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梦境
宁珩侧躺在床上看向对面。
温雪杳自己都没发觉在见到对方的下一瞬便不由地扬起唇角。
她斟酌许久, 才提起今日皇宫内事。
宁珩挑眉,“官家薨逝,皇位传给了八王爷。”
温雪杳表现出几分惊讶, 实则心中早有猜测,一切从先前元烨对季子焉与季婉婉的针对中就能窥探出端倪。
瞧出对方实际对皇位并不关心,宁珩未感意外。他伸手将人拉到身前的床边坐下,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少女柔弱无骨的纤纤细手,半晌后才正色抬头道:“阿杳,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事不得不与你说。”
青年眉眼难得郑重,温雪杳轻轻眨眼, 意识到接下这件事多半与她息息相关。
“你可还记得魏兰舟此人?”
温雪杳肩膀收紧, 缓慢道:“记得。”
“此人实际身份乃是你父亲的次子,温家庶子温远山。”
说完, 宁珩一眨不眨凝视温雪杳的表情, 只见她面上神色眨眼间就从平静转为震惊。
不过一瞬,宁珩脑海中便闪过无数猜测, 但是他再度瞧了眼温雪杳此时的反应, 并没有打算戳穿。
“温远山?”温雪杳尽量装作第一次知晓这消息的模样,殊不知自己脸上的疑惑之色落入宁珩眼中实则写满“浮夸”。
“他当初明明在家中被大火烧死了。”
温雪杳问:“那他如今何在?”
“魏兰舟先与七皇子联手,合谋害死盛大将军,后又倒戈向二皇子,与其密谋了今日的逼宫。数罪并罚,如今这人暂且被关押在天牢内, 不日就会被处死。”
温雪杳听完心中平静,对这位两世都恨毒温家人, 连她与兄长都不肯放过的温远山,她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感觉。
比起温远山被处死, 她倒是更关心哥哥与父亲知晓此事后的反应。
她缓缓垂下眼睫,“想必此刻兄长已经归家,并将此事告知了父亲。”
温雪杳心中隐隐升腾出一股预感,在温远山斩首前,温相一定会去天牢见他最后一面。
思及此,温雪杳看向宁珩,“阿珩哥哥,若我父亲去天牢探视他,你可否告知与我。”
“阿杳也想去?”
温雪杳点头承认,她也不愿意做一个糊涂人。
宁珩闻声颔首,然后突然道:“不过阿杳瞧着,似乎并不奇怪你那死去的兄长会化名为魏兰舟出现在盛家军营里”
他的话不像是在质问温雪杳,更像是自言自语。
沉默良久后,他的声音比方才更低,“阿杳,我是不是还未曾与你说过,近日来我总是会重复做一个古怪的梦。”
“古怪的梦?”温雪杳的心莫名一紧。
宁珩却没有着急往下说,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腰,示意道:“你先躺下,我慢慢同你说。”
温雪杳小幅度点头,脱掉鞋袜,从宁珩的身上爬过去,躺到床的里侧。
“你说吧,我听着呢。”
青年仰面对着头顶的床帐,平静道:“我做了一场梦,梦里到处是猩红之色,目之所及尸骸遍野。我一个人站在城墙上,看着城楼下的人,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却觉得满心绝望。”
听着听着,温雪杳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做的梦,梦里的场景似乎就与宁珩现在描绘的场景如出一辙。
“然后呢?”温雪杳轻声问。
宁珩侧眸看她一眼,艰难开口,“然后我就梦到了你,阿杳。”
“梦到了我?”
宁珩将身子侧转过去,正视温雪杳,有力的小臂穿过她的腰肢,将人往怀中一捞。
少女没有防备,当即撞进青年怀中。
窗外的月光钻进屋内,将两道相拥的身影印在对面的墙壁上。
“雪纷纷扬扬一直下,一直下,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我想一缕残魂般浮荡在上空,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却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向何处。我就那么一直走,丝毫感觉不到疲倦。”
说到这里,青年的话音一哽,将怀中人用力用得更紧了些。
“然后我便停在了一处破庙前,那雪将整个人间都染成了白色,唯有我的眼里被猩红溢满。”
温雪杳的心霎时一跳。
然后就听对方继续道:“阿杳,我就是在那时看到了你,你孤零零一人倒在雪地中,身旁皑皑白雪都被染成了红色。”
“我一遍又一遍呼喊你的名字,可那残破的庙里只有我一人的声音在回荡,除此外再无声响。”
话落,温雪杳深深吐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宁珩梦到的竟是她惨死于庙中的场景。
宁珩的话音很轻,让人听不出他问话时那一刻心底的情绪,“阿杳,你说这一切,真的只是梦么?”
温雪杳张了张唇,然而宁珩的话看似是在求证,实则却从未想要任何人回答他。
于是没等对方口中的气音凝结成字,宁珩便以吻封唇。
温雪杳的心脏鼓动得厉害,咚、咚、咚,一声紧接着一声。
随着青年手臂下滑至她的腰间,千言万语尽数被他吞进腹中,摇曳红烛与清冷月光抵死纠缠,照亮这个被晚风扫荡的夜。
宁珩将人抱到身上,少女纤细的腰肢上也浮出薄薄一层热汗。汗珠滴落于他的指缝间。
手心滑腻,他将人握的更紧,以自己有力的大掌作为对方的支点。
抬眸,便能看到少女晃动轻颤的眼睫。
她也在垂眸看他,但微红眼眶内的瞳孔却无法凝结出焦点。
小巧的下颌紧绷,少女咬着下唇,似在极力与什么做着最后的抵抗。
随着青年长臂往上探,轻轻握住她的下颌往下一捏,随即慵懒暧人的吟唱声倏地倾泻。
只有用力将人抱得更紧,宁珩才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绝非虚幻。
手中的腰肢一顿,少女长长吐息,将无力的双手撑在青年裸露的胸膛前。
触手所及,是温润沁凉的湿润感,犹如上好的没有,无暇的光感透出一丝微凉。
她满脑混沌,手指几乎不受思绪支配使唤,只见软嫩素白的指腹一寸寸抚,摸过对方上下波荡的胸膛。
宁珩忽而按住她的手,五指紧扣她的后颈,挺身坐在床上。
怀中少女被身下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一晃,好在身后有青年的小臂支撑,她才不至于向后栽倒过去。
“这次我抓住你了。”宁珩将脸埋在温雪杳的胸,口,愉悦满足地勾唇小声道:“阿杳,别怕。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温雪杳迷迷糊糊,只听到他用力亲吻她时唇舌轻叹出的声响。
第82章 贪恋
温雪杳没听清他刚才说的话, 青年的双唇微凉,可烙印在她锁骨上的痕迹却带着火热的灼烧感。
连同她的大脑都仿佛被燃烧。
空洞的脑海,屡屡青烟缥缈。
她掌心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肉粉色的凸起中间是棕褐色的痂。
正当她将手心按在青年的肩头时,抱着她的人忽而松手,在她承受不住凸起起来的震荡向后方仰倒时, 手腕被人抓住。
细密的吻顺着她手腕猛烈跳动的脉搏往上爬,沿着滚烫的血脉,印在她的掌心。
青年清醒的黑眸不知何时开始被迷乱浸染,轻柔的吻从他伸出舌尖舔舐的那一刻, 染上旖, 旎的情,色。
温雪杳手心发痒, 掌心的湿热为她被烈火反复灼烧的神智又添上一把火。
令她迷茫间险些忘记自己要说的话。
反应许久, 她才推着青年硬朗的肩头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晶亮的眸中水波幽幽, “阿珩哥哥, 你方才说什么?”
少女的唇畔一张一合,嫩粉色的唇水光潋滟,让盯着她看的青年沉了眸色。
青年的脖颈纤长,可此时少女坐在他的身上,纤细柔软的双腿环着他的腰,比他还要高出一截。
喉结一滚, 他竭力伸长脖颈,仰面看向对方。
漆黑的眸宛若一把弯钩, 令温雪杳失去神智,昏昏沉沉将唇畔压上对方。
他的手指把玩着她饱满的耳垂, 待得到满足之后,才缓声重复道:“我方才说,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将你从我身边放走。”
温雪杳被他逗笑,捧着青年精致如玉的脸,“又在乱想什么,我是你的夫人,自然要与你死生皆在一处。”
青年一个翻身,压进少女柔软的身,躯内。
他逐渐显露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像是欲将怀中人揉进自己的骨髓,融化入自己的血液,顺着他的脉搏,同他一起呼吸流淌。
温雪杳纵容他的放肆,以至于一切逐渐变得凌乱不可控制。
一整夜,他将他按在床头,又握着她的脚腕将她用力拖向床尾。如此还不够填满心中的空虚,他甚至将人抱起来,抵在桌边,按在床前,直到迎向清晨挥洒下的第一缕阳光,他终于释放出全身滚烫的爱意。
宁珩将温雪杳打横抱起,怀中少女那么娇小柔软,雪肤上斑驳的满是他的痕迹。
她将脸埋进他汗湿的胸膛,胸腔内跳动的心脏慢慢恢复平静。
“夫君”温雪杳话音轻颤,呓语声随着她偏垂的脑袋淹没。
宁珩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少女睡得安稳,不知道她有没有发觉自己今夜的反常。
约莫是察觉出不对劲来,可每每她想张口问他什么,都被不经意打断。
趁着温雪杳熟睡之时,宁珩目光贪恋地凝视她,他心里想着不论过往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要她不会离开他就好。
只要她不离开,就算是她骗她、瞒她,如何对他,他都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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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温雪杳醒来后屋子里已经没了宁珩的身影,服侍她更衣时,小暑说:“今日天才刚亮,世子便走了,说是宫中有事,让夫人在家自己照料好自己。”
说着,小暑帮温雪杳褪去里衣,在看到她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斑驳后,小暑愣着忘了动作,眼眶登时便红了。
温雪杳顺着小暑的视线察觉自己身上的痕迹,她连忙穿上新的衣裳,可饶是如此 ,也遮不住脖颈上错落的红痕。
“夫人,你这身上是”小暑惊讶地长大了嘴。
见温雪杳垂眸,双颊飘红,小暑脸上的震惊不减,似是意识到什么,脸也跟着红了红,小声道:“夫人,这些莫不是世子他”
温雪杳嗔怒等她一眼,“你莫要乱说,也更不要乱想。”
小暑张了张嘴,脸上神情凝固。
太羞人了。
怎么能将人折腾成这般模样。
可夫人又叮嘱她莫要乱说乱想,小暑小心翼翼地偷瞄温雪杳一言,见她面上羞赧却无半分不情愿,未经人事的小丫头霎时又迷茫起来。
正在心思各异的两人穿戴整齐后,门外忽地响起通传声。
温雪杳连忙让小暑去开门,就见来人慌忙道:“宁夫人,不好了,我家小姐晕过去了。”
温雪杳定神一看,认出对方乃是季婉婉的贴身侍女。
她顾不得其他,一边问着对方事情的始末,一边快步往季婉婉所在的院子赶。
“什么?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温雪杳说。
那侍女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小王爷今日传来消息,说八王爷薨逝,郡主一听便昏了过去。”
音落,温雪杳眉头紧皱,更是加快了脚步。
温雪杳赶到时,季婉婉已经醒来,看见来人,她哭得更加厉害。
“雪杳,我没有爹爹了,我再没有爹爹了。”
温雪杳叹息,将颤抖的季婉婉抱紧怀里。
天黑时,皇宫内来了车马,接走了季婉婉。
温雪杳抬头看了看天,日升日落,周而复始。
正当她转身准备回府时,恰好看到远处青年从马背上翻身跃下。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心中的怅然消散不少,“你回来了。”
宁珩颔首,“今早走得急,见你睡得沉,便没舍得吵醒你。”
温雪杳心中一暖,与他自然地牵起手,“八王爷薨逝,方才宫中来人接走了婉婉姐姐。”
宁珩将传位遗诏的事告知温雪杳,后者听后怔然一瞬,又释然点头,“子焉哥哥会是一位好皇帝。”
宁珩不置可否。
两人携手穿过前院,温雪杳忽地想起什么,脚下步伐一滞,回身看向身侧人:“对了,阿珩哥哥,昨夜老国公”
“今日清晨我离开时已经见过他了。”
宁珩言语中的寡淡,就连温雪杳都能轻易辨别出。
想到对方曾与她说的身世,温雪杳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还是宁珩岔开话题道:“明日我休沐,陪你回一趟温家?”
温雪杳刚想问为何突然要回家,意识到原因后,她沉默着点点头。
“晚膳吃了么?”
“公爹说等你回来一起吃。”话音刚落,温雪杳就忍不住回首看向宁珩。
瞧见她脸上紧张的模样,宁珩无奈揉了揉她额前的发,“不必因我觉得不自在。”
“那还要一起去么?”
“去吧。”宁珩道:“吃一顿便饭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宁珩心中叹息,他与宁国公难以亲厚,并不是因为对方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自己的心病。
他明知自己不是宁国公的亲生儿子,也知晓对方同他一般知晓了真相,自然无法再以过往的模样面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不过”话说到一半,宁珩又拽着温雪杳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脖颈右侧一抹,淡笑道:“这里要不要先回房遮一遮?”
“什么?”温雪杳一时没明白他忽然的转变,等顺着他的指腹摸到脖颈一侧的那片痕迹,她想到对方说的是什么,当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用了些力气甩开青年,她转身快步朝着小院走去。
宁珩顿在原地揉搓着指尖轻笑一声,继而快步追了上去。
这一来一回的折腾,等两人赶到时,宁国公与宁宝珠二人已经在桌前坐了许久。
温雪杳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正欲开口解释,就听身后紧随她而来的宁珩淡定越过她,走到她身前,朝着对面人道:“方才我下职回来正巧撞上阿杳,便让她陪我一道回屋换了身衣裳。”
对面的宁国公摸了摸鼻尖,视线从宁珩身上移开,然后笑眯眯看向温雪杳:“乖儿媳,来了就成,快坐快坐,咱们宁府没那么多规矩。”
温雪杳温婉一笑,与宁珩分别入座。
一顿饭吃完,温雪杳先前沉积在心头的阴霾也被这和乐融融的氛围一扫而空。
等几人纷纷落筷,宁国公的视线才兜兜转转在面前小夫妻身上徘徊,小声朝着温雪杳道:“好儿媳,等咱们日子安稳了,你何时打算给我生个乖孙啊?”
他以为一旁的宁珩不会偷听他说话,便有些肆无忌惮,“那臭小子不愿袭爵,我这位子留给乖孙也好呀。”
谁料,宁珩却一字不差听了去,不仅如此,他还当抬眸面露警告的看了老国公一眼。
老国公瞧见宁珩投递来的视线,碍于周围还有下人在场,于是讪讪瘪着嘴,“也罢也罢,此事我不提就是。”
温雪杳在桌下捏了捏宁珩的手,她如今也算是瞧明白了,其实宁国公并不介怀宁珩的身世,反倒是宁珩对此耿耿于怀,碍于自己不是宁国公的血脉,这才根本无法面对他。
等两人回到屋里,宁珩攥着温雪杳的手腕,斜眼一瞥站在一旁的小暑。
小暑心领神会,连忙退出屋内。
温雪杳红着脸推了下宁珩,低声抱怨,“你最近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宁珩没反驳,手指抚过她的脖颈,蹭掉了那层用来遮盖的脂粉,等红痕再度浮现,他笑着道:“阿杳说的是这个不像样么?”
