紧松了手,瞬时间,屋内只剩下安静的月光。
沈吉对五灵散的设定很是无奈,他盯着馆长躺在身边的高大轮廓,忍不住又慢慢抱了上去:“对不起。”
这句话即是为自己说的,也是为角色说的。
江之野握住沈吉冰凉的手,轻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记住,你才是受害者。”
“玩家江之野同化指数上升至 16%”
梦傀的提示非常突兀。
在这个副本里,馆长言行举止的确谨慎了许多,现在又有同化指数变动,让沈吉不禁无视伤势,努力直起身子,在黑暗中认真地盯着他的俊脸:“喂,你还好吧?”
江之野侧眸看他:“不太好的是你吧?”
沈吉想起进副本时他那血肉模糊的手臂,想必此刻还有颗子弹留在里面,那对馆长究竟会有什么影响?强大的馆长也会因此而感觉到痛苦吗?
完全想象不到答案的沈吉摸住他的胳膊。
若不是忽然开口问那些细节,会导致自己的异常指数上升,从而被副本察觉,很多话早就忍不住了。
江之野当然明白少年在担心什么,微笑:“别乱想,我又不是你,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我没有太大用,但遇到事情,多一个人想办法总是更有希望的。”沈吉这样意有所指地说完,便凑上去轻轻吻过他微凉的嘴唇。
在情况如此危急的副本里不是暧昧的时候,但感情和爱欲往往是最难控制的东西。
无声的黑暗中,简单的吻逐渐变得热切。且受两人角色记忆的影响,更多现实中从未发生过、但在故事里却弄假如真的激|情画面涌入了脑海。
沈吉面红耳赤地拉着他的衣领,直至被馆长翻身拥住,才情不自禁地轻喊:“真的好疼……唔……”
血淋淋的鞭伤如一盆冷水瞬间泼下,江之野瞬间小心地停住动作,又轻轻地亲过他的额头,微微叹气。
在过往的故事中,两人角色翻云覆雨的次数已经很难确切回忆了,除了第一次是因为五灵散,后面……几乎全是在清醒的状况里发生的。
可惜爱情这种东西实在太高贵。
对沈吉的角色而言,他只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履行的伺候江公子的义务,喜欢虽然也是喜欢的,但更多时候,还是会把对方当成天边明月般的存在。
那对江之野的角色而言呢?那么清高别扭的人,为什么作出这个选择?特别是在存有灭门之恨的前提下。
沈吉好奇地眨眨眼睛,忽然笑出声来。
江之野很无奈:“怎么了?”
沈吉立刻靠在他怀里:“你肯定好喜欢我!”
其实这么说,只是想故意撒个娇,让气氛稍微轻松一点,但江之野听过却神色微妙。
幸好此时夜深,沈吉看不清他眼里的颜色,否则若知道真相的话,肯定要气得睡不着了。
*
今夜受了重伤的不止沈吉一人,被狼狈抬回院落的颜灿早就哭得不成样子,很难说是因为太过丢脸,还是疼到不堪忍受,总而言之非常崩溃。
茗音慌乱地为她忙前忙后,上药时也跟着哭红了眼睛:“姑娘,我早就劝过你别献那种画了,你偏不听,洞主高兴时还好说,能给你几两赏钱,他要是不高兴,不成了你的罪名?你要知道春宫图是卖不出价格的啊。”
药洒在被揍烂了的皮肤上,简直是新一轮的酷刑。
颜灿本计划着可以被洞主宠幸一晚,结果却落了这个下场,她趴在床铺上,痛得双手紧抓着被褥发抖,咬牙切齿说:“不这么做,你真当我还能混很久?再说我献画也不是为了让他去卖。”
茗音完全不懂绘画,也不想懂,他只啜泣:“姑娘安心画画,画得自然也是极好的。”
有个忠心耿耿的跟班感觉不差,但那跟班若是不够聪明,却又会常常惹人失望,颜灿完全不回应茗音的傻话,只气得用力砸了下床铺:“那个兰果,分明就是害怕我超越了他的地位,才故意趁着这种时候痛下杀手,何其歹毒?”
