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们把一大袋零食带进电影院的时候, 前台的店员就一直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手提零食的萧宗延。
朱曼玥以为对方是垂涎萧宗延的美色,便用她娇小的身子挡住萧宗延,可惜不论是身高还是体格她都不及萧宗延。
挡了半天挡了个寂寞。
朱曼玥上一次来影院还是在今年春节, 已经对取票的流程完全陌生了。
机器更新换代很快,却一代比一代难用, 宛如人工智障, 分明提示可以扫码,刷了半天二维码,就是怎么也识别不出来,只能换种方式,输入那段数字中掺杂着大写字母的取票码。
朱曼玥低头又抬头, 纤细的食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时不时还输错两个,再点点撤销键,越来越觉得麻烦, 输得逐渐烦躁。
他们身后又来了人,更让朱曼玥心神不宁。
萧宗延见状把右手上拎的零食换到左手上, 腾出右手,对朱曼玥说道:“你来念,我来输吧。”
朱曼玥“哦”了一声,看着手机念:“ZH82OJ23S。”
这破取件码怪长的, 她念都差点念错。
再抬头时, 萧宗延已经放下了修长骨感的手, 在取票口取走了属于他们的两张票。
效率惊呆她。
“走吧。”
朱曼玥半天没说出话。
他这样会让她觉得特别需要他。
检票进场后,工作人员引导他们进了情侣包厢。
情侣包厢里的座位都和科幻电影里的太空舱一样, 座椅看着就很宽大厚重,可以随心调节椅背的角度, 甚至放平。
并且两个座椅和并排的,这样就营造了一种同床共枕的氛围感……
萧宗延很有绅士风度地让朱曼玥先走,她在座椅上坐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坐下来。
电影开场前灯是亮着的,但偌大的放映厅里,除了他们,只两对情侣零星分布在左右。
这厅特别大,中央是五十多米宽的巨幕,每对情侣座椅之间都隔了很远的距离,留足了私密空间。
越是这样,反而越暧///昧。
朱曼玥坐下以后便如坐针毡,不安地从装零食的购物袋里随机抓出一包零食来,撕开了包装袋。
萧宗延疑惑地问:“你不是说这是样品吗?”
嗯……
朱曼玥在超市的时候的确说过这话,但拆都拆开了,她就另有说法了。
“是样品没错,但样品留个包装盒就行了。我总要试一试这些好不好吃,才好让那些朋友吃啊。好东西是分享的前提。”
鬼话连篇。
但总能成功说服自己。
萧宗延自然无话可说。
毕竟他已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随她去吧。
电影很快开场,场内的灯光骤然熄灭,龙头标伴随着熟悉的旋律出现在屏幕中央,微弱的光线从动态的画面上洒在席间。
朱曼玥停止了咀嚼,正不知手指上的零食渣往哪里擦,黑暗中,手掌忽然被萧宗延握住。
不知他是怎么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她的手的,但他的确避开了她指尖的脏污,握住了她干净白皙的手掌。
巾帕冰凉柔软的触感从指尖的神经末梢传达到脊髓,激起一阵战栗。
萧宗延细致地擦拭掉指腹上的残渣,勾起了她心底旖旎的心思。
指腹上的粘腻消失后,朱曼玥蓦然收回了手,专心看起电影。
事先了解了故事梗概后,朱曼玥也大致知道了预告中的场景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惊险刺激的大场面出现时她内心也毫无波澜,只是静静看着电影中深藏不露的反派表演。
她站在上帝视角上,觉得那些被反派蒙蔽双眼的人真的愚蠢至极。
怪不得那么多观众都会患上厌蠢症,那么明显的证据摆在眼前,主角团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看得她心头起火。
为什么不未雨绸缪?
为什么要明知故犯?
为什么可以一招制敌却偏要放虎归山?
萧宗延不动声色地坐在她旁边,朱曼玥不禁联想到,她现在是不是在体验萧宗延的视角?
他总是能洞察那些一反常态的细枝末节,在所有人之前知道答案。
是不是那天她跟着严振青走的时候他就有了妙计,却被她制造的意外全盘打翻?
或许他生气并不是因为严振青,而是因为她?
只不过他不好责怪她,才算在了严振青头上。
回想了一下。
当时她好像还在为严振青说好话,殊不知萧宗延撒在严振青上的火本该朝她来的。
天啊,那在萧宗延眼里,她岂不是身为罪魁祸首还在为替罪羊辩白的蠢货?
他们那天是为什么吵架来着?
该死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就因为惦记着这些烦心事,后面的剧情朱曼玥压根没有心思看进去,心不在焉地混到了电影散场,整个人的情绪都恹恹的。
萧宗延只当她是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情节里无法自拔,摸着她的头无声抚慰。
朱曼玥恨自己后知后觉,在事情过去很久后才能意识到自己错误。
不过好在她忏悔得很虔诚,老天爷没有让她受到任何残酷的惩罚。
她依然被千恩万宠地捧在掌心,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朱曼玥自从看完电影后就变得特别黏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宗延身后,几乎形影不离。
过去的事情再拿出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萧宗延好不容易消了气,她也不想旧事重提,把他压下去的火再挑起来,只是在回程的途中乖巧地跟他保证:“今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呛声气你,你别嫌我笨。”
她就是很容易在妄自菲薄和妄自尊大之间反复横跳,兴致忽高忽低,情绪大起大落。
连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萧宗延却不嫌弃她的多愁善感,笑着托起她的下巴:“怎么了?看完电影又有什么感悟了?没让你写一千字观后感还不乐意了?”
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她特别容易冲动。
某一时刻的某一想法相当强烈,便不接受任何反驳和阻挠,事后想想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想通后又马上妥协,不知道之前那么亢奋是为了什么,伤人伤己。
朱曼玥略显沮丧,又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萧宗延叹了口气,心想不该听她的来看这场电影的。
电影的故事内核都来源于生活,容易引发人的思考,也容易勾起人的遐想。
他们今天结婚,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一天。
在看这场电影前她都一直挺开心的,总不能因为一场电影功亏一篑,沮丧收尾吧?
他们从放映厅出来,没有马上跟随大流往出口走。
萧宗延一眼看见了满大厅的娃娃机,在前台兑了一百块钱的币,带朱曼玥抓娃娃去了。
只要投币,想抓多少次都行。
机会多了,总能碰到几回爪力大的时候。
算钱的话,亏是真的亏。
但是能买到体验感和快乐,也值了。
况且他就是为了哄他的小姑娘开心。
朱曼玥无数次路过娃娃机,但从来没有亲自操作过。
因为厂商把娃娃做得太丑了,有的可以说挑战到了她的审美底线。
不过今天萧宗延带她抓的,都挺可爱的。
或许这座影城是头部的商界龙头筹建的,合作的商户都很靠谱,质量过得去。
萧宗延把币投进去以后,剩下的就交给朱曼玥了。
朱曼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抓之前朝手心呵了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按理说,新手的运气都不错。”
萧宗延笑着“嗯”了一声。
朱曼玥小心翼翼地握住手柄,目不转睛地盯着机械抓手,找准时机按下按钮。
抓手松松垮垮地抓了一下,意思意思,遗憾地和她心仪的目标失之交臂。
一连三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都快把按钮拍烂了都没有抓到。
眼见就要灰心丧气,第四次她赌气随便一按,竟然峰回路转,让她把那个毛绒绵羊玩偶抓了出来。
朱曼玥一蹦三尺高,搂住萧宗延的脖子兴奋地说:“我成功了!”
把她兴奋的。
让不知道的人瞧见了,还以为她是在奥运会上摘得了首金。
萧宗延拍拍她的背,示意她情绪稳定一点:“公共场合,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朱曼玥难为情地火速收回手。
萧宗延弯腰把抓到的娃娃从娃娃机的出口拿出来,塞进朱曼玥的怀里,轻描淡写地说道:“今晚让它陪你睡。”
朱曼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今晚不该你陪我睡吗?!”
她一激动声音就大了些,四面八方的路人齐刷刷地偏头朝她看过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容易让人产生歧义的话,她倏地捂嘴了自己的嘴,在萧宗延的深情注视下,做了个拉链封口的手势。
萧宗延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他故意笑得意味颇深:“好,今晚陪你睡。”
朱曼玥闻言呛了一下,咳嗽连连,目光左右瞟着,生怕再引人注目。
确认没有人再看向他们,朱曼玥踮脚凑到他耳边,小声对他说:“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今晚做什么都随你,我没有意见。”
萧宗延的吐息变得火热,问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朱曼玥确定地点点头,坚定地说:“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你。我的心,还有我的身。”
第62章
住在萧宗延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曼玥还是第一次在进门前这么忐忑。
就是从前惹萧宗延生气,她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怂过。
萧宗延径直走到餐桌上,给她兑了杯温水。
朱曼玥整个脑子都糊成了一团浆糊, 竟然保持着深入骨髓的基本礼貌跟他说“谢谢”。
撩的时候不是很能干吗?这会儿怎么老实了?
萧宗延含笑看着她,对她说:“你先把礼盒里要放的东西整理出来, 我去洗澡。”
朱曼玥现在宛若惊弓之鸟, 闻言马上问道:“你洗澡跟我说干什么?”
萧宗延闻言眉梢一扬,大摇大摆地进了浴室。
浴室的门一门,很快响起滴滴答答的水声。
浴室和客厅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按理说朱曼玥是听不见浴室里的声音的,但她此刻幻听了, 心浮气躁地揪了揪耳朵,越发心神不宁。
她努力清心静气,将从超市买回来的零食样品中没吃过的,都拆开尝一口, 好吃的就加入天猫购物车,批量采购。
清点完零食, 她又在网上翻看好物攻略,将女士香水和丝巾挑选出来。
其他的男宾伴手礼,就等萧宗延洗完澡出来,他来安排。
该整理的清单列好后, 萧宗延刚好从浴室里出来。
朱曼玥还以为他会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一边走过来一边擦呢。
没想到萧宗延已经把头发用吹风机吹干了, 头顶的黑发蓬松柔顺,跟他穿西装打领带的模样比起来, 感觉年轻了十岁。
朱曼玥忍不住惊呼:“哇,弟弟。”
“嗯?”萧宗延满脸疑惑地看向她, “又在谋划什么呢。”
朱曼玥:“……”
她悻悻吐出两个字,“老头。”
萧宗延张嘴和闭嘴简直判若两人。
闻言,他走过来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朱曼玥吃痛“哎呦”一声,跟他对打。
结果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被萧宗延这个孔武有力的型男控在沙发上,丝毫不能动弹,只能凄凄哀哀地求饶。
她已经能想到一会儿在床上是什么下场了。
萧宗延可逮住机会训她了,冷笑着说:“叫你锻炼你不锻炼,现在骂我恃强凌弱?”