温雪杳无奈瞪他一眼,想起昨夜的事,她就觉得面红耳赤,“昨夜昨夜那样,以后不许了。”
宁珩沉默将人往怀中一带,“阿杳,这个可能不行,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温雪杳红着脸反驳他,须臾,她又道:“也不是不可以偶尔让你胡来一次,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宁珩嘴角勾着笑,这小丫头,如今还学会同他拿这事当筹码,与他讨价还价了。
他心情愉悦,将人抱在怀里,听她究竟要说什么。
“什么事?”
“阿珩哥哥,宁国公他瞧着待你也很好,你要不要试试”接受他?
若宁国公真不喜宁珩,在他知道真相的这么多年,如何不能再生一个孩子,可他没有。
她能瞧出,宁国公看宁宝珠与看宁珩时眼神是一样的慈爱。
“阿杳,是我愧对于他。”
“那既然如此,你不是更应该千倍百倍的对他好么,为何还要伤他的心,与他割裂关系?”
宁珩喉咙一紧,“可我不是他的儿子。”
“就是因为你们不是真的血亲么?”温雪杳不认同,“可是,是他将你养大的,在你知晓身世前以及知晓后,他待你的好,是不是从未变过?”
她想起季婉婉的哀声痛哭,他不愿未来有一日,宁珩后悔自己曾经的固执。
有些情感,并不会因为血脉相连就变得更浓稠。
相反,也不会因为没有血脉相连,就变得寡淡。
第83章 二合一
第二日温雪杳与宁珩坐上回温府的马车。
大街上依旧有不少流民, 可再没了往日□□,粥棚前大伙都井井有条排着队。
像是凛冬走向尽头,人们终于迎来生机。
坐在马车上, 温雪杳已经止不住开始想起待会儿回温府会发生的事,不仅是温远山,就连温初云都是不小的麻烦。
宁珩看出她的愁绪, 攥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别怕,若是遇到难以应对的,就躲到夫君身后。”
温雪杳暖心地朝他看一眼。
一群人走到堂厅, 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
还没等温相说话寒暄, 一旁红着眼睛的温初云便径直朝着温雪杳与宁珩夫妻二人跪下。
温雪杳靠在座椅上,下意识往回收了下脚, 对于对方接下来会开口说什么, 她心中早有预料。
这一世魏兰舟、亦或是该称他为温远山,他并没有在温初云面前显现出狰狞的真面目, 温初云也没有与这位行事惨无人道的兄长离心。
即使温远山害温家的意图暴露, 可温家人到底没有受到残害,相反温远山倒是自食恶果。
温初云从未有过这般热络亲昵地叫温雪杳,那一声声姐姐落下,令旁人听了还以为她们是嫡亲的姐妹。
可她们二人心知肚明与彼此的关系,如今温初云跪下来求她,求她身侧的宁珩, 无非是想为自己嫡亲的哥哥说几句话,妄图能够保全他一条性命。
温雪杳看着眼前的温初云, 仿佛能想到上一世,或许温初云也曾在他兄长面前试图留她一条命。
温初云便是这样一个人, 说她恶毒,其实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与温雪杳小打小闹,她心里妒忌温雪杳嫡女身份的尊贵,总想让她丢尽颜面,让旁人知晓温家还有一个比嫡女更为优秀的庶女。
可到最后她有无数次机会能够轻易杀掉温雪杳,她却没有一次动手。上一世温远山为折辱温雪杳,不仅以手中兵权想逼让元烨迎娶温初云为正妃,更是不允许元烨给温雪杳名分,就是娶她为侧妃都不允。
不过那时的温雪杳也早已不稀罕留在元烨身边,许是温远山看出折磨不到温雪杳,便想用别的法子摧毁她的意志,谎称她父兄皆受她牵连惨死。
那时温雪杳是真的存了自戕的决心,可是温初云却佯装羞辱她,趁机告诉她兄长温长青尚且活着的消息,温雪杳这才重燃求生的意志。
后来在温远山动心思想将温雪杳送进军营时,也是温初云保下她的性命,没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程还要遭受万人折辱。
所以这一世温雪杳重生,她心中对温初云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温初云的确害过她,为了自己上位亦或是受到温远山的迷惑,犯下许多错事。
可她不似温远山那般泯灭良知,或许在她知晓母亲亡故与兄长被大火残忍烧杀的真相后是恨过温家人的,但她最后还是没有选择与温远山同流合污。
这也是为何,温雪杳一直想给温初云一个机会。
“姐姐,我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哥哥了。”温初云跪在温雪杳面前,她的手用力向前探着去抓温雪杳交叠落在膝盖上的手。
她的眼中写满祈求。
“姐姐,你从前不是劝我走好自己的路?父亲前段时间其实早为我物色好了夫家,是父亲门下的学生,家中虽清贫了些,可人是个上进的。”温初云死死攥紧温雪杳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姐姐,你若不信可以问大哥、问父亲,在你与我说不许我嫁给七皇子后,兄长与父亲也同来劝过我,我听劝了,我当真听了,我没有想过要再嫁给他。”
温雪杳有些意外,她垂眸看向温初云,“你为何忽然想通了?我不信温远山从未与你保证过什么,诸如说嫁进七皇子府后的荣华富贵。”
温初云眼眸一晃,流下泪来,“兄长的确是说过”
“那你为何又改了主意?”温雪杳沉思半晌,自顾自道:“我猜是因为你在狩猎回来之后,发现你口中的兄长竟连你也利用,你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颗稳住七皇子用的筹码,这才让你改了主意罢。”
“可既如此,你又何至于管他死活?”
“是”温初云哭得更厉害,“可他终究是我的兄长啊,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说到这里温初云话音哽咽,“哥哥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若非如此,他昔日待我也是极好的。”
温雪杳很想说 ,是啊,温远山是因仇恨蒙蔽了双眼,可她从未想过今日那人竟能如此狠心,高坐在上位不动如山。
明明他才该是对温远山心怀有愧的那一个。
可在场之中,温初云不愿温远山死,温长青看似也对温远山心怀有愧,可独独将温远山迫害得最惨的那人,却从始至终没有说半句话。
温雪杳忽地心寒,心中的猜测也随之越发笃定。
这样冷心冷血的人,对自己的庶子没有一丝感情,对嫡子的感情又能有多少,上一世又怎么可能牺牲自己保全嫡子温长青?
只怕是一切都如温雪杳猜测的那样,温远山恨之入骨的第一人不是旁人,而是他温相才对。
原先温雪杳以为是温相舍弃手中权利才得以保全兄长温长青一命,现在看来,是温远山对温长青的嫉妒与恨意远不及他恨温相的半分。
所以最先死的人,才是温相。
思及此,温雪杳摇头看向温初云,淡声道:“温初云,父亲乃是家中之主,更是当朝相爷,你为何不去求他,而要求我与夫君?”
温初云一滞,就听温雪杳继续道:“是不是父亲没能同意你的请求,就连一句话都不愿为你的兄长说?”
话落,不仅温初云面露震惊,就连一旁的温长青与温相两人听后都坐不住了。
与温长青的惊愕不同,温相则是露出一股被人戳穿心思的震怒。
然而温相余光扫过一旁的宁珩,到底是收敛几分,只朝着温雪杳道:“阿杳,那孩子是想要咱们一家人的性命,你小孩子家不懂,不要听你妹妹在这胡言乱语两句便妇人之仁,他犯是弥天大罪,又如何能是为父能插手的。”
“既如此,父亲为何不一开始就拦住温初云,让她不必提起这蠢话?”温雪杳忽地起身,目光炯炯地逼视他,“还不是因为父亲爱惜自己的名声?就算明知温远山犯了罪无可赦的罪,也不愿旁人说父亲冷血无情。今日温初云如此哀求我与宁珩,我俩既知此事无法插手,又如何能应?可到头来,竟像是我与宁珩冷心冷情,父亲倒是将自己摘的干净。”
“雪杳,你怎可如此说。”一旁的温长青似是听不下去,站起来不认同的朝着温雪杳摇了摇头,“你这就有些想入非非了,父亲如何会是你口中所说的这种人?”
温雪杳不怪温长青看不透温相的本来面目,饶是她重生一世,也是最近才想通。
要怪,只能怪温相伪装的太好。
温雪杳不欲与温长青无端争执,而是看向依旧跪在她面前的温初云,冷静问道:“温初云,你且同大哥说,我方才说的话,是也不是,你是不是早就求过父亲,但他却拒绝了你,还说出类似于‘温远山险些害我非命,就算他有心在官家面前为温远山求情,可我与宁珩夫妻二人也断然不会放过他’的话?”
温初云愣然沉默良久,然后避开温相投递过去的吃人般的目光,重重点头。
对面的温长青像是看到什么令他难以置信的画面,错愕的目光接连从温初云与温相身上闪过。
似是不可置信,他的父亲如何能将家中的孩子都算计进去。
温雪杳本是想等温相前往天牢时,她再跟去向温远山求证一些事,可如今看来,温相似乎根本没有想去天牢见温远山最后一面。
温相心中甚至对这个被自己坑害至此的庶子,没有半分愧疚。
温雪杳一阵心寒,不是为温远山与温初云,而是为她与温长青,以及她们死去的母亲。
谁又能想到,温相看似待她们兄妹二人极好,其实根本不是因为她与温长青乃是爱妻生下的孩子。
而是如今路家依旧势大,外祖手握实权,是以这些年温相才对她们极好。
可细细想来,这一切又如何没有端倪?
若温相真的爱曾经的结发妻子,又如何能不与外面的女子断干净?不仅如此,还将人养作外室。
若说温相与魏姨娘第一个孩子乃是温相自己都未曾料到的,那温初云呢?
他又是为何会与外室生下温初云。
说白了,他或许是爱过路母,可他最爱的一定是自己与路母背后路家的权利。
温长青满脸不可置信看向温相,他心中不知旁人如何,但他看温远山,其实一直心存有愧。
因为有一件事他多年都无法忘怀,那便是他知道温远山的死其实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是母亲身边的陪嫁大丫头,放火烧死了温远山。
温长青腹中沉积的千言万语,最终凝成一句恍然的“父亲”。
温相脸色早已黑沉,他定定看着对面那个曾几何时蠢笨不堪的女儿,惊心于她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变化。
温雪杳伸手将温初云从地上扶起来,“先别说温远山能不能救,我倒是想知道另一件事。”
话落,她沉声命令下人退下。
温长青眉头一紧,似是意识到接下来温雪杳会问什么,然而没等他阻止,就见温雪杳定定看向温初云,缓声道:“为何你当初与我说,是我母亲害了你哥哥温远山?”
她斜眸一扫温长青,“似乎兄长也是如此认为的?”
温初云肩膀一抖,忽地垂下脑袋不敢说话。
任温雪杳如何逼问,她都是咬牙不愿多说一个字。
温相似是忍无可忍,怒而起身,几步逼到温雪杳眼前,沉声质问道:“温雪杳,你今日归家究竟是要做什么?”
宁珩在他逼近前起身,没有给他接近温雪杳的机会,温和笑道:“岳父大人,我夫人只是有一些事情想与家中姐妹说,岳父大人又是何故恼火?”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温远山如今关在天牢里已遭了报应,你说她又提这些做什么?”
温雪杳站在宁珩身后气红了眼,“父亲为何不敢提,又为何不能提?温远山因此复仇险些害了温家满门,为何如今女儿连原因都不能得知?”
“原因?”温相面目狰狞,再无平素书生儒雅的气质,看着温雪杳的目光也没有了往日的怜爱与纵容,“你想知道什么原因,原因就是你那善妒的母亲想要一把火烧死他,这才险些为温家带来杀身之祸!”
温雪杳怒吼道:“我母亲绝非那样的人!”
温相瞧着温雪杳的目光写满不可理喻。
温长青也随之哑声开口:“雪杳,那日我的确在远山院外看到了母亲的陪嫁丫头。”
“所以兄长就怀疑是母亲?”温雪杳苦笑,一瞬间的怒极攻心令她眼前发白,摇摇欲坠险些倒下,幸而及时拽住宁珩的手臂,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长长深呼吸几口气,疲惫却异常坚定道:“既如此,倒不妨往天牢内走一遭,真相如何,想必温远山自己最为清楚。”
“你疯了么?温远山是一个疯子,他恨不得温家人死绝,你居然信他的话?”温相大声质问。
“父亲是在怕什么,怕他一个将死之人,临死前说的话么?”
就在这时,沉默许久的温初云忽地尖叫出声,“不必去了,我都知道!”
她哭得抬不起头,“不是路夫人善妒要烧死我哥哥,是父亲,一切都是父亲指使的。”
“混账,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温相一脚便踹向温初云的小腿,紧接着一巴掌猛地落下。
温初云头一偏,唇角渗出血迹。
她忽地恶狠狠抬头看向温相,“女儿是不是胡言乱语,父亲难道不知晓么?是兄长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将此事提起,他说若我污了父亲的名声,父亲便断不可能再留我。可我从前还不信,我以为父亲就算不爱我们兄妹二人,嫌弃我们是庶出的孩子,也不像大哥与三姐那般有路家为靠,可至少你当初害兄长至此,多少会心怀有愧,如今看来倒是我痴人说梦了。”
“你当初既能狠心除去庶子,为讨路夫人宽心,挽回她不让她与你合离,又怎么会对我兄长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说完,她失心疯般大笑起来,不顾一切冲向温雪杳,若不是被宁珩及时拦住,怕是要让她真的抓到温雪杳。
“温雪杳,你不是想知道究竟是谁要烧死我哥哥么?从前我也误会是路夫人,后来我与兄长相认,才知道想要害他的人从来都不是路夫人,而是我们叫了十多年爹爹的人!”
“你可知他为何要烧死我哥哥?”温初云又哭又笑,而几步之隔的温相瞧着局势的不可控,当即箭步上前一把扯住了温初云的头发。
温相用力向后一拽,温初云疼痛难忍,狼狈栽倒在地。
等温长青上前拦下温相时,温初云已经被打得满脸血迹。
他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人一般,愕然看着此时正在施暴的中年男子,他的每一分愤怒都像是被戳中痛脚后的抓狂反扑。
然而他再如何已经人近中年,温长青稍稍用力,便钳制住他挥动的拳头。
温长青冷冷盯他,“让初云将话说完。”
“反了,你们今日当真是反了!”
连惯是脾气好的温长青都忍不住发怒,“这都是父亲逼的!难道我们就该一世糊涂下去?这么多年,我一直误会母亲,难道就是你想看到的?”
“父亲,你是欺负母亲她再无力辩驳么!”
说着,他用力一甩,温相狼狈地连连后退数步。
温初云从温相手下解脱,她惨笑着抹去唇角的血迹,脸颊发肿令她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囫囵,“父亲可不就在欺负路夫人有口不能言?你们以为当初我兄长为何会险些被大火烧死,若仅仅是因为路夫人容不下我们兄妹俩,父亲有无数机会除掉我们”
“究竟是为何!你说清楚!”温长青怒吼道。
“是因我哥哥发现了父亲的秘密啊!”
“什么?”
“住嘴!”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齐齐响起。
温初云孑然一笑,她今日既选择开口,就没想过要停下。
只听她惨笑一声,一字一句说道:“是因为哥哥发现了父亲为母亲下毒啊。”
温雪杳一惊,她一直以为母亲是了无生念,这才给自己下毒让自己病死。
原来这毒竟是父亲所下么?
那母亲又是否知晓。
温雪杳脚下一晃,连她都知晓的事情,母亲又如何不知?想必是她知晓那养身的药中有毒,而下毒的还是她曾经挚爱的夫君
刹那间,温雪杳仿佛听到万里高空外的云层轰隆作响,等她失神看向门外,就见瓢泼大雨淋落满地。
像是要用尽所有力气冲刷尽这世间的脏污般。
温雪杳忽然觉得一阵反胃,再也忍不住俯身作呕。
他为了阻止路母与他合离,竟接连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事到如今,他竟然才问要如何能获得温雪杳与长青的谅解。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内心皆是荒芜。
他是当真想求得原谅么?