其实茗音已经听说了《妙染》的事情,哽咽问:“姑娘都这个样子了,也要交稿吗?”
颜灿更显愤慨:“不嗯,能再被兰果抓住把柄。”
茗音点点头。
颜灿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他。
茗音不安:“姑娘怎么了?”
颜灿认真道:“除非他人没了。”
“……”
茗音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这要求属实超纲了。
偏偏颜灿还觉得自己想了个很不错的主意,催促道:“抓紧帮我搞点毒药来,我自有办法。”
茗音阻止:“兰果就是炼毒的,姑娘三思啊。”
颜灿完全不怕,瞪眼说:“听我的!”
见她已被揍道满脸妆泪狼狈了,茗音实在不想再让主人多费心,只得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那给我点时间吧,姑娘还是先准备稿子比较稳妥。”
颜灿这方面倒是很清醒:“不管我画成什么样子,他们都不会满意的,凑合一下便好。”
茗音想长吁短叹,又怕她厌烦。
颜灿咬牙切齿:“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才让洞主不再坚持逼我画画,而让我做了一次他的枕边人,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否则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这话让茗音打起了点精神:“我们?如果姑娘离开三青斋,也还会带着我吗?”
颜灿握住他纤细的手:“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是最亲的人,无论如何你都会留在我身边。”
画师可以有男宠,成了洞主的侍妾,他还容得下绿帽子?这答案实在再清楚不过。
但茗音并不想戳破那一点点幻想,只露出有些凄凉又痴心的笑意,安静地俯身轻抱住她,小声道:“姑娘有这份心,我便也知足了。”
第120章 醉梦林
梁参横公布的任务俨然成了一次艺术大考, 让三青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宛若画师的生死之战。
吴佑向来喜欢忧洞主之忧,立即规定所有画师都要潜下心来好好准备, 不准如往日般在岛上闲逛。
本打算去寻线索的江之野硬被拦在院子里, 只能静坐于一树雪白的梨花之下,拿着毛笔漫不经心地涂抹了起来。沈吉守在旁边, 看画看得心思起伏——
心印能够让玩家掌握曾经不会的技能吗?在某种程度上当然是没问题的,毕竟它们特别善于在意识层面输入大量信息。
那么画画呢?应该不可能吧?这事不仅是信息的输入, 更是想象的输出,所以无论怎么琢磨, 都是难以强行灌输给玩家的本领,可比之前洪白两家烧瓷要离谱多了。
在这日之前, 沈吉对以上观点很是坚定。不管怎么说,他也学了十年美术, 对其中门道还是有些了解的。
然而看到江之野涂在纸上的草稿, 他原本的信念瞬间又被颠覆了——因为那些线条与构图所表达出的概念, 绝对不是副本外的馆长能够设计出来的, 此刻说他被副本变成了位国画大师, 谁也不会反对。
梦傀同样震惊:“难怪传说这个心印可以让想象变为现实, 但这能力也太不合理了……”
沈吉自然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你不是说过,在人类中间越普遍存在的欲念,化为心印就会越强吗?”
梦傀:“没错!”
沈吉蹙眉:“我承认,人类当然都会有所幻想,但比起其他欲念, 幻想好像不是生命中特别强势的元素, 为什么这个心印竟然如此厉害……”
梦傀解释不了,一时间只剩下杂乱的电流声响。
*
「观察者数量:31451」
「侵入者的质疑也是我的质疑!」
「所有三号宇宙人类调查报告都显示, 人类在精神幻想方面不具备特别突出的能力,这心印的确不合理。」
「有谁干扰了我们的实验吗?」
「所以这东西究竟能厉害到什么程度?」
「前面的你们的事业心忽然好强我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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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本毫无进度,江之野的心思显然并不在画稿上,他把几张草稿晾到旁边,抬眸见沈吉一脸拧巴的表情,便微笑:“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不如到床上趴着好好养伤。”
“不要,我趴着还是坐着,伤口的愈合速度都是一样的呢。”沈吉无奈叹息,“你饿不饿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江之野摇头,磨墨的动作显出他内心的百无聊赖。
沈吉追问:“你觉得这次有谁能完成任务吗?”