朱曼玥理直气壮地反驳:“男人本来就有力量优势。”
“那女人有什么优势?”萧宗延被她绕进去了,顺着她的话腔说完才发现目标不够精确,改口道,“你有什么优势?”
朱曼玥认真想了想,还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呜咽着说:“我嘴炮打得比你好。”
萧宗延被她逗笑,卸了力气:“行了,去洗吧。”
家里不止一个浴室,可到最后还是得轮流洗澡。
换班时间到。
朱曼玥指着桌上的烂摊子,示意萧宗延:“那你把茶叶、领带和皮带都选一下哦。我只管给女宾的礼物,男宾交给你了。”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萧宗延这个搭子超级给力,甩给他就没有问题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等她洗完澡出来,萧宗延已经把礼盒的款式都选好了。
给男宾的礼盒和给女宾的不一样。
男宾的是酷似鞋盒的长方体的,盒子里会放尺寸合适的黑色泡沫,空出来的孔洞规格和单个礼品包装一致。
女宾的是正方体的,分层设计,下层放零食,上层和男士的一样在黑色泡沫里嵌入丝巾和香水。
两款礼盒都是定制的,色系选择了红与黑,大吉大利又不失高级感。
朱曼玥用“魅惑”来形容礼盒的外观,接着就猝不及防地被萧宗延打横抱起。
让她瞎说。
新婚之夜,理当敦睦夫妇之伦。
也是他们在电影院时,朱曼玥和他说好的。
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两个人都是洗完澡了的,腰带一扯,浴袍就失去了蔽体的功能。
被朱曼玥改了名的智控系统——萧小二,并没有因为搞笑破坏氛围,因为紧接着,萧宗延就很有仪式感地问朱曼玥“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
这是能说的吗?
萧宗延还没碰到她,朱曼玥就止不住地开始颤抖了,白皙莹润的肌肤迅速染上绯色的潮红。
他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略微濡湿的发丝和红润柔嫩的脸颊问:“这就说不出话了?”
就是说不出话啊。
话到嘴边就成了带有挑逗性质的嘤咛,只能咬着唇瓣阻止自己发声。
萧宗延的拇指碾过被她咬得泛白的樱唇,沉声说道:“不许咬。”
说着他便一用力,将他的整根指头横卡在了她嘴间。
朱曼玥的声音是消失了,但也在萧宗延的指节留下了两道齿痕,口水不由自主地沿着萧宗延的指根蜿蜒淌下。
迷蒙之中,她听见萧宗延含笑的揶揄:“古人诚不欺我,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宝宝,你比水果诱人。”
呜呜,太可恶了,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羞耻地叫她“宝宝”!
他这样说,她以后要怎么直视水果?
令人发指!
朱曼玥羞愤地踹了他一脚,却被他蛮横地擒住了脚腕。
萧宗延故意曲解她的意图,嗓音低沉地问:“要我把你绑起来吗?嗯?”
朱曼玥狂摇头,刚洗过的头发蹭在枕头上,在枕头上拖出水印。
萧宗延俯身在她耳边说道:“你以前说过,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朱曼玥蓦然睁大眼睛。
所以挖坑给她填的是她自己?
看来以后跟他说任何话都要小心。
他貌似一句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朱曼玥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感到自己被控制在了萧宗延的掌控中,也彻彻底底地暴露在萧宗延的目光下。
她慌张地捂住萧宗延的眼睛:“你别看。”
“怎么了?”萧宗延温柔地笑着说,“宝宝这么漂亮,为什么不给看?”
朱曼玥向来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的意愿,终于不再失声,哭哭啼啼地说:“不要!你走开!跟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一点儿也不好玩,我不玩了!”
萧宗延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情愫欲望通通褪去,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把扔在一旁的浴袍拉过来,披在了她身上。
朱曼玥冷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言而无信的样子很矫情,半晌拉着萧宗延的手说:“我缓过来了,我们再试一次吧。我不能给了你希望又让你失望,说好了又食言。”
萧宗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我心里有数,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接受。这种事情讲究水到渠成,当然是可以反悔的。慢慢来,这又不是任务。”
朱曼玥愧疚地说:“我就是那一瞬间太害怕了。真的不再试试了吗?你那里……都翘起来了。”
萧宗延闻言咳了一声,正儿八经地跟她说:“一会儿它自己就软下去了。”
朱曼玥心虚地说:“对你身体不好吧……”
萧宗延反问她:“那就能让你受委屈了?”
朱曼玥心说他也太好了。
可是今天的尝试失败也给她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别的事做不好也就算了,身为人类的本能也能被打破。
她不知道自己还做得好什么。
萧宗延安抚过她以后,贴心地问她:“刚才怎么突然那么大的反应,是为什么害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朱曼玥皱着眉回想了一下,猜测道,“可能是因为羞耻吧。虽然我喜欢去灯红酒绿的夜店造作,虽然我夏天喜欢穿性感暴露的衣服,虽然我时不时想去刺青店搞个纹身,但我依然是个自重的好女孩。”
萧宗延不明所以地笑起来。
朱曼玥认真道:“我说真的!难道不是吗?为什么要给女孩子加那么多禁制呀。这些都不是女孩子被强///暴的理由。”
萧宗延幽幽“哦”了一声:“合着我今天要是听你的话继续了,没准还成强///暴你了。”
朱曼玥心说本来就是,但是感激他的细心周到,讨好地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的啦。”
“我会的。”萧宗延面无表情地说,“你这么皮,三番五次地挑衅,总有一次,今天的结束,就只是开始。我会让你负责的。”
朱曼玥尴尬地说:“我没有不对你负责……”
“好。”萧宗延点头,“现在下单,挑一款你喜欢的润滑剂。既然发明了,就用起来。下次我不会再用任何语言来试图挑起你身体的反应,直接开始了。”
朱曼玥震惊得合不拢嘴。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种事也跟搞学术一样,一板一眼地研究攻略的?
虽然说今后的夜生活很重要,倒也不必将功课做得这么完美吧……
萧宗延说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朱曼玥一缩脖子,被逼着下了单,哼唧着说:“寄到家里来,让大姐帮忙签收吗?这多不好意思啊。”
萧宗延就笑:“你以为谁都是你这种纯情小女生?大姐那天还问我,床单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干净。”
朱曼玥的脸腾地爆红。
家里可以不请保姆吗?!
她决定从今天起自力更生!
第63章
朱曼玥去阳台拿明天要穿的衣服时, 惊讶地发现,自以为枯涸花蕊早已泥泞不堪,蜿蜒流淌到茎叶上的液体也不是她一度以为的高温产物, 而是自然分泌的粘液。
证明植株本身并不排斥温度的叠加,若是顺其自然, 本该今夜盛放。
意见相左是为赌, 她和萧宗延各执己见,胜负已决,她被他让着获得了胜利,此刻又是背着萧宗延观测的,自然不肯让他得知他输得冤枉, 在收衣服前,赶紧给花浇了水,销毁了证据,然后才从阳台上跑回卧室。
萧宗延也是心大, 睡眠质量也好,等她回到卧室他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是去是留全凭她自愿。
朱曼玥小心翼翼地爬上他的床, 钻进他的被窝,眼见出乎意料地没有将他惊醒,便闭上眼睛好好睡觉了。
殊不知假寐的男人手指轻颤,抓了抓另一侧的床单。
朱曼玥做了一夜的发财梦, 梦见她种了一棵好大的摇钱树, 一摇就掉下一大把金叶子, 怎么都摇不完,于是她就摇了一夜。
摇累了坐在一堆金叶子中间往后一躺, 终于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一睁眼,现实比梦还美。
萧宗延的资产绝对比她一晚上摇的金叶子还多, 而且现在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是夫妻共同财产了。
醒来的时候,她毫无形象地将腿搭在萧宗延的大腿上,讪讪将腿放下来时,不小心把身侧的萧宗延惊醒了。
刚苏醒时,萧宗延的呼吸是凉的,但是和她肌肤相亲的地方都是热的。
他偏头就给了朱曼玥一个早安吻,嗓音低哑含混地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今天上午有个会,昨天不小心睡着了,今天早晨要提前准备一下。”
朱曼玥当好不容易抓住了萧宗延的小辫子,幸灾乐祸地说:“你也有早起补作业的时候啊。”
萧宗延不在乎她的奚落,坦然地承认:“嗯,该补的作业睡都得补。”
朱曼玥确信萧宗延是个接地气的总裁了。
不只在她面前,可以说在任何人面前,他都没有摆过总裁架子。
不过是因为世人喜欢分三六九等,他才被捧上高位的。
朱曼玥以新婚妻子的身份问他:“你今天在哪个酒店开会?我现在正式成为你的妻子了,今后你去哪儿都得给我报备一声。”
萧宗延宠溺地笑了一声,不仅如实回答,还主动说出了她没问的信息:“宝格丽酒店。集团开季度例会,来的人多,在总部和分公司开都会有人有意见,索性随便找家酒店开。”
朱曼玥感叹道:“你们集团的水还挺深。”
可不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何况他家大业大,手底下那么多人,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俯首称臣。
能分庭抗礼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只是谁也不服谁还是对他的管理产生了一些障碍,做事之前总是要考虑是否有一碗水端平。
朱曼玥撑起半个身子,面朝他,支着脸问:“后宫可以干政吗?”
萧宗延忍不住捏捏她的脸:“你今天没事?不是说假难请?再说你还要复习考研。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有闲工夫操心我的事?”
他能这样轻描淡写的把她复习考研的事说出来,说明他心底已经不介意她给严振青当学生了。
朱曼玥属于恃宠而骄,给她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类型,下意识反驳道:“你的事情不也忙不完,不也能抽出时间管我的事吗?”
萧宗延闻言当真了,问道:“你要来陪我开会?你要是今天继续请假的话,我就在酒店开一间房。你要是听得无聊就去旁边房间呆着。这家酒店的酒吧还不错,调的酒很好喝,一直榜上有名。也许你会喜欢。”
朱曼玥挑了挑眉,诧异道:“你居然同意我喝酒?不是怕我不安全吗?”