温雪杳扯唇,她听到自己说:“好啊,若父亲真心想悔改,便先去天牢中同温远山忏悔吧。”
温雪杳不知自己这一言是对是错。
只是隔日,上京城内便有消息传出,堂堂温相在天牢内惨死于庶子手下。
温雪杳听到消息时正在城外的寺庙中,那里供着路母的牌位。
她跪坐在母亲牌位前,哭得像个孩子般。
旁边温长青静静给路母上了一炷香,凝视着她的牌位也渐渐流下泪来。
回京的马车上,温雪杳紧紧抱着宁珩的腰。
宁珩一手摸着她的头,一手缓缓掀开马车的窗帘,他看向外面乌云散去后晴朗的天,低声道:“阿杳,你看,天晴了。”
温雪杳含泪点头。
宁珩久久凝视着场外的流云与飞鸟,许久后,做出一个决定,“我想要辞去皇城司指挥使一职。”
“为什么?”温雪杳抬头看着青年玉雕似的下颌,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沉默许久,只听青年缓声道:“你知道我不愿袭爵,也无心权势。”
他捏了捏少女的耳垂,“我想去阿杳久住的江南看看。”
第84章 表妹
江南。
听到这两个字, 温雪杳心中一阵恍然,在她的记忆中江南早已不是两年前的光景。
而是膈世的旧梦。
但是她心中不免为宁珩感到惋惜,连温长青方才都说, 当初宁珩为让官家赐婚搭上了自己的仕途。
以宁珩的才华,他本能顺遂入仕,却为了不被官家忌惮而选择放弃权柄, 甘愿做官家手下的一柄利刃。
如今好不容易不受掣肘,可他竟又说想辞官远离上京城下往江南。
她心中难免为宁珩感到怅惋,“阿珩哥哥,可你不觉得可惜么?哥哥说你从前也想走仕途。”
宁珩此人虽瞧着除温雪杳外, 对事事都冷淡寡然, 然而从先前他与季子焉舍身犯险以救万民于水火的决心中,就不难看出他心中有沟壑有抱负, 有大好河山。
如今新帝继位, 本是他能够大展拳脚的好时机,温雪杳实在怕他一时冲动会令来日后悔。
宁珩猜出她心中的担忧, 紧紧与她相拥解释道:“阿杳,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伟大,更何况只要有心有力,何处何时不能施展抱负?走仕途是为何,总不是为了图那一道官声。”
随着宁珩与她吐露心声,温雪杳逐渐释然,也对, 宁珩若是在乎那些虚名便不会拒绝袭爵,更不会当初为了迎娶她同官家做下约定, 甘愿当皇城司指挥使,独为皇族效力。
两人对视一眼, 心领神会地露出一抹浅笑,随着马车的颠簸靠向彼此。
****
温雪杳从宁珩口中得知元烨被贬为庶民流放至蛮荒之地时,此事已经过去三日。
三日前,七皇子被贬为庶民,同时流放至蛮荒之地。
宁珩负责将元烨押送出京,旁人还以为他早已前往蛮荒之地,或许只有宁珩知晓,在对方离京后早就奄奄一息,堪堪吊着最后一口气。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元烨同他说了一句话,便像是遭到一股莫名力量的反噬,对方当即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他说——“你相信前世今生么?宁珩,我记得我的今生,也记得前世。可我为何仍是一败涂地?”
宁珩听后第一反应是觉得荒唐无比,什么叫做“记得今生与前世”,可不过须臾的怀疑,他脑海中又不免想起往日令他所不解的桩桩件件。
那些未解的谜团,似乎都能因此得到解释。
此时宁珩静静看着坐在窗边摆弄绣活的温雪杳,心中一切未知都变得清明。
为何阿杳身上像是藏有秘密,为何有些话她唯独要同元烨去求证。
一个人如何会在一夕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又如何能知晓旁人无从得知的事。
宁珩心中有了答案,但他决心将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原因无他,只因那日看到元烨道破天机后的惨状。
他不愿以温雪杳的性命去赌一个令他好奇的答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女察觉他的目光,金色的夕阳余晖下,她弯眸浅笑的侧脸宁静又美好。
这一刻,答案如何对于宁珩而言已经不重要。
唯一令他难过无法释怀的是,若真有前世今生,想必他的阿杳上一世一定吃了许多苦。
“在绣什么?”宁珩哑声问,用脸上的温和笑意遮挡内心的怅然落寞。
温雪杳将手中的绣活提起来,展示给对方看,“绣着玩儿的,一个小荷包。”
宁珩弯眸,“给我的?”
温雪杳嗔怒地瞪他一眼,“为何不能是我绣给自己玩儿的?”
宁珩走近,笑着从她手中接过绣了一半的荷包,靛蓝色锦缎上面银丝走线,是一片祥云。
“这料子颜色不像是你平日戴的。”宁珩打趣看她一眼。
他凑过去在窗边的长榻上坐下,将人抱到腿上,正要俯身亲吻温雪杳的唇,却被人抵着胸膛推开。
“别闹,好热。”边说着,温雪杳边从宁珩的腿上跳下去,坐到了床榻的另一边。
宁珩怀抱一空,愕然的视线追寻着温雪杳的身影,好半晌才回过神小声嘟囔道:“成婚还不到一年,阿杳便嫌弃我,连与我亲近些都不愿了?”
温雪杳先是一怔,见屋内没有旁人,便肆无忌惮地瞪他一眼,“惯是会胡说,我哪里是嫌弃你的意思,你莫要曲解我方才的话。”
“怎么不是?”黑眸中露出一丝明晃晃的委屈,宁珩抿唇,“那你过来抱我一下。”
“都说了我是嫌与你在一处太热。”
“那不还是嫌我。”宁珩长叹一声,“前些日子还说我身上凉的似玉一般,夜里待我是又搂又抱,不过才小半月,我就连靠近你都不能了。”
温雪杳无语凝噎,到底有些心软。
她主动走回去,坐上青年肩头,凑过去亲吻他的唇。
宁珩先是一愣,随即唇边勾起一抹笑,霎时便反客为主。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将手伸向她的腰间去解她的衣袋,压着人的唇含糊不清道:“既然害热,可以散开些。”
窗外夕阳还迟迟未落下,温雪杳面上一臊,连忙抓住他作乱的手。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通传声。
待听清对方所说的内容后,温雪杳眼中的迷乱瞬间荡然无存,用力推开宁珩,“公爹来了,你快停下。”
宁珩不仅将她弄得衣襟散乱,更是将自己的弄得衣衫不整。
素色的里衣在肩头摇摇欲坠,随处一瞥便能看到青年深邃的锁骨。
温雪杳顾不得指责宁珩,连忙将自己拾掇好,还不忘在起身前将青年按回榻上,低声警告道:“你快些穿戴整齐,切莫耽搁。”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不许衣衫不整就出来!”
没给宁珩说话的机会,对方就丢下他跑了出去,留他一人坐在榻前。
他屈膝一脚撑在榻边,侧身顺着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
院中温雪杳小媳妇似的羞着脸乖巧静站,对面宁国公不知正与她说什么,时不时往屋内瞥去一眼。
宁珩失笑,心中忍不住嘀咕,分明是正头夫妻,这般躲藏遮掩,不过是在自己院中闭门亲密了些,怎得倒像是做贼一般?
他无奈扯唇,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身上的衣衫。
等宁珩出去,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见温雪杳不动声色回眸,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宁珩眉头一紧,看向宁国公道:“父亲怎么忽然来了?”
他以为温雪杳仍是在生方才的气,此刻丝毫没有意识到风雨欲来。
然而下一瞬,就听对面宁国公开口道:“爹爹也是实在招架不住,这才想寻你来。”
宁珩眉头皱得更深,想牵温雪杳的手却被对方躲开。
“什么招架不住?”
“秦家小女,你表妹秦画来了。”
秦画?
宁珩先是一怔,半晌才遍寻记忆想起宁国公口中的‘秦画’乃是何许人也。
他有些头痛的扶了扶额,就见一旁的温雪杳一改往日柔顺的模样,此刻毫不遮掩怒目瞪着他。
宁珩都无需多问,便能猜到方才在他出来前,宁国公究竟对温雪杳说了什么话。
这事还要追溯到宁珩六七岁时,彼时秦画不过也才五岁,只因宁国公酒过三巡后的一句胡话,说要让宁珩与秦画定娃娃亲。
自此,秦画便时时都想缠着宁珩。
直到三年前秦画母亲过世,秦画三年不得议亲,这才姑且消停,与宁国公府断了往来。
如今三年期满,她竟是第一时间就找上门来。
说起来这也是宁国公曾经办下的糊涂事,如今却要宁珩来收拾这桩烂摊子。
他知晓那秦画有多难缠,是以逼得宁国公直接找到宁珩的院子来,他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温雪杳一瞧,就知方才宁国公说的话不是作假,她避开宁珩想要牵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当真与旁人定过亲?”
“没有!”宁珩咬牙沉声回。
况且那人还是秦画!这表妹今日又整的哪一出,怎么好端端竟说要嫁他?
温雪杳哼了声,没再看宁珩,也没说信还是不信。
宁国公:“那秦家丫头如今已经来了,如今宝珠在厅中稳着她,只怕也是拖不了多久。”
不管因何而起,总归是对方已经找上门,又谈何能避之不见?
就算能躲得了一时,可也躲不了一世,总要与对方说清楚。
温雪杳尚且还算维持着冷静,同宁国公商量道:“父亲莫急,我与夫君说两句话便去。”
宁国公一听,这才放下心。
那秦家丫头要死要活,动辄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也是实在没了法子,况且两家沾亲带故,说到底这也是他曾惹出的事,又如何好意思将人家一个女娃娃轰出府去。
可任他抛下老脸解释当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那秦家女娃都不肯应,执意要见宁珩一面,他这才不得不前来搬救兵。
等宁国公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温雪杳才一把拽起宁珩的袖口将人拉进屋内。
屋门“嘭”地一关,少女叉腰怒目圆睁抬头看向被自己逼靠在门板上的青年。
平素软糯乖巧的少女,破天荒竟露出一副吃人的爪牙。
宁珩瞧着新奇,竟不知不觉扯唇笑了下。
这一笑,更是点燃了温雪杳心中的怒火。
她抬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腰间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后又用方才掐过人的手握住对方下颌,寒声道:“宁珩,你还笑!”
宁珩知道她是真的恼了,可这般从未有过的待遇竟宁珩心里莫名燥起来,他收敛笑意,心跳的厉害。
“你说,待会儿你要如何回应你那千里迢迢的秦家表妹?”
宁珩定定望她,喉结一滚,便下意识伸手想捏她此时气鼓鼓的粉嫩脸颊。
未曾想手背遭来“啪”的一声脆响,对方毫不留情将他的手打开。
这一打,也将宁珩心中旖旎的心思打碎不少。
他藏起不合时机的心思,正色道:“自然是同她解释清楚,让她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
温雪杳得到保证心情稍稍缓和,两人携手来到厅堂外。
只见那坐在厅中的少女似一块望夫石般不住地往门外望,视线在对上并肩而来的两人后一顿,紧接着便起身相迎。
来之前温雪杳还以为对方会是有些蛮不讲理的泼辣女子,可走近一瞧,却看见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
对方起身后,睁大的美眸逐渐氤氲出一层水汽。
抬起的手腕纤细,白皙的皮肤几乎能透出淡淡的青色脉络。
美人仰首红唇轻启,一股清浅的栀子花香随风自来,“珩表哥”话音落下,她顿了许久,才略显迷蒙无措的唤出一句“表嫂”。
温雪杳站定在宁珩身前,隔绝了对方几欲贴上来的身子,问声提醒道:“秦表妹,我与夫君耳力还算好,你委实不必凑得这般近。”
说完,她掩唇轻咳两声,似是有些受不了对方身上的熏香。
宁珩勾唇,亦步亦趋学着温雪杳的动作掩了掩唇。
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千百种法子,只消几句便能轻易打消对面女子的心思,或勉强保有一丝体面将人好言劝走,或直接令人下不来台。
但他忽然就想躲在少女身后,看她护着自己的模样。
这么近的距离,宁珩的鼻息间其实只有温雪杳发间的皂荚香气,她从不爱涂脂抹粉,也很少熏香,是以身上只有衣裳洗净晾干后天然的和暖味道。
从他的角度,只需垂眸,就能看到少女颈后细小的绒毛。
宁珩不禁笑了下,没忍住,伸手勾着她鬓角的发丝带到耳后。
情不自禁的一个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却像是精心谋划。
秦画潋滟的眸子里水雾更甚,那张漂亮的脸蛋连温雪杳见了都心生爱怜。
宁珩在温雪杳的暗示下先一步越过对面的秦画,径直走进厅内坐在宁宝珠身边。
秦画见宁珩这般听温雪杳的话,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终于在他走后露出一丝裂缝,“表嫂不必如此防备我,我只不过是想与表哥叙叙旧。”
“只是叙旧?”温雪杳偏头,装作茫然道。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秦画咬了下牙,“自然不是,我长途跋涉而来,自是要表哥履行昔日的承诺娶我。”
“什么娶你?”温雪杳更是不解:“夫君何时承诺过,亦或是官家也为你们二人赐过婚?还是你手中有家中长辈所写的婚书?”
“再者说,我又为何要防你,公爹说你与夫君是幼时便玩在一起的表亲,过往将近二十年你都不曾让夫君动心思娶你,我又何需防什么?”
秦画一噎,面色几经变化,终是无奈看向一旁的宁国公,委屈道:“虽当初没有写下婚书,可这门亲事是宁国公亲口定下的。”
一旁的宁宝珠闻言忍不住开口道:“既是我父亲当初说要迎你入宁国公府,如今你也执意要嫁那是谁应下的你便找谁啊,缠着我兄长作甚?”
宁宝珠显然也是被秦画折腾疯了,这才不顾宁国公就坐在一旁,口无遮拦。
谁料,宁国公竟也为老不尊起来,垂眸思索一阵,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发怒训斥宁宝珠时,只听他沉声道:“当初的确是应下让你进我宁家门,却也未说非得是阿珩娶你”
秦画表情彻底裂开。
宁珩没忍住,轻笑出声。
秦画不可置信地张唇:“姑父你怎可如此戏弄画画?”
宁国公老脸一红,摸了摸下颌,似是灵光一闪又想出一个主意,“我年龄的确大了些,可珩儿他已经娶妻了啊,且我宁家有家规,宁家儿郎不能纳妾画画啊,你总不能指望姑父这老骨头再娶个续弦生个男娃娶你吧!”
越说越离谱,此刻不光是秦画满脸震惊,就连一旁的三个小辈都愣住了。
温雪杳甚至开始怀疑,若方才宁国公端出这架势,如何还能劝不住秦画?
而对面秦画再也强撑不住,她一摆手,提裙快步走回厅堂就往那椅子上大喇喇一靠,明明还是那张温婉淑静的脸,可此时浑身上下的气质却像是猛地变了味道。
她一摆手,颇有些嫌恶地用余光瞥过从进门时就没说过一句话的宁珩,在她看来,如今的宁珩不仅是小时候那朵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黑心莲,更是沦落为要家中夫人与老父亲保护的地步。
秦画状作西子捧心,“我心心念念想嫁表兄,无奈妾有意郎君无情,我也只能回家禀明父母亲,此后削发去那庙里,后半生便做那姑子去。”
若非秦画痛哭流涕得太过急迫,或许温雪杳一时还难以察觉。
她抿了下唇,走近厅内在气定神闲的宁珩身旁坐下,侧身小声问他:“阿珩哥哥,你这表妹是不是拿你做幌子,其实根本没想过要嫁人?”
