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孔老师走得很快,语气急促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一步都不要离开医务室, 午饭和晚饭我会送到……”
她的话音未落,手里就空了。
孔老师扭头看向大力甩开她的手的奚郁。
奚郁垂着头不看她,只揉着刚刚被大力抓住的手腕。
omega皮肉娇嫩, 他的手腕上已经是一大圈红痕。
这圈红痕让孔老师有些手足无措, 她张了几次口, 放软语气说:“小奚,外面太危险了,我们回医务室好不好?”
奚郁还是不看她,语气低缓地说:“我想跟同学一起去吃午饭,然后喝下午茶……”
“不行!”
孔老师高声打断。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孔老师:“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自己不知道吗?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奚郁状似天真般地接了一句:“孔老师不是会保护我吗?”
本是带着示弱和撒娇的一句话, 对面的孔老师却没了声音。
奚郁眼帘一抬, 发现孔老师脸色很奇怪。
她避开奚郁的视线,语气急促地说:“行了, 跟我回医务室, 我会让饭堂给你额外多送一篮草莓。”
盯着奚郁吃完午饭, 孔老师留下两篮洗干净的草莓, 锁好了医务室门后转身离开。
奚郁摸了颗草莓扔进嘴里, 用力咬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溅, 很好地安抚了他的情绪。
连连扔了好几颗草莓,他才缓了口气,溜溜达达地走到窗边。
医务室的窗没有安装栅栏,绝对是孔老师最大的失策。
突然, 医务室的大门被轻轻敲响。
简亦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奚郁,在吗?我们能进来吗?”
奚郁预备翻窗的动作一顿。
这些玩家真是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门外折腾了片刻,无法开锁,简亦又问:“介意我们从窗户进来吗?”
奚郁慢吞吞地说:“窗户?可这里是二楼……”
“嗨。”
奚郁猛地回头,就见那个白巧克力味的男人从窗边探出个头,对他露齿一笑。
吕元武矫健地翻过窗户,对瞪圆眼睛的omega厚脸皮地说:“没事,区区二楼拦不住我们。”
这医务室的门真是锁了个寂寞。
“上次多亏你帮我们说话,孔老师也太强硬了,都不听人解释,好好的下午茶就这么泡汤了……”同样翻进来的简亦把手里提着的草莓放在床头柜上,三篮草莓挤挤挨挨的,一片红彤彤。
在他说话间,奚郁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你今晚要怎么办?需要我们帮忙吗?”简亦在奚郁身边坐下,担忧地看着他。
奚郁轻声说:“没事的,孔老师说得对,我在医务室很安全。”
“那太好了,我们垫底过,所以知道晚上有多凶险,可能一不留神就……”
简亦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有些忧郁地说:“我原以为只有垫底的学生才会遭遇危险,但没想到连温尔也……你说,我们学院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嗯?
奚郁眼皮微掀。
这话说的,温尔的成绩其实不差?
有点意思。
简亦侧头看向奚郁:“奚郁你看过建校史,我们学院一开始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奚郁眸光微微一转,双手猛地收紧,捏皱了膝盖上的衣袍,“……你们别问了。”
这npc果然知道什么。
简亦眯了眯眼,乘胜追击,继续下猛药,“我们都看到了,那些在夜里游荡的怪物,穿着我们的校服。”
眼见着omega脸色唰地变白,他再度加码:“就在昨天,他们袭击了我们几个垫底的同学,想把我们拖出去加入他们……”
“别说了!别这么说他们。”
奚郁脊背深深地弯下,声音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来:“他们不是怪物……他们是我们的同学……”
“同学?”简亦故作惊讶:“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温尔也是……”
奚郁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露出忧虑和隐忍的神色,“快离开学院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到外面的深山老林也好,哪里都好,快走吧。”
“你别怕,告诉我们真相吧。”简亦一脸认真:“相信我,我们有能力抵挡危险,也能结束这一切。”
“……结束?”
omega攥紧了衣服,失神般地低声自语道:“对,结束……今晚,就在今晚,会结束的……”
简亦心神一紧:“今晚?今晚什么?”
突然,医务室门外传来拔高的声音。
“老师!医务老师在哪?她眼睛不舒服,快帮她看看眼睛。”
“我眼睛好疼……”
“撤!”
简亦腾地站起来,压低声音小声说:“别怕,你带着这个东西,我们今晚会再来找你。”
兜里被强塞了个玻璃罐的奚郁看着两人来去如风,一下翻出了窗户。
奚郁脸上的忧虑和凝重瞬间烟消云散。
他掏出兜里的玻璃罐打量,玻璃罐只有拇指大小,里面飞着一只亮着蓝色微光的小虫子。
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虫子上,他指甲轻轻一刮,一点点微不可见的白色粉末被他从瓶身上刮了下来。
玻璃罐里的虫子根本就是幌子,真正定位追踪的东西是玻璃罐外附着的粉末。
刚刚简亦强行一塞,粉末已经沾满了他的衣服口袋里。
奚郁毫不在意地将玻璃罐丢到一边,随手拎起置物架上的衣服洗澡去了。
任你再多粉末,洗个澡还不是什么都没了?