萧宗延笑了一下:“这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你有危险吗?”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用的是反问句,担心她会觉得自己态度不好,便又用陈述的语气说了一遍,“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所以在我在的时候,你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只有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你才做什么都需要跟我说一声。”
他说的这话也太有安全感了。
朱曼玥心觉他男友力爆棚,但是她确实是不能陪他去开会。
她在他面前可以出尔反尔,那是因为他宠着她。
出门在外可没人惯着她,昨天请假的时候跟护士长说的是只请一天假,便也只能请一天假,请多了不仅会给同事带来不便,对她在职场上的口碑和今后的职业发展也会有影响。
朱曼玥恹恹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刚才只是开玩笑。就算护士长批了我的假,我也怕严老师会杀了我。他在我们医院出了名的挑剔,自从我这个得力助手来了以后,他已经彻底离不开我了,每场手术必叫我打下手。”
萧宗延虽然没把严振青当情敌对待了,但是严振青对他的威胁还在,他不可能全无芥蒂,听了还是吃醋的,跟严振青抢起风头,幼稚地宣誓主权:“我没你也不行。”
这是朱曼玥这两天听到的最喜欢的一句情话了。
朱曼玥怕自己贪睡睡过头,萧宗延一起来她就跟着起来了。
周围没有建筑物遮挡,在家也能看到日出。
说话间太阳已经升起,还带着夏季尾声的燥热。
朱曼玥跟在萧宗延身后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气,升了个懒腰,看到落地窗外金灿灿的朝阳心情大好。
今天萧宗延早上起来有事要忙,不但没敦促她健身,就连他自己也没空锻炼。
朱曼玥知道他有正事要忙,识大体地没再招惹他,而是和他一同进了书房,安安静静地陪他一会儿。
萧宗延通常是不把工作带回家的,但是这显然是特例。
许久不用的书房被保姆严格按照他规定的标准清扫过,纤尘不染。
电脑很久没用过了,开机速度依然很快。
萧宗延戴上他在家里备用的带金属链的金框眼镜,整个人呈现出另外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调性,散发着禁欲的斯文败类的气息,让朱曼玥情不自禁地吸气。
她的运气也太好了,随性救了个人,随便嫁了个丈夫,就正好撞见这么一个遗落人间的仙品。
可太出息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争气。
朱曼玥本来是打算在一旁好好背单词,沾一沾他的仙气和学霸光环的,奈何完全架不住美色的诱惑,娇滴滴地叫他“萧老师”。
有“严老师”在前,他这个“萧老师”听起来没什么与众不同的点,还被别人抢占了先机。
萧宗延什么时候当过老二?
当然不服气。
他对这个称呼不满意,自然任她叫几声都不答应。
朱曼玥又换了好几个称呼来叫他。
什么萧大总裁、萧大老板、萧大帅哥、萧大男神、萧大靓仔……
通通不管用。
没一个是被他搭理的。
不排除他工作得太认真了,陷入了沉浸式的状态,不受外界干扰。
朱曼玥见怎么叫他他都不答应,顿时闷闷不乐起来。
在她看来,不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不理她,就是他的问题。
正自顾自生着闷气,她忽然想起那天医院团建,她被一群姐妹拉进房间玩的整蛊游戏。
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冒出一个腻歪的称呼。
这称呼酸得倒牙,却再正常不过。
是寻常夫妻之间在日常生活中能够使用的。
只是他们新婚,还不适应,难以启齿也是人之常情。
朱曼玥眼盯着萧宗延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专注的神色不忍打扰,可又想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想得心痒难耐。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后,她忍着那股酸不溜秋的劲儿,拖长了音调喊出两个字:“老公——”
萧宗延没失聪,再投入听力也是在的,闻声倏然回头:“你叫我什么?”
朱曼玥没有再犹豫,清脆地吐出刚才说过的两个字:“老公。”
萧宗延反应了一阵,旋即眉开眼笑:“待得无聊了?再稍微等两分钟,就快好了。忙完就理你,不要着急。”
朱曼玥得到回应算是尝到了甜头,不但当即开心了,还轻易掌握了御夫之术。
原来搞定萧宗延这么简单啊,叫声“老公”就可以了吗?
这个婚还真是结对了呢。
萧宗延一大清早就被朱曼玥一口一个“老公”叫得魂都在飘。
所以今天的早餐除了保姆做的一桌子,还有萧宗延亲自下厨煎的两个溏心蛋。
平常他总说油吃多了不健康,所以鸡蛋都是让保姆用水煮的,今天却亲自破了这个例。
朱曼玥自信地觉得,今后会让他破的戒律清规,数也数不清楚。
高负荷地工作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只是全身心放松地休了一天假,精神面貌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曼玥蹦蹦跳跳地搭上萧宗延的顺风车,兴高采烈地说:“我午休要是能腾出时间,就和你视频。那家酒店我还没住过,给我看看是什么样子的。说不定放年假的时候我能去住几天。”
萧宗延笑着说:“好。你要是想住,今晚住在这里也行。”
朱曼玥反倒指责起他来:“好端端的,有家不回。你这个不恋家的男人!”
第64章
十三号房的病人上午十点安排了手术, 朱曼玥照例去严振青的办公室问他准备好没有,结果严振青不在办公室。
她本来是该撤出去,让护士站的同事帮忙给他打个电话的。
但是她前天吃了严振青一袋奥利奥, 不想占他便宜,早晨出门前从昨天和萧宗延去超市买的零食里随便拿了一袋她从前尝过觉得不错、没有开过封的。
这会儿趁他不在刚好给他, 免得他不好意思让她还。
朱曼玥把零食放在他桌上, 正想拿笔给严振青留个便笺,一打开桌上放置的黑色皮制便笺盒,就见里面的第一张已经写了字。
【晚上回家吃饭。——8.18】
留的日期是今天。
他自己记的笔记?
字迹不像他的啊。
朱曼玥想了想,并未在意。
心想可能是他好好写字的字迹和写病例的字迹不一样吧。
朱曼玥把这张便笺纸先拿出来,没有坐他的位置, 弯下腰一笔一划地写道:【谢谢你的奥利奥。虽然不能完璧归赵,但加倍奉还也行吧?】
写完留言后,她正要署名,严振青严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你在干什么?”
朱曼玥完全没料到他中途会回来, 被他突然出声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像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
见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她没来由地一慌,后退一步,被逼到了办公桌旁的角落里,弱弱跟他解释:“我来还你零食, 看你不在就想给你留个言。”
说着她忙不迭把那张写了字的便笺纸放进便笺盒里, 含糊不清地咕哝道, “我不是故意乱动你东西的,这就给你放回去。”
严振青眼尖瞥见了她放回去的便笺纸上写了字。
他有每日清空便笺上记录的事宜的习惯, 今天他刚上班,来到办公室以后就被院长叫去谈话了, 压根没在便笺纸上写过字。
于是他见到以后,又伸手把她刚放回便笺盒里的那张便笺纸拿了出来,看到上面的字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沉声问朱曼玥:“我办公室还有谁来过?”
那天带朱曼玥报警后,他去找了严永诚一趟,警告严永诚别做得太过分了,当心引火烧身。
严永诚还是那副清白无辜“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让我注意什么啊”的态度。
惹得他大发雷霆,直言自己已经找到受害人并且报警了。
一向看起来好脾气的严永诚当即破了防,说他无中生有,吃里扒外,怎么能这样对待亲兄弟。
当晚他们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吵,再次不欢而散。
可第二天清早,严永诚又给他打电话认错,说昨天不该用那种语气和他说话,好言好语要跟他议和。
他直接把严永诚拉黑了。
只是一天没理严永诚,严永诚就把手伸到医院来了?
这么做无异于在警告他——我不管你,不意味着我管不了你,你一直在我的监视下,不要轻举妄动。
朱曼玥一问三不知,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啊。”
严振青脸色铁青,闻言调头就走。
朱曼玥不明所以,出于好奇,跟了上去。
严振青来到了保安室,拜托保安调监控。
谁知保安无奈地告诉他:“严医生,您忘了?上个月有个病人投诉我们装监控侵犯了他的隐私,转头把我们举报了。院长不想惹事,就把那一块的摄像头都拆了。”
脑外科和外科在同一片区域。
好多病人来看的外伤都伤在奇奇怪怪的私密部位,看见摄像头激动得不得了,就此引起了纠纷。
严振青又问:“走廊上的摄像头呢?也拆了?”
保安尴尬地说:“省电,没开过。”
朱曼玥惊讶地插话:“那万一发生医闹,也没证据咯?”
保安不以为意地说:“哎,医闹的话,有那么多人看着,还怕没有目击证人吗?”
需要查证的东西无从查证了,扯这些也没有用了。
按保安说的道理,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总会有人看见吧?
严振青马上在群里问了一声有没有人看见外来人员进了他的办公室。
保安见状怕出了什么事自己要担责任,当即紧张地问严振青:“严医生你离开办公室怎么不关办公室的门啊。”
朱曼玥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大哥,你没事吧?
甩锅也不带这么甩的。
谁大白天出办公室还把门关上?
办公室里除了电脑是比较贵重的,昂贵的高级设备都在诊疗室里。
医院的系统每次登录都要重新输入密码,也盗取不了病人信息。
再想不开的小偷也不至于来人这么多的医院偷医院的东西,毕竟是缺大德,要判大刑的。
何况来科室的都是来看病的病人,身体本就虚弱,精神也容易崩溃,看见科室的门关了,三不知会消极地想上天是不是给他关上了生门,不想活了也是有可能的。
朱曼玥正欲和保安理论,被严振青制止了。
严振青对保安说:“也没出什么乱子,只是办公室里进了不该出现的外人罢了。今天可以没监控,就怕哪天出了大事也没监控,责任肯定就落在您身上了。”
保安赔着笑脸说:“谢谢严医生提醒,我这就开起来。”
从监控室里出来,严振青长舒了一口气,对朱曼玥说:“你要不要休一段时间假,或者辞职专心考研?既然要考学就拿出点态度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边工作一边考研,精力分散,不论是对工作还是生活而言都不是好事。”
朱曼玥也感觉最近压力山大,特别是昨天休息了一天以后,心就飞了。
这才刚休了一天假就在想下一次假要在哪天休了。
虽然她觉得自己年轻,精力旺盛,敢拼敢闯,但也能明显感到吃不消。
要不是一身反骨和在严振青面前证明自己的倔强撑着,她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朱曼玥看了严振青一眼,心想这是不是也是严振青的考验,故意诱使她打退堂鼓。
但是从他的神色看,他貌似是说真的。
严振青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开诚布公道:“好好考虑一下,你本来就没有在我面前证明自己的义务。身体是自己的,前途也是自己的,你在我眼中无足轻重,我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第65章
无足轻重吗?