宁珩一挑眉,温雪杳还哪有不明白的。
温雪杳正欲偷偷睬他一脚,就被人用脚腕别住腿。
宁珩一脸委屈,“若非我亲眼瞧见,又怎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阿杳可莫要再冤枉了为夫。”
第85章 绣鞋
温雪杳不由打量起宁珩的神色, 青年眉眼平静浅淡,像是对这位突然造访的秦家表妹早有预料。
宁珩无奈扯唇,在桌下用脚腕蹭了蹭对方, 压低声音解释道:“来之前我真不清楚,你也听父亲说了,她前几年都在家中为母亲守孝。细算起来, 我与她只是幼时见过几面。”
温雪杳收回眼,撇了下嘴,小声道:“那如今怎么办?”
“你听听她想要如何。”
如今温雪杳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倒不会被人轻易唬住。
等一旁的秦画絮叨一阵, 温雪杳听得七七八八, 总算明白对方来由。
原是这位秦家表妹不满家中为她挑选的夫婿,且又无心嫁人, 而是想一心从商, 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去宁国公曾说过的玩笑话。
只想着能避一时就避一时,借来回数月的时间躲个清净。她知晓宁珩已经娶妻, 也知晓宁国公府有男儿不得纳妾的规矩, 这才故意跋山涉水跑来撞南墙。
为的就是他日能“伤心欲绝”归家,最好再从此一蹶不振,令秦家人看了都心疼。只要她咬定了非宁珩不嫁,宁珩这边也咬死不会娶她,那她便能堂而皇之为情神伤。
如此一来,秦家人也不会再勉强她, 这样恰好顺了秦画的意,不过就是宁家在秦家人口中可能要落得一个苛刻的名声。
不过秦画就是算准了宁珩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更不在意旁人对他的评价。
但是温雪杳却不甘任秦画这般欺负宁珩,且她每每想到日后会有人将宁珩与别的女子一并提起。
说有人待他情深不悔, 苦等多年,温雪杳这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她以前从不会有的情绪,可现在却真实从心底冒出头。
对面的少女年轻美丽,虽宁珩说他们只是幼时见过几面的玩伴,可温雪杳心里就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不成,绝对不成。
温雪杳越想越气不顺,忽地站起身,朝着对面的秦画直言道:“秦家表妹,我不管你打得什么算盘,可这算盘不能敲在我夫君身上。”
秦画一愣,依旧嘴硬,“什么算盘?表嫂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她眼珠子提溜一转,又道:“若表嫂不认我方才那番话,莫不是同意表哥娶我?而且从表嫂与表哥方才进们起,就只是表嫂在同我说话,反倒是表哥一言不发,难道如今这宁家,已是表嫂能做表哥的主了?”
说完,她目光灼灼看向对面的宁珩。
来之前的路上秦画就打听过,据说她如今这位表嫂乃是极其温软的性子,就连家中与她处处不对付的庶妹都懒得与其计较,怎么如今瞧来倒不像是传闻中所说的那般?
她怕温雪杳坏了她的事,于是将主意打在宁珩身上。
青年眉目懒散浅淡的模样,一看就是对她的来访心中毫无波澜,这样的男子想必多是不拘小节者。
于是他美眸一转,眼波含情看向宁珩,再一次道:“莫不是表哥其实愿意娶我?”
谁知宁珩依旧八分不动,缓慢勾唇一笑,却不是对着对面的秦画,而是对着一旁的温雪杳,“我?秦家表妹,虽然你方才许多话在我听来都是胡言乱语,不过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假。”
“什么?”秦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接上青年的话。
“就是那句“如今已是表嫂能做表哥的主了”。”他脸上神色坦然,“如今后院之事,我的确都听你表嫂的。”
秦画一噎,宁国公与宁宝珠憋笑看向温雪杳。
温雪杳心中虽甜,可无奈大庭广众之下,宁珩这样的话除了让她心生甜蜜外,更多的则是令她觉得无地自容。
她的耳朵霎时一烫,连思绪都有些被宁珩这一番话打乱。
不仅耳朵烫、脸烫,就连嘴皮子都像是变得烫人般合不起来。
对面的秦家表妹嘴硬,温雪杳不愿被她牵着走,干脆试探的戳破对方的心声。
“秦表妹若是自己不想随便嫁人,又何必害我夫君惹上一个耽误了你的名声。”
秦画来之前想过无数个场景,就像旁的人家中女子夫君纳妾,女子或会心不甘情不愿,或会表面恭顺内心拒绝,或会嫉妒撒泼。
却没想到会有像温雪杳这样的。
饶是宁家有家规说男子不能纳妾,可左右不过是家中男子一句话便能左右的事。
可她面上却无丝毫忧虑之色,像是笃定她的夫君绝对会信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少女的眼波平静,平静地甚至流露出一股羡煞旁人的信心。
她心中或许有对一个突然造访家中,扬言要嫁给她夫君女子的不喜,也有对其夫君时朦胧的吃味,可她那些情愫更多只是小女儿家的娇羞与嗔怒,并不是真的恼了宁珩,也没有对他产生丝毫怀疑。
这样的淡然处之令秦画都有些迷茫,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计划会出现差错,这样的感觉在对方轻易说出她内心所想时达到顶峰,像是心底的防线被对面的女子轻易击溃。
先前的铺垫终是在此溃败,一切谋算戛然而止。
但秦画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自乱阵脚,她瞧着对面的女子,她的身上没有寻常女子拘泥于后院的勾心斗角谋算之气,相反,她眼眸纯洁,一身素衣大方又美丽,这或许是她夫君给她的自信与底气,也更是她自己内心澄净通透,油然散发出的气息。
秦画不觉中便被这样的温雪杳吸引,然而没等她细细端详对面少女,忽而挺身站起的一道高大身影拦住了她的视线。
“秦表妹若有难处不妨直说,这样遮遮掩掩兜圈子才是真的浪费大家的时间。”宁珩站在温雪杳身前,朝着秦画道:“我们不是秦家人,也不关心你究竟想不想嫁人,但表妹既然寻来,若有所求可直言相告。”
秦画被对面夫妻两人接连戳破心思,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还是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羞愧。
她立在原地沉默许久,挣扎过后像是做出决定,这才小声道:“方才的确是我鲁莽了,我本意并不是想破坏表哥表嫂的感情,实在是家中逼得紧,我只能想出拿表哥当幌子这一招。若今日表哥言辞拒绝我,我也可伤心欲绝回到家中,家中父母见我如此,自然不忍心再逼我嫁人。”
果然一切都如温雪杳方才猜测的那样。
但她听后并没有因为秦画的坦白而心软,一码事归一码事,就算帮秦画解围,也并不是只有损害她夫君名声、令他落得个薄情寡性不顾表妹生死的恶名这一个法子。
在场小辈尚且还能理解秦画的苦衷,宁国公就无法认同秦画的做法,他思想老旧,只觉得就算一时不嫁人也是想岔了,多见见多看看总能遇到心仪合适的。
所幸他虽然不赞同秦画的想法,却也不想干涉,轻松撇开众人,便独自逍遥自在了去。
反正他算是瞧明白,如今有儿媳护着,准不会出错!
他乐呵呵去当自己的甩手掌柜,在众人不察时偷偷溜走躲清净。
温雪杳开口:“表妹如此谋算,怎就未曾想过,若你家中父母心疼你回去后郁郁寡欢甚至要不惜出家做姑子,他们二老或要舍去老脸再求到宁家门前。届时你又当如何?”
秦画一愣,似是全然没有考虑过这一茬。
“他们二老既然能纵容你追到上京城来,你为何就没有想过与他们坦白试试看?你连出家做姑子的决心都有,难道还怕不能说服他们么?只要将你今日使在这里的脑子多用些心放在别处,又有何事不能成?”
秦画一听,觉出几分道理,可又不免犹豫,“表嫂怎知去我来之前未曾与他们说过自己的心意,我也是无奈才被逼上这条路的。”
温雪杳无奈,这事儿本就与她们宁国公府不相干,宁国公也解释清楚了秦画想当然的承诺只是他醉酒后的糊涂话,再者说秦画本人其实是也并未对此当真,她只是不想自己承担不嫁人一事背后的责任,而想将一切推到宁珩身上去。
思及此,温雪杳勉强维持着最后的耐心道:“既你舟车劳顿跑这一趟,来就来了,若一时想不通便在这京中多待几日好生想想清楚。”
秦画见状也不好再撒泼打诨,默默点头,认下温雪杳的说法。
****
温雪杳人前从容,人后如何,或许只有她自己心里门清。
总之尽管宁珩今日说了两句讨她欢心的话,也不妨碍她此时看他第一次觉出几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感觉。
这样的情绪是毫无道理的,连她自己都清楚,可就是止不住。
她心里别扭,却期待着宁珩像往常一样哄哄他。
可谁知这人今日竟一反常态,回屋后不仅同她一句话不说,还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
这一来二去,直将温雪杳的好脾气都看得炸了毛。
她哼了一声从床榻上溜下床,裹了一件披风就往门外走去。
宁珩霎时坐不住,急急从屏风上拽下外衫披在身上便追出去。
“阿杳,这么晚你去哪里?”宁珩追在后头问。
温雪杳回眸扫他一眼,脚步未停,“还以为你今夜不会同我说话了。”
原来是在气这个。
宁珩扯唇一笑,还不是他头一次见温雪杳因自己吃醋生气,他心里稀罕,莫名竟有些享受这片刻难得的时光。
宁珩忍俊不禁去拽温雪杳纤细的手腕,“阿杳,你慢些,我脚疼。”
温雪杳刚想拿话刺他,余光就见一路追她出来的人竟是赤着脚。
好在此时夜深,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不至于被下人看去堂堂宁世子的狼狈模样。
她觉得又气又好笑,宁珩天生一副玉雕似的精致眉眼,只要他想,便能撩人于无形。
而他十分擅长在她面前利用自己的优势,更是知道温雪杳吃软不吃硬,于是便摆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只瞧得人当即便心生怜惜,无论如何都对着这张脸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不过这样迷恋的情绪也只存在了一瞬,温雪杳很快就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切一定又是青年刻意使出的苦肉计。
再如何着急,趿拉上鞋子也耽误不了功夫。
这条路每天都有下人洒扫,夏日炎热,就算赤脚走一遭也不痛不痒,顶多是脚底踩得脏了些。
于是她甩掉先前的情绪,专门在分岔口拐上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踏上鹅卵石小路,她挑眉回身望了青年一眼,“屋里太热,我要去冰窖里凉快凉快再回去,阿珩哥哥也要同我一道去么?”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故意了。
宁珩嘴角一牵,不疾不徐走上前,“我当然要陪夫人一道去。”
温雪杳将手伸向他,后者顺势牵上握进手心。
宁珩捧起她的手吻了吻手心,又在少女娇羞发痒往后缩脖子时扣住她的脖颈亲向她的耳垂,“区区一条石子路,夫人可是小瞧了我。”
话虽如此说。
可真等宁珩默不作声牵着她的手走了半程,温雪杳又忍不住心软。
看她停下脚步,宁珩也停下,“怎么不走了?”
温雪杳目光低垂落在青年冷白色的脚背上,他的脚骨清瘦,即使是男子也不会令人觉得粗矿丑陋。
宁珩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下移,唇角不动声色上扬,青年的话慵懒惑人,“阿杳可是心疼我了?”
温雪杳咬了下唇,低声问:“疼不疼?”
宁珩头一偏,诚实道:“有一点,不过尚且可以忍耐。”
见少女眉梢染上愁色,宁珩弯唇提议道:“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我都不遭罪。”
温雪杳眨了下眼,没等她反应,就感觉身子猛地腾空。
待她回过神时,已经被青年扛到了脊背上。
夜晚凉风一吹,裙边轻纱簌簌飞舞,露出一截纤细柔白的脚腕。
如玉般清瘦修长的手顺着那截细瘦的脚腕一握,两只女子的绣花鞋随即掉落地上。
宁珩向前踩两步,踢了踢脚尖调整角度,然后便换了个姿势将温雪杳抱进怀里。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温雪杳吓得抱紧宁珩的脖颈,再一低头,明白对方口中两全其美的法子,原来竟是他趿拉她的鞋子,然后再抱上她。
空荡荡的脚尖彼此一勾,她红着脸小声问:“会不会有些挤脚?”这话说出口,温雪杳后知后觉觉得像是废话。
青年身高腿长,往日摆在床下的两双鞋履,他的那双要比她的长出许多。
“是有一点。”宁珩笑道:“不过比光着脚踩在石子路上好。”
说着,宁珩试着迈步向前走几步。
良久之后,宁珩忽然停下脚步,偏头思索后问:“如此一来,算不算是阿杳给我‘穿小鞋’?”
第86章 完结篇
宁珩一路抱着温雪杳来到冰窖。
盛夏夜晚闷热,就连迎面吹来的晚风都夹杂着白日未褪去的暑热,而冰窖内则是真正的消暑圣地。
无奈先前温雪杏一直断断续续的带病在身,是以,这还是她今夏第一次踏足这里。近来她对此地可以说是令人魂牵梦绕。今日可算是故地重游,心中颇感圆满。
周遭清爽的凉意很快驱散人心头的烦闷,宁珩瞧着正在给自己斟果酒的少女,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一捏,手指便像是黏在她皮肤上不愿意移开,他得寸进尺将人抱进怀里,“这里如此凉爽,为夫总能抱你了吧?"
温雪杳小声: “看在这冰窖的面子上。”宁珩一笑,"当初这冰窖可真是没白建。"
温雪杳侧头看他,青年一路抱她过来,脸上连一滴汗都没有。平日就算是再热的天,宁珩都像是玉人一般身上冰冰凉凉的,怎么瞧都不像是需要在府里建一座冰窖的程度。
"你瞧着一点儿都不害热,当初建这座冰窖,是因为宝珠么?"
听到话音,宁珩垂了下眸, "阿杳怎么就不想,或许我是为了讨未来夫人欢心?"
温雪杏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她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何至于旁人为了娶她早在几年前就下这样的功夫?
再者说,万一没有将她娶进门呢,那他偷偷做得那么多岂不是都付之东流?
虽理智让她不敢生出这样的妄念,但感性又忍不住让她回想起那些藏于暗室中的旧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信?"宁珩问。
"难不成是真的?"温雪杳不确定道。"你瞧着府里人哪个像你这般害热?"
温雪杳一想,的确府上再没有比她更害热的人。
且她从前不是没有偷偷想过或许宁珩许多的筹划都是为她,但她潜意识又忍不住逃避。
因为一旦得到证实,再想到上一辈子他默默付出许多,自己却没有与他有一个好结果,她便觉得难过不已。
那样好的宁珩,似乎上一世也未曾有一个好结果。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起那场乱梦,宁珩被围困城中,与城中士兵和百姓战守到
最后一刻。
她心中酸涩,比今日见到陌生女子求嫁到家中时更甚,她小心翼翼地仰首看向青年漆黑的眸。"你就不怕,做这一切最后都得不到回应?"
"怕什么?”宁珩坦然一笑,“我做这些只为得我自己心安,哪是哪里想过未来就一定要得到你的回应,"
“只想的若有一日,你想要时,它便在,我也在。”
温雪杳憋着嘴,粉唇颤抖,许久说不出话。
宁珩笑她, "这便感动了?方才还气秦家表妹来寻我。"其实两人都知晓秦家表妹并不会伤及二人感情,此刻提起,无非逗弄得多出几分情致。
温雪杳小幅度点头, ”那秦家表妹美若天仙,且你俩还有幼时玩伴的情意在,我该醋还是要醋的。"
“果真是醋了。”宁珩稀罕盯她两眼,直盯得人耳根子发红,伸手将他的脸推向另一侧。“阿珩哥哥,怎么瞧着你像是很得意?”温雪杳说。
宁珩摸了摸自己的脸,眼角眉梢都是舒展的, "有这么明显么?"