他提这个,真正想问的当然是完成《妙染》有没有可能是成为傀儡的必要条件,以及竞争的玩家究竟是哪几位角色。否则现在思路全无,实在不知该如何行动。
江之野谆谆善诱:“你觉得怎么才算把那画补全呢?”
沈吉答不上来,毕竟这要求本来就不合常理。
江之野又说:“醉梦林到处都是《妙染》的赝品,原版画面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清楚得很。但哪怕能够在技巧上和原作者白无痕比肩,谁又能可以猜到他曾经想画的另外半幅画,描绘的究竟是些什么内容呢?”
沈吉认真:“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画画的不知道,看画的当然也不知道,如何评判?”
江之野终于提出新的设想:“如果他们知道呢?”
沈吉愣了愣,再联想到馆长昨晚的话,不禁瞬间脑补出了神奇的剧情方向:“你是说,白无痕有可能已经完整构思了整幅画稿,而也有人清楚另外半张图究竟长什么样子,只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故意没让他画完?”
江之野弯起嘴角。
这想法虽离谱,却又透着莫名的合理,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副本的真相。不得不承认,馆长不愧是馆长,人情理短他不行,推理起来确实靠谱。
沈吉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揣测:“所以如果白无痕不能完成作品的原因,是另外半张图对洞主不利呢?那么现在洞主想要看到的,就绝不是原来的构想,所以也不存在把画补齐这个目标,他只是想要一个合乎情理的新设计,对吧?”
江之野颔首。
沈吉试探他的想法:“那你要满足他吗?”
这次江之野没有回答,显然是还没思考清楚该如何是好,沈吉考虑到他在这个副本里的艰难状况,自然也没有没完没了地逼问,反而安慰:“还有四天呢,慢慢想,不急。”
说话的时候,几朵梨花被风吹落,好巧不巧顺着沈吉的鼻尖落到了宣纸上,吓得他不禁往后躲闪了下。
江之野瞬间笑了。
无论如何,看到喜欢的人露出轻松的表情,总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沈吉立刻捡起梨花,举到他面前说:“看,白白的,跟你的衣服很配呢。”
虽然少年因为鞭伤而面色惨淡,但此刻脸上的神色却是全然轻松而毫不设防的。这瞬间他就是沈吉本人,和苦命又可气的男宠角色没有半点关系。
江之野的笑意变得更加明显,伸手摸住他的脸。
凉风好像都有了暖意,沈吉立刻心痒痒的,立刻凑过去亲他。
微凉的唇碰在一起,很快便生出了醉人的温热,但因那满身鞭痕,江之野也不忍心乱碰,只能无奈地扶住沈吉的脸,低声说:“好了,别再闹我,不知道一会儿喊疼的人是谁。”
沈吉原本还想逗逗他开心,余光忽发现抹淡粉色的身影在院外探头探脑,很快直起腰身,哼了声:“那你继续安心画吧,我要去干点活了。”
剧情里这家伙整天犯懒,干活是绝对不可能的,沈吉这么说,肯定是想出去找线索。
江之野并未阻止,只目送他步履艰难地离开院落,而后又把目光落回了面前的宣纸上。
*
“哟,不继续缠着江公子?竟然舍得出来了。”
少女的清音很是俏皮。
沈吉看向来者,剧情记忆在脑海中悄然浮现:这姑娘名为宣纹,是吴护法身边的使唤丫鬟,因两人都不老实地染上了五灵散,才悄悄建立了狼狈为奸的合作关系,时不时便要背着主人密谋偷窃,分享药粉。
如今宣纹同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眼眸却是明亮狡黠的,她开门见山道:“给我点,上次那些都吃没了。”
沈吉装出无奈:“其实昨天从颜灿屋里拿了的,可惜被江公子发现,全被没收掉,我也没有啊。”
宣纹立刻变脸:“说好这次你搞定的!你少给我出尔反尔!”