过客吗?
不是严振青说的这样。
朱曼玥诚挚地对严振青说:“严老师, 在遇见您之前,我的性子真的很散漫。我不知道我该为什么努力,认为哪怕我不努力都不缺任何的生存资源。在工作上受到了挫折和委屈, 只会怪病人不够尊重和谅解我,怪前辈用我最讨厌的过来人的语气指点我, 总之都是以自我为中心, 把所有的问题都怪在别人头上。是您用严格的要求匡正我的德行和职业规范,让我得以快速成长,肩负起了作为一名医生的社会责任。特别是您在这个过程里,敢为人先,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垂范作用, 我是很尊敬您的。”
之前团建的时候她还对严振青嗤之以鼻,但是自从严振青放低身段,同意辅导她考研,让她尝到了有名师指点的甜头, 她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
这彩虹屁吹的,改改人称都能原封不动地上荣誉墙了。
严振青见自己的良苦用心在没有言表的情况下, 竟然能被她细腻地捕捉到,欣慰地笑了笑:“思想觉悟这么高呢?反省得这么深刻?说明你是可造之才,更应该识时务了。”
可能是这一代年轻人太辛苦了,医护工作太容易磨灭人的热情了。
在没有任何物质和精神补偿的情况下, 一味的鼓吹无私奉献、讲那些长篇大论的情怀, 不但不能让人的灵魂得到升华, 还容易激起逆反心理和怨愤。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朱曼玥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后生了。
他家财万贯,没有立场说什么, 但打心眼里希望这个行业的星星之火能被点燃,医疗水平能够被有能力、有志气的年轻拉高, 不要因为他们这方的疏忽导致医患关系的恶化,让劳苦功高的同行能够获得这个社会尊重。
他知道这样太理想化了。
病患的素质也有待提高。
然而不得不承认,眼里有光的人永远是最有感染力的,他不止一次为朱曼玥在手术台上为病人的争取动容。
在手术台上,大家都很努力,没有人不希望病人能平安迈出鬼门关。
但一场手术下来,朱曼玥是唯一那个没有分享到那句“辛苦”的。
他害怕她骄傲自满,也没有说过一句鼓励的话。
想来是对她太不公平了。
原本他是该把她留在身边,在她考研之前多教她一些东西,当一回她命中的贵人的。
谁能料到严永诚的手会伸得这么长?
他是担心百密一疏,她就是呆在他身边,安全也不能得到保证,也会令他分心。
她的家世背景看起来相当不错,回家或许能让她远离危险。
在不吓到她的情况下让她回家才是上策。
只是在不告诉她严永诚已经盯上她了的情况下,请她回家的措辞相当讲究,一不小心就会伤及她的尊严和上进心。
他还没想好找个什么理由。
见严振青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朱曼玥忐忑地说:“严老师,你到现在还是对我带着深深的偏见吗?我刚来的时候犯的那些新手错误不是故意的,也通过自己的努力提升了自己的水平。不要赶我走,说实话你也没有理由劝退我。你这样打击我,是没有师德的。”
严振青哂笑一声:“你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刚才还一副尊师重道的模样,现在就骂起我了?”
朱曼玥也不敢真得罪他,可怜兮兮地说:“严老师,你不要再考验我对医护行业的热忱了。考研我是要考的,实践经验也是不可或缺的。再说,我要是回家了,我就得不到您和其他老师的指点了,您当初也说过闭门造车不可取,怎么这么快话锋又转了呢?”
严振青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长叹了一口气,佯装严肃地说道:“所以你快点把不懂的知识点整理出来,让我和其他老师一一解答。从我同意为你答疑解惑到今天,你只问过我三个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问题,你的学习效率是否太低了。”
嗯?
她这效率还低?
她跟同在考研的网络研友通过气了,她可谓是遥遥领先,而且还是在白天要工作的情况下。
她不用睡觉的吗?
最重要的是!
别的老师都给学生划重难点!
她让她自己罗列,还嫌她提的问题浅显!
太过分了吧!
严振青看出她的不服气,当场提问:“脑氧代谢指标除了脑氧摄取率、桡动脉颈静脉球乳酸差值、脑动脉颈内静脉球部血氧含量差,还有什么?”
朱曼玥前两天刚好背过,但她记得不太清楚了,支支吾吾地答:“脑血流动力学参数、中枢神经特异性蛋白……”
其他的隐约有点印象,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严振青气定神闲地公布答案:“还有脑功能相关指标和脑血流动力学参数。脑功能相关指标包括神经元特异性烯醇化酶和中枢神经特异性蛋白,脑血流动力学参数包括平均动脉压和中心静脉压。这些监测中常见的指标你都不熟悉,说得驴唇不对马嘴,我还有必要问你更高深的问题吗?”
朱曼玥简直要窒息。
她还是能说出一两项的好吧。
怎么偏就刚好问到她背得不熟的知识点呢?
朱曼玥愁眉苦脸,一副有苦说不出的郁闷神色。
她确实没能准确说出正确答案,无法反驳严振青。
严振青的目的达到了,在柴堆里又添了一把火,再次劝说道:“连我都不能一心二用,兼顾工作和学习,你凭什么以为你能做到?自信是好的,但是不要盲目自信。”
朱曼玥气鼓鼓的,却怨不得他,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上午的这台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就看观察期能不能平稳渡过。
手术中,朱曼玥盯着仪器上的观测指标再度泄气。
是啊,明明这么常见,平时也念了这么多遍,她却不能在严振青提问的时候马上回答出来。
她真的是在硬抗吗?
这样兼顾工作和学习,会有理想的结果吗?
朱曼玥对自己感到了怀疑。
中午,萧宗延如约打来了视频电话。
朱曼玥能看见画面里的他站在酒店宴会厅的门口,身后的背景是流光溢彩的宴会厅布景。
廊壁上是一排装饰华丽的壁灯,地面上铺着纹理庄重的毛毯,大屏幕上显示的是他们集团综述中的一页。
早上他跟她说开会,借用了酒店的场地,朱曼玥还以为他只是租了一间会议室和高层开圆桌会议来着,没想到是在这样豪华的宴会厅开的。
一个季度会议,开得像年会一样。
阵仗够大的。
朱曼玥见会场里有人在走动,但人并不多,疑惑地问道:“出席的人是只有集团的高层?看起来人不多呀,为什么要租这么大的会场?”
萧宗延回头看了一眼,沉稳地说道:“除了集团的高层,还来了一些政府的领导、合作方、友商,和一小部分媒体记者朋友。上午是公开的成果展示和行业分析,现在已经散场了,是用餐时间。跟你视频了以后,我也要去用餐了。”
“那你快去吃饭吧,下午应该还要忙,不用管我。”朱曼玥十分善解人意地说。
微信的视频通话功能自带滤镜,将萧宗延英俊的五官修饰得更加柔和了些,使得他的笑容看起来比真人温润。
“是自助餐,不着急。你也该吃午餐了吧?有好好吃饭吗?在食堂吃的,还是点的外卖?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我让保姆给你做了送过去了,差不多也该到你手里了,收到了吗?”
他说的不干净有两层含义。
一层是餐厅的后厨卫生不达标。
另一层是可能被人动手脚,掉包、投毒都有可能。
如果严永诚真的要对她下手,食物来源是第一个要注意的。
他想到的朱曼玥也能想到,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他关心伙食,笑得有些甜蜜羞赧,豪气潇洒地说:“我可是医院的头号吃货诶,你还担心我吃不好饭?你怎么让大姐送饭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和同事约好了,一会儿去医院附近吃一家开了很多年的老字号炖罐。现在怎么办?”
“就吃大姐做的。”萧宗延建议道,“让你的同事和其他同事去,或者改期。”
“鸽人很不好……”
“你少鸽我了?”
“没少鸽……”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为了最大化的合理利用时间,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可以灵活调配的。你不鸽她,她说不定也会鸽你。”
萧宗延的乌鸦嘴跟开过光似的。
话音刚落,下一秒,跟她约好的同事就急吼吼地跑过来对她说:“不好意思啊玥玥,十七号床的病人尿血进急诊了,我没空陪你去吃炖罐了,下次再约。”
“好的……”朱曼玥怏怏回答。
闷闷不乐的小表情被萧宗延看在眼底,他笑着说:“吃大姐给你做的午餐吧,不然就辛苦她白跑一趟了。”
朱曼玥偷偷跟他说:“大姐做的饭我都吃腻了。你别告诉她,我怕她听了不开心。”
萧宗延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那你就告诉我?你跟我说了,我可就把她换掉了。”
“别!”朱曼玥依依不舍道,“我挺喜欢大姐的。温柔,能干,知心,工作又细心负责。跟她相处了一个多月,也算有点感情了,别把她换掉。”
“这就有感情了?”萧宗延的问句里多少带着几分诱导的意味。
朱曼玥就让他如了愿,说出了他想听的话:“我对你还不是有感情了。”
萧宗延心满意足,神色愉悦。
朱曼玥问他:“你要不问问她到哪儿了?我平时有事都是往家里的座机打电话找她的,也没存她别的联系方式。”
“耐心等等吧。”萧宗延说,“我告诉她你在几楼工作了,她到了会送到你们那层的护士站的。”
“我现在就在护士站了。”朱曼玥说完这句话,回头向身后一看,恰好看见了拎着饭盒刚出电梯的大姐,热情地朝大姐挥了挥手,“这儿!”
萧宗延在视频里听见,明知故问:“收到了?”
朱曼玥点点头:“那我去吃饭了,不跟你聊了。你也快去吃饭吧。别看是自助,去晚了说不定人家酒店的服务生就把餐收了。”
萧宗延笑道:“收了我不会再点吗?”
朱曼玥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你就不能给点面子别顶嘴吗?好了,我真不跟你说了,挂了!”
萧宗延从容道:“好,有事随时联系。”
朱曼玥挂掉萧宗延的电话去迎保姆,兴高采烈地对保姆说:“这么大老远的送过来,辛苦你了。”
“不打紧的,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保姆笑吟吟地说,“三荤两素,还有一个汤,都是你每次都光盘的菜,也不知道你吃腻没有。”
说实话,朱曼玥能在保姆身上看见艾明湘的影子。
每次只要她说一个菜好吃。
那完了,未来几天顿顿都有这个菜。
她也是这么吃腻的。
不过当面不好说。
毕竟人家有用心记自己的喜好。
这份心意就已经很珍贵了。
朱曼玥打开盖子闻了闻香味。
喜欢的菜再怎么吃腻,到了眼前还是能唤起食欲。
朱曼玥顿时饿了。
她见份量相当足,便抬头问:“你吃了吗?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保姆摆摆手:“不了,我做的时候留了一份,回去热一热就好。我专门打的两个人的量,怕你跟同事在一起,不好一个人吃独食。”
朱曼玥哈哈笑:“想的可太周到了。”
她正笑得开怀,保姆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那是你同事吗?怎么一直盯着我们这边?她是不是有事找你?”