温雪杳抓着他的手指放在他唇角, "你自己摸摸,这嘴角都要翘上天去了。"
宁珩丝毫不觉得脸红,顺势捉住她的指尖亲了亲, "的确是有些开心,阿杳还是第一次因我吃醋。"
"你姑且得意着吧,等你这位秦表妹的烂摊子无人收拾时,你便笑不出来了。"
话落,宁珩依旧笑意从容。
温雪杏想到什么, "还是说你早有主意?"
宁珩厚着脸皮将脑袋凑上去,心里痒痒的, "阿杳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温雪杳瞪他, “爱说不说,反正那秦表妹纠缠的人不是我。”
宁珩“啧”了一声, "可真是狠心,平日里白疼了,方才一路追你出来,走在那石子路上,脚掌又刺又疼。"
得,又开始惯用的把戏,对着她卖起惨了。“我也没让你追出来……”温雪杳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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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珩将圈着她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在她眼皮子底下伸展开, "不仅脚疼,手臂也酸困。"“那我帮你捏捏。”温雪杳说。
宁珩得逞的点头,鲜少有温雪杳主动的时候,他心里更是痒得厉害。
若不是她脸皮薄,不许他在除了寝屋以外的地方来,他是真想当即将人抱在腿上。
虽然不能做,可止不住青年脑海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画面。
这一想,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情愫当即顶的正在给他揉捏小臂的少女脊背一麻。
她的脸霎时红成一团,像是擦了厚厚的一层胭脂般。
偏她想装作视而不见察而不闻时,身后青年却要撕下她最后一层遮羞布,哑声问:“阿杏,在这里,是不是不可以?"
温雪杳本来下意识就想拒绝他,然而身体力行的感觉到身后青年的忍耐与难受,她竟一反常态主动转身抱住了身后人。
青年得到回应,当即伸手将人揽进怀中。
温雪杳:"不是方才还说手臂酸疼么?现在抱着我就不嫌累了?"
"抱着阿杳怎么会嫌累?"他托着她的腰,动作早已无比熟练。
大掌从后压向对方弯折的细腰,让她趴在柔软的披风上。
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也令宁珩游走向肆意崩溃的边缘。
而温雪杳也是难得一遇的主动配合。
周遭温度极低,可两人相拥的雪肤就像是被火点燃般。从未有过的纵容让宁珩那根克制的弦紧绷到几欲断裂。宁珩俯身撩开温雪杳散乱在耳后的发,细密的吻顺着她后背凸起的脊骨一路蜿蜒落下。
随着两声颤栗的“阿珩哥哥”。
他忽地伸手捂住她的唇,暗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危险警告道:“阿杏,小声些,小心外面巡夜的下人听到。"
温雪杳羞得整个身子弓起,红似煮熟的虾子。
她一反常态沉溺于对方的肆意妄为,犹如深陷漩涡的人,越发不可自拔。耳边是青年一声接连一声的浅吟低唱, “阿杳,阿杳。”
事后,温雪杳额发汗湿。
宁珩怕她着凉,早将人裹进披风中抱着。
方
才已是有些肆意妄为,可那双游离在她腰间的大掌颇有几分流连忘返的味道。温雪杳忍不住打了下他的手背, "你别得寸进尺。"
宁珩委屈收回手,兀自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小声嘀咕, "连得寸都没有,何来的进尺一说?"他目光灼灼盯着温雪杳: "阿杏不觉得我方才已经很克制很收敛了么?"
饶是温雪杳能纵容他方才的事,也受不了他事后将一切拿到明面上说。
再者,她被他掐的腰都要断了,现在腿仍然在打颤,这就是他口中的克制?若是他不克制,岂不是要断送她半条小命?
可不是。
以前她不是没见过他失控的模样,那真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宁珩瞧着她红彤彤的面皮,手心一痒,又压着人的身子一顿揉搓亲吻。等满足之后,才收敛起身。
"好了,不闹你了。”宁珩将温雪杳散乱的青丝重新绾成发髻,抱着人道:“秦家表妹的事我已有打算。"
“什么打算。”
“只需告知她我有辞官离京的打算,她自然不好再继续纠缠,毕竟能被她拿来做幌子的人乃是宁国公世子,而非一介凡夫俗子。"
"再者,她其实也不是个糊涂人,只是一时着急想岔了,今日你已将此事与她分说清楚,若她知晓分寸,也便不会再一意孤行。"
温雪杳想了想,问宁珩, "你可秦表妹她在家中的境况?"
宁珩颔首。 ”秦家就秦画一个独女,是以二老对她已算是极尽宠爱,不过以他们固有的观念,就算再如何宠爱恐也是难以理解一个大家闺秀不想嫁人,而要从商赚钱的想法。"
"但这些就不是我们所要关心的事了,比起她,我倒是更忧心季子焉那里。"
“季子焉?”温雪杳不懂他为何忽地提起季子焉。
"八王爷病逝,季子焉身为独子理应由他继位。"
温雪杳也知道此事,但她不明白宁珩为何因此愁心。在她看来,季子焉做皇帝其实比旁人,诸如先皇、二皇子、元烨之流,要好出千百倍。
因为他不仅聪慧过人,更是品性温良,为国为民的真君子。宁珩无声
轻笑,在温雪杳发顶落下极其轻柔的一吻。
“我抱你回去?”说这话时,青年已经先行穿上少女不合脚粉色绣鞋。
路上,宁珩又提起前些日子曾说过的话, "阿杳,若来日我真的辞官离京,你会不会不适应?"
比起上一次,温雪杳更能听出青年言辞间的认真, "为何会不适应?若说不适应,也该是你会不适应。"
宁珩仔细瞧了怀中的少女一眼,他早知她心中不羡慕权势,是真的言行一致内心澄澈的人。这样的阿杳,或许江南那般清净之地才更适合她。
“真的要走了么?”温雪杳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不是不得不,也并不是无奈之举,而是看着怀中人清澈的眼眸,他觉得合该如此。
他所期盼的如今已尽在怀中,能与她执手坐看一花一草,云卷风舒,万物枯荣。比起在朝堂中浮沉谋算,又岂止胜出千百倍?
宁珩一路抱着温雪杳来到冰窖。
盛夏夜晚闷热,就连迎面吹来的晚风都夹杂着白日未褪去的暑热,而冰窖内则是真正的消暑圣地。
无奈先前温雪杏一直断断续续的带病在身,是以,这还是她今夏第一次踏足这里。近来她对此地可以说是令人魂牵梦绕。今日可算是故地重游,心中颇感圆满。
周遭清爽的凉意很快驱散人心头的烦闷,宁珩瞧着正在给自己斟果酒的少女,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一捏,手指便像是黏在她皮肤上不愿意移开,他得寸进尺将人抱进怀里,“这里如此凉爽,为夫总能抱你了吧?"
温雪杳小声: “看在这冰窖的面子上。”宁珩一笑,"当初这冰窖可真是没白建。"
温雪杳侧头看他,青年一路抱她过来,脸上连一滴汗都没有。平日就算是再热的天,宁珩都像是玉人一般身上冰冰凉凉的,怎么瞧都不像是需要在府里建一座冰窖的程度。
"你瞧着一点儿都不害热,当初建这座冰窖,是因为宝珠么?"
听到话音,宁珩垂了下眸, "阿杳怎么就不想,或许我是为了讨未来夫人欢心?"
温雪杏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她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何至于旁人为了娶她早在几年前就下这样的功夫?
再者说,万一没有将她娶进门呢,那他偷偷做得那么多岂不是都付之东流?
虽理智让她不敢生出这样的妄念,但感性又忍不住让她回想起那些藏于暗室中的旧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信?"宁珩问。
"难不成是真的?"温雪杳不确定道。"你瞧着府里人哪个像你这般害热?"
温雪杳一想,的确府上再没有比她更害热的人。
且她从前不是没有偷偷想过或许宁珩许多的筹划都是为她,但她潜意识又忍不住逃避。
因为一旦得到证实,再想到上一辈子他默默付出许多,自己却没有与他有一个好结果,她便觉得难过不已。
那样好的宁珩,似乎上一世也未曾有一个好结果。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起那场乱梦,宁珩被围困城中,与城中士兵和百姓战守到
最后一刻。
她心中酸涩,比今日见到陌生女子求嫁到家中时更甚,她小心翼翼地仰首看向青年漆黑的眸。"你就不怕,做这一切最后都得不到回应?"
"怕什么?”宁珩坦然一笑,“我做这些只为得我自己心安,哪是哪里想过未来就一定要得到你的回应,"
“只想的若有一日,你想要时,它便在,我也在。”
温雪杳憋着嘴,粉唇颤抖,许久说不出话。
宁珩笑她, "这便感动了?方才还气秦家表妹来寻我。"其实两人都知晓秦家表妹并不会伤及二人感情,此刻提起,无非逗弄得多出几分情致。
温雪杳小幅度点头, ”那秦家表妹美若天仙,且你俩还有幼时玩伴的情意在,我该醋还是要醋的。"
“果真是醋了。”宁珩稀罕盯她两眼,直盯得人耳根子发红,伸手将他的脸推向另一侧。“阿珩哥哥,怎么瞧着你像是很得意?”温雪杳说。
宁珩摸了摸自己的脸,眼角眉梢都是舒展的, "有这么明显么?"
温雪杳抓着他的手指放在他唇角, "你自己摸摸,这嘴角都要翘上天去了。"
宁珩丝毫不觉得脸红,顺势捉住她的指尖亲了亲, "的确是有些开心,阿杳还是第一次因我吃醋。"
"你姑且得意着吧,等你这位秦表妹的烂摊子无人收拾时,你便笑不出来了。"
话落,宁珩依旧笑意从容。
温雪杏想到什么, "还是说你早有主意?"
宁珩厚着脸皮将脑袋凑上去,心里痒痒的, "阿杳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温雪杳瞪他, “爱说不说,反正那秦表妹纠缠的人不是我。”
宁珩“啧”了一声, "可真是狠心,平日里白疼了,方才一路追你出来,走在那石子路上,脚掌又刺又疼。"
得,又开始惯用的把戏,对着她卖起惨了。“我也没让你追出来……”温雪杳小声道。
br />
宁珩将圈着她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在她眼皮子底下伸展开, "不仅脚疼,手臂也酸困。"“那我帮你捏捏。”温雪杳说。
宁珩得逞的点头,鲜少有温雪杳主动的时候,他心里更是痒得厉害。
若不是她脸皮薄,不许他在除了寝屋以外的地方来,他是真想当即将人抱在腿上。
虽然不能做,可止不住青年脑海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画面。
这一想,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情愫当即顶的正在给他揉捏小臂的少女脊背一麻。
她的脸霎时红成一团,像是擦了厚厚的一层胭脂般。
偏她想装作视而不见察而不闻时,身后青年却要撕下她最后一层遮羞布,哑声问:“阿杏,在这里,是不是不可以?"
温雪杳本来下意识就想拒绝他,然而身体力行的感觉到身后青年的忍耐与难受,她竟一反常态主动转身抱住了身后人。
青年得到回应,当即伸手将人揽进怀中。
温雪杳:"不是方才还说手臂酸疼么?现在抱着我就不嫌累了?"
"抱着阿杳怎么会嫌累?"他托着她的腰,动作早已无比熟练。
大掌从后压向对方弯折的细腰,让她趴在柔软的披风上。
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也令宁珩游走向肆意崩溃的边缘。
而温雪杳也是难得一遇的主动配合。
周遭温度极低,可两人相拥的雪肤就像是被火点燃般。从未有过的纵容让宁珩那根克制的弦紧绷到几欲断裂。宁珩俯身撩开温雪杳散乱在耳后的发,细密的吻顺着她后背凸起的脊骨一路蜿蜒落下。
随着两声颤栗的“阿珩哥哥”。
他忽地伸手捂住她的唇,暗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危险警告道:“阿杏,小声些,小心外面巡夜的下人听到。"
温雪杳羞得整个身子弓起,红似煮熟的虾子。
她一反常态沉溺于对方的肆意妄为,犹如深陷漩涡的人,越发不可自拔。耳边是青年一声接连一声的浅吟低唱, “阿杳,阿杳。”
事后,温雪杳额发汗湿。
宁珩怕她着凉,早将人裹进披风中抱着。
方
才已是有些肆意妄为,可那双游离在她腰间的大掌颇有几分流连忘返的味道。温雪杳忍不住打了下他的手背, "你别得寸进尺。"
宁珩委屈收回手,兀自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小声嘀咕, "连得寸都没有,何来的进尺一说?"他目光灼灼盯着温雪杳: "阿杏不觉得我方才已经很克制很收敛了么?"
饶是温雪杳能纵容他方才的事,也受不了他事后将一切拿到明面上说。
再者,她被他掐的腰都要断了,现在腿仍然在打颤,这就是他口中的克制?若是他不克制,岂不是要断送她半条小命?
可不是。
以前她不是没见过他失控的模样,那真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宁珩瞧着她红彤彤的面皮,手心一痒,又压着人的身子一顿揉搓亲吻。等满足之后,才收敛起身。
"好了,不闹你了。”宁珩将温雪杳散乱的青丝重新绾成发髻,抱着人道:“秦家表妹的事我已有打算。"
“什么打算。”
“只需告知她我有辞官离京的打算,她自然不好再继续纠缠,毕竟能被她拿来做幌子的人乃是宁国公世子,而非一介凡夫俗子。"
"再者,她其实也不是个糊涂人,只是一时着急想岔了,今日你已将此事与她分说清楚,若她知晓分寸,也便不会再一意孤行。"
温雪杳想了想,问宁珩, "你可秦表妹她在家中的境况?"
宁珩颔首。 ”秦家就秦画一个独女,是以二老对她已算是极尽宠爱,不过以他们固有的观念,就算再如何宠爱恐也是难以理解一个大家闺秀不想嫁人,而要从商赚钱的想法。"
"但这些就不是我们所要关心的事了,比起她,我倒是更忧心季子焉那里。"
“季子焉?”温雪杳不懂他为何忽地提起季子焉。
"八王爷病逝,季子焉身为独子理应由他继位。"
温雪杳也知道此事,但她不明白宁珩为何因此愁心。在她看来,季子焉做皇帝其实比旁人,诸如先皇、二皇子、元烨之流,要好出千百倍。
因为他不仅聪慧过人,更是品性温良,为国为民的真君子。宁珩无声
轻笑,在温雪杳发顶落下极其轻柔的一吻。
“我抱你回去?”说这话时,青年已经先行穿上少女不合脚粉色绣鞋。
路上,宁珩又提起前些日子曾说过的话, "阿杳,若来日我真的辞官离京,你会不会不适应?"
比起上一次,温雪杳更能听出青年言辞间的认真, "为何会不适应?若说不适应,也该是你会不适应。"
宁珩仔细瞧了怀中的少女一眼,他早知她心中不羡慕权势,是真的言行一致内心澄澈的人。这样的阿杳,或许江南那般清净之地才更适合她。
“真的要走了么?”温雪杳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不是不得不,也并不是无奈之举,而是看着怀中人清澈的眼眸,他觉得合该如此。
他所期盼的如今已尽在怀中,能与她执手坐看一花一草,云卷风舒,万物枯荣。比起在朝堂中浮沉谋算,又岂止胜出千百倍?