沈吉稍微撩开外衣,展示了下触目惊心的鞭伤:“可我都这样了,说的我没努力似的。”
他身上的纱布正渗着鲜血,的确有点可怕。
宣纹也不是不知道他被罚的事,郁闷道:“那你再想想别的办法,洞主来了,吴护法看得更紧了,我真没什么机会下手。”
不管这姑娘有没有可能是玩家,她在吴佑身边工作,总会有重要的剧情作用,沈吉当然不想得罪,一时间却也拿不出什么五灵散来讨好。
梦傀终于稍加勤奋了些,久违地提示了对侵入者较为合适的行为选择。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求江之野赐药]
[二,去许世昌屋里偷窃]
……
赐药是绝对没可能的,这话若敢对馆长说出口,唯一的结果就是被关在院子里再也不能出来行动,直接实现副本坐牢。
沈吉只能选择后者,又不甘心地说:“行吧,但我受了这么大的罪,你也不能让我白辛苦啊。”
宣纹抱手:“你想为江公子打听什么?”
沈吉这画童可气归可气,平日倒是很向着自己的主人的,这特点周围的熟人全都非常清楚。
他故意可爱一笑:“肯定是《妙染》的事啊,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没有什么一手消息?”
宣纹眼睛转了转:“这回洞主是认真的,昨晚把白无痕的真迹都带来了。而且他嘴上虽说要比稿,其实看好的人选还是江公子,你赶紧让他有所准备吧,省得让洞主失望。”
沈吉马上凑近了点:“《妙染》真迹在哪?”
宣纹立刻警惕:“你少动什么歪心思哦,先把五灵散给我送过来,不然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说完这姑娘便朝他挥挥拳头,快步跑了。
沈吉边目送边琢磨她的话,莫名有些不安:洞主会不会又去欺负馆长啊……
梦傀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开偷!”
*
比起江之野和颜灿的住所,画师许世昌的院子就只显得清冷荒凉了:自从他再也交不出好画之后,岛上提供给这里的待遇也差了很多,就连杂草都无人清除,更不可能有谁会来这种地方。
由于吴佑要求所有画师都在屋内画稿,沈吉靠近时自然非常紧张,生怕再被抓住现行。
梦傀警告:“小心点,剧情显示,许世昌的男宠已经被他活生生给掐死了,现在是独居摆烂状态。”
沈吉:“……”
好在院内和画室完全死寂,人影全无。
梦傀:“看来这世界真没他在乎的人了,就连吴护法的要求也不好使啊。你赶紧拿上东西走人,我总觉得刚才小丫鬟说的话有问题,臭猫可能要遭重了。”
沈吉自我安慰:“不会的,谁能拿馆长怎么样?”
梦傀:“那倒也是,大不了一口嚼了他。”
话虽如此,为了情报沈吉却也不敢怠慢,好在他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摸药了,意识中很清楚五灵散放在哪里,立刻直奔目标,翻出许世昌丢满药瓶的罐子胡乱往怀里装。
结果正忙着时,低沉的询问却从窗外无情冒出:“我就知道你会来,臭小子,候你多时了。”
沈吉猛地回头,对视上位眼神阴鸷但容貌颇为端正的中年男子,不由抱紧五灵散咽下口水:这个许世昌,不会一直在暗中等着自己犯事呢吧?实在可疑。
梦傀:“呀,那个宣纹故意骗你跳陷阱?”
这时候也顾不得琢磨其他角色的动机了,沈吉赶忙放下尊严跑出去哀求:“许公子,你千万可怜可怜我吧,我半条命都快没了,要是没这东西,接下去的日子怎么熬啊?”
梦傀:“……从哪学来的破台词,你真该和我一起上上网进修一下业务了!”
这岛上恨五灵散的人不少,许世昌算是最极端的那个,否则也不会把洞主赏赐的男宠直接掐死了,好在他并不在乎沈吉的死活,只唾弃道:“少废话,和我去见护法!”
这话一出,沈吉便知他果真另有目的,因为许世昌极为讨厌吴佑,不可能有兴趣像茗音那般去告状的。
把柄被抓,虽不想被拿捏,却也没得选择,沈吉装出可怜的表情:“别别,我昨天已经被护法打个半死了,今天若再落到他手里,肯定要没命的!”