朱曼玥闻言觉得惊悚,后背发凉,连忙回头看向身后,和对方四目相对。
真的是在看她……
第66章
朱曼玥有轻微的脸盲症, 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通常记不得脸,身边的人也要多见几面才能将姓名和面孔对上号。
她来到医院后,见天跟着严振青往手术室里跑, 和医生打的交道比和她那帮护士同事接触的机会还多,这么多天了, 科室里的人还认不全。
别人认识她, 她却不认识别人。
偶尔别人和她打招呼,别人叫得出她的名字,她却叫不出别人的名字,怪尴尬的。
保姆说的这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她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或许就是她的同事?
见对方的确是在盯着她看,朱曼玥捧着饭盒施施然走过去问:“你好, 是有事要找我吗?”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过来,反而被她吓了一跳,看起来战战兢兢的,语无伦次地说:“没……没事。”
朱曼玥热心肠地说:“那你是还没有吃饭吗?要不要一起吃?我这里有多的。”
对方摇了摇头说:“不用。”
于是朱曼玥也拿不准对方是什么意图了。
但她又不好意思让对方别盯着她看了, 万一对方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呢?
朱曼玥这样想着,脸更红了。
她转身要走, 忽然被身后的这个女人叫住了:“等等。”
朱曼玥闻声回头,那个女人蓦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她贴脸靠近,在她的耳边轻喃了一句:“对不起,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活下去。”
朱曼玥的眼睛骤然睁大,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眼前穿着护士服的女人推了一把。
手里的饭盒应声扣落在地。
饭菜泼洒, 汤汁满溢。
紧接着, 她被对方揪住了衣领和头发,脖子瞬间被勒到喘不过气, 头皮也被扯到痛得火辣辣的。
对方大力摇晃着她,声嘶力竭地吼:“千金大小姐怎么了?天生高人一等吗?至于这么羞辱人吗?自从你来之后, 值过一天夜班吗?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朱曼玥被猝不及防的意外吓到了,不明所以地想:她什么时候羞辱她了?她说她什么了?
有了这个开场,顿时吸引了一群人围观。
但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冲上去把她们拉开,而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拿起手机拍。
女人将她的胳膊拽得生疼,对着一个个镜头指指点点:“大家都来评评理!有这么仗势欺人的吗?她!既不是名校毕业!也没有工作经验!不知道怎么破格进的三甲医院!她要想休个假,孕妇都得让着她!我好声好气让她对病人负责点,不要摆富二代的谱游戏人间,她让我滚回我妈肚子里重新投胎!像话吗?!”
在场的人议论纷纷。
朱曼玥一听,这不变相碰瓷吗?
顿时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闻所未闻的新型骗术。
她真的悔不该看对方也穿着护士服就掉以轻心。
不过能知道这么多在职才能了解到的细节,应该确实是同事?
女人看似情绪激动,但只有在一开始给了她一记迎头痛击,没对她造成严重的物理伤害。
可怕的是她渲染了周围看热闹的病人的仇富情绪。
——他们给资本家没日没夜、累死累活地打工,熬出了一身的病。到了医院,医生说可以治,医疗费把他浑身健康的器官全卖了都治不起。做个检查的费用顶一天的工资,都用不着和加班费比,因为没有加班费!
人都要死了,看着踩在他们头上压榨的资本家和资本家们的纨绔后代,成天锦衣玉食,夜夜笙歌,居然还反怪他们这群底层的炮灰活该投错胎?
这能忍吗?
这话光是听着都上头,被冲昏头脑的棋子,哪还顾得上细究是真是假,是亲耳听到的还是别人传的呢?
病人太多,病房收容不了,有好多病人打点滴都是坐在走廊里的公椅上打的。
走廊又和护士站是连通的,女人扯着嗓子喊,走廊里的病人都是听得到的。
话音一落,当即有人抄着挂吊瓶的铁架冲过来。
“我操你妈的!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反正也活不长了,跟你这个张嘴说不出一句人话的小贱蹄子拼了!”
朱曼玥眼睁睁看着刚做完手术不久、缠着满脑袋白纱布的“木乃伊男”大步流星地朝自己逼近,举着铁架就要砸向她。
她想逃跑,可是才移动了一步,胳膊就被穿着护士服的女人抓住,惶急之下,越急越乱,眼见着铁架猛力挥下来,压根挣脱不了。
完了,她要死了。
她的稀有血型决定了她是一只超级脆皮。
只要挨一下打,连抢救都困难。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刚出电梯就撞见这一幕的严振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推了那个病人一把,铁架挥落在朱曼玥的脚边。
差一毫米就要落在她的脚背上了。
对她下死手的病人勃然大怒,看着穿着白大褂的严振青,怒不可遏地说:“治我的时候不尽全力,推我的时候倒是蛮狠的!可真是医者仁心啊!”
随即重新挥起手中的铁架击中了严振青的侧腰。
随着好闷的一声巨响,严振青的面色霎时间变得惨败。
伤到了医生,这起冲突的性质就上升到了医闹。
保安当即出动,蜂拥而至,把情绪失控的施暴者拖走,隔离了起来。
围观的人里终于有人想起来打电话报警了。
抓着朱曼玥的女人没有跑,心如死灰般地松了手,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等候她的处理结果。
朱曼玥被松开以后没心情计较这场算计的始末,忙不迭跑到严振青身边关切地问:“严老师……你怎么样?”
她不想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视线一下就模糊了。
她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你要是有事怎么办?就没有你这么好的老师教我了。”
严振青预感自己受了内伤,原本疼痛难当,听见朱曼玥这么说,分了些许心,强撑着说:“别哭了,我没有当过你的老师,但是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我就不能让你有事。”
他这么说,朱曼玥更愧疚了,搀着他,急切地说:“你等等我,我马上推个轮椅来。”
说完就撒丫跑了。
严振青捂着被铁架击中的伤处,望着朱曼玥的背影,一如既往地说道:“冒冒失失的。”
保姆在旁边都看傻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她全程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朱曼玥跑了她才回过神,赶紧给萧宗延打电话。
她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跟萧宗延汇报的时候语无伦次的。
“先生,太太这边出事了。”
萧宗延马上严肃地问:“出什么事了。”
保姆思维混乱,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太太就过去跟她的同事说了两句话,对方突然对她又打又骂。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男的要打她,她险些被打到。”
萧宗延紧张地问:“她受伤了?”
“不不,是险些,没打到,没受伤。”保姆看向严振青,对电话那段的萧宗延说道,“她人没事,但是替她出头的那个男医生好像伤得蛮严重,都站不住了。”
萧宗延不想跟她通话了,只想听朱曼玥的声音,转而道:“她现在人在哪?你让她接电话。”
保姆挠了挠头:“太太现在跑没影了。”
刚说完,朱曼玥推着轮椅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她又改口道,“太太推着轮椅回来了。”
朱曼玥才推来了轮椅,就匆匆把严振青扶了上去,旋即健步如飞,一溜烟跑走了。
于是保姆连忙道:“太太又推着轮椅走了。轮椅上是刚才替她出头的男医生。”
萧宗延深吸一口气,吩咐道:“你就待在那里跟着她,我来的时候要能马上找到她。”
第67章
夏令时, 午休时间也就十二点到一点半。
一晃眼,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好在中午医院暂停营业,排队的病人都去吃午餐和午休了, 内部人员可以开绿灯。
严振青受了重伤,有没有伤到, 直接送进检测室做核磁共振了。
朱曼玥把严振青送到检查室后, 一直在门外守着,仍旧有些恍惚,过了很久她才停止抽泣。
等她冷静下来,复盘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一切,顿时觉得胆战心惊。
她很确定这是一场阴谋。
首先, 那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在她耳边说的“对不起,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活下去”代表着女人是受人指使的。
其次,那些能引起公愤的话她压根没有说过。编造出这些话的人深谙大众心理。要不是她是当事人,站在公众的角度她也会感到义愤填膺。
最后, 结合刚才有人仗着监控关了悄无声息溜进严振青的办公室,一深想, 不可能是巧合吧。
会不会……
进严振青办公室的人,就是挑起一切事端的,那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
对了,那个女人呢?
朱曼玥一个箭步冲向前, 一路小跑着回到护士站。
那个女人正若无其事地接受警方的问询, 偏头看到她, 目光明显躲闪了一下。
呵,心虚了吗?
朱曼玥走到那个女人面前, 女人低下了头。
两个警察不约而同地放下笔,看向朱曼玥。
朱曼玥开门见山地问:“进严主任办公室的人是你吗?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女人没有回答她, 一言不发地抿着唇,不说话。
朱曼玥急了:“你说啊!警察都在这儿了,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啊,遇到危险你就求救啊!都有人因此受伤了,你非要看见死人就开心了?”
女人看起来有些动摇,咬了咬牙后,脸上的神色又没有了波动,语气冷硬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们的个人恩怨,与其他人无关,你不用把别人扯进来。我就是要让你的真面目被大家看见,你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转移焦点,大可不必,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朱曼玥都想骂脏话了。
还在这儿演呢。
话术真是高明啊,不费吹灰之力就泼了她一身脏水,还让她无法轻易洗清。
朱曼玥算是明白了。
这就是专门给她下的套,她越恼怒,形势越不利于她,就像是越挣扎缩得越紧的陷阱。
女人有备而来,趁朱曼玥关心严振青的伤情,在即刻赶到的警察面前抢占了先机,先发制人向警察陈述了她那套经过精心设计的来龙去脉。
现在朱曼玥在警察眼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女人才是占着公道的一方。
警察也是忙得昏天黑地才混口公粮吃的,在听了女人的片面说辞后对朱曼玥带了点偏见,不客气地说:“哎,姑娘,你是警察还是我们是警察?要问话也该是我们来问,你这劈头盖脸的是想干什么?”
朱曼玥一看就知道警察的屁股是歪的,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狂躁为自己辩驳:“警察先生,你们怎么能听她的一面之词呢?我不也是当事人,难道我说的话没有参考价值吗?你们也应该问问我啊。”
其中一个警察嗤笑一声,问道:“你什么大学毕业的?怎么进的这家三甲医院?昨天有没有不顾已有身孕的同事强行请假?”