第87章 完结篇
京中的一处暗牢里。
来人一身玄衣,在经过身边桌案上摆放着的烛火时带起一簇冷风,火光摇曳,融化的烛油沿着白色明烛的外缘下坠,落在桌案上凝结成一片淡白色的痕迹。
不多时,飞溅的血沫溅落在火星上,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熏的腥臭味道。
来人垂首看了眼脚下长靴外沾染上的肮脏血污,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随着一双修长的手掀开眼前帷帽如瀑般的黑纱,露出男子端方如玉的一张俊美脸庞。
元烨原本笃定的目光忽地一抖,这一幕与上一世他被囚于地牢的画面重合。他嘶哑道出一个名字: “季子焉。”
以帷帽遮面,一身玄色劲衣的男子正是元烨口中的季子焉。
季子焉的目光从鞋履边缘的血迹上收回神,他的目光扫过幽暗萧瑟的地牢,视线落在地牢中间,被铁链束缚手腕与双足,吊在房梁上的元烨。
红唇轻启,带了几分莫可名状的笑意,"怎么,瞧着七皇子竟然猜到是朕?"”朕?”元烨将这个令人胸腔滞闷的字眼在唇舌间反复咀嚼一遍,半晌后偏头道: “我说猜到了,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
"的确有些。”季子焉挑眉,"与你结仇的人有许多,如何会怀疑到我身上?我以为,至少你瞧见我进来,会以为是宁珩。"
元烨扯唇一笑。
上一世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是宁珩,毕竟自己与他有夺妻之仇在身。尤其是在他知晓宁珩竟主动请缨远赴战场,为的就是调查前世温长青兵败一事,还在回程绕路前去江南一带,想要解救被疫病困在临城的路家人。
那时他便猜到,宁珩对温雪杏不是没有情义,不仅如此他甚至将对方视作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否则又怎会豁出性命,去救她的家人于水火。
不过元烨当时被囚时也只怀疑了宁珩一瞬,因为他不认为宁珩在当时全城被疫病侵染,兵临城下要将全城人焚死于城中的情况下,还有命逃出来。
他上一世虽不甚了解宁珩,却潜意识觉得宁珩一不会抛弃城中百姓与洛家人苟活偷生,而不会在尚且活于人世的情况下任温雪杳惨死。
>
不过即使上一世元烨猜到将自己囚禁的人并非宁珩,却也从未想过会是季子焉。原因无他,这人瞧着太过风清明月,似胸无半点污浊。那时元烨宁可认为是温长青东山再起后,被逼疯了将他秘密囚禁于地牢反复折磨。
都未曾想过会是那位看似得到一切,表面求新帝留元烨一条性命,只将他贬为庶民流放蛮荒的太子季子焉,在背地里惨无人道折磨他。
没错,上一世原本是八王爷继位,而季子焉这位八王爷独子理所应当走上太子之位。
论起道貌岸然,在季子焉面前,元烨都觉得自己昔日的伪装像是幼童。
这也是为何他重来一世并没有将二皇子与宁珩等人放在眼里,只一味针对八王爷一脉行事。却未曾想,他重来一世的种种行迹,竟提前将季子焉直接推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
元烨轻蔑看向对面的季子焉, “宁珩?如今他阖家美满,我已落魄至此,就算他不出手我也多半会死于流放的路上,连蛮荒之地都熬不到。他虽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却并非那等以虐待折磨人为乐的人。"
“是么?”季子焉若有所思垂眸, “可他乃是皇城司指挥使,受伤沾染的血腥又岂会少?”元烨再迟钝也察觉不对,季子焉的怒意像是朝着他,又似乎不是对着他直冲而来。他心中微动,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油然而生, "你既如此瞧不上宁珩?""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季子焉冷淡评价道。
元烨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你呢?你又比他好多少?"
音落,季子焉狭长的眸子一眯,眸中闪过一丝冷戾, "你怎可将他与朕相提并论?""他一个奸生子,身上流着的都不是宁国公的血脉,如何能与朕堪比。"“可温雪杳如今却是他的妻,且心甘情愿爱着他。”
季子焉忽地沉下脸,他的视线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一扫,目光落在远处墙上挂着的长鞭上。通体漆黑的长鞭上布满三棱倒刺,拿在手里的分量,就足矣令持握长鞭的人血脉喷张。
随着鞭子破空接连打出三道残影,元烨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然而嘴角笑容竟愈盛, "季子焉,果然让我说中了,你这个伪君子,既然觊觎臣子之妻!"
藏于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被人陡然戳破,季子焉双
目赤红,挥动的长鞭道道生风。
比起宁珩,他们两人昔日在江南也算得旧识。
元烨身上被抽的皮开肉绽,可越是疼痛,就令他越是清醒。
昔日他瞧着季子焉就是个没有凡心的玉人,虽然像是对温雪杳有些不同寻常的厚待,可碍于对方待他只有兄妹之谊,他也不曾有过半分逾矩。
尽管他从前便知晓季子焉其实处处看不上当时身份低贱的他,可对方却也从未使过任何见不得人的手段。
原来竟是隐而不发,这般耐心,当真较常人难及。
再看对面之人,元烨霎时脊背一凉,尤似与深渊中的毒蛇凝视对望。
直到他身上的血都变得干涸,头一垂,四肢无力地坠向地面,终是没了生息。季子焉冷冷擦净手指上溅落的鲜血,沉默地转身离开幽暗阴冷的地牢。
***★
宁国公府内。少女在青年怀中安稳熟睡,宁珩心中颇感慰藉。
他这边虽然想好欲辞官离京,却唯恐季子焉那边并不会轻易放人。
与元烨糊涂到死,连自己身边亲信原是宁珩的人一直潜伏于他手下都无从知晓不同,季子焉经过别院一事,可以说是对宁珩手中隐藏的势力了若指掌。
所以就算宁珩想要脱身,季子焉为求心安也会让他脱下一层皮,况且宁珩从不觉得季子焉真似表面瞧着那般敞亮清越。
从前宁珩也只是出于个人感觉怀疑他,如今却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季子焉的真实面目,从他贬元烨为庶民又发配他至偏远蛮荒之地后,元烨无故身死就能瞧见端倪。
若元烨当真只是死在了路上,宁珩也不会加重疑心。
起因是他害怕元烨狡兔三窟留有后手,一路都派人暗中监视着他的动向。
谁知这一盯,便让宁珩察觉问题所在,倒不是元烨炸死逃脱,而是另有其人为他的假死做了身份。
那人正是季子焉。
元烨没有真的死在发配蛮荒的路上,而是被季子焉设计,佯装成元烨假死,借一招偷天换日将人从囚车里掉包换了出来。
至于说元烨如今身在何处,宁珩猜想,多半是季子焉安排的某处暗牢中。
再说季子焉他为何要这般做,宁珩冷冷勾唇,那便
不得而知了。
所以如今要从城府颇深的季子焉手下辞官离开,未必是一件简单之事。
相反,若宁珩轻易暴露辞官之心,季子焉表面未必会与他为难,但背地里说不准会做出怎样的事。
况且如今宁珩不是孤身一人,即使宁国公早已退隐,宁府并不会因此受到多大牵扯,但他与温雪杳的却是夫妻一体。
他有阿杳在,凡事必要掂量周全。
少女的皮肤娇嫩,只是方才在冰窖内要了她一次,便在她身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他抱着人清理完身子,才将她放到床里。一觉天明。
第二日醒来,温雪杏嗓子都是哑的。
宁珩让小暑给她带话,说是巳时会差人接她一道入宫。这事儿昨日宁珩与她提过一嘴,道是季婉婉邀她。此时本不新奇,是以温雪杳也未多放在心上,反倒是若季婉婉不找她,她才觉得奇怪。
如今季子焉贵为新皇,连带嫡亲妹妹季婉婉的身份也升为公主,就算是受邀入宫,也与往昔大不相同。
思及此,温雪杏特意挑了一身素净雅致的宝相花纹缀月白色长裙,腰系藕粉色飘带,发簪两支金镶玉蝴蝶纹钗。
既庄重端方,又不会太过死板沉闷。
洗漱更衣完毕后,她瞧着脖颈间的红梅,又拿脂粉细细遮去,这才算梳妆整齐。等拾掇好掐着时间,温雪杳踏上马车。
宁珩就等在宫门口,温雪杳遥遥一眼,便准确锁住对方挺拔显眼的身形。两人一道入宫,但目的地却不是一处。
宁珩需得前往御书房,而温雪杳则是要去季婉婉如今所在的清月宫。
等到了一处分叉口,宁珩捏了捏温雪杳柔软的指尖,那双寻常温柔缱绻的漆黑眸子,此刻却暗含几分深意。
即使昨日行过那般亲密之事,如此在大庭广众下被对方深深凝视,温雪杏还是偷偷红了脸。宁珩浅笑,帮温雪杳理了理暨角的碎发,在她察觉到自己情绪变化之前,目送她被宫人带走。走出几步,温雪杳含笑回眸,用口型同他无声比划道: “我等夫君一同回家。”宁珩淡淡笑着,边朝她挥了挥手。
温雪杏来到清月宫后,见到了如今已贵为公主的季婉婉。她按照礼制朝对方行礼,季婉婉连忙抬手, "雪杳妹妹不必许我多礼。"
瞧着对面明
眸皓睐的季婉婉,温雪杳心中恍惚,半月前还珠圆玉润的人儿,如今却消瘦了整整一圈
也是,先逢兄长临危遇难,又得知父亲病故的消息,接连的打击降落在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身上,如何能遭得住。
能如季婉婉现在这般,已算是心宽。
温雪杳有心陪季婉婉舒舒心,待在清月宫的时间便久了些。
畅聊许久,季婉婉不知想起什么,眉间的愁色忽又聚起, “阿杳,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有消息说你表兄路玉沿水路赶往上京城一事?"
温雪杳点头,彼时恰逢京中动荡,她险些忘记此事,后来各处安稳后,她才拖宁珩帮她打探消息,得知江南一带的疫病比上京城还严重。
且两地地处甚远,都说远水解不了近渴,等疫病方子由温长青带给路家人时,不免有些迟。"不过我也听宁珩说,路家方圆几里内的县城,疫病皆已得到控制。""可一河之隔的吴城却疫病泛滥,迟迟难以缓解。"
吴城?
温雪杳心中一惊,她两世都不曾去到过吴城,可此时的心慌却让她忍不住想,季婉婉口中的吴城或许就是她梦里将宁珩困死的城。
接下来季婉婉的话,更是给了温雪杳致命一击, ”我听说你外祖,已带着路家的儿郎都赶往了吴城支援。"
“今日我皇兄与大臣在御书房商讨的,正是此事。”
第88章 完结篇
温雪杳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暗潮汹涌之势,她心中不安,而这种不安让她急需见宁珩一面。然而对方如今身在御书房,又岂是她轻易能见着的人?
与温雪杳受惊于梦魇的提醒不同,御书房内的宁珩像是早有预料般。面对季子焉突然的任命,宁珩从始至终都未曾表现出半分惊诧。
见状,就连坐在御书房桌案后的季子焉都有片刻的恍惚,难道宁珩就不怕?他只令宁珩带三千精兵先行一步前去支援,道后续七千精兵会随后追上,对方怎如此淡然。
先前路家也是带了两千将士前往救援,可谁料不仅没能解救万民于水火,史是连随行军士与路家内除在外领兵未归的路大将军外的所有人男丁都一并困于吴城。
上至温雪杳的外祖父路老将军,下至路玉、路清鹤等兄弟几人,无一不是身染疫病。是以眼前最紧要的其实并非派多少人前去支援,而是要带上充足的粮草与草药。
全城疫病泛滥,无一人幸免,如今路老将军为防止疫病蔓延,又下令封城。城内粮草与草药只有坐吃山空的份儿,而这疫病服药又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见好,至少需要连服三日,还需充足的食物补给,才能令病人好转。
可不论哪一点,都不是吴城能自给自足做得到的。
季子焉掩下心中的惊讶,瞧着对面冷静的青年,不禁勾唇道: “宁指挥使大义。”
只见宁珩只是垂眸躬身道: “吴城内如今受困的不仅有我朝的百姓,还有臣妻的家人,臣理应受命前行,无所谓义举。"
季子焉一顿,看向宁珩身边忽地跪拜下来的温长青, "既如此,臣理应随宁指挥使同去。"
宁珩不认同,掩眸低声同温长青道: “你我二人皆离开,何人来照顾阿杳,又有何人能照料温宁两家老小?"
只一句话,便足矣令温长青动摇。
他笔挺的身子忽地僵直,伸直的小臂一颤,就听御书房内桌案后一身明黄龙袍的年轻帝王道:“长青不必如此忧心,朕此行会安排人带足够的粮草与药草随宁指挥使一道前去吴城,不过是命宁指挥使即刻先行出发,领第一批将士先行抵达吴城稳定民心而已,若顺利,等后批粮草与药物抵达,城中受困的百姓与将士不足半月便能安然无虞。"
温长青心一紧。
/>宁珩则是低头道:“那微臣便即刻率兵赶往吴城先行稳定民心,只待陛下派人带粮草药物赶往支援。"
季子焉颔首,浅声落下四个字: "刻不容缓。"这话便是容不得他归府,要求他即刻启程。半炷香后,宁珩从御书房离开,他手中拿着诏书,可调动郊外军营两千兵马。
在御书房内的臣子离殿后,年轻帝王温和平淡的脸上终于掠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好似拨开愁云,得见一缕乍泄的天光。
一旁的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单手拢着拂尘,谄媚道: "官家可要用用膳?"
季子焉斜眉一挑,淡声道: “几日未见婉婉,不若今日便去她那里用膳。”威严的嗓音与殿外主管太监尖锐的音调形成强烈的反差,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散开。
"摆驾清月宫。"
****
正午日头正烈,而季子焉前脚才踏进清月宫,就见艳阳之下,院中两名少女伏身跪首,久久不见抬眸。
两人也为恭候他来,已不知在院中跪了多久,只见她们面前灰色的地砖上都淋淋漓漓落着数滴汗水打湿的痕迹。
季子焉眉头一皱,龙炮下的手不由攥紧, "你们这是作何?"
虽嘴上发问,但季子焉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他为求心中坦荡,方才御书房内发生的事并未避讳其余朝臣,是以当时温长青也在场。
若他得知温雪杳现在季婉婉宫中,不难想温长青一定会命宫人将宁珩率兵前去吴城的消息告知温雪杏。
"看来你们已经知晓朕命宁指挥使动身前往吴城一事了。"闻言,伏跪在地端行大礼的二人将身子埋得更低。
季子焉沉下脸, “所以你们此时是在逼朕收回成命?”他言语间露出几分失望,正准备说什么,就听面前的温雪杳依旧垂首一字一句清晰道: "非也。"
"臣妇只是想求官家应允,让臣妇随夫君宁珩一道前往吴城。"
季子焉一怔,肃来端方如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
他没再将她视作臣子之妻,更像是看自己曾经的小妹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再张口时说话的声音竟带了些无力
, "雪杳,你昔日曾唤朕一声子焉哥哥,既担你一声兄长之称,又如何能看你犯傻令自己身陷危城?"
这便是劝她吴城危险。
可温雪杳依旧低头, "夫君宁珩在何处,雪杏便愿在何处,夫妇一体,共荣共损。"季子焉心中剧震,艰难地扯唇一笑,继而看向一旁同样跪在他脚前的季婉婉。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知晓他的心思,唯季婉婉尔。
可他这位嫡亲的妹妹,显然未选择帮他暂时将温雪杳稳在上京城中。喉咙一堵,季子焉哑声问: “婉婉,你又是为何跪朕?”