也不知这医务室是不是就是用来关他这样的学生的,居然还配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淋浴间。
温热的水从头顶的花洒喷淋而下,沿着奚郁的额头滑到他高挺的鼻梁,然后从鼻尖滴落到他唇形优美的唇瓣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omega的体质原因,他的唇总是殷红得过分。
湿漉漉的水流顺着脖颈滑落,润湿了后颈的阻隔贴。
热气蒸腾,让淋浴间蒙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水雾。
一点点草莓甜香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混在湿热的水汽里,模糊又暧昧。
突然,他抬手一按淋浴的开关。
喷淋而下的水流顿时止住。
奚郁睁开眼,水珠从睫毛上滑落,将他冷淡锋利的目光都润得无害了一些。
他抬手撩起湿漉漉的发,露出秾丽的脸。
走到被水雾蒙得一片模糊的镜子前,他抬手一抹。
镜子连绵的水痕下,奚郁那殷红的唇瓣微微一勾,对着镜子映出的自己露出个笑容。
他嘴巴无声张合,似笑非笑地对着镜面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
好看吗。
“咚”地一声巨响。
一根牙刷笔直地射到淋浴间开了一条缝的透气窗上,然后反弹飞出,“啪嗒”砸在了地上。
被击中的金属窗框边缘多了一个凹陷。
奚郁看着躺在地上的牙刷,神色漠然。
第三次了。
浴室外隐隐传来门锁的“咔哒”声,有人开门进了医务室。
“小奚?”
“……”
奚郁若无其事地打开淋浴的开关,继续洗澡。
等哗哗的水声停歇,他把头发吹得半干,才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
孔老师站在门口没动,“他们怎么进来的?”
奚郁装傻:“什么?”
孔老师神情莫测,“我闻到他们的信息素味道了。”
鼻子这么灵?
奚郁意味不明地瞥了孔老师一眼,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沉默着低头从药柜里翻出了新的纱布。
孔老师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我给你换纱布吧。”
奚郁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无言地坐在了床头,侧过头露出后颈一坨湿透纱布。
孔老师揭开阻隔贴和纱布,露出可怜的腺体。
白皙的皮肤上,柔软的腺体红肿不堪,几个深刻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外翻,平添几分狰狞。
一丝一缕草莓甜香开始在医务室里飘荡。
孔老师拿起沾了碘酒的棉签轻轻落在腺体上。
奚郁不言不语,垂着的眼眸始终看着床头柜上那把锋锐的医用剪刀。
仔细贴好阻隔贴,孔老师收拾好东西,再次警告奚郁要乖乖呆在医务室。
奚郁打了个呵欠,只当孔老师的话是耳边风。
门外的孔老师不过才消失片刻,他便唰地站起身,几个跨步跑到窗户边,一撑窗沿便翻了出去。
窗帘飘飞,一门之隔的医务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
泰纪猫着腰,跟着奚郁鬼鬼祟祟地跑回教学楼,迷茫地问道:“大人,我们要干什么?”
奚郁:“找建校史。”
泰纪:“?”
正值下午自由活动时间,教学楼里空荡荡的。
奚郁和泰纪躲过教学楼附近的老师,穿过一个个班级,走到了二年三班门口。
让泰纪守门望风,奚郁走进了二年三班。
班级里的桌椅有些歪斜,奚郁先去看了看自己原本的座位,果不其然有被翻弄过的痕迹。
只可惜这个位置是奚郁随便选的,里面除了乱七八糟的零食没有其他东西。
那么,“他”原本的座位,在哪呢?
奚郁折返到大门,闭上眼,放空思绪。
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感受到微凉的空气拂过肌肤,柔滑顺垂的白袍轻轻贴在身上,闻到冰冷的金属味和零食的香甜,听到泰纪的呼吸声和远处的嬉笑声。
然后他听到了泰纪动了。
奚郁依旧一动不动,思绪不断沉入黑暗之中。
半晌,他身体微微一晃,往摆满桌椅的教室里走去。
一步一步,他闭着眼,顺着身体的指引往前走。
这条路走过千百次,即便意识不记得,但身体还记得。
滚金边的白袍角拂过,奚郁走得不快不慢,每次都精准地绕过略有些杂乱的桌椅。
突然,“嘭嘭”两声闷响。
奚郁睁开眼,扭头朝大门看去。
泰纪拖麻袋一样拖着两个人走进教室,然后扔到了教室后面的空地上。
是两个巡逻老师,歪着脑袋毫无声息。
对上奚郁的视线,泰纪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解释:“他们还活着。”
奚郁收回目光,回身看向自己身侧的桌椅。
这套桌椅就在靠窗那一列的前排,靠近讲台,沐浴在阳光下。
桌下的柜子里放了不少杂物,奚郁翻了翻,首先摸出了一个小纸包。
这个小纸包鼓鼓的,拆开来是两颗草莓味的硬糖。
纸上写了一行娟秀的字。
——你心心念念的糖。
后面还画了个笑脸。
纸上没有落款,奚郁看了两眼就放在一边,顺手就把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地继续翻找柜子。
柜子里的其他东西都是些无用的杂物,除了那个来源不明的纸包,没有任何其他可疑的地方。
难道他猜错了?