问的问题都一针见血,好生犀利。
朱曼玥严肃认真地回答:“我是北京中医药大学护理系毕业的,学校虽然比不上北大清华的医学部,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科班毕业。我不仅有学位证、毕业证,还有之前去一线抗疫国家颁给我的证书,在加上我本科导师的举荐,正好今年医院由编制改为了聘任制,我进来是合规的。然后就是我昨天请假的问题。我请假是去结婚登记和办理过户,又不是去花天酒地了。再说我也不知道刚好撞上怀孕的同事请孕假,只有护士长知道,我的假也是经过护士长批准的,手机里还存着记录。”
警察闻言了然,却做起和事佬,打起圆场:“嗐,搞了半天是一场误会。你们同事之间缺乏沟通,现在说开了就好了嘛。女孩子家家的,动手干什么,不能好好说话?没听过那句话。打输了住院,打赢了坐牢,总归是得不偿失。”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不细查的吗?
在康宁私立医院受委屈也就算了,在公立的三甲医院还讨不到说法?
朱曼玥不干了,在警察面前据理力争:“关键是她说我骂她的那些话我根本就没说过。什么我羞辱她,什么仗着自己家里有权有势让她滚回娘胎里重新投胎,都是无稽之谈。今天完全是她自导自演地挑事,难道不算寻衅滋事?”
警察漫不经心地说:“那你有证据证明你没在无意中说过这样的话,或者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吗?念你们是初犯,打打闹闹也没造成严重后果,我们这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不然你们各持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非要各打五十大板才好吗?”
怎么会这样?
朱曼玥才不肯善罢甘休,理直气壮地说:“但是确实因为她的语言刺激,导致我们医院的医生受了重伤,难道她作为导火索可以置身事外,不用承担一点责任吗?”
“当然了,我们肯定是抓伤人者,追本溯源岂不是人人都有罪了?那个做出过激行为的病人已经被我们的同事带回局里审了。你们这边就自己和解吧。”警察就希望她们一团和气,和好如初,“都是一个科室的,有必要闹得这么僵吗?”
朱曼玥还想让警察追查下去。
警察则以还有很多警情要处理、无暇奉陪为由驳回了,不再与她纠缠,关掉执法记录仪离开了。
朱曼玥这才意识到自己年轻了。
好一招金蝉脱壳,借刀杀人。
太有本事了。
朱曼玥对着女人竖起大拇指,气笑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你放弃了良知,就好自为之吧。严主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害的。”
朱曼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萧宗延正好来找她,恰巧听见。
朱曼玥不知道自己的运气为什么这么背!
她也不想解释了,抹了把头顶因奔忙热出来的汗珠,坐到一旁生闷气。
萧宗延见她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目光淡淡扫过把朱曼玥气得够呛的女人,径直来到朱曼玥身边。
朱曼玥抬头环顾四周,看到站在一旁的保姆,就知道萧宗延为什么会来了,便没有再问这么没营养的问题,也没有自讨没趣地问他午餐到底吃了没。
她闷闷不乐地看了那个兀自走开的女人一眼,狠戾的目光像是要从那个女人身上剜下块肉来。
等那个搅弄完风云全身而退的女人离开后,朱曼玥怒气冲冲地对萧宗延说:“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幕后的人太阴险了,我真的玩不过。”
她说到这里噙着泪冲萧宗延说:“我被欺负的好惨啊!为什么明明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被人诬陷了还要自证清白啊!我今天被人拍下来了,而且是有预谋地拍下来的,我都能想到那些举着手机录像的人里一定有她的同伙!那个打伤严老师的人说不定也是被安排的演员中的一员。真是一环扣一环,好歹毒的心思。”
“警察呢?来过了吗?”萧宗延和警察也就错开了个前后脚,却没能碰着面。
他不提警察还好,提了朱曼玥更委屈了,嗫嚅道:“他们就知道和稀泥。”
萧宗延安抚道:“警察办案也讲究证据,你和对方脸贴脸说的话也就只有你们两个当事人清楚,让他们怎么查呢?我们国家一直都是疑罪从无,无凭无据,他们上来就把人家当成犯罪嫌疑人,是要被督察叫去谈话的。”
朱曼玥何尝不知道今天自己是吃了个哑巴亏,但见他帮理不帮亲,心中滋味难言。
她气馁道:“现在怎么办?我已经嗅到腥风血雨的味道了,而我现在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想害我?难道是严永诚?不是吧,他那么大的老板会故意针对我这个小人物费这么大的力气?这是要玩死我的节奏啊。”
萧宗延心平气和地说:“目前看来,是严永诚的几率很大。”
朱曼玥闻言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是我报的警了?严老师说的?严老师那么稳重不该没考虑到我的死活啊。”
萧宗延冷淡道:“他有什么必要考虑你的死活?也许连他都没想到严永诚会这么果断而不着痕迹地动手。”
朱曼玥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今天劝我辞职专心复习考研。”
萧宗延看向她问:“你怎么说的?”
朱曼玥一想到自己的原话里把严振青夸得天花乱坠,才不敢原封不动说给萧宗延听,隐晦地说:“我说我还没到无师自通的地步,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辞。”
当然,后半句话是她编的。
她当时并没有言明。
不过从严振青当场考她她没答出来后,她是真心在考虑要不要辞职。
就差再来个人推她一把了。
萧宗延要是也叫她辞职,她立刻就辞了。
可是萧宗延问她:“你想辞职吗?”
朱曼玥想了想,坦诚地说:“要不是遇见这个多事之秋,我想我是不会辞的。我觉得人要有定力也要有毅力,要在挖掘自身潜力的过程中挑战各种不可能,才不枉过这一生。”
萧宗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对她说:“好,不辞就不辞。”
朱曼玥静静端详了他一会儿,不只是觉得他此刻有点帅,还在观察他是否感到为难。
毕竟她也不希望萧宗延勉强,现在这个局面,敌暗我明,对他们来说是逆风局。
然而她还是怕自己因为被拍到而上热搜,被网暴,怯生生地问萧宗延:“如果我被网暴了,你会保护我吗?会不会跟那些抓住机会开麦的人一样,觉得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萧宗延坚定而有魄力地说,“虽然你平时有错也说自己没错,但是你没错就是没错。谁要是摁头让你认罪,我就先剁了他的手,再埋了他的人。”
可怕。
“你还没有吃饭吧。”
聊了会儿正事,萧宗延冷不丁一问。
朱曼玥摇了摇头。
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碗就被掀翻了。
不能忍。
萧宗延立刻起身:“等我一会,我去店里给你打包回来。”
他居然因为害怕外卖不安全,亲自去排队点餐。
比起他刚才的豪言壮语,这些实际的细节才是更触动朱曼玥的地方。
她永远会为这些被他注意到的细枝末节感动。
第68章
接下来的24小时, 微博上可热闹了。
朱曼玥因为工作繁忙,没精力关心这些,可在网上闲逛追完了全程的吃瓜群众眼里, 这一天的瓜够他们回味一年了,一整个神仙打架的既视感, 让人忍不住惊呼“原来大佬们的舆论战都是这么打的”。
朱曼玥出镜的小视频没意外地被断章取义的恶意剪辑了, 各大营销号的节奏带得飞起,文案直戳阶级矛盾,发酵得飞快。
没过多久,热搜榜上蹦出了许多明星的私生活话题,把关于朱曼玥的热搜压了下去。
评论区的网友纷纷指责流量明星占用公共资源。
十多分钟后, 关于朱曼玥的那条已经沉底的热搜被重新捞上来,右侧标注的“热”变成了“爆”。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最初带节奏的营销号的博文都凭空消失了,只有话题内的一小股路人网友还在自发发力。
很快, 路人提出的词条变成了新的热搜话题,分成四五条被顶了上去, 大有霸榜的趋势。
紧接着,这些衍生的相关话题全都标上了“消息不实”的小黄条,并且封了一部分发言激进的人的号。
于是一部分人的矛头指向了在中国没有言论自由。
另一部分开始说“谁看不出来你是什么成分,觉得中国不好你移民啊”。
更大的话题被带起, 引发了新一轮无意义的讨论。
一开始在视频里出现的朱曼玥成功神隐。
网友被两拨带节奏的势力牵着鼻子吵来吵去, 没人再注意朱曼玥是谁。
就是这个空档, 全网有朱曼玥露脸的视频均提示包含不良信息,内容清空了, 相关截图也全部裂开了,传播源被彻底阻断。
手机里存了的视频和图的只能骂一声“资本真是好手段”, 然后气得把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视频图片通通删掉,好好做自己的普通人。
这场网络大战,最终还是萧宗延略胜一筹。
反观严永诚,偷鸡不成蚀把米。
本想把朱曼玥逼入绝境趁机威胁,结果被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还误伤了自己的亲弟弟。
虽然严永诚没查到血库的事是谁干的,但是朱曼玥的还击激怒了他,她背后的萧宗延进入了他的视野。
他恼羞成怒之下,借着探望严振青病情的由头,亲自来医院看朱曼玥了。
严振青受伤的第二天,一辆蓝白相间红旗L5停在医院楼下,严永诚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帮人,八面威风地迈入医院大门,硬生生分了三批搭的电梯。
到了严振青的病房门口,这位身价亿万的大佬带着和蔼的微笑,亲切地问候了所有对严振青照顾有加的医护人员。
不远处传来不能抑制的惊呼:“严主任居然是严家人?我的天啊!也太低调了吧!不说我完全看不出来!”
不知道是谁没控制住,把真实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在场的医护人员也包括朱曼玥。
意外发生后,她心里过意不去,一天往严振青病房里跑三趟。
好巧不巧,正好碰见严永诚。
也幸亏是她这个正主碰见了,不然指不定是谁替她遭殃。
严永诚是奔着朱曼玥来的,话是对着严振青说的,实际上却是说给朱曼玥听的。
“振青,听说你是英雄救美才伤成这样的,真有你哥我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的风范的。”
这位大佬面上带笑,声音也带笑,可无端给人一种瘆人的感觉。
朱曼玥在旁边听得诚惶诚恐,正欲开口接话,看见严振青搭在靠她这侧的病床上、在严永诚视野盲区之外的手动了动,似乎在跟她打手势,示意她不要吭声。
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收了回去。
她努力屏住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三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找到机会,从这个是非之地溜出去。
严振青面无表情地对严永诚说:“大哥现在不是依然年轻?要不是已经有了家室,怕大嫂吃醋,遇见能英雄救美的机会,说不定比我还积极。”
严永诚摆摆手,笑着说:“好汉不提当年勇,要不然我可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我的英雄事迹。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你。你看你到现在,别说给咱老严家续个香火,连媳妇儿都没娶一个,这次能英雄救美属实稀奇。我就想不通,古时候那些姑娘不都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讲究以身相许。你救的这位怎么到现在连面都没露一个,不像是知恩图报的,一点儿都不领情。振青,你糊涂啊。”
朱曼玥在旁边听到这话,要不是严振青刚才跟她打过招呼,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莽撞地站出来了。
严振青继续跟严永诚斡旋:“大哥,我们行医的人都是大爱无疆不求回报的,否则报恩的人从这儿排到家里都排不下。再者本就是为了给自己积些许阴德,都让人报还了,这阴德还怎么攒?大哥你不是信佛吗?万事讲个缘法。我既与我所救之人有缘,何必非与她有果?倒是大哥你这几天公事繁忙,忙到我都不好意思叨扰,怎么还有时间来探望?”