只听季婉婉字句铿锵坚定, "皇兄,但求你允婉婉也一道去吴城。""为何?"稍顿,季子焉想到缘由,忽地扯唇道:"莫非是为了那路家路玉?"
"还望兄长应允。"
季子焉瞧着头顶的烈日,只觉眼前忽地被白茫茫的混沌侵染。
良久,他淡淡扯唇,俯身将跪在他脚前的两人扶起, "既如此,你们便随余下的军队一道启程吧,让盛小将军带你们一起,将吴城百姓所需的粮草与草药一并看送过去。"
季子焉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没有直接设计杀死宁珩,便是想到这天下从来么有密不透风的墙,他怕有朝一日温雪杳知道真相后会恨他。
所以才想借宁珩前去吴城救助城中百姓之名,让他困于吴城。
如今他刚刚继位,不免手下朝臣怠慢不服,届时只需寻一个与他离心、惯有贪污之嫌的大臣,命其掌管押送物资之职。
先不说那人是否会怠慢他的圣旨,就说如今朝纲不稳,无需刻意,都会有人瞧准机会层层剥削这批物资。
季子焉本想,若一切顺利,余生漫长,温雪杳总能忘记这个与她成婚不足一年的夫君。
可他似乎远远忽视了这两人之间的情谊。在她跪下求他的那一刻,他就输得彻底。
且他此刻看着温雪杳跪下为了宁珩求他,他心里不仅没有半分得意与自在,相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令他愈发喘不上气。
唯有对她,还是无法狠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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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做了她眼中风清明月的君子,做了她心中为国为民的皇帝,既当初在江南小镇承她恭敬问候的一句子焉哥哥,他又如何愿意让她失望。
对面两人被他扶站起身,少女唇角的灼灼笑意似比那烈日还要耀眼几分。季子焉心中慰藉,最后深深看了对面即将被自己藏于心底的少女一眼。
“你们都去吧,心中尚有惦念之人,也是一桩幸事。”季子焉轻声道,再次抬眸时,眼中只剩兄长的无奈与纵容。
然而当他经过季婉婉与温雪杳时,却听得久违一句: "子焉哥哥,万念节哀,务必珍重。"
他听出她是在安慰他父亲病逝一事,季子焉脚下步伐微顿,顶着头顶炽热的骄阳,释然一笑。
****
等温雪杳与众人一道骑马奔出城门,她弯眸一笑,扬鞭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先行冲了出去。
随着一句飘荡于空中久久不散的“我先行一步”,那一身劲装打马扬尘而去的少女早已不见其身影。
盛夏的风滑过脸颊,连呼吸都夹杂着夕阳余晖的暖意。
束在脑后的墨黑长发,随着她纵马驰骋飞舞扬起一道潇洒肆意的弧。
每一鞭、每一步,都落在她追击落日的光影间。
直到她一人一马驻足于山头,终于见到上下蜿蜒曲折的官道上,浩浩汤汤千人队伍为首之人熟悉的身影。
她压着马身,娇小的身体俯于马背,便从陡坡上一路俯冲而下。
排成长龙似的军队只觉耳侧刮过一阵利风,就见一墨发高束,打扮似男子的娇小身影打马从一旁疾驰而过。
风中只留下一道凛冽的残影。
为首的士兵亲眼瞧见,那娇小的身影勒马扬鞭,停在宁珩身前。
披染霞光的晚风扬起两人纠缠的发,来人仰起头,声音软糯,这才令人辨出对方乃是一位年轻女郎。
只听她扬声笑道:“宁世子,雪杳多有冒犯,我也要前去吴城,还想请问世子可否愿意顺路捎我一程?"
她纵马踏光而来,乘暖阳和风,追前人于山下。那时,晴光潋滟,她恰好奔赴而来。虽不在最好的盛大烈阳下,却正好与微风一起等到她。
他说,“我愿意。”
——正文完结
第89章 江南篇(一)
正逢盛夏最热的几日,温雪香在府中待着心烦意乱,干脆收拾行李去郊外的庄子上小住。
那处庄子紧邻有名的避暑山庄,最是偷凉的好去处,且附近还有一座灵音寺,据说庙里的住持卜算
十分灵验。
温雪杳在庄子上待了两日,将精神头养好后,第三日的清晨,和小暑一早便出发赶往灵音寺。
今日她只着一条朴素的长裙,梳着流苏髻,发根缠绕着两条淡青色丝带,飘然垂落在肩头。
清晨的寺庙偶有鸟鸣与僧人诵经的空灵之音,回荡在清幽的石板路上,余味悠长。
温雪杳供了些香火钱,手中的檀香飘出袅袅烟雾,垂目,双手合十,静静朝着头顶金身大佛拜过三
次,才将沉香奉上。
住持此时不在大殿,温雪查循着钟鸣,缓步走到寺院。
住持敲钟偈曰:“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①
晨昏敲钟,晓击及破长空,醒睡眠。是以,晨起的钟要撞一百零八下。
温雪杳对上那住持慈眉善目的眼,静静在一旁站定,直到最后一声钟响落下,住持捻着腕上佛
珠,缓步朝她走来。
“女施主是在等贫僧?”
温雪查浅笑行了一礼,递出方才在大殿上摇出的签子。
“有劳住持帮小女一解此签。"
住持接过,垂眸扫过签上小字——“两家门户各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直待春风好消息,欲调琴慧向兰房。"
②
住持笑道:“此乃姻缘签。"
温雪杳耳尖稍烫。
“此签道现在谋事,甚不相宜,看似机缘,终竟反复。如婚期前定,自然和合,只可待时,不可
妄为,时至自得成就美。凡事须待新春,方始称意。若妄动,反劳心力,终不能如人心愿。”③住持
缓声,"女施主不若静观其变。"
温雪香微怔,所以是劝她莫要旁生事端,顺其自然么?
她俯身道谢,接回签文,小心对折。
住持眯着眼笑道:“女施主既来了,不若便去撞三响钟,或者钟声会替施主解惑。"
温雪杳本不想拒绝对方好意,无奈她刚到庄上那日撑着了手腕,还未大好,只能说有心无力。
于是她淡淡摇头,惋惜道:“还是下次罢。"
住持笑笑,似是看出她的为难,也未再劝说,只讳莫如深朝她身后撩了一眼,随即便摇着头缓步
离去。
温雪杳心中也有些可惜,目光朝着那钟又望了一眼,才收回视线,同身后小暑道:“走罢。”
“温小姐不是想撞钟么?为何不撞便要走?”
温雪杳听到身后传来的清润声音,眸中浮上惊讶,陡然回眸。
“宁世子?”温雪杳愣愣看他,“你怎会在此处?"
宁珩脸上挂着坦然得体的浅笑,抬手朝着远处一指,解释道:“应二皇子之邀,同往避暑山庄小仕几日。
温雪香粗粗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扫了眼,果然见到一群打扮尊贵的人。
她淡淡颔首,收回视线,这才想起回答对方最初的问话,“近几日手腕不得力,仅凭单手,怕是
撞不响那钟,只好下次。"
宁珩往她略僵硬的右侧手臂一扫,长睫颤了下。
半晌后,缓声试探道:“若温小姐想,在下或可相帮。"
温雪杳忽而想到乞巧那日,护在她身前的臂膀。
或是贪恋他曾给的片刻心安,也或许是他温和宽厚的眸子让她想再放肆一次。
千百种原因,最终汇成一句“好”。
温雪杳仰头,朝他展颜一笑,“那便先谢过宁世子。"
宁珩也未多言,将人领到钟前,让出温雪杳的位子。
两人一人一手,合力将钟撞响。
钟声平稳庄重,伴随着萦绕鼻尖的浓厚檀香,温雪香的心猛地一跳。
忆起住持那句,钟声或可解惑。
宁珩见她失神,温声提醒,“钟撞三响,一响为福,二响为禄,三响为寿。温小姐,还差两
响。"
低沉的声音擦过耳廓,温雪查屏住一口气,低低嗯了声。
三响毕,余音绕梁。温雪香退开,掌心早已渗出一层薄汗。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若他听到住持让她撞钟,会不会
也听到了前头有关解签的话?
温雪杳白净的小脸,霎时一片通红。
连平素八风不动的青年,都看愣半分,直到少女嗔怒地偏开头,他才恍然。
他也未装模作样,而是坦然道歉:“抱歉,方才是宁某失礼。"
温雪杳给他找台阶下,“无碍,想必是宁世子一时在想别的,才失了神。"
未曾想宁珩不仅没顺阶而下,还否认道:“并非如此,我方才的确是瞧着温小姐的脸,才出神
的。"
温雪香被他直白的话烫到,顿时失语。
“但并非有意,而是温小姐的脸,有些格外的红,是以宁某才有些担心。"
温雪查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愈烫了。
她伸出一截白玉般的小手,缓缓挡在额头上,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苍白解释道:
“是….是这天太热的缘故。"
宁珩浅笑,也未说信,或是不信。
两人顺着温雪杳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到半中间,宁珩似想起什么,侧脸看向一旁,“温小姐方才
是来找住持解签?”
温雪香点了点头,他如此问,应是并未听到?
“宁某对签文也略懂一二,若温小姐心中仍有困惑,我或也能替你解答一二。"此话一出,温雪杳心中的答案落定,他果然不曾听到。
稍松一口气的同时,她摆了摆手,婉言道:“住持解释的很清楚,就不劳烦宁世子了。"
宁珩不甚在意,"也好。"
温雪杳上过香,也求了签文便打算走。而宁珩显然还要等同行的二皇子等人,于是两人在院中作
别。
二皇子几人就等在不远处,见宁珩走来,前者挑了下眉,目光从远处少女的背影上收回,“宁
珩,方才那姑娘就是温家三小姐?"
宁珩不动声色盯他一眼,良久后才笑道:“是她。"
二皇子不知想起什么,忽道:"那她与那马奴的事……"
宁珩勾唇,不以为意地浅笑,“二皇子怎也信了这些妇人间乱传的闲话?"
二皇子面色稍霁,“那先前你二人要悔婚之事,必也是假的了?"
宁珩:“莫须有的事罢了。"
闻言,二皇子失了兴致,轻佻啧了声,嘀咕:“倒是可惜。"
****
安排好二皇子,宁珩绕过一条僻静的小路,走进一处雅致的小院。
住持正一手捻佛珠,一手敲击木鱼。
听到动静,也未抬首,便道出来人身份:“宁施主。"
宁珩一笑,开门见山道:“方才解签之事,还要多谢住持。"话落。
住持敲击木鱼的动作收停,这才抬首看向来人,“宁施主想必误会了,签子是那小姐亲手所摇,
贫僧解签也绝无掺私,又缘何道谢。"
宁珩微愣。
他本以为温雪香之所以能抽到那根签,听到那段签文,全是因为他提前来此做出的布置
未曾想,竟是真的。
宁珩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然唇角上扬的弧度却泄露了心事。
住持瞧了眼,“施主,人心难算,贫僧或是多言,但还想劝一句,精诚所至。"
宁珩不语。
这是劝他,莫要玩弄心计。
“此物宁某便做主收回了。"
白大娘子满脸震惊,再不愿相信,也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丫头利用诓骗了。
宁珩温和一笑,斜睨一旁愣在原地的温雪杳一眼,“还不走?"
琥珀色的眼眸温润澄澈,仿佛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青年高出温雪杳许多,她需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脸上的笑意温和,阳光之下,侧脸似有光芒在闪耀。与那日阴雨中隔着重重雨幕与车帘遥遥相望
的一眼大不相同。
温柔而又厚重。
轻飘飘-句话让人心中安宁,温雪杳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顺从的走到他身边。
虽然方才就算他不出现,温雪查也可以直接将修图展开露出另外一面。她的双面绣,足可以让温初云跳脚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不过温雪查还是感激宁珩刚才会出
言帮她。
宁珩不动声色勾起唇角。
温初云死死看着突然出现的宁珩,她死也没想到,帮温雪查说话的是宁珩。
换了谁,她都能再辩上几句。
可偏偏那人是宁珩。
没人会质疑宁珩的墨宝,毕竟那可是一字千金,多少达官显贵想求都求不到的。
更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话,因为无人不晓,两人退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他不落井下石,课温雪查一脚都得被旁人道一句宽厚,更遑论他居然帮她说话,自然不会作假。
可宁珩又怎么会帮温雪杳说话呢?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未婚妻与旁人传出那般流言.…….况且,他可是宁珩啊,他更应该知晓,
温雪杳与元烨之事,压根不是什么流言蜚语。
温初云喉咙发紧,一股浓浓的不甘涌上心头。
这份不甘碾碎她的理智,冲动道:“宁世子居然同姐姐一起合作百寿图,也难怪上京城都道世子
一句谪仙,这样好的心肠……"
第90章 江南篇(二)
宁珩将玉佩取出,捧在掌心,触感细嫩绵滑,静静下垂的长穗轻快地晃动着。
似乎能想到少女灵巧的双手拨弄条条长穗,编织成结的模样。
宁珩仔细看了许久,将玉佩挂上腰间,在屋内反复踱步,复又行至案前,将玉佩从腰间摘下。
又去看那盛放在檀木盒底的刺绣。
是一幅山水绣,江南烟雨,小桥流水人家,简单的自然之境却可窥见绣者对其喜爱的心意。
针脚绵恋细致,整幅绣图都透出一股清新秀丽之感。
倒是同她的人一般,清新别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一观。
足足盯了半炷香的功夫,宁珩才不紧不慢地捧着那一幅绣图转身靠近身侧的书架,伸手在某格摆
放着玉器后的墙面上轻轻一按。
眼前的书架骤然翻转,开出一条暗道。
宁珩走进暗室,不多时,又空着手出来。
这次,他拿帕子拭过手,才重新拾起案上的玉佩,别在腰间。
连跨过门槛的速度都变得缓慢,祝线微垂,他仔细盯了那左右鼻动的长穗两眼,嘴角掠起一抹弧度.
复又抬步缓缓往前走。
守在门口的宁十一瞧了眼,世子脸上的表情与进去时波动不大。
“宝珠现在何处?”宁十一听着耳边击玉般清脆的嗓音,回神道:"小姐现应在花园里。"
话落,他方反应过来,世子这一问哪是问宝珠小姐,分明是在问与宝珠小姐同行的温三小姐。
宁十一没忍住笑,“世子可是要去花园寻温三小姐?"