许世昌瞪他:“既然知道,你就不该偷鸡摸狗。”
沈吉主动追问:“我也是没有选择啊,求您饶了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就怕你不敢。”许世昌果然露出了真实目的,“去把《妙染》给我偷过来,洞主把它给放醉梦林的宝库了,到时候这罐药全是你的。”
沈吉原本还在盘算,许世昌这“计谋”过于露骨,本人是玩家的可能性很高。,果猛然听到对方的具体要求,直接被吓到失语:“你说什么……”
许世昌坚定地望着他,没有半丝迟疑。
沈吉干笑:“那可是要献给圣上的礼物,若是丢了,整个东极洞天都要陪葬……别开玩笑了。”
“你以为续画就不会掉脑袋吗?”许世昌反问,“如果能续,为何要等上五年?”
剧情里他曾与白无痕交好,肯定是知道一些原作者的秘密的,沈吉心生警惕:“这话什么意思?”
许世昌不肯多讲:“知道那么多对你没好处,你去是不去?你若不去,我现在就找吴佑告发你。”
一个满嘴谎言又频繁偷窃的男宠,和一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画师,怎么想吴护法都不会信任沈吉,而且沈吉也不想和许世昌撕破脸,只追问:“可是……许公子怎么会找我去偷呢?您瞧我这样子,好像也没什么本事……”
许世昌眼神照旧鄙夷,痛快地反问说:“你都快把醉梦林偷遍了,我不找你找谁?”
“触发NPC主线:探索醉梦林宝库!”
“限时6小时!”
此时梦傀已经播报出了剧情提示,上不能再躲了。
沈吉唯有起身:“那能先给我点五灵散么缓缓……”
许世昌哼了声,拿出个小青瓶丢给他:“快去!”
*
没想到小小的男宠竟然会涉足如此危险的主线,而且梦傀破解出的提示还是剧透了些东西的——
NPC主线只说是要探索宝库,而不是要求带出《妙染》,说明这次是绝不可能偷窃成功的,或者在偷窃过程中要发生别的意外,或者干脆有谁捷足先登,总而言之要有意外发生。
沈吉忍着鞭伤潜入雾气弥漫的竹林,这般思索着。
梦傀:“你现在就去吗?真当洞主的仓库没人看?”
沈吉很淡定:“看肯定是有人看的,但那些家伙玩忽职守惯了,经常偷懒,不难找到机会。”
这话不假,因为东极洞天群岛真正被控制住的是水路,没有船只谁也别想离开这处远离大陆的荒域,所以岛上的治安全以装装样子居多,且从来没出过什么大麻烦。
如此琢磨设定的同时,沈吉便顺着小路,朝林内仓库的方向快步靠近过去,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
就在沈吉被卷入偷窃画作的波涛暗涌之迹,被困在屋内画画的馆长也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危机。
他当然不愿意一直在桌前浪费时间,考虑着人虽然不出去,猫总能出去,谁晓得躲回屋内尝试改变体型后,身体却安安静静,什么都没发生。
不能变身了?这种状况从未出现,而且不合逻辑。
江之野的能量与心印的能量本质上同根同源,甚至远超心印的边界,所以在副本内不管是改变自我、还是改变周围环境,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结果这次却偏偏了失效,江之野想不明白原因。
那些他所使用的能量并不像在因果巷里,被贪婪的副本悄然吸收掉了,只是正常消耗、效果全无,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根本毫无意义。
正在困惑中,门外忽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他立刻飞速转身。
未料来者竟是梁参横、兰果以及一众侍卫,如此兴师动众的组合,让馆长泛起不祥的预感。
梁参横带着兰果进门,脸上浮出虚假的笑意:“思考得如何了,这回可能画出让皇上满意的画来?”