他一口一个“大哥”,话里却夹枪带棍,处处都是机锋。
严永诚当听不出他话里的敌意,仍旧笑呵呵地说:“你是说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探望一下你的伤情都得带着目的吗?”
严振青冷着脸说:“我的伤势也没那么重,休养几天就痊愈了。这边都是我的同事,对待我自然尽心,我都没想过要劳你担心,你又是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这般兴师动众?我们不是早就约好了,你不轻易来我医院的吗?这都五年了,怎么偏就今天破了这个例,不像大哥你的作风。”
严家这些年在严永诚手里经营得风生水起,是这四九城里富贵泼天的大户。
他作为严家次子,本该被各大媒体记者扒烂了,如今仍这么神秘,就是因为他与严永诚有约定——严永诚非必要不插手他的事业、不踏足他所在的医院。
当初严永诚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却毁了约,看来是真的被激怒了。
严永诚毫不避讳自己用的下作手段,勾着唇角对他说:“这不是因为我差人给你送信,没得到你的回应吗?我还以为你失联了,急得我是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又听人说你遇袭了,凭我们哥俩穿一个开裆裤长大的关系,我不得亲自来看看,表示一下关心吗?”
严振青张开双臂:“现在看到了?我全胳膊全腿的,这下能放心了?”
“瞧你这话说的,全胳膊全腿就叫平安无事了?”严永诚朝早已因过度惊恐而暴露的朱曼玥招招手,“来,这个小护士,你帮他看看他的心率、血压正不正常。你们那些专业的术语我不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反正你就都给他看看。眼见为实了,我才能放心。”
他这样有权有势又不受道德约束的人,看起来像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朱曼玥哪见过他这样级别的笑面虎,魂都要吓没了,也就严振青或者萧宗延这样的冰山才能和他正常交流吧。
朱曼玥像极了给达官贵人看病、动不动要掉脑袋的太医,哆哆嗦嗦地去取病房里备用的仪器,正要把血压器的套子往严振青手上撸,手腕一把被严振青用力扣住。
她顿时感觉手腕被他握住的地方撩起了一道火。
严振青抓了一下就放开,一瞬不瞬地盯着严永诚说:“已经做过了一遍的事为什么要重复做第二遍?大哥在管理自己集团的时候也这么不讲效率吗?”
严永诚挑了挑眉:“办事效率固然重要,东西的品质一样重要。他们负责做,我负责管,不然人自由久了,难免生出偷奸耍滑的心思。更有甚者,还背刺我呢。比如说有的人,他对我不满,又不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偷偷拿个小本儿把我的疏忽之处记下来,上工商局举报我,吃着我给他的饭,还把我出卖。搁在旧社会,这种背主的奴才恐怕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严永诚明显话里有话,在含沙射影地说朱曼玥在康宁医院上班,发现他的秘密后老实保守了一番,踩着在康宁医院的实习经历当跳板,成功进了三甲医院,等他以为事态平息后却放了个大招,让他被警察找上了门。
在他眼里就是吃了他给的红利,还坑了他一回。
即便这红利算不得什么,但说的时候自然要说得夸张一点才好拿捏人。
严振青在场,为朱曼玥扛下了大部分伤害。
他与严永诚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下面的人如此,亲兄弟呢?”严振青目不转睛地与严永诚对视,“警是我报的,大哥你会生气吗?”
朱曼玥夹在两人中间,零距离真切感受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大气都不敢喘。
能不能给个机会,让她圆润地退出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第69章
两个男人眼神不善, 目光之间的火花闪电令人望而生畏。
朱曼玥的胆子还是大的,静默两秒,鼓起勇气, 一股脑儿说出刚才就想说的话:“你们兄弟俩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二位聊天了。”
说着也不管严永诚什么反应,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之夭夭。
昨天朱曼玥在萧宗延面前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见了严永诚一面后立刻改了主意。
什么恒心毅力都没有命重要!
她还想多活两年呢。
这个班上不了一点。
朱曼玥心里这么想的, 马上就到护士长的办公室提了离职。
护士长感到十分惊讶:“为什么要辞职啊?你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但是转念一想,又说道,“是因为昨天的事吗?这里有我的问题,是我没有跟大家解释清楚才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误会解开了就好了,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严主任挺看好你的, 等他痊愈了,你还是跟着他。转正手续这两天就批完了,下个月你的工资就是正式工的薪酬水平了。”
朱曼玥吞吞吐吐地说:“嗯……护士长,我知道咱们医院缺人, 好不容易被医院培养出来了又要走,很对不起你们的耐心教导。但是现在这个情况,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社会性死亡了,说不定还会有更恐怖的报社人来找我的麻烦。这件事对我造成的影响巨大,我已经没有心思好好工作了,这样也是对病人不负责任。”
护士长的年纪上了四十, 女儿也十几岁了, 整个人散发着慈祥的母性光辉, 惋惜地说:“哎,这么说来是医院对不起你, 用人的时候没有好好考察,招来了一个脾气这么暴躁的人, 真的是差点把你的职业生涯都毁了。那你辞职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护士长到现在都以为是医院用人失察,没有往始作俑者是被人买通了的方向想,也和警方一样没有细查。
朱曼玥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刚迈入社会就离了两次职。
两次离职都是因为卷入危险之中,和严永诚脱不了干系。
她斗也斗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安危,只能靠躲来避祸。
朱曼玥很感谢护士长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自己,一五一十地说:“我想专心考研,考个医学的硕士,经过规培再投入工作。如果能硕博连读就更好了,这样出来以后也能有更好的发展。老实说,护士的上限太低,我觉得我还年轻,万一冲到天花板上再后悔,可能会顾及到沉没成本,将错就错,这样难免会有遗憾。”
同是护理人,在交流感慨的时候,难免感同身受。
“好吧,那你好好学习,有机会我们再见面。”
朱曼玥点点头,沉吟片刻对护士长说:“我主要是跟着严老师,反正严老师也在休养身体,明天能不能不来上班了?我刚好工作了一个月零五天,这五天的工资我不要了。”
她说“这五天的工资我不要了”的时候天真稚气,仿佛在说“我都不要五天的工资了,有什么理由不放我走”。
护士长笑了笑,对她说道:“原则上是不可以的,起码要提前一个月提出离职,走各种程序,但是你情况特殊,在医院受了委屈,应该是要有人文关怀的。我今天帮你请示一下上面的领导,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要是领导不批准,估计你还得等到招到下一个接手的人。”
朱曼玥明白职场上的门道,不与护士长争辩,通情达理地说:“好,我等您消息。”
从护士长的办公室出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抵在额前虔诚祈祷。
千万让她明天就不用上班了。
严永诚也太恐怖了。
要不是见到了严永诚本人,她都不知道人能可怕到什么程度。
他说的每句话都能让人从笑意里感到一股令人浑身不适的恶寒,仿佛虚伪的表皮之下就是一具饱经腐蚀的骷髅。
他是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目光阴森森的,没有一丝阳气。
严振青的骨架不大,人看着清瘦,但好歹是有些肉在的。
而严永诚的骨架和严振青相似,却瘦骨嶙峋,从狭窄的颧骨到细瘦的腿,就像正常的肉都被人为剜掉了一样。
和平日里胡吃海塞,吃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土豪截然不同,却也看不出身材管理的痕迹。
只是手上戴着串佛珠,貌似信佛?
信佛真的不是因为杀孽太重,心虚不已吗?
严永诚在严振青的病房里一呆就是两个小时。
其他人见朱曼玥回避了,陆陆续续也跟着散了,谁也不知道兄弟俩后来聊了些什么,竟能聊两个小时之久。
貌似并没有发生争执。
病房里安安静静,整整两个小时都没有传出怒吼和打斗声。
最后严永诚走的时候,浑身煞气。
可架不住他顶级富豪的光环摆着那里,好多人拍照相送,恨不得跪舔,美其名曰:也是和严永诚呼吸过同一片空气的人了。
朱曼玥心惊胆战的熬到严永诚走,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小命暂时还在。
可惜护士长告诉了她一个噩耗:转正的流程前天刚在严振青的促成下高效完成了,档案存入了档案室,意味着她已经是正经八百的正式员工了,有义务待到医院招到接替她的人。
虽然劳动合同还没签,在法律上不作数,但为这事扯皮挺没意思的。
万一严振青摆平了严永诚,给她创造了安全的任职环境,她却不管不顾闹得这么难堪,有损她的形象和别人对她的观感。
昨天有萧宗延在,她一点儿也不慌。
今天萧宗延去处理他集团的事务了,她来医院上班,和他分隔两地,没了底气。
严振青虽然也很给力,但她从没有把他当过倚仗,也就没有依靠他的意识。
到了下班的点,她只想早点回家。
萧宗延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说好不论多忙都会千里迢迢准时赶来接她,就真的做到了。
朱曼玥见到他以后,整个人找到了惶恐之下急需的安全感。
她上车以后不顾车上空间狭小,非要坐在萧宗延的腿上,惹得开车的老吴没眼看,熟练地升起了隔板。
她娇柔地缩在他怀里,心惊胆战地说:“我今天见到真的严永诚了,他吓死我了。”
萧宗延牵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见到她哪里挂彩,但还是紧张地问:“他对你怎么样了吗?”