奚郁使劲摇了摇桌子,又把手伸进柜子里摸索。
然后,他在柜子侧边被木板挡住的里层里,摸到了不同于木头的质感。
他的指尖沿着那块方方正正的东西仔细摸,从边缘缝隙把它抠了出来。
卡在柜子视线死角里的是一本厚重的精装书,正是吕元武他们试图找寻的圣霍根学院建校史。
随同掉出来的还有一盒只剩下几根火柴的破旧火柴盒。
在这个科技感十足的学院里,这盒火柴实在突兀。
奚郁大致翻了一下。
这本建校史讲的是一位名叫霍根的omega团结带领着众多omega,在这片深山老林里建立起专属于omega的学院,让生来就作为生殖机器被培养大的omega能够拥有自己的意志和人生。
霍根智力超群,他带领着其他omega在学院里用技术武装自己,成功在这片森林里建立起属于omega的一片天地。
学院后方那座伫立的白塔,是由霍根带领着建校时的omega们一砖一瓦亲手设计建造,既是学院里最核心的研究所,也象征着圣霍根学院的omega们独立自主、坚强不屈的精神。每当白塔的钟声响起,便意味着属于omega的独立之音回荡世间。
奚郁只觉得颇为讽刺。
他继续翻着,一张字迹凌乱的纸从书里面掉了出来。
奚郁捡起来一看,果然是“他”留下来的。
——这一切就是个天大的错误,令人绝望的错误。身处错误之中又怎能隔岸观火?不管再怎么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火焰带走了温尔,我也早已身处火焰之中……若我还能燃烧,我要带着绝望的火焰毁灭这一切。
“……”
奚郁瞥了一眼夹着纸的那页书。
一句话被划下了重重的横线。
——他们一次次击退进攻的入侵者,最终获得了能让omega自由呼吸的乐土……
奚郁算是明白了。
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冒着发情和被标记的风险跑出来,就为了所谓的“毁灭一切”。
果不其然,他所替代的这个家伙,就是一个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地给玩家们提供通关线索的炮灰。
他意兴阑珊地将书和纸丢回桌上。
一个蠢货罢了。
毫无意义,且不自量力。
嘴里的两颗糖轻轻碰撞,滚过柔软的舌面,在唇舌上晕出一片甜香。
奚郁伫立片刻,自语道:“这作为‘留言’似乎也不错?”
刚回医务室里在床边坐下,一个黑影倏忽贴在了磨砂玻璃上,模糊的脸透过玻璃直勾勾地盯着奚郁。
奚郁不为所动,还对他笑了笑。
片刻后,门外的巡逻老师慢吞吞地走了。
奚郁目光一转,把厚重的建校史往床下一塞,然后躺上床卷起被子睡了个觉。
没人再来打扰,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头偏西。
夜风吹动了奚郁的头发。
他将窗户推开到最大,仰头看着天空上的圆月。
圆月高悬于夜幕之中,投下清冷的月光,仿若神明从高天之上垂落的冷淡视线。
奚郁看着圆月,微微眯起眼。
看谁玩的过谁。
……
今晚并没有出现玩家口中又哭又闹的鬼怪。
相反,四周诡异地安静,唯有巡逻老师一晃而过的手电筒照亮了些许黑暗。
手电筒的光扫过医务室大门。
透过模糊的磨砂玻璃,能隐约看到床铺处鼓鼓囊囊的,几缕黑发陷在柔软的枕头里。
没发现任何异常的巡逻老师转身离去。
奚郁贴着医务室窗外的外墙站着,脚踩在仅有半个脚掌宽的凸起处。
他的腕表,也拆下来扔在了被子下面。
等巡逻老师离开,奚郁纵身跳下,轻巧地落在草地上,朝着浓黑的学院走去。
另一边,泰纪也推开自己宿舍的窗户,从宿舍里翻了出来。
夜已深,已经有丝丝缕缕的浅淡香味开始在月色下飘散。
奚郁目标明确,笔直地朝着香味的来源走去。
奚郁摸着口袋里医用剪刀的光滑把环,脚步轻快。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谁又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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