江之野定了定神,一如往昔那般回答:“我与白无痕画风大相径庭,恐怕要让洞主失望了。”
“天下画师那么多,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带你来三青斋吗?”梁参横提起自己做过的残酷之事,毫无愧疚,甚至很得意,“因为你和白无痕一样,是老天爷赏饭吃,我实在给你们制造基于。”
江之野淡淡地回视不语,并没兴趣表达角色喜怒。
趁他们聊天时,兰果已将桌上的几张草稿拿起,带着冷笑瞥向江之野,故意报告说:“洞主,看起来江公子的态度很敷衍啊,这根本不是他的真实水平。”
粱参横不满地将那些画打到地上,苍白的宣纸顷刻乱飞,总让人觉得不详。
江之野直接问:“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在世人看来,绘画随心,逼是逼不出好作品的,但只要不把画师当人看,其实有许多卑劣的办法可以使用,对此道梁参横已经驾轻就熟了。
他立刻毒蛇般地望向兰果。
兰果勾起笑意,从袖里掏出药瓶,阴阳怪气地威胁说:“江公子,这可是个宝贝,别人根本没机会想用呢,提纯过的五灵散肯定能让你灵感泛滥,想出完成《妙染》的好创意。”
江之野愣了愣,而后嗤笑:“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梁参横直接踩住地上的废稿:“我看你很需要的,可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今晚就设计好《妙染》的另外半张图,它应该长什么样子,我认为你清楚得很。”
虽然曾去的副本不少,但受人威胁的状况几乎未曾发生过,江之野仍旧如往常那般自若:“你非要我画,皇上只会因不满意而怪罪于你,其实我自己倒是无妨。”
说着他转身便要去拿笔。
梁参横笑:“别太高看自己,也别太小瞧自己了。”
而后又冷下目光:“给他喂药。”
这吩咐使得江之野心生提防,立刻回头。
洞主的吩咐就是不容拒绝的真理,四名侍卫同时接过兰果的药瓶,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他们完全无视他的反抗,直接把馆长压到桌边,将那瓶中药粉强灌进嘴里,接着又端来茶杯不管不顾地喂水。
从前无论人设如何,江之野都可以用能量保护自己,可这次他极力挣扎却根本推不开那些副本生出的侍卫,只在几秒之内,便被迫生生吞下了兰果的毒药!
梁参横满意地端起手来:“成了,笔墨纸砚给江公子准备好了,早这样不就得了吗?”
江之野在被松开的瞬间立刻愤怒起身。
梁参横笑得非常邪恶:“给我画。不然沈吉的脑袋今晚就会摆在你桌子上,信不信?”
这话勾起了江之野更多关于剧情的回忆,那些回忆与他本人的喜怒当然无关,但也全是些不想被强行灌输的血腥画面,特别是……
馆长立刻阻断了外来的虚假记忆,当然被心印和这些玩家惹火了,但蹙眉调动能量的时候,所感受到的仍旧是一片虚无,甚至于眼前无比真实的画室,也碎成了迷幻的光斑。
*
「梁参横直播间」
「观察者数量:数据统计中」
「啊?令使大大怎么了?」
「能量被屏蔽了?这不可能!」
「诶嘿嘿他被欺负有点好看……」
「多来点多来点!我录制中!」
「令使大大会破防吃掉心印吗?」
「史上首吃!」
*
正在竹林里徘徊的沈吉只顾着寻找宝库,当然不知道兰花小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惨事,终于,他找到个绝妙的位置,远远盯着那处被重重守卫起来的建筑,忐忑地咬住嘴唇。
梦傀:“好像没你说的那么容易潜入啊。”
沈吉:“肯定是《妙染》被带来之后,临时加了人手看管。”
梦傀:“那你还进去不?”
沈吉:“没机会啊……要不去附近放火捣乱?”
梦傀:“别了,我感觉他们没那么蠢。”
沈吉扶住生疼的后背,咽了下口水。
未想正在纠结的时候,那些带刀侍卫却像中了什么怪毒似的,竟然接二连三地倒在迷雾之中。
沈吉惊讶地张大眼睛,几秒之内,本就神秘的竹林便彻底没了声响。
梦傀:“……啊?这是什么意思?你开挂了?”
这事当然和沈吉没关系,也不像和馆长有关系,他在原地观察好了一阵子,见始终未有其它动静发生,这才鼓起勇气迈开步子,掩住鼻息靠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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