朱曼玥惊慌失措地向他倾诉,语速都比平时快了几分:“有严老师在,他没把我怎么样。但是我很确定他今天是来找我的。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在有意无意地点我,逼我自己跳入他的圈套。他分明是在笑,可越笑我越慌。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可怕,我真心觉得他杀了我的心都有了。所以我今天跟护士长提辞职了,只不过上面的领导说我已经是正式员工了,要等到有人接班才能离职。”
萧宗延已经习惯了她的反复无常,所以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用在她身上,恰好合适。
昨天还说“不辞就不辞”,今天朱曼玥辞了他又说:“辞了也好,免得顾头难顾尾。呆在家里你的人身安全更能得到保障,也更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
严振青也是这么说的,这样一来她身边就有两个劝她辞职的人了,她辞职的决心基本上已经下了,不然就算她今天提了辞职,明天早上一上班也有可能又变卦了。
朱曼玥觉得奇怪:“我说我见到严永诚了,和他正面交锋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感到一丝危机迫近的紧迫感吗?”
萧宗延就笑:“你和他正面交锋?怎么正面交锋的?你要是有胆量跟他正面交锋,就不会吓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吓得魂不守舍的朱曼玥顿时觉得他太讨厌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朱曼玥悻悻道:“有本事取笑我,有本事你真刀真枪跟他干一架啊。”
“已经交过手了,险胜。”萧宗延说这话时透露出了一股他自己未曾察觉的骄傲,“你放心,他威胁不了你多久,马上他就会捉襟见肘,自顾不暇了。”
真是好消息。
朱曼玥眼中一亮,双手交握在胸前,脸上的神色好似云开雨霁,豁然开朗,笑容满面地问他:“我可以浅浅期待一下即将到来的大动作吗?”
萧宗延一般不在一锤定音之前放话,但是现在为了让朱曼玥安心,顺便哄她高兴,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可以狠狠期待一下。”
朱曼玥情不自禁地在他脸上啾了一口,吹捧道:“老公你真棒!”
萧宗延被她夸得兴奋,心底的萌芽蠢蠢欲动,意味颇深地问:“既然这么棒,是不是该有点奖励?”
古来征战都有祝酒状行、擂鼓助威的鼓舞之法,朱曼玥心觉自己就算不能上阵杀敌,好歹也贡献一份绵薄之力,于是铿锵有力地说:“奖励就是做完我们之前没做完的事。”
至于是什么事,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萧宗延会心一笑:“那就必须赢了。”
第70章
一周后, 朱曼玥从医院辞职,回到家中专心备考。
与此同时,一条爆炸性新闻登上了热搜。
永诚集团大Boss严永诚, 涉嫌走私文物。
文物诶!
那可是国家的文化瑰宝!
清朝的时候被强盗掳掠,痛失了那么多宝贵的财富, 已经很令人痛心疾首了, 居然还有人为了一己私欲把国家宝藏拱手让人!
简直丧尽天良!
妥妥的汉奸!
这件事披露出来以后,还未经警方查实,永诚集团的上市股价已经跌到了谷底。
严永诚一夜之间声名狼藉。
可谓是强倒众人推。
有人挖出他慈善捐款造假,有人怀疑他偷税漏税,有人爆料他利用儿童福利院培养雏妓……
黑料越扒越多, 举国轰动。
严永诚自然而然地受到了特殊待遇,触发了跨省监察。
十几辆警车出动,就为了抓他一个人。
他抵死挣扎,用了假身份, 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了白头巾, 贴了假胡子,扮作中东富商,遮遮掩掩,被国际机场的值班警察一眼认出。
堂堂富可敌国的“时代杰出人物”, 被狼狈地摁在地上, 拷上手铐,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了。
朱曼玥连忙问萧宗延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让她狠狠期待一下的时候她不以为意,只当作是出了道让严永诚一筹莫展的难题, 没想到何止是大动作,这是平地起惊雷了好吧。
严永诚直接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萧宗延像讲故事一样云淡风轻地告诉她:“严永诚是自作孽不可活, 咎由自取罢了。我本来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旗下都有那些产业,结果发现他那家出口东南亚的石厂有点问题。”
“东南亚石场?”朱曼玥很快联想到那天到他朋友养生会馆里做的按摩,“是东南亚热石理疗的热石吗?”
萧宗延点了点头:“那些石头本就是东南亚盛产,对于他们这些东南亚的小国而言一直存在贸易顺差,况且这些原石的产地理应在福建、广东、广西这些和东南亚毗邻的省份,他的石场却分设在北京、河南、西安。或许以前也有人存疑,但严永诚的家业摆在这里,没人真去深究,他的罪行也就始终没被发现。”
朱曼玥回应道:“所以他卖给东南亚人的石头其实是遗址里出土的文物?哪个朝代的?这么多年了,不是早就应该被考古队的给刨出来了吗?”
萧宗延纠正道:“是古脊椎动物的化石。”
朱曼玥闻言脱口而出:“古脊椎动物的化石也是文物?”
原谅她才疏学浅,换做是她发现了端倪,也以为这些化石不过是癖好独特的富商们另类的收藏品,根本不会往文物走私的方向想。
这些年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盗墓新闻也都是盗取的古代器皿和首饰。
所以在她的认知里,只有这些东西才是文物。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佩服严永诚那颗“善于发现商机”的眼睛,和萧宗延敏锐的洞察力。
高手果然不同凡响。
朱曼玥又问:“他剩下的那些罪行被揭发也有你的功劳吗?”
做坏事是说出自某某某的手笔,做好事当然就是某某某的功劳啦?
她在用词上用了点小心机,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想让萧宗延听了高兴,顺便得点因为他心情好而白捡的好处。
谁知她的夸奖并没有落在萧宗延身上,他既不居功自傲,也不邀功请赏,更不冒领大家伙的功劳,如实告诉她:“他做多了缺德事,遭了天罚,犯了众怒,也势必会受到法律的严惩,跟我没有关系。但是尘埃落定,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朱曼玥是真的忘记自己许过他什么了,错愕地望着他。
萧宗延可不许她耍赖,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抱回了主卧。
本该在新婚之夜就进行、迟来的圆房终于补上了。
—
朱曼玥被萧宗延这样那样,折腾得骨头都快散架了,睡了一下午,一醒来就痛斥了这如狼似虎、白日宣淫的新婚丈夫一番。
这才捡起掉到床边地毯上的手机。
她在递交离职表前就已经在人事部同事的工作群退了,萍水相逢的酒肉朋友不缺饭友也不会想起她,她的社会关系一下变得极其简单,基本不用与外界交往。
因此她已经很久没打开过微信了。
或许是命运的指引吧,她在整个人都不在状态的情况下迷迷糊糊按照肌肉记忆点开了微信。
好多人都不知道她已经离职了,纷纷截了爆炸性新闻给她看,问他们医院的瓜她吃过没有,了不了解详情。
“永诚集团二公子畏罪自杀”“服用过量安眠药”“抢救及时”……
标题上夺人眼球的关键词映入眼帘。
朱曼玥睡太久了,反而昏昏沉沉,看到这些截图的第一时间以为是严永诚畏罪自杀未遂,还在感慨严永诚这个老王八没死成,真是祸害遗千年。
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了。
二公子?
他们医院?
是严老师!
严老师又没参与到严永诚的犯罪过程,不是同伙,怎么能叫畏罪自杀?
这年头营销号取标题简直毫无底线,靠恶意歪曲事实来换取流量,实在是卑劣。
朱曼玥偏头把手机停留的界面给同床共枕的萧宗延看,问他:“我想去看看严老师可以吗?”
萧宗延几乎是和她同步看的手机,也正好刷到这条即时消息。
他沉默半晌,斟酌着对朱曼玥说:“你现在去看他能起到什么作用吗?他因为被严永诚拖累,正处在风口浪尖,医院刚才已经和他划清了界限,和他交好的人都恨不得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你这时候凑上去干什么?”
这回真不是他吃醋才拦着他们见面。
这个关头,严振青就跟扫把星似的,哪个聪明人不是敬而远之,她还想逆流而上。
朱曼玥的良心在痛:“可是他是对我有恩的老师啊。我真正领略到医护行业的魅力、意识到医护工作的意义是他启蒙的。听说我差点在康宁医院成为牺牲品,警是他大义灭亲带我报的。那天我被人陷害,他还救了我一命,他自己因此受了伤。那天严永诚来医院找我算账,也是他挡在我面前顶撞严永诚。现在他落了难,我不应该让他感受到人间自有真情在吗?”
萧宗延很难评价她的想法。
逻辑是没错的,人之常情是这样的,但是这个世界也是很残酷的。
萧宗延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古代的株连九族是怎么来的?严永诚犯的罪,罄竹难书,杀了他都没办法平民愤。这时候公众对他的恨意自然会泄到他的亲属上。所以不管你的严老师是善是恶,在周围人眼里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他是严永诚的亲属就脱不了罪责。所有人都会怀疑他是否真的无辜,就连你也无法担保他没有参与其中、没有从中获益。在这种情况下,你为了一句‘人间真情’和他接近,只会让人觉得你也同流合污,他也未必领你的情,本来他自杀已经可以平息一部分人的怒火了,你这样同情他反倒会把事闹得更大。”
朱曼玥不解:“为什么这么说?我偷偷去见他,只让他一个人知道,不让任何人发现不可以吗?他都想不开自杀了,肯定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我能确定他是清白的,法制社会也搞连坐这套吗?就算他是严永诚的亲属,也罪不至此吧。”
“你怎么保证没人知道你去见他?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你去了就会引火烧身。”萧宗延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回到刚才的问题,你现在去找他,除了让他在危难之际感受到你的示好,对他摆脱现在的困境有什么帮助?他自杀,好歹会有心软的人代表一部分群体原谅他,让他不至于在失去庇荫后被暴怒的群众生吞活剥。你去劝他好好活着,还没靠近他就和他一起殒命了。”
萧宗延经历过太多相似的噩梦。
他被他帮助过的移民高高架在火堆上,脱离了中国国籍的“同胞”火堆前大喊着烧死他。
荒谬,讽刺,又令人心寒。
不可否认,萧宗延说的在理。
朱曼玥忽然认识到,原来有些东西是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投一个好胎这种不能被人左右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可怜严振青一身傲骨,也没能让他在群起攻之时逃过一劫。
比做坏事被人发现更可怕的,居然是行善积德却不被人知道。
她的三观再次受到冲击,却不肯认输,略一忖后郑重其事地对萧宗延说:“我一个人的力量固然是渺小的,但是大家的力量总该强大吧。我不信严老师积德半生,受难的时候没有其他人敢为他说话。我信恶有恶报,更信天理昭彰!”
同样被世俗绑架,默默忍受多年的萧宗延,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希望。
虽然这次或许能得到救赎的,不是他。
他无声问自己:他该劝她不要太相信人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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