宁珩笑着睨了对方一眼,缓缓顿住,手指勾着腰间的长穗。流苏般的穗子簌簌从指尖流淌落下,
将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温小姐特意送礼,理应感谢一番。"
啧。
宁十一瘪嘴。
若不是您说,小的还真不知道温三小姐竟是送了一块玉佩给您。
瞧这模样,登即便佩上了,足见欢喜。
宁十一看破不说破,附和点头:“温三小姐当真好眼光,这玉瞧着成色就极好。"
宁珩点头:“不过再好的金玉也比不上她亲手绣的那副山水绣图。"
宁十一:“
两人不多时便出现在花园外。
宁珩提步往对面的花坛前走,走出两步,听到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顿住,抬眼。
似笑非笑地看向落他身后半步的宁十一:“你先在此地藏着,莫要教她们发现的你的身影。"
宁十一愣了下,心道他家世子又打得什么算盘。斑驳光影下,青年如玉的面容透出羊脂般细腻温润的色泽,唇色浅淡,挑着意味深长的弧度。
玉人般的面容精雕细琢,比高山流水多一丝温润,又多山间清泉一丝清雅。
只那双眸子,如烟柳花雾,让人看不透在想什么。
见宁十一面露疑色,宁珩补充道:“你且在暗处看着,见机行事,寻个由头让宝珠回去照看客
人。"
下一秒,宁十一顿悟,接连点头。
这哪是让宝珠小姐回去照看客人,这分明……宁十一正心中腹诽,宁珩就像是料到他心中所想
般,幽幽一眼看过来。
宁-一瞬间将头埋下,不敢再胡思乱想。
万花丛中过,公子身影翩然独立。
花间温柔,映在那双总让人觉得疏离的眼中,竟多了几分绵柔。
正在赏花的温雪杳一抬头,便对上那双看向她的眼。
此时心情疏散,倒是较寻常少了几分拘谨。
在宁宝珠出声打过招呼后,温雪杳也随之欠身行了一礼。
眼眸微垂,正巧撞上那晃动出光影的玉佩。
平静的心像是被那玉石击打得一荡,睫毛颤颤,好半晌才抬眼再次看向来人。
既佩戴上了,想必应当是喜欢的。
温雪杳静静弯了眼。“午时天热,怎得不带温小姐去凉亭避避暑?那里临湖,同样也能观花,岂不更好?”宁珩淡声
道。
宁宝珠视线与兄长碰上,“倒是没有兄长思虑周全了,是宝珠的错。"
话落,她转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温雪杳,“雪杳妹妹可要去凉亭一坐?正好这园子里的景你也
当看乏了,也就当去那里休息喝杯茶。"
客随主便,温雪香自然没有道理拒绝,于是浅笑着应下:“听宁姐姐安排就是。"
"你倒真是个乖巧的,被人骗了怕也不知。”宁宝珠挑眉,边笑边用余光看向身后的兄长。
温雪香没注意到宁家兄妹两人交错涌动的目光,只专心听着宁宝珠的话,认真答道:“如今在宁
姐姐家,我自然多松懈几分,若是在外头,也会小心的。"
那意思就是,她也不会被轻易遭人骗了去。
“是么?”宁宝珠闻言呵呵一笑,心道这宁国公府倒真不一定比外头更安生。
三人绕出花园,走上石子小路。
周遭静谧,偶有蝉鸣。
直到临近湖边,宁宝珠才回首笑着看向她家兄长,明知故问道:“兄长可是要同我们一起去湖心
亭中一坐?"
宁珩点了点头,道出缘由,“有些口干,也好去亭中稍坐片刻,喝杯凉茶再走。"
宁宝珠闻言掩唇轻笑了下。
温雪杳不明所以,更不知宁宝珠这声笑又是源何而起,只乖巧等着两人闲话完,才再次往湖心亭
走。然而没走出几步,却见远处焦急寻来一道人影。
温雪香瞧着那人身影眼熟,遂又仔细看了两眼,但因着那人是逆光快步走来,她先前一路顶着艳
阳过来,有些眼花,终是没辨出那人究竟是谁。
只依稀看其高大身形,断出是个男子,便也没再多看。
那人似乎同宁宝珠说了什么,后者朝宁珩睇了一眼,才看向温雪香。
“雪杳妹妹,你先同我兄长去湖心亭稍坐,我去顾下今日的来客,片刻便回来。"
温雪杳不觉有异,温声应:“好。"
懵懂乖巧的模样,丝毫未察觉到如此拙劣的计谋,早已不是第一次使在她身上。
宁宝珠离开,心情有些复杂。
先前温雪查回京,她骤然听闻她与那下人的荒唐事,本是有些恼怒的。
可如今她似是与那马奴断了,又掉入兄长这片深渊中,她倒真不知该抱以怎样的心情。
她走出几步,忍不住回首往湖心亭眺望一眼。
粼粼水波中央,亭角庇下的一片阴凉笼罩在青年玉人般的面容之上,笑容温倦,似微风拂面,如
若忽视他眼底的幽深,倒是真像一尊谪仙般的人物。
可宁宝珠这么多年瞧得真切,他对那少女的算计早不仅一朝一夕。
话又说话来,能年纪轻轻坐上皇城司指挥使之位,又怎可能是那般简单人物?
无非是那张脸,太具迷惑性罢了。
她受到贵惑般,将手放上去。下一秒,手心传来的力道将她往前一带。
而外人看来,就像是温雪杳主动扑进宁珩怀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宁珩眉梢微扬。
“介不介意我再帮你检查一下伤势?”宁珩的视线落在她方才走路有些别扭的右脚上。
温雪香皱了下眉,还未开口,对方就像是猜中她的心思,“并不麻烦,只是简单的帮你看一下,
若是真伤到骨头,还得需告知大夫及时处理,否则落下病根才是麻烦。"
温雪杳看了眼周围,大家都在忙着查看高嘉月的情况,也没有人注意她,于是小幅度的点了点
头。
宁珩曲膝蹲下,从温雪香的角度,能看到他曲项露出的脖颈,弧度优美,肩膀宽厚沉稳,再往下
是一双如玉雕似的修长五指。
此时那双手,正不断向自己靠近,她瞬间想起方才两人指尖相印时的触感,干燥、温暖、有力。
温雪杳捏紧了手心。
宁珩的手掌隔着她小腿一寸的位置停下,淡淡询问:“可以么?"
仿佛只要她一声拒绝,他便会随时停下,丝毫不会让人往逾举,旖旎的方向想。
温雪杳嗯了声。
下一秒,脚腕与小腿衔接的部位隔着柔滑的面料被包裹起来。
她头皮发麻,酸疼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宁珩闻声立即收手,皱眉仰头,神色严肃道:“扭伤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目光再次看向温雪香。
察觉到她的紧张,宁珩叹了口气,温声同她商量:“让小暑和许家小姐扶你下去可以么?”温雪杏点了点头。
宁珩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宁十一将围在高嘉月身边的许流双叫过来,温雪杳正被两人扶着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一
道奄奄一息的男音。
宁珩掀了下眼皮,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在温雪杳的脸上。
“小姐…"
那声音虚弱,但不影响它清晰钻入在场几人的耳蜗。
小暑有些紧张的看了眼自家小姐,像是生怕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雪杳姐姐,那好像是你身边的小厮。”许流双提醒。
温雪杳身形微僵。
倒在草地上的少年胸口早已被染红,此刻正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充满希冀与眷恋的看向温雪杳
所在的方向。
上扬的桃花眼似藏了百般柔情和千言万语,饶是许流双仅仅看了一眼,都被那双眸子里流露出的
汹涌情谊吓到。
她似想起最近上京城中有关相府嫡女与一个马奴的流言,思及此,忍不住偷偷觑了一旁的宁珩一
眼。
后者眼眸微垂,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就在各怀心思的几人驻足的功夫,声音再度响起,比上一次更虚弱几分。
她笑了下,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佯装平静道:"谢谢。"
那样轻柔的话音,几乎吹散在风里,可宁珩还是捕捉到了。
他扬起唇角,话音温和,"不必客气。"
温雪查受他惬意的笑容感染,心情逐渐放松下来,虚虚朝他颔首示意,便打算上马。
宁珩的马同他的主人一般温润柔和,任温雪香牵着,一副顺从的模样。
可待真要上马时,温雪香却发现宁珩的马,比之她的,有些过高大了。
她面露迟疑,身后的元烨已从面前两人方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他将手中的缰绳涕给另一位马
奴,便想上前助温雪杳上马。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以前每一次,也的确是由他来做的。
可这一次,却有人先他一步,靠近那满脸为难的少女。
“遥遥很乖,别怕。”
温和的话音让温雪杳一阵晃神,待反应过来时,已被宁珩扶着跃上马背。
温雪杳双颊一烫。
虽她们仍是未婚夫妻的身份,但大庭广众之下唤她“杳杳”也委实太过亲密了些。
她学着宁珩的动作顺了顺马鬓的长毛,几乎不敢抬眼看他,只想引着马离开此处。
却听耳边▽想起一声浅笑,"看起来谣谣似平很喜欢温小姐。"温雪查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对方口中的那声“遥遥”并不是唤她。
她的脸烫得厉害,又怕宁珩发现她方才的自作多情,忙故作轻松的接话,“它的确很温顺乖
巧。"
宁珩含笑嗯了声,"希望它能带给温小姐好运,助你赢得比赛。"
等温雪杳骑着马离开很远,脸上热意才退却。
今日比的是双人单球门赛,场上只有一门,任一球队将球击打入网则算作一筹。一炷香后,分高
队胜出。
锣声响起,温雪杳一手执球杖,一手握缰绳,柳腰弯折,纵马向前奔去。
这架势瞧得一旁的温初云一愣,与她同行的高嘉月也不满问出声,“温初云,你方才不是说你嫡
姐马术不堪么,怎我瞧得她似乎并不差?”
温初云心里同样也很慌。
她之所以敢自荐上场,并怂恿高嘉月逼温雪香上场,就是因为吃准了她不善骑射,更别说打马球
这种对骑术要求本就更高的比赛。
可看对方此刻从容的模样,哪像是不擅长?
难道她被元烨骗了?亦或是……元烨同样也是在利用她?
就在温初云走神的功夫,温雪杳与许流双二人配合,已经率先拿下一筹。
高嘉月当场翻脸,扬声吼了温初云一嗓子,后者不敢再怠慢,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好在她马球打得的确不差,连入两球,总算追了上来。两队一来一回,温初云哪还看不出,温雪香压根儿不比她差。意识到或是温雪香假意藏拙,又联
合元烨一同诓骗她,温初云当即有了怒意,打起球来像是要同人拼命一般。
以至于后半场比赛,连先前斗鸡一般的许流双都有些发憷,她趁着空隙同温雪香道:“雪香姐
姐,你这庶妹莫不是疯了不成,不过一场比赛,她像是不要命似的。"
温雪查也意外,但她来不及细想,只能劝道:“我们尽量避开,莫要同她们二人纠缠就是。"
“这不要命的打法,我是真有些怕了,只是可惜咱们若是避下去,怕是要输。"
“你介意么?”温雪杳看她一眼,“若是你很想要那鎏金钗,我们也放手一搏就是。”许流双余光看了眼几乎可称作“面露凶光”的温初云,脖子一缩,摇头道:“还是不必了。"
倒不是两人没有竞赛精神,而是温初云的模样实在太过骇人。
许是她先前因寿礼一事已经损了名声,所以才更看重这次比赛的结果,孤注一掷只想赢,行状已
有些癫魔。
几次为了进球,人都险些坠下马,更是好几次挥动球杖时差点儿打到其他几人身上。
对此情形,或也只有与她同队的高嘉月尚且毫无察觉,乐在其中。
高嘉月见一连拿下好几筹,心有炫耀之意看向场外,心思飘走大半。是以,在温初云又一次挥动
球杖,致使球杖打上高嘉月身下马腿时,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惊马嘶鸣。
马身高高仰起,高嘉月惊慌失措,手中缰绳竟脱手。瞬间面色惨白,她下意识加紧马腹,却因此
让马儿更加紧张,如离弦之等一般疾速冲出去。
温雪杳离高嘉月最近,她忙丢掉手中球杖,快马加鞭追上高嘉月,俯身想牵住对方掉落的缰绳。
谁知高嘉月太过紧张,完全乱了思绪,见有人靠近便不管不顾的去抓对方的手。
温雪杳被拽了个踉跄,险些因两匹马不同的节奏被颠簸晃下马,还是她及时反应,勒紧缰绳才稳
住身形。
“高嘉月,松手!”温雪杳厉声道。
可高嘉月哪能听得进去,在她面前,温雪香就像是救命稻草,她只想不顾一切的抓住她。
若换了男子,或能单臂抱住高嘉月,但对于身材娇小的温雪香而言,此时能在高嘉月不配合的
“捣乱”下保住自己就不错,更别说在去救她。
两人一阵纠缠,等温雪杳终于得以解脱后,她看着远处赶来的侍卫,没再动帮忙的心思。
她还没有良善到要将自己搭进去,由于对方的不配合,显然将帮她稳住马的难度陡然提高了好几
度。
她没必要这么做。
可高嘉月却没肯放过温雪杳,眼见她收手,竟朝着她扑过去想要将她拽住。
而两人谁都没注意,两匹马已在不知不觉中奔出场外,此时正迎面朝着贵妃所在的坐席奔去。
温雪杳被高嘉月拖下马,坠马的瞬间,她脑袋里不可抑制地浮现梦中的场景。
就算她换了马,且那受惊的马儿不是她身下那匹,可那梦中的场景,竟也出奇的对上了。
她忍着身上传来的剧痛,出神的看向周围。
这一次,在现实中,总算明白了那飞来的横箭是为因何朝着她落下。原是贵妃身边的侍卫见惊马将要冲撞贵妃,便拿了箭想要射杀,而其中刚好有人趁乱想对温雪查
动手。
箭矢长啸,破空落下。
温雪香没有像梦中那样慌乱地闭上眼,而是一眨不眨盯着前方,正因如此,也就注意到,似有什
么在须臾间猛地撞上那刺向她的长箭。
硬生生将那长箭撞得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接着,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如梦中如出一辙,是元烨以身帮她挡下那致命一箭。
可梦中慌乱,此时的温雪杳却看得清楚,其实方才就算没有元烨,那箭也不会落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落在掉在她胸口,碎成两半的玉扳指上。
似有什么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只在短短瞬息间。
好在宁珩的马极温顺,又像是通晓人性,在温雪杳受连累,被高嘉月拽着快坠下马时,它就已经
自发放慢脚步,直到最后温雪香坠马,遥遥几平就是停在原地的状态。
是以,其实只有高嘉月受伤惨重,因为紧拽着温雪杳不肯放手,而被拖拽了一段路。
春衫薄,高嘉月两臂衣裳都被磨透,露出淌血的小臂来。
她人更是吓得昏迷不醒。
而这还不是最惨的。
几步开外,高嘉月的马侧翻瘫倒在地,它的身上几处关键命门,长剑刺破马皮,血流如注。
温雪杳愣愣收回视线,就听两道声音,交织在她耳边响起。
一道来自面前草地上。
一道来自身后。
温雪杳感觉有人扶起了她,她茫然的偏头,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在俯身查看她的伤势。
耳边人声嘈杂,已将刚才两道唤她的声音淹没。
但这并不妨碍在她愣神地环顾四周时,辨认出其中一道声音来自于此刻正一脸凝肃,朝她走来的
宁珩。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明明逆着光,温雪杳却惊讶于自己意能辨认出对方脸上,慌乱的
神情。
她愣愣站了会。似乎是看她并无大碍,身边的丫环侍卫已经转身向更严重的高嘉月而去。
然后,她听到有虚弱的声音再次传来。
宁珩似乎也听到了,于是走近的动作一顿,目光下移,看向草地。
温雪查的目光也随之偏转下沉。
那仰头看向她的目光,哪有半分平日的隐忍,直白露骨的,全是贪恋与爱慕。
几乎不用他说,温雪查就能从他渴望的眼神中读出两个字,“过来”。
元烨重重喘息着,倒在地上的身躯甚至因疼痛而开始微微颤栗痉挛。
在他肩膀上,一支锋利的箭矢横贯整个肩胛骨。
黑红的血液早已将身下嫩青色的草地都染成一片鲜红。
“小姐。”元烨声不成调,“好疼。"温雪杳看着,眼眶逐渐酸涩。
在她驻目盯他看的那片刻,脑海中已经无数次飞速闪过梦中他奄奄一息时,对她吐露的爱慕之
言。
那凄惨、令人动容的模样,就犹如此刻。
与梦境,分毫不差。
温雪杳听自己轻轻叹了一声。
胸腔中似有什么轰然倒塌。
然后,逆光的少女转身迎上似火的骄阳。
颤抖地伸出指尖,低低唤了声——
“宁珩。"
二皇子啧了声,笑带挪移,“瞧你现在随意的打扮,白日那般莫不是故意扮给那温家小姐看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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